望门娇媳—— by希昀
希昀  发于:2024年0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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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转身过来不解问她,
“姑娘方?才为何要与?夫人说那句话,您是没瞧见,夫人离开时可伤心了。”
印象里,徐云栖几乎没有动?过怒,也?从不与?人恶语相?向,今日却与?章氏说了这样的话,是八百年头一遭。
徐云栖明白了银杏的意思,她搁下茶盏,搂着她双肩道,“傻丫头,我不这么说,往后?她便?牵挂着我,总想?着替我张罗婚事,让我与?她一道在京城落脚。”
“可你想?一想?,熙王府在意儿媳妇抛头露面行?医,徐家就不在意吗?蒋家真的能毫无顾忌?徐家往后?也?是要跻身京城名流的,我不想?拖累他们。”
徐云栖目光越过她落在窗棂外,“等给胖妞胖婶报了仇,咱们回荆州,往后?天大地大,我与?她见面的次数只会更少?,我这么做,她只会越放得下我,久而久之,也?就丢开了。”
银杏与?她主?仆十多?年,太明白她的性子?,抽抽搭搭点了头,“原来如此。”只是心里越发?突突得疼。
这时,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听到胡掌柜大声呼唤,
“徐娘子?,快来救命,这个孕妇难产,已在府上熬了一整日,如今胎儿胎位不正,脉象十分不稳!”
徐云栖闻言神色一凝,二话不说拾起银杏搁在桌案上的医囊,快步迎去厅堂。
银杏看着她干脆利落的背影,拂了拂下颚的泪。
原来有爹有娘,也?不一定有家。
徐云栖压根不知小丫鬟一肚子?愁肠,她拿着医囊先一步进了诊室,胡掌柜招呼人将那名奄奄一息的孕妇搁在床榻上,孕妇的家人个个泪流满脸簇拥着,其中那老妇人更是不停朝徐云栖和胡掌柜作?揖,
“求求大夫救救我女儿,我那杀千刀的女婿,竟是想?弃母留子?,我不答应,这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娇娇女,怎么能让她就这么去了?我老泼皮硬着头皮将人抢了回来,送来医馆,素闻徐娘子?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请两位一定要救下我女儿。”
徐云栖已净手换衫,从屏风绕出?来,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开,开始给病人诊断。
胡掌柜一面将家属往外头赶,一面耐心安抚,“老太太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救下他们母子?,还请您在外间稍候,给咱们徐娘子?腾出?地儿来。”
老太太擦了泪连声点头,带着人出?去了。
胡掌柜的将门一掩,面色凝重过来,将袖子?挽起,去到一边净手,“我来给你打下手。”
屋子?里除了二人,还有两名女药童。
几人都是配合惯了的,准备起来也?是有条不紊。
徐云栖查看病人形势,断定要进行?剖腹产,便?将医囊递给胡掌柜,年轻的少?女坐在高高的锦杌上,双眼绽放清定的光芒,
“胡师兄不是一直想?瞧瞧什么是十三针吗,今日师兄便?瞧好了!”
胡掌柜闻言神色振奋,早在惠州他遇见师傅章老爷子?时,便?见识过一次,只是当时那病患病理不同,十三针只用了七针,他一直引以为憾,今日这孕妇危在旦夕,且女人一生产,便?是一牵发?而动?全身,十三针恐都得用上。
“好,让我见识见识号称医死人活白骨的十三针!”
一阵电闪雷鸣滑过天际,雷轰隆隆而下,暴雨倾盆。
裴沐珩来不及喝上一口粥食,撑着雨伞出?了午门,早有暗卫驾着马车等在一旁,他将油纸伞一收,搁在车辕,
这时午门处追来一个小黄门,
“郡王,郡王您去哪儿?”
裴沐珩立在车辕回望他,认出?对方?是奉天殿刘希文的义子?,“何事?”
那小黄门抬手遮着雨帘,扬声道,“陛下催您去奉天殿呢。”
裴沐珩眼一凝,理都不理会他,转身钻进马车,暗卫扬鞭一声“驾”,马蹄践开一片晶莹的水花,急急朝南面驶去。
黄维匆匆提着个食盒追过来,跃上车辕,隔着车帘将食盒递过去,
“三爷,填填肚子?吧。”
车内半晌没有动?静。
饿一饿人兴许会清醒些,清醒地知道他该选择的道是入宫,入宫取了那份圣旨,从此分道扬镳,各归各路,谁也?不必为谁屈就,却怎么都管不住这双腿。
雨声,马鞭声,道路两侧行?人匆匆的喧嚣声,声声入耳。
有一道声音清晰地冲破藩篱,拨开纷繁复杂的烟云告诉他。
那是他的妻,他裴沐珩明媒正娶的妻。
马车在一片昏暗中抵达城阳医馆外,街头巷尾水流成河,医馆前的青石板砖,淌了一地的水,些许落英漂浮其上,闪烁着水光。
暗卫连忙跳入水泊,将板凳搁在下头,裴沐珩顾不上撑伞,一脚踩在板凳,拾上台阶,正抬眼,一道雪白身影直直立在医馆门口,拦住了他的去处。
那人面容朗俊,广袖长衫,一手负后?,颇有几分君子?如玉的风采。
裴沐珩并不认识他,目光漫不经心在他面颊落了落,脚步未停。
那人拱手一揖,朝他行?了大礼,
“在下蒋玉河见过三公子?。”
裴沐珩脚步微顿,眯了眯眼,淡声道,“幸会。”旋即不理会他,继续往里去。
不待他走近,蒋玉河再次阔步,两道身影几乎逼近,裴沐珩不喜陌生人靠近,俊眉微皱,目中已有冷色压下来。
蒋玉河丝毫不退,反而再次拱袖,恳切道,
“三公子?放手吧,您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她只是一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乡野大夫,论身份她与?您云泥之别,三公子?何不趁此机会做个了断?放过彼此呢。”
裴沐珩没有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门庭内,也?不知怎的,方?才那一场雨似乎不曾沾染他半分,他一袭绛红郡王服矜贵地立在台阶,背着风雨背着光,映得面色越发?暗沉,
“你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这话?”
蒋玉河笑了,也?不知是气笑还是自嘲,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那苍苍茫茫的烟雨,一字一句道,“凭她本该是我的妻。”
这话如同刀子?似的字字落在裴沐珩心房,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窜上眉心,他这才抬眼朝蒋玉河看来,镇定回,“容我提醒你,她现在是我的妻。”
蒋玉河嗤了一声,压抑许久的怒蓬勃而出?,“若非圣旨,有三公子?什么事?”
“哦,是吗?”裴沐珩不怒反笑,带着不温不火的腔调,侧眸看着他回,“既如此,当初怎么不去圣上跟前分说?”
蒋玉河给气狠了,“那门婚事究竟是何缘故,三公子?心里不清楚吗?陛下不喜熙王,不愿意看到您与?荀府联姻,是以拆散了我和云栖。”
裴沐珩听到“我和云栖”四字,那一下便?有杀气萦于胸膛,他眼神又轻又淡,带着危险,“蒋公子?,只是交换了庚帖,并不曾下定,蒋公子?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当初没能为她博一场,今日也?不必在此惺惺作?态。”
蒋玉河闻言只觉他们这些皇家人十分地不可理喻,强势压人的是他们,如今自诩清高的也?是他们,只是蒋玉河知道今日激怒裴沐珩没有意义,遂压下怒火,耐着性子?道,
“当时有当时的情非得已,如今有如今的天时地利人和,陛下已开尊口,三公子?何不顺水推舟。”
“她嫁到王府也?没过过好日子?吧?三公子?扪心自问,您不曾嫌弃过她的身份?您的母亲不曾看轻她?而我们蒋家不会,我们蒋家上上下下只会将她视若珍宝……”
他提到珍宝二字时,连着眼色也?温柔了几分。
“放手吧,三公子?。”蒋玉河再次恳求。
裴沐珩脸色终于维持不住镇定,慢慢低沉下来。
他对徐云栖确实有太多?亏欠,可让他放手,他做不到。
“让开。”他淡声道,依旧保持风度。
蒋玉河看着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容,终于忍不住了,“三公子?,汝之抱负,在下或许猜到一二,你与?她始终非同道之人……”
裴沐珩冷冽的眼风扫过去,逼近他一步,“你既知我心有抱负,便?要清楚,我不是你能得罪的,我说了不会放手,神仙也?拦不住,还是你敢拿蒋府上下上百口人与?我为对?”
蒋玉河的话一下子?被扼在喉咙口,久久盯着裴沐珩,裴沐珩脸色始终没有半分变化,蒋玉河气得俊朗的身影轻轻一晃,“你有你的天地,她有她的舞台,你不该束缚她……裴沐珩,你当真对她有意,就更不能束缚她……”唇齿间每一个字嚼出?来都是痛楚。
裴沐珩没有与?他争辩下去的必要,“你怎知她与?我在一起没有自由?”
越过他大步入内,只见医馆内人来人往,有避风雨的过路客,有焦急买药的仆从,更有面无表情却冷静从容的医士,暗卫及时挤进来往楼上指了指,裴沐珩迅速上楼。
比起嘈杂的一楼,二楼便?安静多?了,确切地说是有一道清亮的嗓音悠悠回旋,破开世间一切纷繁。
“人共有十二经脉,手太阴肺经,足阳明胃经……十二条经脉互为表里,最后?又联成一条整脉,每每相?接之处便?是一处要害,俗称十三隘,咱们十三针,便?是在人身上摆阵下卦,坤主?地,震表雷……八卦五行?相?生相?克,相?佐相?成。”
“人若康健无碍,则经脉处处通,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师傅说过,无论何种情形,只要打通这十三结,万病可除……”
“此女腹中胎儿恐已窘迫,上下乾针,稳住气脉,下下坤针,稳住血脉,水火相?缠,两仪化四方?,四方?幻万象,则生生不息……”
裴沐珩踏上厅堂,来到那间雅间对面的桌椅落座,隔着一扇门,他听着那从容的腔调,没有一丝软糯,坚毅冷秀,毫不迟疑,裴沐珩心里的躁意也?跟着被慢慢抚平。
透过薄薄的窗纱瞧见她修长的天鹅颈轻轻一探,手起刀落,不消片刻,她手中托出?一婴儿。
这是一场绝无仅有的接生,胡掌柜连连称奇,这等诡谲本事他也?只在古籍中华佗病案上瞧见过,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胡掌柜从她手中接过艰难产出?的孩儿,满脸动?容,稍稍给孩子?清除污秽,再拍一拍小臀,敞亮的啼哭划破阴霾的天际,一道新生命就这么降临了。
雅间外焦急等候的病患家属哭成一团。
“生了,生了!”
“大夫,我女儿怎么样啊?”老太太扒在窗户口热泪盈眶地问。
胡掌柜的将婴儿交给医童,转脸朝着门口方?向喊道,“放心吧,徐娘子?正在诊治呢。”
老太太闻言悬着心稍稍松懈,佝偻的身子?顺着门板滑落,激动?道,“徐娘子?真是菩萨转世,方?才太医院那位老太医都说无济于事了,偏生她把人救了过来。”
没多?久,孩子?被抱了出?来,大家迫不及待围了上去,对着胡掌柜感恩戴德,胡掌柜笑着摆手,“谢我作?甚,该谢徐娘子?,若非徐娘子?破腹取子?,那必是一尸两命。”
众人一听破腹二字,目瞪口呆,胡掌柜的又是一番解释,好在老太太还算开明,抹着泪道,“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裴沐珩静静坐在一侧,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桌案上紫砂茶壶滚烫,他斟出?一杯,给她冷着。
孩子?虽是取出?来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徐云栖从未时一直忙到申时末,总算是帮着将胎盘处理干净,并给伤口缝合,结束时,她双腿都站麻了,脖颈也?一阵酸痛,她晃动?了下脖颈,交待银杏如何照顾那产妇,便?推门而出?。
感激声伴随哭声蜂拥而来,还有人噗通给她下跪磕头,徐云栖疲乏地笑了笑,正待说什么,却见东窗下坐着一人,那人身姿端秀靠着圈椅,手中捏着一只茶盏,目光隔山隔水般投来,罩着一层捉摸不透的冷意。
徐云栖打发?人群,走近他,“三公子?,您怎么来了?”
和离书遣人送来便?是,何必冒着大雨亲自跑一趟。
她面色明显虚乏,嗓音甚至有些干哑,裴沐珩晓得她累了,心中的怒意不知不觉便?压下了。
徐云栖目光随后?往他四周扫,手里空空如也?,两名随侍身上也?不见一物,徐云栖满脸莫名,再次问道,
“您来做什么?”
窗外风雨渐渐停了,天色渐开,隐隐有一线天光从乌云中洒下,映得那张侧脸白皙明锐,裴沐珩就这么站起身,漆黑的目光凝着她不动?,朝她伸手,
“跟我回家。”
徐云栖这下是彻底愣住,茫然看着他,半晌没有动?弹。
默了片刻,她道,“三公子?,您要明白,我不会为了你改变我自己。”语气一如既往平静坚定,
裴沐珩眼神深了一分,手抬得更近,
“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家。”
独属于男人那身清冽逼人的气息压迫而来,徐云栖眉尖微蹙,添了几分无奈,
“您去一趟皇宫吧,如此我们都解脱了,谁也?不碍着谁……”
这一番话与?蒋玉河如出?一辙,裴沐珩心口的骇浪几乎要膨出?来,给气得往前一步,结结实实将她纤细身影罩在跟前,徐云栖被他逼得往后?一退,整个身子?撞在一条摆满医案的长几上,裴沐珩双手撑过去,将她禁锢在长几与?他胸膛之间,望着她剔透的眼质问,
“于你而言,婚姻是合则聚不合则分是吗?”
每一个字千钧般压下来,
“于我而言,婚姻是承诺,是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四个字眼不停在她脑海回旋,徐云栖神色有那么一瞬的怔忡。
裴沐珩见她没有反应,几番想?强势去拽她的手,终是没舍得,语气放软了几分,
“咱们回家。”

马车淌着水泽缓缓往王府行驶,雨彻底停下?来,西边天际云层洞开,泻出一线霞光。
裴沐珩将徐云栖牵下来后,便再也没放开她,徐云栖只?觉手背一阵潮热,再握下?去?就要出汗了,遂将手一抽,裴沐珩不高兴了,牢牢钳住,神色带着质询,
徐云栖轻声道,“我要喝茶。”
这个理由他总拒绝不了。
裴沐珩目光在她面颊停了两息,用腾出的右手将角落里的小几往前?一挪,亲自给她斟好茶,再往她跟前?一推,双目清明看着她,“喝。”
一举一动仿佛在昭示,单手也能?倒茶喝茶。
徐云栖有?些无语,端起?茶盏一口饮尽。
裴沐珩也察觉掌心生了潮热,这才换了个姿势,慢腾腾往上将她手腕一道握住了。
整个手掌又软又嫩,全部窝在他?掌心。
徐云栖只?得由他?。
就在这时,马车前?方传来一道少年的嗓音,
“哎哎哎,这是徐娘子的马车吗?”
燕锦正骑着马慌不择路,猛然瞧见前?方马车上坐着一道熟悉身?影,昨日便是那个小丫头一脚踹开了刘管家,给徐娘子开路,燕家上下?对?银杏的印象极深,到今日那刘管家侧腰还疼得很,连道踹的好踹得好。
燕锦本?在外头酒楼玩耍,半路贴身?小厮慌慌忙忙找过来,将燕家欲迎娶徐云栖的事给告诉他?,
“五公子,其他?几位少爷都去?了徐府,您也别愣着啊。”
燕锦回?想徐云栖那张倾城绝艳的脸,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便从桌案后跃起?了身?,“几位兄长瞎掺和什么,这门婚事非我不可。”于是将手中的牌一扔,风风火火跟着小厮出了楼。
昨日回?府后,燕家少爷们?对?徐娘子称赞有?加,其余人更多的是钦佩和感激,独独燕锦却生了几分仰慕,哪知机会就在眼前?,便莽莽撞撞往徐家赶。
这不还没弄清楚徐家方向在哪儿,结果老天爷是偏爱他?的,人送到了跟前?来。
燕锦欢欢喜喜策马过来,目光落在银杏身?上,往马车指了指,“敢问,徐娘子可是在马车内。”
银杏并?不认识燕锦,满脸疑惑,身?侧赶车的暗卫却冷眼看着燕锦,
“燕公子何事?”
燕锦是京城出了名的二愣子,平日跟在小叔燕少陵身?后插科打诨,也是个二世祖,闻言立即便咧开嘴挠了挠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回?,“我祖母让我来娶你家的徐娘子。”
这话一出,暗卫直接黑了脸。
银杏目瞪口呆盯着他?,委实被这少年的勇气给惊住了,忍不住打量了他?两眼,方觉这少年生得浓眉大?眼,皮肤白嫩,一脸憨样,随后压着笑道,
“你胡说什么,我家娘子嫁了人。”
暗卫生怕惹怒里头的裴沐珩,赶忙停下?车,对?着燕锦喝道,“燕公子慎言,我家少奶奶跟三公子好着呢,这儿可不是少爷撒浑的地儿,公子赶紧别处去?。”
燕锦毕竟是首辅家的公子,能?耐尚在其次,气势绝对?不输人,坐在马背一眼瞪过去?,“不是和离了吗?怎么,你家三公子不要人家,还不许别人改嫁……”
他?话未说完,车帘在这时被人掀开,露出一张冷隽无暇的脸。
裴沐珩面容几乎看不出愠色,语气也辨不出喜怒,
“上林苑那匹‘赤乌’寻到了吗?”
银杏偷偷觑了一眼身?后的姑爷,难以想象这个时候裴沐珩还能?好脾气与人唠家常。
燕锦瞧见裴沐珩也在马车内,立即唬住了,不是和离了吗?裴沐珩怎么在这,他?忍不住探了探头,瞥见裴沐珩身?侧飞扬着一抹白色的裙角,猜到那是徐云栖,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当着人家丈夫的面求娶人家妻子,这样的事竟然干得出来。
燕锦先是猛拍一阵头额,等到脑海回?过裴沐珩那句话,冷汗顺着脊背滑了下?来。
完了,他?昨日不小心弄丢了上林苑最负盛名的骏马之一“赤乌”,此事竟然被裴沐珩知晓,只?消捅出去?,三十板子是少不了的。
燕锦欲哭无泪。
王府马车毫不留情?从燕锦身?侧驶过,银杏看着马背上那头呆鹅,放声笑了。
暗卫轻咳两声,示意银杏收敛些。
银杏回?瞪了他?一眼,如?今的她可是今非昔比,谁叫这回?是三公子千辛万苦求她们?回?来的呢。
银杏腰杆挺直了。
车帘搁下?,裴沐珩脸色就没那么好看。
先是蒋玉河,如?今又来了个燕锦,兴许还有?人在暗中鬼鬼祟祟。
裴沐珩压下?胸口腾腾怒火,闭了闭眼。
徐云栖全程淡然听着,大?概猜了个始末,
“三爷聪慧,当知这是燕老夫人一片慈心,并?没有?旁的意思。”
裴沐珩默不作声没接这话。
天色将暗,马车抵达王府。
收到消息的裴沐珊喜极而泣,徐云栖一下?马车,裴沐珊便奔了过去?,将她抱了个满怀,那股冲劲太大?,徐云栖被撞得有?些踉跄,裴沐珩抬手托住她背心,朝妹妹递去?责备的一眼。
裴沐珊好心情?没跟他?抬杠,反而赏了他?一个“这才像我哥”的眼神。
裴沐珊搂着嫂嫂送她去?清晖园,裴沐珩反而落后两步,停在斜廊处,抬手招来陈管家。
“你亲自去?一趟锦和堂,禀报王妃,就说我已将夫人接回?。”
他?做到这个地步,母亲当知他?的决心。
陈管家立即赶赴锦和堂,将裴沐珩的话禀报。
彼时熙王正陪着熙王妃用晚膳,熙王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神,女子行医对?于皇家和王府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儿子做出这个决定,是需要勇气的,但做爹的支持他?。
裴沐珩自幼性情?内敛,有?一份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稳,当爹的既欣慰又担忧,欣慰他?早慧,担忧他?过于克谨而少了几分烟火气,这是他?第一次感情?先于理智做出抉择,熙王隐隐觉得,儿子有?下?凡尘的迹象。
他?偏头看向身?侧的熙王妃。
熙王妃已呆坐了一个下?午,从午时起?,便时不时有?消息传回?来,蒋家和燕家大?张旗鼓提亲的事都没能?瞒住她,徐云栖能?找到下?家,熙王妃乐见其成?,只?是燕老夫人明显在打她的脸。
真正令她震撼的是,儿子竟然不顾世俗圭臬坚持将徐云栖接回?府。
裴沐珩再有?担当,他?也只?是个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纯纯只?靠那份责任,他?做不到这个地步,他?心里对?徐云栖至少是喜欢的。
可那徐云栖已说得明白,她并?不心悦儿子,熙王妃想起?这桩理不乱的官司,头筋突突发炸。
眼看妻子神色不虞,熙王开口了,
“你今个儿可是瞧见了,和离机会就在眼前?,圣上甚至已然透露让徐氏去?太医院,可咱们?珩哥儿却坚持将人接了回?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们?俩已经不是圣旨赐婚,是你儿子自己的选择,赐婚不公的事已经翻篇了,你儿子遣陈管家来的意思也很明了,今后他?们?夫妻的事你不必插手。”
熙王妃缓缓圩着气,慢慢搅动汤碗,莫不作声。
熙王知道妻子这是无可奈何只?得认命。
清晖园这边,裴沐珊送徐云栖回?来,便宽心回?去?睡大?觉,她昨夜一宿没歇,今个儿又折腾一日已是精疲力尽,徐云栖留她用晚膳,裴沐珊冷瞅了一眼哥哥那嫌弃的眼神,抿了抿唇,
“算了,我今日便不碍你们?夫妻的眼。”
徐云栖扶额。
时辰不早,陈嬷嬷已招呼人摆上晚膳。
夫妻俩相对?而坐,八仙桌上盛放琳琅满目十多种菜肴,徐云栖不挑食各色菜肴都吃了一些,裴沐珩饿了一日,专注吃眼前?几样菜,夫妻俩都没有?让人布菜的习惯。
徐云栖吃了几口茭白往裴沐珩望了一眼,裴沐珩脸色算不上好,仿佛还押着一口气,裴沐珩察觉妻子的目光,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徐云栖若无其事挪开,裴沐珩却望着她没动,见她一碗饭快见底,便将离得近的菌菇汤舀上一碗,搁在她跟前?。
徐云栖余光落在那双修长的手指,默默接了过来。
全程夫妻俩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吃得很默契。
喝完茶,裴沐珩起?身?,“我先回?前?院……”
怕徐云栖误会他?跟昨日一样不回?来,走到门口又侧眸看她,“晚些时候再回?来。”
徐云栖立在高几旁净手,迎上他?漆黑的目光,慢慢点了头。
等他?一走,徐云栖去?了东次间,银杏欢天喜地钻了进来,“姑娘……”嗓音明显轻快了几分。
裴沐珩来接徐云栖时,银杏高兴地要哭了。
徐云栖将包袱里的匣子重新放入梳妆台中,轻飘飘看了小丫鬟一眼。
银杏将锦杌往她身?边一搁,凑过来挨着她问,“姑娘,待会姑爷回?来,您要不要也给他?定个约法三章,这回?可不一样,是他?亲自接您回?来的,主动权便在咱们?手中。”
徐云栖对?着铜镜,将那对?珍珠耳坠取下?,“定什么章程?”
银杏道,“当然是准许您行医的章程呀!”
徐云栖神色一顿,转身?过来,静静看着她,“其一,我行医无需经过任何人准许,”
“其二,我也没有?必要与他?定章程,我方才在医馆已说的明白,我不可能?为他?退让,他?却坚持将我接回?,便意味着他?应下?了,有?些事心知肚明便罢,问的太透,没意思。”
银杏眼神一亮,“哎呀,原来姑爷是个闷葫芦。”
徐云栖继续拆环,摇头失笑。
裴沐珩不是闷葫芦,没有?宣之于口是因为他?心里并?不认可,只?是迫于君子之诺不得不做妥协。
当然,一定要细究,又算很有?担当了。
至少比隔壁那位荀阁老有?担当。
银杏想起?锦和堂的熙王妃,又面露焦心,“王妃那边怎么办呢?”
徐云栖神色就更坦然了,一面拿着篦子通发,一面回?她,
“这是三爷自己要处理的事,我不会越俎代庖。”
婆媳之间,最忌越界,做媳妇的不要越过丈夫强势地跟婆母争辩,做婆母的手也不要伸得太长,两厢把中间最该担责的男人撂一边,实则是太错特错。
裴沐珩既然将她接回?来,必定会善后。
荀允和今日本?没空回?府,实在是那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不放心,得弄清楚是否与妻女有?关,故而冒雨回?来,抵达府邸,便径直去?了后院。
至穿堂口,有?看门的小丫头守着,遥遥瞧见他?踱步过来,吓得赶忙要转身?,荀允和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她,小丫头只?得温温吞吞挪回?腿,战战兢兢跪了下?来。
一个丫鬟尚且如?此,里屋主子该是如?何?
荀允和脸色泛黑,使了个眼神,身?侧的两名随侍立即闪身?进去?,将沿廊几个当值的丫鬟婆子均给制住,雨噼里啪啦动静极大?,很好掩盖了外头的声响。
荀允和行至正屋窗外,荀夫人和荀云灵母女一无所知。
荀夫人近来寝食难安,气色越发差劲,恹恹躺在炕上,听得女儿啰啰嗦嗦讲述经过,
“王妃听了那消息如?何坐得住,竟是立即逼得王爷入宫请旨,三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接纳妻子抛头露面做个女医,简直是笑掉大?牙了,母亲且等着,不日便有?好消息传来。”
“已申时了,三公子是不是拿了和离圣旨回?府,我得遣人去?打听一声……”
荀云灵刚掀开帘子,撞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矗在帘外,对?上父亲那双冰冷的眼神,荀云灵浑身?一颤,魂登时给吓没了。
“爹爹……”荀云灵膝盖打软,跪了下?来。
荀夫人闻言哆嗦了下?,立即侧过身?,一眼瞧见丈夫背手立在门口,吓得从炕床上滑落在地。
“老爷……”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万幸方才她们?谁也没提徐云栖三字,否则天就要塌了。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是熬不住了,荀夫人心里咬牙。
荀允和冷漠地掀帘而入,坐在二人对?面的圈椅里,他?整暇盯着她们?母女,目露冷笑,
“原来果真是你们?所为?”
荀夫人心底一片冰凉,细细打量丈夫神情?,看模样显然还不知徐云栖母女之事,当是责怪她们?俩觊觎裴沐珩,丈夫素来俭以修身?,静以养德,崇尚孔孟之道,最不喜女子私下?行偷鸡摸狗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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