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游戏攻略—— by雪鸦
雪鸦  发于:2024年0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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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七娘。”
她笑:“头发散了,朕帮你重新扎一下吧。”
他说了声“好”,被她拉着袖子带回就寝的后堂,她屏退宫人,拉着他坐在镜子前,利落地拆掉他的发带。
满头浓密的乌发顷刻间散落下来,半遮住少年清秀的脸,少了几分少年的锐气,多了几分漂亮无害。
这样看,这对兄弟生得真有几分相似。
只是一个过于成熟冷酷,一个少年气很重,好似热烈朝阳。
她拿起玉梳,慢慢梳着他的头发,阿奚的头发又长又密,一只手都握不住,额前的碎发却很多,怪不得平时看起来精神气那么足,却又有种毛茸茸的可爱。
所以总是忍不住想摸他的头,揉散他的碎发。
姜青姝忍不住笑了下,
少年微微垂眼,乖乖被她梳着头,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蜷了蜷。
她拿起发带,慢慢给他缠上去,一边问:“疼不疼?”
“不疼。”
“好。”
她非常熟练地给他扎发带。
结果发带太长,一只手握着这么多头发,另一只手就稍显得笨拙,怎么扎都松了下来,姜青姝试了好几次都扎不紧,一用力还真把这少年扯得头皮疼,张瑜原本还在兀自黯然神伤,被她扯得瞬间龇牙咧嘴了起来。
“嘶……”
他倒吸一口冷气,表情绷不住了,痛苦之中还带着点儿委屈,“七娘……”
“你等等,朕马上就好。”
“要不我自己来吧……”
“没关系,你相信朕,这么简单的事,肯定难不倒朕。”
她还就不信了。
这少年捂着头皮,觉得这比挨什么刀剑之伤要可怕多了,居然还是七娘亲自上手,他哭丧着脸,一脸欲言又止,看着铜镜里的少女认真地琢磨怎么绑发带。
“有了。”
她灵机一动,突然低下头,用牙齿轻轻咬着发带的一端,另一只手用力拽着,两边用力往反方向拽,样子很是滑稽。
张瑜一边忍着疼,一见她这样子,表情顿时有几分古怪。
像是想笑,又像是疼得笑不出来。
“好了!”
过了一会,她利落地拍了拍手。
张瑜用力甩了甩脑袋,身后的高马尾也跟着晃了晃,紧倒是紧了,就是头皮有点儿疼。
她却满意自己的杰作,又笑盈盈地绕到他面前来,望着他。
“喜欢吗?”
喜欢吗?
不管有多疼,张瑜都不可能不给她面子,哭丧着脸就要点头,她却用力揉了揉他的脸,“不要不开心啦,朕今日正好忙完了,要不陪你出宫玩儿吧。”
他一怔。
她这话,倒是像在哄他开心一样。
……难道给他扎头发,不是因为他头发散了,是在故意逗他开心?

意识到七娘又在哄自己,张瑜心里顿时软成了一片。
其实他啊,并非是脆弱敏感,人素来是排解自己的,他即使再难过,渐渐的也就要接受了,只是皇宫,到底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爱笑。
再热闹的人呆在这里,都会变得沉闷无趣。
也许,她就不喜欢他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满心眼里只有他的心上人,为了成为皇帝的七娘不要忘记自己,他绞尽脑汁,一会儿想舞剑给她看,却被禁军不停地没收武器——连他随便捡的树枝都没收了,美其名曰他武艺高强,给他一根树枝都能伤人。
一会儿又记起她的御案边放着一簇梅花,也许七娘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便去摘些好看的花给她,可御花园的草地被拱了,花被他薅秃了,那些人都哭丧着脸求他手下留情,说这些万万不能碰。
他上树,他们说不合规矩。
他下厨,他们说陛下的御膳不能随便经外人手。
少年折腾了一圈,最后坐在御花园的水池边掂着石子玩儿,这位小郎君终于安静下来,暗中跟踪他的一群宫人都松了口气,谁知下一刻,一只鸟儿拍着翅膀从上方飞过,被这少年随手一抛石子打了下来,比暗器还要快准狠。
“……”
众人定睛一看,这是御花园养的一只进贡的水鸟,不由得眼前一黑。
好在这是司空大人的亲弟弟,谁会怪罪呢?就连陛下也是睁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过问他干了什么。
但张瑜即使再没心没肺,也能察觉到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战战兢兢,又苦恼无奈,好像他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眼里都是那么可怕。
既然做不得,那不做就是了,但这样一来,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他会变得更加无趣,更加不惹七娘喜欢了。
他多想让她喜欢。
就像喜欢那个君后一样。
可七娘居然又哄他。
头皮还有点儿疼,可这少年心底又暖暖的。
本来也不算不开心,只是太过贪恋她现在的温柔,便灵机一动,故意没有吭声,只是定定地瞅着她。
少年的乌眸明澈漂亮,笑起来眼尾飞扬、明灿有神;不笑时则显得无害委屈。
她见了,揉得越发用力,少年脸上的肉都要被她挤成一团,眼神更加可怜了。
“七娘……”
七娘也不擅长哄人。
她像是有些苦恼,绞尽脑汁地在想怎么逗他开心,当然,她还在尽量掩饰哄他的意图,眼睛欲盖弥彰地乱瞟,随后,像是突然玩心大起似的说:“阿奚,你好久没有带我飞檐走壁了,我们晚上悄悄上屋顶吧。”
张瑜努力忍着不笑,一本正经地说:“阿兄说,皇宫里不能这样。”
“只要咱们悄悄的,就没有人发现。”
“万一发现了呢?”
“那也没有人敢管朕。”
她理直气壮地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身为皇帝这样不太好,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补了一句:“当然,要不是为了阿奚,朕平时才懒得这么破例呢。”
少年乌黑的眼珠子望着她,这一瞬间,本来已经冷却了数日的少年的心,却又再一次因为心上人的关心而沸腾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
“好。”
后来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在秋月担心的目光下,真的拉着这少年飞上了皇宫的屋顶。
下方是巡逻的禁军,她熟练地指着路,他带着她一路飞到皇宫最冷清西北角,来到冷宫的房顶,两人并肩坐在瓦片上,望着月亮。
碧瓦飞甍,朱漆红墙,皆在眼底。
她拎了一坛酒,上次他们一起喝酒,还是在京城东市的云水楼,当时他还不知道她是谁家小娘子,二人一边拼酒一边谈天说地,不亦乐乎。
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就在昨日。
她抱着酒坛,仰头喝了一口酒,递给他,少年接过,也喝了一口,抬手擦了擦唇角,“好酒,还是之前的味道。”
“自从上次和你一起喝过,朕就再也没有去喝过了。”
“我经常去。”阿奚猛地仰头灌了一口酒,说:“在家中的时候,只要我想你了,我就会偷偷去那里喝酒。”
“然后呢?”
“然后有一次我醉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被我阿兄派人逮回来了,他就再也不许我喝了。”
这少年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非常痛快,他很少在皇宫笑得这么大声了,姜青姝也笑了起来。
她说:“朕也是,朕第一次和你喝酒之后,回宫就醉了,把身边的人都吓着了,后来他们都不许朕碰酒了。”
这两人,一个是被兄长下令禁止,一个是身份使然不能饮酒,此刻终于又凑在一起,坐在冷宫的屋顶上放肆地喝了个痛快。
没有人管他们。
“来,再喝一口。”
“真痛快。”
美酒入喉,带出辛辣如火的触觉,灼得人眼睛都红了,夜风吹不醒酒意,少年在凛冽的风中偏首,望着身边的人,看着她抱着酒坛两靥通红,一双眸子剔透明亮,像薄雾挡不住骄阳。
她说:“阿奚,你脸红了。”
他一愣,又笑了,“七娘,你的脸也红了。”
“是吗?”
她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他的脸,奇怪的是,自己的脸颊是喝醉的红,摸起来什么也没有,他的却是热的、烫的,好像被烧红的一样。
而且越摸越红。
她摸了又摸,有些撒不开手,又凑近了一点,近距离地望着他。
眼前少年的轮廓秀气漂亮,被月光照着,皮肤如玉石一般光滑白皙,但更亮的是他的眼睛,就像黑曜石一样。
她凑得这么近,连少年的眼睫毛都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同时,她也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自己,真好看,干净无暇,如同她身后高悬的明月。
于是,他抓住了他的月亮,趁着酒意壮胆,倾身小心翼翼地亲她的唇。
是第二次亲了。
他依然紧张。
偏偏此刻不巧,宫中的侍卫提着灯笼巡逻到冷宫,看到屋顶上坐着的两个人影,一时都以为眼花了,听说冷宫这里死过不少人,差点以为这是大半夜的活见鬼了,不由得颤抖着大喝一声。
“谁在那儿?!”
这少年刚刚酝酿着情绪,正要务必郑重地亲吻他的心上人,突然被人煞风景地打断,不由得恼怒偏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那群侍卫看到这少年漂亮张扬的脸,俱是一愣,哪有鬼长得这么赏心悦目的?他们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可疑人员。
“形迹可疑,可能是刺客!”
“快拿下他们!”
“屋顶上的两人,你们在做什么!速速下来束手就擒!”
姜青姝一听他们叫喊,立刻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脑袋往少年胸口一扎,生怕被认出身份,少年把少女腰肢一揽,抱着她撒腿就跑。
这小子轻功太好,遛得太快,以致于刚刚确定这是活人的侍卫们,又险些怀疑是碰到了鬼。
姜青姝身为皇帝,第一次在宫里被当成刺客,这简直太荒唐了,是传出去会被御史们上折子骂死的地步。
但其实,她也有一颗叛逆爱玩的心,只有跟阿奚在一起才会变得如此,此刻,她被他拉着手在皇宫里不停地奔跑,连心跳都快了。
她抬头,望着阿奚的背影。
在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她已经没有别人作伴了,多谢他还愿意陪着她。
姜青姝喝了酒,又闹了事,跑出了一身汗,一口气干了平时想做都没做的事,莫名觉得开心,以致于偷偷溜回寝殿时,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却看到站在侧门处的男子。
紫色官服配金玉带,肩袖纹以凤池,外加径五寸独科花,象征当朝一品,张瑾垂袖静立,眉眼如覆了一层寒霜,两侧的宫灯照亮他的脸,却融不开比夜色都凉的冷意。
他仿佛已经站在这儿,等了很久很久。
身后的内官们悉数垂着头,如临大敌。
张瑾看到玩够回来的女帝和弟弟,才抬脚走上前来,正要说什么,却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陛下饮酒了?”
他语气微沉。
她闻言,拉着张瑜的袖子,直把他往身后扯,张瑜却又拗着她的力气,反过来往她前面凑,两人居然互相推攘客气了起来。
张瑾立刻明白了,这两个人,说不清是谁带坏谁,却都不让人省心。
一个仗着自己是皇帝,一个仗着自己是他亲弟弟。
帝王的身份令人不能冒犯分毫,这原是谁也要遵守的规则,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张瑾原先也是这样理所应当地叮嘱阿奚——不可以飞檐走壁,不可以随便叫七娘,不能随便打闹。
都破例了。
显得他特意的叮嘱,好似在拆散他们一样。
“够了。”
张瑾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无法忍受,捏紧了袖中打算递来的折子,对着周围的人冷声道:“日后谁再让陛下突然消失而不知下落,便治等人照顾不周之罪,一律革职重罚。”
众宫人垂首应是。
“去准备醒酒汤,服侍陛下沐浴更衣。”
“是。”
两侧宫人上前,姜青姝却还是不想松开少年的袖子,张瑾又上前,对她抬起双手一拜,沉声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还请歇息。”
她捏着少年袖子的手指渐渐松了力道,回头看了一眼阿奚,这才在宫人的簇拥下转身进了殿,留下少年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袖子怅然若失。
张瑾叫了一声“阿奚”,他才如梦初醒,默默跟在兄长身后。
兄弟俩一前一后,由宫人掌灯引路,朝着宫外的方向行走。
“阿奚,我叮嘱过你的话,你又忘记了?”
“……没忘。”
“以后不许这么胡闹。”
“……”
张瑜一声不吭。
或许,他也意识到这短暂的放肆结束了,他们又变回了天子和张相弟弟,而不是七娘和阿奚,好像一切规矩和界限都照旧。
酒意上头,少年的唇角却一片冰冷。
如果她一直端着皇帝架子,那他也可以克制忍耐,可她还是七娘,他的七娘没有消失,今晚还陪着他喝酒了,他那么想抱一抱她,再亲亲她,就差一点点,如果没有被人打断,就可以亲到了。
他们都不懂,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来珍惜和她的相处。
“阿兄。”
张瑜突然出声:“你先走吧。”
张瑾脚步一滞,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张瑜抬眼看着他,认真又近乎执拗道:“我喜欢她,努力克制之后还是没有办法忍住,我想过了,我觉得我不能走,如果我今晚走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兄长你不要再管我了。”
“我现在,要回去找她。”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
张瑾下意识抬手,一声要阻止的话卡在喉咙里,沉默地看着他坚决的背影,最后,他闭了闭眼睛,停在空中的手指一寸寸捏紧,最后攥紧成拳。

第135章 何去何从6
汤池内袅袅冒着热气,女帝雪白的脊背靠着玉砌围栏,乌发如瀑,漂浮在水面上,如散开的水藻,水汽徐徐漫上眉眼,双眸微阖,似在闭目养神。
宫女跪坐在一边,时不时撩开长发,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洗肩背。
秋月在一边整理天子换下来的衣衫,闻到上面的酒气,不禁道:“陛下日后还是少碰酒。”
姜青姝微微仰着头,昏昏欲睡,没有应答。
秋月无奈,又兀自说:“张小郎君固然和您性子相投,但毕竟是在宫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您,今日司空发现您不在殿中,差点直接要了臣的命。”
姜青姝冷笑道:“你是朕的人,张瑾敢动你,朕和他势不两立。”
秋月笑了笑,她当然知道陛下护着自己,自从上回张相要杀王璟言,却被陛下以手握剑阻拦之后,张相似乎也怕她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尽量不和这小皇帝硬碰硬。
只是秋月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段时日,连长宁都觉得情况不对,私下里见她时,暗中问她张瑜的事。
秋月只答:“陛下很清醒,也会有所分寸,殿下放心。”
长宁笑道:“陛下不像是会耽于情爱之人,我自然放心,怕就怕为了此人,陛下少不得要与张瑾扯上关系,张瑾那边又是什么态度?”
张相的态度,秋月说不清,像是袒护弟弟,却又好像并非如外界想的那般想让弟弟入宫。
秋月放下衣物,缓缓走过去跪坐下来,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巾帕,亲自给她擦背。
秋月垂着头,动作仔细,语气温柔:“臣知道,不过以前有君后时时看着您,如今君后不在了,便只剩下臣等能多照顾照顾您,陛下更要保重自个儿。”
姜青姝不答,淡淡问:“张瑾大半夜来找朕做什么。”
“应是有事要奏,这几日谢家的事落定,其他事又接踵而至……臣记得,陛下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臣看礼部上了好几个折子,应该都在筹备陛下生辰了。”
姜青姝对过生日倒是没什么感觉,虽然这个身体的生辰和她现实生辰是同一天,但是天子诞辰,普天同庆,民间称之为“千秋节”,到时候势必又是要大肆举行什么宫宴的。
想想就麻烦。
到时候那些人八成又要不安分了,最近就有折子不停地再提先皇时期的事情,似乎是在旁敲侧击地试探她愿不愿意充盈后宫。
一国君后薨逝,尚不满一个月,然而别人看到的只是空悬的后位,只是难以估量的权力。她暂时能用“同时失去君后和皇子万分悲痛”来搪塞过去,也不能一直如此,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真烦人。
她这时倒是挺欣赏赵家,赵家人巴不得她多怀念君后一阵子,根本不催着她另立新后。
即使浴池里放了解酒的药材,姜青姝也依然有些酒意,头被蒸汽熏得发晕,不由得伸手拍了拍水面,溅起少许水花。
秋月似是看出她有些不悦,稍稍静了静,又压低声音道:“邓漪为陛下四处行走,近来打探了些许消息,说是有人一直在暗中打探宫中的消息,似乎想往陛下身边塞人,又想知道陛下和张瑜……究竟是什么情况,是否有立他为后之意。”
邓漪如今看似是女帝身边的内官,实则也日渐被培养成了皇帝身边的鹰犬与耳目,为她四处传旨走动,也负责敲打大臣、留意着朝堂的暗流。
这原先该是秋月做的事,但秋月这几个月来除了出入宫禁走动长宁公主所设的女子书院、与沐阳郡公等人来往,便是为女帝分类整理奏章,已是干预了一部分朝政,女帝似乎对她另有安排。
姜青姝听了秋月的话,轻“啧”一声。
“多管闲事。”
说完,她身子微微放松,整个人宛若一条滑溜溜的鱼,沿着玉砌的池壁往下沉去,任由水面漫过双眼。
小皇帝一到这时,就喜欢没事整个人沉到水底,中断聊天。
对此,秋月已经习以为常。
这座紫宸殿东面的浴堂殿,其中以金玉砌好的汤池甚大,随便由着她玩儿,先前夏季天气炎热,女帝不喜泡澡,现在入秋转凉了,她时不时还会把奏折搬到这边来。
秋月见她一个人玩了起来,便也起身,正要撩开珠帘走到屏风外头,结果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随后一道人影直接闯了进来。
“七娘!”
是张瑜。
这少年刚刚想好要回来,跟兄长一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跑回来,眉睫间尚残留着着夜的寒气,被迎面而来的水汽一冲散,霎时转化成一片迷茫。
什么情况?
七娘……在沐浴?
这些日子,这小子在御前一贯进出自如、无人阻拦,也不曾发生过什么纰漏,他想也不想就直接冲了进来,一时尴尬极了。
他不由得挠了一下脑袋,转身就要退出去。
但偏偏此刻,秋月撩着帘子走出来,恰好和他对上眼睛。
“陛下在沐浴,小郎君别失礼,出去等候吧。”秋月无奈道。
“好——”
少年的眼睛尴尬地望着地面,正要转身,目光却不经意透过秋月手边的纱帘,看到里面的浴池,望到那冒着泡泡的水面,眼皮子猛地一跳。
“七娘!”
七娘沉下去了。
她喝了酒,该不会溺水了吧?
张瑜脑袋一热,整个人想都不想就冲过去,秋月“哎”了一声,连拦都来不及拦,就看着这傻小子整个人冲了过去,往水里一跳。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不是吧……
秋月眼皮狂跳。
姜青姝正放松身子闭目养神,只听一道巨大的水花声,有人跳了下来,随即手腕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紧紧拽到了对方怀里。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水珠沿着眼睫鼻梁滴落,少年狼狈又担忧的脸映入眼中。
“你在干什么?”她问。
张瑜触碰到她光滑的腰肢,登时被吓到了似地一抖,烫得要松手,却又怕她沉下去,整个人僵硬在了那儿。
他扭头望着殿角,连脖子到耳根脸颊,全都红得熟透。
“我我我、我以为你溺水了……”
他干巴巴地企图解释:“你喝了酒,又在这儿泡着,我看到水面上没有人,哪有人洗澡洗着洗着沉下去的,还一点挣扎的水花都没有,我差点以为秋大人弑君了,还是你驾崩了……”
姜青姝:“……”
秋月:“……”
秋月急急忙忙追进来,一听他的话,也不禁气恼起来:“你这小子没规没矩!还在陛下跟前口无遮拦!惊了圣驾拉出去砍了都是轻的,倒反过来猜测起我来了,我在御前侍奉多年,还从未出过半点纰漏,唯独碰见你这个没规矩的小子……”
少年骂得睫毛一颤,无措地抱着七娘,下意识低眼看她。
却发现她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不由得大脑一片混乱,耳根更红。
姜青姝第一次被人撞到这种情况,其实也有些尴尬,不过她并不保守,尤其是看到对方比她还害羞,眼神根本不敢乱看,便更加觉得有意思。
酒意让人不清醒,眼前人的五官被水雾揉散,只有伸手才能看清楚。
她从水里抬起手臂,拨了拨他少年脸上溅起的水珠。
“都出去。”她说。
秋月欲言又止,神色变幻一阵,带着周围服侍的宫人一齐告退。
水池内一片寂静,只有水声。
她抬起手臂勾住张瑜的脖子,微微用力,把他往下拉,水漫过锁骨,也浸透了少年的喉结,他全身被水浸透,露出瘦却结实有力的腰身,大半束起的墨发都漂浮在了水面上,和她如瀑的青丝交缠在一起。
她问:“阿奚,你回来做什么呢?”
哗啦啦的水声,她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湿软模糊。
像是置身在软绵绵的云里,又像是被水妖勾着,一点点往水里沉沦,少年脸上的薄红已经大肆蔓延,心口被水波一下下撞着,越撞心跳越乱。
张瑜掌心托着她,滑腻到每根手指都不知所措。
他觉得他像登徒子。
这世上最卑劣、最无地自容的登徒子。
尤其是七娘问他,回来做什么。
他明明可以坦荡磊落地说“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想回来亲亲你”,可是现在在浴池里,他窘迫到怕说出来会更显猥琐。
“我……”
他睫羽抖了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鼓足勇气,压低声音说:“因为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每一次离开都会不舍,总怕这样的离开多了以后,就真的再见不到七娘了。”
她笑:“怎么会呢,朕一直在这里。”
“会的。”
他收紧双臂,想抱紧她,但不敢用太多力气。
姜青姝能感觉到他的紧绷。
倘若有一个人总是将喜欢挂在嘴上,要么是花言巧语专门骗人,要么便是深深的爱已经满溢,不知怎么宣泄这一腔喜欢,就算一遍遍说,仍然觉得不够。
“七娘……”
“嗯。”
“我其实回来……是想亲你。”
是之前没有亲到的。
他一边问,却一边不敢低头看她,像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窘迫的是她,她却坦诚大方,他衣冠严密,却无地自容。
“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我这就出去……”
姜青姝不答,望着他的眼神炙亮慑人,整个人蓦地松开他,倏然又潜进了水里,像一条灵活的鱼游到他的身后,“哗啦”一声冒出来时,额角还在飞快地滴着水。
张瑜背对着她,站在浴池的中央,什么也看不见。
喉结滚动,下颌紧绷。
双手紧张地攥着,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
她一手撑着他的肩,身子浮起来了一些,另一条雪白的手臂缓缓绕过他的脖颈,蓦地掐住抬起少年的下巴。
她把他的下巴往上用力一抬,让他仰头看着自己。
她笑着说:“想亲朕?”
少年乌黑的瞳孔微微扩大,被捏着下巴,抬头仰视着居高临下的她,漂亮的眼睛映着头顶的八角宫灯,好似宝石一般晶莹剔透。
其间闪烁着汹涌的情绪,好似海浪将他湮没。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她湿润的唇角碰了碰。
她没避开。
这少年眼角一热,怔怔望着她,心里瞬间有着说不上来的热意,又是受宠若惊的欣喜、又是心颤忐忑,更是发现自己已经越发难以割舍了。
割舍不掉。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他曾经大言不惭说,他若喜欢谁,无论那是高贵的公主,还是牢里的死囚,是乞丐还是贵女,只要是她愿意,他都愿意带她远走高飞。
他从来不怕别人怎么想,也从来不会怕和任何人为敌,就像他单枪匹马去南苑找她时一样,哪怕被她因此而诛杀,他也要问个清楚。
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所以,不管以后怎么样。
至少眼前。
至少此刻。
张瑜抱紧了姜青姝,用尽全力的。
浴堂殿内灯火煌煌,外面守候的宫人已经等候许久,秋月来回踱步,邓漪神色古怪,但谁也不曾主动开口说话。
原本死寂的皇城内狂风骤起,吹乱一池湖水。
后半夜,雨水沿着屋檐一滴滴淌下,落在窗前的,积成一小滩水洼。
张瑾负手站在窗前,双手已经紧攥到凉冰冰的、失去了知觉,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才听到周管家快步进来的声音。
周管家神色惊疑不定,小声道:“郎主,小郎君他今夜好像……一直在紫宸殿内,没有出来。”
张瑾猛地闭了闭眼睛,脸色越发冰凉。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他千拦万拦,千防万防,可还是输了,因为这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心,他连自己的心都无暇自控,又靠什么来控制弟弟的心?
可阿奚比他勇敢。
就像那少年决然地回头,对他果断地说出那句“我喜欢她,我就是要和她一起”的时候,张瑾明明有无数道理来拦住他,却发现都过于苍白无力,徒徒会显得他好像藏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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