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稍后怎么避开他们?”
“朕有准备。”
她从袖子里掏出个面纱,在他眼前晃了晃,一脸“你看我聪明吧”的表情,认真道:“稍后朕就扮成你的奉茶侍女,就算他们有所怀疑,谁又能想得到皇帝会出现在爱卿府上,这也太荒唐了。”
张瑾:“……”
你也知道你很荒唐啊。
张瑾闭了闭眼睛,语气有些无奈,“陛下再有这样的举动,臣也不会再配合了。”
“好。”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说完,她还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
空气安静了片刻,许久,张瑾克制隐忍的嗓音才响起。
“陛下。”
“嗯?”
“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姜青姝扬了一下眉梢,心想更亲密的动作都做过,现在倒不许她碰了。她收回手来,端正坐好,张瑾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在远离,稍稍偏头,看到她困倦的侧颜。
她抬手掩唇,悄悄打了个哈欠,又说:“明日无早朝,朕今晚就不回宫了,就在卿府上借宿一夜吧,之前阿奚住的房间空下来了吧?朕想住那间。”
张瑾:“……”
【司空张瑾忠诚度—1】
马车很快抵达张府,姜青姝率先掀帘跳下了车,驾车的马夫这才发现车上多了个少女,简直目瞪口呆,又看向自家郎主。
后者神色平淡,负手踏入了府门。
姜青姝没学过侍女礼仪,但每日见着那些宫女,少说也能模仿个八分来,走路时微微垂眼望着地面,稍稍滞后张瑾两步,那使臣前来时,看到她时也未曾起疑。
倒是周管家,眼见郎主带了个女子回来,正觉得疑惑,这身形越看越眼熟,一下子惊觉这是何人,同样也是目瞪口呆。
这这这……皇帝怎么又来了?
以前这皇帝次次都是奔着小郎君来,现在小郎君早就走了,那她怎么还……
周管家下意识联想到那日早上发现的郎主弄脏的贴身衣物,前一日郎主一直在宫里,回来时似乎也有些怪异,他瞬间心脏砰砰跳,又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低骂道“莫乱想!莫乱想!”,定了定神,连忙走了。
另一边,张瑾和使臣进了书房,姜青姝沏好两盏茶,小步挪过去,一一给他们呈上。
烛火摇晃,映在三人的脸庞上。
她听到那使臣殷勤道:“听闻司空才而立之年,如此年轻便位列相位,已是极为少见,如今您又位列三公,简直是前无古人。在下久闻大人之名,今日有幸与大人秉烛夜谈,当真是在下的福分。”
真是会拍马屁。
张瑾神色冷淡,对这些恭维毫无反应,只道:“有何要事,不妨直言。”
那使臣忙道:“此番前来,实是有个不错的买卖,想与大人商量。”
他详细地说了一番,姜青姝抱着托盘退到角落里站着,也一字不落地听着。
果然跟马有些关系。
漠北此番意欲休战,要献上一万匹马来大昭,看似充满诚意,实际上他们打的是另一个主意——如果能趁此机会买通大昭朝廷内的一些权贵,与之暗中交易,则是好处多多。
漠北的战马虽好,但到底气候极端,土地贫瘠,缺少粮食,装备上也供给不足。一匹好马千金难求,而以大昭地大物博、金银之多,如果他们能用少量战马换取更多的粮食装备,那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河朔三镇靠近边关,且财政粮食早已自给自足,不必需要朝廷拨款,自然朝廷也很难管到,曹裕之前就是这么和他们合作的。
如今曹裕被诛,三镇军防事暂时落在左卫大将军闻瑞手里,若稍加打听,就知道大昭朝廷党争异常激烈,闻瑞明显就是张瑾一党的人,以张瑾马首是瞻。
这买卖完全可以继续。
“在下事先得知,如今贵国兵权,除却边境的平北、镇西二军,统领折冲府兵力的武将部分皆以大人马首是瞻,其次便是赵柱国一家。”
那使臣微笑着道:“政事上,天下无人能与大人比肩,然而兵力上,几方互相水火不容,大人之势尚未完全压倒赵家和平北镇西军,想必大人也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吧……”
姜青姝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这使臣没有说的太明显,但画外音已经昭然若揭。
他在替张瑾考虑篡位称帝的事。
张瑾作为文臣,已然是登峰造极,但是拿笔如何比得过拿刀剑,真正令当权者忌惮的,是兵权。
如果张瑾想篡位称帝,一旦这些手中握有兵权的武将不服,就会立刻反他,而他掌握的兵马虽可以对抗,终究内忧外患不止,不够稳妥。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解决掉这些人,将全国大多数兵权握在自己手中。
那时,帝位于他,就如同探囊取物。
与人谈判,自然是抛出最诱人的筹码,一个人若没有野心,自然不会爬到像张瑾这么高的位置上,而若有野心,在已经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情况下,又为什么不更进一步,成为主宰江山的帝王?
张瑾会心动吗?
如果她是他,她会心动。
姜青姝抱紧怀里的托盘,目光落在男人被烛火照着的背影上,心底却冒着一股寒意。
张瑾的坐姿端正挺直,白玉般的手指正托着茶盏,听闻那使臣的话,手却依然平稳如常,慢慢呷了一口茶水。
他微微蹙眉。
一是因为,这小皇帝沏茶的功夫的确是不怎么样,一看就是头一回做;二是因为……这使臣说的话,的确如他所料,句句带着谋反的暗示。
她也听到了。
张瑾并不想让她听到这样的话,君臣猜忌在所难免,但不能随便挑到明面上来说,如果不是她抱着他的胳膊耍赖,他也不至于松动,答应她这么荒唐的事。
这使臣说的对,他若有称帝的野心,他还要筹谋更多。
他不想。
张瑾没有主动称帝之心,说到底,觉得无趣罢了,帝王将相,有何区别?他历经两代帝王,又从她们身上看到了什么令他渴求的东西?
——没有。
走上这充满尸骸的权势之路,从一开始就是被迫为之。
如今,不过是一次次被推着往前,因为……不进则退,不退则死。
他被先帝选中,若不铲除阻碍,死在牢狱里的人就是他;先帝欲在驾崩前杀他,他若不抗旨,便化为了一具枯骨;小皇帝登基后,他若不一举杀掉上任中书令再将她软禁,那么王谢赵等家族势必乘势而上,反过来压制他。
现在再进一步,就是帝位。
没有必须将他推上帝位的理由,他皆不会迈出那一步,这也是他答应过阿奚的,无论怎样弄权为政,都不要成为初心里最厌恶的那类人。
——乱臣贼子,孤家寡人。
第168章 梧桐半死4
张瑾对帝位并没什么渴求,但眼下,他还记得她说过,让他见机行事,多套些话来。
他便保持沉默。
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是在权衡利弊。
那使臣见他没有立刻拒绝,那就是有所心动了,立刻趁热打铁道:“大人放心,此事稳妥,我们已经计划周密,加上大人在朝中之势,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纰漏。”
“哦?”张瑾抬眼,淡淡问:“说来听听。”
那人道:“我们原是要献给贵国一万匹马,此番入京带了五百匹马来,先给大昭皇帝过目。然而除了这五百匹马,我们另有二十匹马,走的其他路入京,至今无人察觉,也算是向大人表明我们的能力。大人若有意,可与我同去马坊过目,如若大人看中了哪些,我们便赠予大人哪些,后面再送来的马匹过河朔时,便可暗中交易。”
张瑾皱眉,“出入京城盘查严格,你们是如何送进来的?”
那使臣笑了笑,只说:“在下敢与大人谋算,自是有些不可说的门道,就看大人是否感兴趣了。”
他们并不担心张司空事后会反悔,因为他们对张瑾和女帝看似和谐、实际恶劣的关系充满了信心,认为只要还有小皇帝和其他人在虎视眈眈,张瑾一旦行差踏错,可能会招来很多麻烦。
但是他们不知道,女帝就堂而皇之地站在边上听。
姜青姝暗暗思考:进出京城,往来人员和货物都会严格登记,这使臣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再送二十匹马入京,首先就说明他们在京城还有可用之人,可能是商贩暗中伪装,也可能是有些官员被买通,比如城门郎或京兆尹什么的。
张瑾既然当着她的面问了对方,这事他应该也不知道。
姜青姝对张瑾事事不放心,唯独放心他行事的分寸,如果什么利都想图,存在一时侥幸心理,那就是给自己留下隐患,张瑾能久居不败之地,本身就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一般情况下,他还是很遵纪守法的。
对方又问:“大人考虑得如何?”
张瑾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我若有空,自当亲自去马坊一见,如果稳妥,此事便可成交。”
对方心里一喜,笑道:“果然我没有看错,大人是个明白人!如今闻瑞将军人在朔三镇,那里离边关近,方便货物来往流通,若能得好马,战力势必如虎添翼,往后大人手中筹码又将多一分。”
张瑾听他如此说,也只是含笑不言。
相当于是默认了。
不管有没有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他此刻也只是依照她的意思与人斡旋而已,虽然在一边的姜青姝眼里,这简直是一出彻头彻尾的谋反商议。
真可恶。
她暗暗磨了一下后牙槽。
见目的达成,那使臣便起身,抬起手朝张瑾拱了拱手,微笑道:“如此,那明日申时,不知大人可否有空一见?”
张瑾:“可。”
“届时请大人两日后手持此信物去城南通济坊,自会有人带大人绕隐蔽小路马坊。”
使臣手中拿出一个雕刻奇怪图腾的铁制小牌,双手递给他,张瑾抬手收下,那使臣便又寒暄恭维几句,告辞离开了。
等那人一离开,张瑾手中便一空,手中的铁牌被她夺了去。
她顺势坐在他方才喝茶的桌案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掂着铁牌,正反打量着,笑容淡淡,语带嘲讽:“还好今日朕留了心,否则怎有这般收获?他们鼓动卿反朕,趁机牟利事小,一旦大昭进入内乱,只怕他们的可乘之机更多。”
张瑾看向她光下泛暖的侧颜,道:“臣自是没有此心。”
“是吗?”
她改为双手撑着桌面,扬起睫,脑袋后仰,唇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来,“爱卿方才与人商议、有些心动的样子,认真得简直不像演的。”
张瑾转身回视着她明亮清澈的眸子,淡淡说:“陛下说笑了,既然陛下有所托,臣自然不能引起对方怀疑,陛下是信不过臣?”
“怎会,朕当然信司空啊。”
她笑,伸手去扯他的袖子,却发现胳膊短了一截,没够着,她也不尴尬,反而朝他勾勾食指,示意他凑近点。
张瑾:“……”
“你怎么不过来,怕朕?”
“没有。”
张瑾沉默须臾,缓缓上前一步。
他站,她坐。
他的影子覆盖在她的脸上。
她今日到底饮过酒没有?在他跟前生生大胆了许多,与他是半点客气都没有,往日她若对他冷淡,他尚有几分主动的心思,而她一旦主动,他便容易心乱。
诚如现在,她仰着脸凑近他,他袖中的手就下意识攥紧,克制着不去摸摸她的脸。
他甚至可以看清她脸上浅浅的绒毛。
近到几乎可以亲吻的距离,她能感觉到他刻意压抑的呼吸,好像生怕吐气过于沉重,出卖了他的心猿意马。
此情此景,很适合做别的事。
她都亲自来他的家里了,不会再有其他事情打断他们了,没有穿龙袍,他可以不把她当成女帝,而是误入他书房的女子。
他的书房平时严禁下人踏入,除了朝中为官的大臣们,便只剩周管家和阿奚进来过,她是第一个踏入此地的女子。
犯了他的禁。
这样突然。
张瑾垂睫注视着她饱满的唇,眼睛被那抹红摄住,不禁想俯身……
就在此时,“咚咚”两下敲门声,直击天灵盖。
“郎主。”
外面的人没有进来,隔着门问:“时辰不早了,不知郎主今日何时歇息?奴可要为陛下安排歇息之处?”
是周管家。
任何人都好,偏偏是周管家的声音,认得女帝、同样亲眼见证阿奚和女帝的事的周管家,还曾不止一次地劝过张瑾成全弟弟,希望他们兄弟和睦。
自然绝对想不到,郎主会对小郎君喜欢的人动心。
张瑾如梦初醒。
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她的距离。
姜青姝始终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见他如此,倒是挑眉笑了笑,说完了剩下的话:“劳烦爱卿好人做到底,两日后去走一趟吧,朕依旧和你一起。”
张瑾闭目:“……好。”
当夜,周管家收拾出了张瑜之前的房间,姜青姝直接在那休息。
张瑜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得空空荡荡,连一件旧物都没有留下,好像这个人根本没有存在过,仅仅是她做了一个短暂又快乐的梦。
她看着那张空荡荡的桌子,甚至还记得她中毒昏迷时,少年一边守着她,一边趴在上面打盹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最近开不开心,有没有想她呢?
虽然远隔千里,但实时能监控到她见过并想关注的每一个人,有时,她还是能看到他时不时能冒出一个实时来,虽然都是些很简单的事。
【江湖侠客张瑜无意间救下被恶霸轻薄的女子,觉得那女子笑起来像女帝,于是好人做到底,一路护送对方回家。】
【江湖侠客张瑜在大街上打抱不平,救下被欺凌的老人,得罪了当地知府,又把知府揍了一顿后扬长而去。】
【江湖侠客张瑜来到渝州城,买了一坛酒后跃上屋顶,一边对着月亮喝酒,一边看着怀里的佩剑出神。】
他想她了。
姜青姝推开房间的窗子,寒风扑面而来,她也学着他抬头,望着外面皎洁的月亮。
漠北使臣的事,为了不打草惊蛇,姜青姝回宫后也没有声张,只是与裴朔讨论了一下。
霍元瑶在京兆府任职,她便让裴朔作为中间人,暗中吩咐霍元瑶留意京兆尹近日的动静。
霍元瑶提供的信息是,因为年关春节的缘故,最近京兆尹李巡参加酒宴倒是挺多,至于这些酒宴之中有何人参与,她职位低微,也没有得到李巡的全部信任,所以没有机会跟着一起去赴宴。
但霍元瑶聪明圆滑,当即找了个借口拉着少尹聊天,一阵阿谀奉承,对方被哄得高兴了,便酒后吐真言,透露最近私底下参与酒宴的,也有一些在西市活动的商贾,说是和李巡是同乡。
此外,门下省城门郎的活动也很频繁,最近频频去东市采买东西。
京中马坊就那么几家,按照这两位的轨迹,大概能确定几个。
如果当日姜青姝直接在进入马坊的瞬间拿下对方,那些人自然是会被抓到,但如果他们背后有当官的,到底是谁,不一定能问出来。她先倒推一下可能是谁,到时候抓到人再验证便是。
到了约定的时间,姜青姝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打算出宫。
对此,裴朔却不太赞同,“此事或有危险,对方非大昭人,行事毫无底线,一旦东窗事发,可能会起杀心。张司空也未必全然可信,还是让臣代劳吧。”
尽管刑部已就位,随时准备冲出去拿人,但这也还是有隐患。
姜青姝笑着摇摇头,她理解裴朔的担忧,如果仅仅只是打算抓个人,她自然犯不着亲自去,但她还有一些别的事。
实时里,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刺杀。
有人想刺杀张瑾。
“朕还有别的任务交给你。”她对裴朔道:“此事朕不想提前惊动京兆府和刑部,朕记得……裴卿似乎有个好友在金吾卫中任职,此人与赵家往来可密切?当日可否让他出手?”
裴朔沉吟片刻,点头,“他虽是赵玉息下属,但为人直爽,不曾关心党争。”
“好,爱卿再找一趟霍凌,朕要他有用。”
霍凌的武力值又涨了,以前又时常跟着她干这种事,没有谁比他更熟练。
姜青姝出宫后,立即与张瑾在约好的地点碰面。
她今日身着绣着海棠纹样的粉色襦裙,鹅黄帔子,粉白绣花小履,梳着时下流行的发髻,外面罩着雪白毛领的朱红披风,帷帽遮住灵秀的五官,乍一看,只是个普通的小娘子。
霍凌在宫门外等她,看到她这副样子,稍稍晃神了一下。
一下子就好像回到了很久从前,她总是扮成普通的娘子在市井中闲逛,沉默寡言的少年拿着剑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像她家的小护卫。
他们一起大闹过寻芳楼,一起闯过杏园,还一起在公主府历经过危险。
如今过了数月,她还是这般样子。
他还是可以保护她。
这小将军静静地看着她,素来紧绷的俊秀面庞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来,大步朝她走过去,唤了一声“陛下”。
她回头看到他,“你来了。”
“嗯。”少年点头,握紧了佩剑,“您有什么吩咐。”
少女朝他笑了笑,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话声像一股柔软的风,一下子钻到他耳朵深处,痒呼呼。
她说了很多。
少年垂睫认真地听着。
“霍卿,听明白了吗?”她后退一步,含笑望着他。
霍凌用力点头,神色紧绷起来,沉声道:“臣会暗中保护陛下,完成陛下的吩咐。”
“好,去吧。”
少年朝她一拱手,随后利落地转身,用轻功一跃上了屋顶,顷刻间消失无影。
姜青姝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抬手正了正脑袋上的帷帽,起身去朝着南边启夏门的方向走去。
张瑾在茶馆等她多时。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墨发高束,从头到脚都很朴素,而非华丽昂贵的绸缎,已是尽量低调简单,任谁也想不到,朝廷里的一手遮天的张司空竟然坐在这破旧小茶楼里。
他平静地喝茶。
然而难掩的是通身清雅冷淡的气质,令人一看便觉得鹤立鸡群、绝非常人。
京中多达官贵人,位高权重者来体察民情的也不是没有,这茶肆老板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眼力尖,一见了这位客官,态度也不禁放得恭敬小心。
直到又有个小娘子冒着雪进来,男人看到她,才起身付了几块铜板。
他们看起来很熟。
那掌柜的见了,不禁笑着奉承两句:“郎君在鄙店坐了好半日,原来是在等夫人。”
张瑾一顿。
他抬眼,黑沉沉的眸子落在对方身上,那掌柜被盯得一僵,心里一阵打鼓,在想难道是他说错话了?
就听到那小娘子笑着说:“夫人?掌柜的怎么看出的?”
那掌柜的见这娘子没有不悦之色,反而还在笑,应是没有猜错太多,便又连忙道:“是是是,郎君和夫人相貌都如此出众,气质又这样不凡,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在下每日见那么多人,还甚少看见像夫人和郎君这么登对的。”
她扬眉笑,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
男人站在那,侧颜平静,然而身子似乎有些僵硬,心绪已是被这话勾得剧烈起伏。
【司空张瑾和女帝在茶肆碰面,被人误认成夫妻,张瑾只觉得心里好像被狠狠撞了一下,因为这话感到高兴,又有些酸涩。】
只要将她和“夫人”二字联想到一处,摆脱现实的桎梏,那股不该产生的想法,就像一股魔障,冲破泥土,迅速生根发芽。
本是注定孤独的人,而立之年,竟也在听到“夫妻”二字时心念动摇。
他捏紧了掌心剩下的铜板。
“走吧。”
他低声说完,就转身走了。
他乱了。
姜青姝好奇地瞧着他的背影,转身追上。
“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不穿官服的样子。”她在他身边说。
张瑾语气淡淡:“陛下想说什么。”
“还挺好看的。”
显得没上朝时那么严肃老成,整个人好像精神了好几岁。
平时他和那群六七十岁的老臣站在一块儿,都毫无违和感,让人忽略他的年龄和长相,只能感觉到言行举止间的严肃死板。
她常常觉得他和她都不像一辈人。
这样就好多了。
人帅了,她连泡的兴趣都多了点。
“卿要多这样穿,显年轻。”她揶揄道。
张瑾听到她这样说,脚步又一顿,没有回答,气氛稍微冷了下来。
他们一起穿过巷子,走到拐角时,他才轻声说了句“好”,只是被其他脚步声掩盖住了。
那使臣派来的人已经在等候。
见张瑾出现,那人连忙上前,朝他拱手,张瑾拿出袖中的铁制小牌,出示给他看。
“阁下请跟我来,只是……这位……”
那人看向姜青姝,面色有所迟疑。
张瑾说:“这是我的人。”
那人为难道:“不瞒阁下,一个铁牌只能带一人,其他人我们不好带过去。”
姜青姝站在张瑾侧后方,面容被白纱阻挡,闻言露出些许笑意,这些人还真是谨慎,多放一个人都不愿意。
张瑾并不是那么好买账的人,是这些人在求着他合作,不是他在反过来求他们,他冷淡道:“既如此,那便没必要谈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那人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倨傲随意,一时愣住,为难地纠结片刻,还是决定让步,连忙要伸手拉住落后一步的姜青姝,张瑾眼疾手快地回过身,用手臂挡住她,沉眸看着对方。
“无礼。”
对方被这目光盯得背脊发麻,连忙后退,拱了拱手道:“是小的唐突了,二位莫要跟小的计较,二位请。”
这就像双方谈判,互相试探态度和底线,你软我则硬,你硬我则稍微软一点。
眼前的人,显然没那么好有机可乘。
对方领路,姜青姝和张瑾跟了过去。
对方带他们拐过了好几个巷子,似乎是在故意绕远路,企图搅乱他们对方位的认知,连姜青姝都不能确定自己在何处时,才终于抵达最里面。
漠北使臣在里面等候,看到张瑾出现,终于笑着上前。
“司空果真守时信诺,您看,这些马都在此处了。”那人说。
姜青姝抬眼,也看清楚了。
该动手了。
按照女帝的吩咐,裴朔会提前叫上金吾卫中郎将申超在附近转悠,随时准备以缉拿贼人之名闯进任意一家马坊拿人,为了确保时机是对的,霍凌会叫上几个行军时认识的战友,一直在暗中跟着,藏在屋顶之类的地方,及时发射嚆矢提醒。
因为长相口音的缘故,使团想带漠北人混进京城,远比带马有难度多了,多数是买通昭人为他们做事而已,这些人胜在灵活圆滑懂得隐藏,但武功也一般。
在京城这种地方,想抓到他们,也不是难事。
变故一发生,那使臣慌乱想从另一条路逃走,却被他们轻松截住——霍凌没有第一时间跳下去保护陛下,也是正因如此,那些人见势头不妙企图拔刀刺向张瑾时,暗中保护张瑾的高手出手了。
“小心。”
在对方出手时,张瑾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
姜青姝心跳忽快,静静观察。
她发现这群突然出现的人身手极其利落,没有多余的花架子,一招就把人打飞出去。
张府养了一批高手,这是阿奚以前告诉她的。
因为那时候,阿奚总是想着溜出来找她玩儿,每次都要想办法避开他们的眼睛,钻草丛翻墙的事没少干,万一被逮住,还得跟他们打一架。
想杀张瑾的人一直很多。
他们没法在朝堂上击垮他,也只有用刺杀的方式。
但没有人成功过。
而且张瑾权势越重,越不能轻易出事,否则可能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后果说不定更糟,只有被逼得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人,才会行此下策。
但张瑾不愧是个很谨慎的人,他总是在府邸、皇宫、尚书省衙署三点一线,根本不去其他地方,这一次好不容易单独出来,高手还都在暗处。
想杀他,难度也就仅次于刺杀皇帝了。
很快,周围的人全部倒了一片,这马坊的人包括使臣被全部捉拿,由金吾卫秘密押送离开,裴朔缓步穿过庭院,来到姜青姝面前,抬手道:“陛下,人已经全部抓到。”
姜青姝掀开帷帽,笑,“好,爱卿辛苦了。”
站在裴朔身后的申超看清女帝的脸,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
这不是他很久之前见过的小娘子吗???
申超一直记得她,是因为这是裴朔第一次委托他护送的人。
裴朔这人,一听到有趣的事,便去八卦两句,知道哪里的酒楼好吃,就去尝尝,看起来对什么事都有点兴趣,实际上也又好像什么都不爱,之前长宁公主对他那般示好,他也根本不顾惜人家是一国公主。
唯独就那一次。
那是裴朔还在刑部查案的时候,破天荒地跑到申超家,问他有没有空,让他去护送云水楼的一个小娘子回家。
申超琢磨了好几个月,越想越觉得有猫腻。
裴朔对公主不感兴趣,是不是因为他更喜欢那个小娘子?他还打趣过裴朔几次,想知道那神秘的小娘子是什么身份,他是不是早已心有所属,结果裴朔每次都一改懒散的态度,沉声打断他,让他别乱说。
就好像,讨论这样的事是一种亵渎冒犯似的。
申超:“……”
这回申超算是明白了。
申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忙低下头,掩饰失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