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门娇媳—— by希昀
希昀  发于:2024年0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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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主仆二人行至穿堂时,守门婆子晦涩地告诉她,
“三少奶奶,王妃头风犯了,免了晨昏定省。”
徐云栖微愣,正犹豫着要不要请婆子代劳,瞥见大少奶奶谢氏搭着丫鬟的手,不紧不慢从庭内跨了出来,
谢氏视线落在那些鲜艳的皮货,顿时了然。
徐云栖便明白,熙王妃并非犯病,而是不愿见她。
既如此,也不必勉强。
徐云栖朝谢氏稍一颔首,转身离开了锦和堂。
熙王妃虽不待见徐云栖,却是个极要面子的,吩咐谢氏准备了丰厚的回门礼,整车侯在侧门。
只是徐云栖主仆在马车内坐了有两刻钟,依然没等到裴沐珩。
银杏本在熙王妃出受了气,眼下忍不住抱怨,
“王妃也太过分了,您是圣上赐婚,又不是眼巴巴求着嫁过来的,她何故如此刁难您?”
徐云栖脑海不知在想什么,闻言神色浅浅看过来,“她哪里刁难了我?”
银杏嘟囔道,“她不是将您拒之门外吗?”
徐云栖豁达道,“她只是不待见我,谈不上刁难,瞧瞧,这回门礼不是准备得很丰厚么,旁人不喜欢咱们,咱们不凑上去就是了,你又何苦庸人自扰,别忘了我们进京的目的,切莫在小事上分神。”
熙王妃不喜欢她,有不喜欢的好,瞧,她不必小心翼翼伺候婆母。
银杏原想辩驳,听到后面一席话,眼皮往下耷拉,不吭声了。
半个时辰后,裴沐珩带着王府长史现了身。
回门是大婚最后一项仪式,非同小可,自有王府长史出面操持。
比起昨日二人同乘不同,今日裴沐珩不必委屈自己,独自乘了一辆马车,他没有任何解释,徐云栖也不在意,一行人缓缓朝南驶。
熙王府坐落皇城附近的澄清坊,徐府却远在南城的崇北坊,徐家在荆州当地虽小有名气,到了权贵遍地京城,属实不够看,能在京城任官落脚,已然是族中骄傲,遑论如今攀上皇亲贵戚。
是以清早,徐主事吩咐徐母在后宅张罗宴席,自个儿领着阖家老小等候在门前,生怕失了礼数,陪着徐父迎客的是府上的大公子,二公子与二小姐。
二小姐徐若年纪最小,也最是刁蛮,等了半日不见马车踪影,便炸炸咧咧骂了起来,
“长姐嫁给蒋公子不好,偏生要攀那水中月,天上仙,那名动天下的三公子岂是咱们能肖想的?瞧瞧,隔壁梅姐姐出嫁时,夫妇二人早早便回了门,咱们日头都快等偏西了,也不见人影,何苦受这档子窝囊气!”
徐主事素来温和,一向疼爱子女,今日听了这话,却拉下脸色,“你胡说什么,你长姐是被人挤去那玉桥上的,与她何干?”
徐若犹自不信,这些日子,邻里街坊哪个不在她耳边嚼舌根,奚落徐云栖心比天高,攀龙附凤,徐若听多了,只道徐云栖败坏了徐家女名声,害她将来难以议亲。
徐主事看着不谙世事的小女儿,摇头不已。
自徐云栖被圣上赐婚,他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他这辈子点头哈腰看人脸色惯了,如今却尝到了被人奉承的滋味,徐主事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结了这门亲,徐家不说挤入京城权贵行列,至少也是响当当的门户了。
“你还小,哪里晓得这里头的门道。”担心她口无遮拦,寻了桩事将她打发离开。
片刻,前方巷子传来小厮通报声,
“老爷,来了来了。”
徐主事喜不自禁,整了整衣冠,翘首以盼。
不多时,两辆奢华的马车停在阶前,裴沐珩与徐云栖一前一后从马车出来。
徐主事看着长身玉立的裴沐珩,下意识便要行礼,王府长史笑眯眯上前拦住他,
“徐大人,该咱们三公子与三少奶奶给您行礼。”
徐主事忐忑地抹汗。
秋阳炽艳,清透的光被树梢筛过,支离破碎打在二人肩头,徐云栖迎着父亲生疏又小心翼翼的眼神,走到裴沐珩身侧,与他一道施礼,
“父亲。”
“岳丈大人。”
徐云栖不想家人担心,刻意离得裴沐珩近了些,裴沐珩瞥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有了王府长史在场,便无需裴沐珩应酬,他慵懒地坐在客座,慢条斯理喝茶,徐主事一面谨慎打量他的脸色,一面小心跟长史周旋。
徐云栖则带着银杏往后院去,她来徐府时日不长,府上婆子与她并不相熟,徐云栖也不喜陌生人跟着,吩咐婆子去收拾回门礼,独自往母亲所在的正院去。
京城纸贵,徐府祖上虽是经商,这些年在官场也耗了不少家底,只置办了个三进的院子,比起轩荣的熙王府,徐府院落称得上逼仄。
刚行到垂花门的夹道,瞥见雕窗外人影重重,三两婆子躲在角落里嗑瓜子,嘴里唠着闲话。
“瞧见没,王府送来的回门礼可丰厚了,抵得上大姑娘的嫁妆。”
“这话怎么说?我不是瞧着前日接亲时,嫁妆如流水抬出了门么?”
对面那嘴角嵌着黑痣的婆子冷哼一声,“你懂什么?那些都是王府用来撑场面的,凭咱们老爷,怎么够得上王府的排场?”
另外一人不以为然,“我看不见得吧,府上大公子迟迟不娶亲,二公子与二小姐还小,将来要开支的地儿多得去了,大姑娘毕竟不是老爷亲生的女儿,老爷又如何舍得掏出家底?”
嘴角嵌痣的婆子听得她后面那句话,吓得面色一白,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天神哪,这话你可不许再说了,若叫王府晓得了,恐捅出大篓子。”
银杏慢吞吞跟在徐云栖身后,看着她高挑秀逸的背影,双目泛湿。
徐云栖嘴角的笑意淡了,被秋风一卷,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母章氏等在正院廊庑,等到女儿走近,慢慢露出了笑,徐云栖对着她行了大礼,章氏拉着她进了内室,又将人一并遣了出去,留下母女俩说体己话。
章氏带着她在罗汉床上坐定,先是打量一番女儿神色,瞧不出端倪,便问道,“在王府这两日可还好?”
徐云栖握着母亲细软温暖的手,笑吟吟道,“我在哪儿都过得好。”
章氏闻言泪湿眼眶。
当年为了不被夫家嫌弃,将那么小的她扔在乡下,起先她还哭,后来每每回去看她,她脸上便挂了笑,再也没见她红过眼。
别问,一问就是她很好。
“娘对不住你。”章氏垂眸哽咽,晶莹的泪花落在徐云栖手背,徐云栖脸色正了几分,
“娘,您没有对不住我,您被负心汉抛弃,就该寻找自己的幸福,难道被女儿拖累一辈子不成?您好,女儿才能好。”
章氏听得徐云栖开解的话,泪水越发止不住。
每回她都是这般说,好像她是不需要关心的那个。
章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您瞧,您现在多好,生了弟弟妹妹,在徐家站稳脚跟,女儿得嫁高门,您在徐家可挺直腰板过日子,再也没人敢瞧不起您,也不会有人欺负您。”徐云栖如是道。
章氏将女儿抱入怀里。
“娘什么都没为你做,你却处处为娘着想。”
“若叫我选择,我宁愿你不嫁去熙王府,娘只希望这世上能有个人疼你……”章氏双肩发颤,哭得不能自已。
至于那裴沐珩,章氏见过一回,神仙一般的人物,不食人间烟火,又怎么会疼人呢。
徐云栖双眸亮晶晶的:“为什么要别人疼,我可以自个儿疼自个儿。”
恰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重重推开,露出一张稚气未脱却气势汹汹的小脸,在她身后,还跟着一满脸犯难的管事嬷嬷。
徐若雄赳赳闯进来,一把将徐云栖从章氏怀里拉起,凶巴巴瞪着她质问,
“长姐,外头的人都骂你不知廉耻,刻意勾引三公子,是也不是?”
章氏闻言眼泪都忘了擦,怒声斥道,“若儿,你岂可出言不逊,污蔑你长姐?”
徐云栖头疼看着妹妹,不在意地笑道,
“三公子名动京城,倘若随意一个女人能勾引得了他,想必他早就成婚了,还轮得到我?”
徐若想了想也是。
徐云栖抚了抚妹妹的脑勺,提点道,“旁人嫉妒咱们徐家,是以出言诋毁,你是个聪明人,岂能中了他们的离间之计?”
正当徐云栖以为说服妹妹时,却见她秀眉紧促,满脸狐疑地盯过来,
“可是那晚,我亲眼瞧见你提着裙摆,主动奔向三公子。”
徐云栖顿时愕住,
屋子里静极了。
大家都看着她。
婆娑的光影穿过窗棂斜斜落在她眉梢,恰到好处模糊了她眼底的复杂。
那一晚人声鼎沸,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桥下,冥冥之中有一道熟悉的,却又久远的醇和嗓音,仿佛拨开汹涌的人潮,从尘埃深处钻出来,涌入她耳郭。
她情不自禁循着嗓音的方向追去,却又在那一刹那,烟花绽放,繁华落尽,那道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浮生一场梦。
是啊,他已经死了,早在她四岁那年便死了,又怎么可能出现在皇宫。
比起勾出母亲的伤心事,徐云栖不在乎自己被人误解,无奈解释道,
“是,我听闻三公子貌若潘安,故而想凑近瞧上一眼。”
窗外,天光明朗,徐主事领着裴沐珩前来给岳母章氏请安,一行人无声越过穿堂,为首的男人顶着一张英挺深邃的俊脸,面无表情往窗棂方向投去一眼,状若无闻迈上台阶。

阳光明晃晃映着她乌黑发亮的杏眼,徐云栖很坦然地将裴沐珩迎入堂屋,裴沐珩沉肃的目光从她红润光泽的面颊掠过,跨过门槛给章氏见礼。
堂屋内,大家分主宾落座,很默契地没提方才那桩尴尬事。
与裴沐珩和徐主事一同进来的,还有徐家长公子徐鹤与二公子徐京。
徐鹤是徐主事前头一个妾生子,比徐云栖年长两岁,他生得一双桃花眼,形容懒懒散散,看着不太是个好管教的,自徐云栖出现,眼神便有意无意往她身上使。
二公子徐京则是徐云栖同母弟,性子随了徐主事一样温吞。
章氏中规中矩招待裴沐珩,客气有余,亲切不足,她心里没法拿裴沐珩当女婿看,
“倘若云丫头有侍奉不周的地方,还请三公子原谅则个……”
裴沐珩眉尾轻垂,眼底情绪看不分明,“岳母严重了。”
略坐一会儿,一行人离开。
男客在前院吃席,章氏带着两个女儿在后院用膳,徐若害姐姐丢了个大脸,心里愧疚,这会儿便老实多了,徐云栖也没有跟她计较,反而捏着她软软的脸蛋,
“少爷们喜欢看漂亮的姑娘,姑娘看看长得俊俏的男子没什么打紧,算不得勾引。”
徐若反而被说了个脸红,害躁地离开了。
等人离开,章氏又将徐云栖往房里带,悄悄塞了一袋银子给她,
“回门礼单我瞧了,抵得住徐家给你的嫁妆,你在王府用银子的地方多,切莫被那些丫鬟仆妇看轻了。”
徐云栖不肯收,将香囊反握在她掌心,“娘,我的事你别担心,女儿自有成算。”
章氏嗔了她一眼。
徐云栖说一不二,章氏拿她没辙,“但凡缺银子一定告诉娘。”
徐云栖颔首。
章氏又不放心,凑近她耳边低声问,“圆房了吗?”
徐云栖早料到她会问这些,面不改色回道,
“新婚之夜哪有不圆房的道理,母亲多虑了。”
章氏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手背,“这就好,话说回来,你别怪娘多嘴,你得赶紧怀个孩子,待生了一儿半女,便在王府站稳了脚跟,你婆母那头也无话可说。”
徐云栖笑吟吟堵她的嘴,“女儿正是这么打算的。”
章氏彻底放下心,眼看时辰不早,依依不舍送她出门。
母女二人行至垂花门,徐云栖便让章氏止步,绕过垂花门抱鼓石,往东侧过夹道便可至前厅,想必裴沐珩急着离开,徐云栖遂加快脚步,哪知走到夹道口,一道黑影突然罩了过来,拦住了徐云栖和银杏的去路。
大公子徐鹤捏着下巴,狭目似笑非笑盯着徐云栖,一步一步往她逼近,
“好妹妹,都怪哥哥当初轻浮,言语间惹恼了妹妹,害妹妹义无反顾去攀裴沐珩的高枝,只是你也知道,齐大非偶,你这门婚事,面上风光,里子难看,裴沐珩哪里懂得疼人,你若委屈了,便与哥哥说。”
言辞轻佻之至。
银杏恶心坏了,飞快拦在徐云栖跟前,扶着腰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我家姑娘已嫁了人,你还敢招惹她。”
银杏这话反而勾起了徐鹤的猎奇心,桃花眼始终落在徐云栖身上。
早在他第一次见徐云栖,便对她动了狎昵心思,毫无血缘的兄妹关系,如酒香入巷,刺激又上头。
徐云栖神色淡淡,腔调也柔和,“兄长多虑了,三公子对我很好。时辰不早,我要出门,还请兄长让开。”
徐鹤看着软绵绵的妹妹,越发动了调戏念头,撑开双臂堵在夹道,吊儿郎当道,
“我不让,你又当如何?”
“那我就陪兄长在这里耗着。”徐云栖脸上甚至挂着笑。
徐鹤喉咙一堵。
耗下去,裴沐珩定遣人来寻,事情不好收拾,裴沐珩他还得罪不起。
徐鹤早知道这位大妹妹沉得住气,颇为扫兴,僵持了一会儿,败下阵来让开路。
徐云栖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走开,待出了夹道,绕去廊庑转角,将银杏拉去一旁,
“上回叫你准备的药粉,备好了吗?”
银杏脸上怒色难消,气鼓鼓从袖下掏出一个香囊,悄声道,“晓得今日回门,奴婢防着他,早备好了呢。”
徐鹤轻佻也不是一回两回,徐云栖早就计划收拾他。
“你现在想法子下去徐鹤的酒水里,我在正厅东边的敞轩等你。”
“好嘞!”银杏闪身而出。
目送徐云栖离开,徐鹤慢悠悠踱步去垂花厅喝茶,他不愿看到裴沐珩那张臭脸,早早寻了个借口离席,立有丫鬟上来替他捶腿捏肩,一杯碧螺春被美人儿喂到他嘴里,他闭着眼纵情声色。
大约不到一盏茶功夫,他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紧接着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虚汗,须臾,一阵恶臭从他裤裆传来,丫鬟们捂着嘴连忙躲开。
徐鹤羞愤难当,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往恭房躲去。
连着拉了三趟不止,他已虚脱得前胸贴后背,最后整个人气若游丝倒在恭房外的矮墙下。
徐鹤贴身小厮急急忙忙追来,瞅见主子这等行状,唬得打颤,紧忙上前去搀他,
“大公子,您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矮墙外的树杈上传来银杏清脆的笑声,
“大公子,滋味好受吗?”
徐鹤倒在小厮怀里,耷拉着眼皮盯着她,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小厮见主子被折腾去半条命,痛哭流涕,
“大公子,小的早就劝诫过您,这对主仆打乡下来,怕是学了些三教九流的招数,咱们惹不起,您非不听,今日栽了大跟头吧。”
徐鹤只当徐云栖柔柔弱弱好拿捏,不成想却是个厉害的。
腹部绞痛不止,不太像巴豆粉,不知徐云栖给他下了什么药,徐鹤心里头发慌。
“你家主子是干什么的……”
银杏从树上跳下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耀武扬威道,
“我家主子的本事不是你能料想的,大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丢下这话,她便施施然寻徐云栖去了。
不说硬话,不做软事。
徐云栖一次叫徐鹤吃到教训,不敢生出妄念。
耽搁了些时辰,徐云栖出徐府大门时,裴沐珩早在马车内等候,显然是迫不及待要离开,徐云栖都没机会跟他说话。
回门仪式结束,想必裴沐珩便要投身公务,他们夫妻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
徐云栖想起自己的打算,赶在下车时,连忙提着裙摆跟在裴沐珩身后,
“三爷,我在院子里做什么都可以吗?”
徐云栖家中生了变故后,她被母亲送到外祖父身边教养,外祖父是当地有名的郎中,她打小跟着外祖父上山采药,师承外祖十几年,直到去年外祖父寻药跌落山崖,尸骨无存,她方被母亲接回京城。
徐云栖想在后院种些药材。
裴沐珩立在门槛内,回眸看向那个娇滴滴的姑娘。
徐云栖眉目生得格外柔软,即便不笑,看着都像是带了三分笑意。
新婚之夜约法三章,徐云栖答应得痛快,礼尚往来,裴沐珩不可能不应允。
“你是三房当家主母,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扔下这话,裴沐珩便离开。
徐云栖高兴了,回到清晖园稍稍收拾一番,便带着银杏在后院忙碌。
早在昨夜,她便发现裴沐珩这后院有一个花房,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徐云栖进京旁的没带,就带了些药种,其中有几颗种子是外祖父爬山涉水方寻到的宝贝,对种植环境要求很高。
原先徐云栖在徐府试了几回,没能成功,眼下王府有现成的花房,温度适宜,她正好试试。
主仆二人打小干活,袖子一挽,利索地在花房内刨出一块土地,洒了些许种子。
陈管家的妻子陈嬷嬷是清晖园管事之一,也是裴沐珩的心腹,今日银库送来这个月月例,陈嬷嬷便收着前来寻徐云栖,哪知到后花园,便看到徐云栖将裴沐珩的花房给锄了,她唬了一跳,赶忙知会陈管家,陈管家也吓得不轻,立即去书房通风报信。
“少爷快些去后院瞧瞧,少奶奶不知在折腾什么呢。”
裴沐珩只当徐云栖闯了祸,匆匆披上外衫,来到后院。
初冬的晚风很冷,寂寥地穿过树梢,发出低沉的呼啸声。
花房内两道单薄身影忙得热火朝天,原先错落有致的花架被拥挤地堆在角落,花房东面靠玻璃窗的位置,则被挖出不少坑坑洼洼。
裴沐珩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当即愣住。
“你在做什么?”
他语气沉而厉。
少女显然被吓了一跳,抬目怔怔看着他,额角黏着湿漉漉的鬓发,小脸白如玉,双颊因出汗的缘故,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倒像是生在山野间一朵柔韧的白花。
徐云栖察觉他脸色不好看,连忙解释,“我在撒种子。”
裴沐珩脑筋突突发炸。
清晖园的后花园是他特意寻一江南的匠师精心雕琢过的,这间温室也是他花重金打造,确保一年四季,姹紫嫣红,冬日可延请几位好友,在此烤鹿脯吃梅酒,夏日坐在藤架下听雨卧风,别有意境。
裴沐珩素来钟爱此地。
不想却被徐云栖垦得面目全非。
眼看他脸色越来越黑,徐云栖纤手搭在锄头,小声提醒,
“您答应过我的。”
裴沐珩顿时喉结微滚,想起午后所言,眼角绷着的那抹凌厉慢慢褪去。
他素来重诺,岂可言而无信。
熟悉的院子被硬生生挤进来一人,二人出身不同,习性迥异,日后少不得碰撞。
罢了,他裴沐珩岂是苛待妻子的人,随她闹吧。
他忍了忍,声线恢复如常,“你继续,”话落转身离开。
徐云栖看着他清峻的背影,弯了弯唇。
银杏踮着脚往裴沐珩离去的方向探去一眼,
“姑娘,姑爷好像不高兴……”
徐云栖自然看出裴沐珩在迁就她,“我知道。”
银杏轻轻哼了一声,“嫁了人就是不一样,规矩甚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当初在荆州,姑娘想种什么便种什么,哪里需要看人脸色。”
徐云栖失笑,眼底波光流转,“你也知道如今嫁了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银杏以为徐云栖要妥协,睁大双目,“那咱们怎么办?不种了吗?”
徐云栖眉目弯弯,洒脱地笑着,“自然继续种,开春还要把这片园子种满。”
即便她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王府也不见得待见她,何苦用他们的规矩束缚自己。
讨好裴沐珩与种药,自然是后者重要。
忙到天暗,主仆进了后角门,银杏唤婆子烧水伺候徐云栖沐浴,待更衣,又帮着她坐在炭盆旁绞干湿发,银杏想起下午的事,感慨道,
“姑娘,奴婢想了想,发觉姑爷也不错。”
徐云栖用牛角梳慢腾腾梳发,“嗯?怎么说?”
“您瞧呀,即便姑爷不高兴,却还是让着咱们。”银杏往铜镜里的人儿瞥了一眼,乌发雪肤的少女,腰身纤细婀娜,笼着一层温柔的光晕。
“姑娘生得这般貌美,姑爷能不喜欢吗?”
徐云栖晓得银杏误会了,“他事先答应了我,不好失信于人。”
银杏有些泄气,想起二人至今没有圆房,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外头一点动静也无,顿生懊恼,
“姑娘这般模样,换做任何男人,怕是早就捧在手心怕掉了,哪像他,是个榆木疙瘩,面对美色无动于衷。”
徐云栖擦了擦指甲粘上的尘灰,老神在在笑道,“这也好呀,表明他不会轻易为美色所惑。”
银杏俏眼嗔嗔,“姑娘就这么相信他?”
徐云栖不是相信,她是不在乎。
亥时三刻,书房灯火通明,小厮黄维正在伺候笔墨。
即便裴沐珩参与过科考,却碍着皇孙身份,并不能正式授予官职,饶是如此,皇帝却破例许他在奉天殿听政,且时不时交与他一些差事,譬如前不久皇帝命他清点军屯数目,以备来年军粮筹集。
裴沐珩花了一月时间,摸清底细,连夜写了一封奏折,打算明日呈奏皇帝。
黄维见他神情专注,纹丝不动,眼底生了几分急色。
旁人不知新人底细,他却是明白的。
裴沐珩压根没碰新夫人,这如何了得。
皇帝准了裴沐珩三日假,明日销假,以裴沐珩的秉性,一月有大半都在宫中文书房伴驾,夫妻不同房,孩子能凭空冒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裴沐珩落笔,黄维一面递去茶水,一面壮着胆子清了清嗓,
“三爷,今夜去后院吗?”
除了新婚那夜在西次间睡了一晚,裴沐珩再也没去过后院。
裴沐珩将笔搁在笔洗,没搭理他。
黄维知道他那些毛病,再道,“陛下给您赐婚,是盼着您绵延子嗣,您总不能一辈子不碰女人吧?”
裴沐珩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变了变。
黄维见状,趁热打铁,“少奶奶今日在徐府那番话,您可听到了?”
裴沐珩慢慢将奏折拾起,搁在一旁晾干,这才冷冷淡淡朝他看来,“你想说什么?”
黄维苦口婆心道,“主子诶,人家姑娘眼巴巴盼着您,您还晾着她作甚?”
裴沐珩忽然挑眉看着他,徐徐笑道,“你觉得她盼着我?”
“难道不是?今日少奶奶都当众承认了。”
裴沐珩此人心思细敏,一个女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还分辨得出,不会误会徐云栖对他情根深种。
至于徐云栖为何说那番话,他没兴趣知道。
成婚前,裴沐珩确实对徐云栖出现在玉桥存疑过,婚后短暂相处,徐云栖从不往他身边凑,他认定徐云栖是无辜的。
既然是无辜的,她兴许与他一样,不一定满意这门婚事。
“我需要时间。”
他需要时间接受与女人肌肤相亲,他也不愿勉强徐云栖。

翌日晨光熹微,裴沐珩一早进了宫,徐云栖也在一片寒霜中伸起懒腰。
她跟随外祖父行走江湖多年,奔走利落,身上除了一简单包袱,便是一个医箱,再无多余之物,如今嫁了人,光嫁妆箱子便堆了一屋子,晨起,徐云栖吩咐银杏捯饬花房,自个儿则领着陈嬷嬷去了库房。
这两日她已将清晖园周遭摸了个遍,清晖园坐落在王府西南侧,前前后后共有五个院落拱卫,从正门有条斜廊过来,斜廊往南是裴沐珩的书房,往北则是后院,左边靠王府中轴线有一衔石抱玉的瑰丽厅堂明玉堂用来待客,往右则有一临水的抱厦,平日可供主人悠闲赏月。
三房的库房就嵌在书房与抱厦之间,是一个四合院,左右两排矮房均堆满了裴沐珩的家底,徐云栖的嫁妆箱子犹搁在廊庑下。
熙王妃虽然不喜徐云栖,听闻她身边无人伺候,到底还是拨了些人手过来,两个相貌寻常举止本分的粗使丫头并两个清扫庭院的婆子,徐云栖吩咐此四人,将徐家给她陪嫁的金玉财帛搁入库房,其余四个大箱子,则抬回后院。
这里头装得才是徐云栖真正的“嫁妆”。
徐云栖通岐黄之术,擅制药针灸,外祖父上了年纪后,眼神不怎么好使,便将毕生绝学授与徐云栖,每每行堂坐诊,均是徐云栖掌针。
箱子送到之后,徐云栖便将人遣开了。
清晖园三开大间,左右各有三间主室并衔着一耳房,耳房做净室,梢间则安置平日用不着的衣物体己,俗称小库房,徐云栖并无什么体己,她着人将耳房内红木嵌象牙的竖柜收去库房,只留下一黄花梨品字栏格架,她亲自将四个嫁妆箱子里的药盒给拿出,分门别类搁在格架上,再将原先东次间一小长几搬来,只消一日功夫,她便循着荆州旧屋的惯例捯饬出一个小药房出来。
徐云栖一来喜静,二来不喜嬷嬷指手画脚,是以当初拒绝章氏给陪房,到了王府亦是如此,银杏熟知她脾性,扶着腰立在廊下,教训那些婆子丫鬟,
“平日都去后罩房廊下待着,各行其事,各司其职,没有少奶奶的吩咐,谁也不许入这正屋来。”
听着窗外银杏趾高气昂的腔调,徐云栖站在梢间门口,看着案头摆放整整齐齐的医书医案,闻着熟悉的药香,露出怡然一笑,她也算是“安家”了。
裴沐珩这一去便是五日,整整五日,熙王妃以头风为由,免了晚辈的晨昏定省,谢氏与李氏倒是不敢托大,每日按部就班去锦和堂请安,徐云栖明白这是熙王妃不乐意见她的借口,是以也不去讨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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