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恐惧又委屈,眼泪沿着脸颊滴落下来,哭着爬过去,抱住她的双腿,“陛下,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臣怎么会舍得骗您?臣只是想要您的爱,陛下,臣是真心喜欢您……”
姜青姝冷冷看着他。
“喜欢朕?”
“陛下。”
他慌张地抓着她的手,努力让她去摸自己的脸,拼命点头:“臣好喜欢陛下,那时陛下只宠爱竹君,臣每天对着空荡荡的景合宫,听到别人都在说陛下对竹君有多好,臣真的好害怕……害怕陛下再也不来了。”
她任由他抓着,没有动。
赵澄见她没有立刻推开自己,更加拼命地抓着她的袖子,哽咽不已,“求陛下不要抛弃臣,再给臣一次机会好不好,臣知道自己做错了,陛下怎么惩罚臣都好,就算把臣贬为侍衣,只要能给臣一个继续侍奉陛下的机会,臣也毫无怨言……”
赵澄哭得实在凄惨。
可这眼泪之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怕死,姜青姝都心知肚明。
赵德成让他拖延时间,自己暗中去调兵,赵澄为了活命顾不得那么多,可还是没有对她全部说实话。
人惜命本没什么错,只是她又为什么要再怜惜他呢?
欺君之罪,死不足惜。
昭告天下的皇嗣又成了笑话,她将他凌迟都不为过。
赵澄在拖。
她也在等着实时。
姜青姝缄默不语,睫羽轻垂,神色似乎有些松动,手掌缓缓上抚,任凭那些泪珠一滴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你当真只是为了朕?”
与此同时,京郊。
“草民有请将军进来一叙。”
那人端坐在马车里,嗓音清雅,那样的声音,无论隔了多久,赵玉息也不会忘记。
这是三郎。
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赵玉息不敢相信,一国君后薨逝,举国哀悼,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有假呢?三郎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握紧缰绳,怀疑有诈,寒声问:“来者何人?”
“一介布衣,四海为家,无名无姓。”
他这样答。
“为何要见本将军?”
那人轻笑一声,“将军心里没有答案,何不放箭。”
依然是那般从容不迫的说话语气,简简单单一句,也总能直接诛心。
车帘未掀,他竟也知道已有弓箭手瞄准了马车,就等赵玉息一声令下。
赵玉息抿紧唇。
他蓦地一挥手,令身边的士兵退下,自己翻身下马,脚步沉重,一步步逼近马车。
他抬手,屏住呼吸,探向车帘。
手指掀开一条缝隙的刹那,一张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底。
轻袍墨发,俊雅清美,宽大的广袖静静拂落,衬出琼枝玉树般的清冷气质,面色如雪湖沉敛,一如往昔。
赵玉息愣在了那儿。
真是他。
他浑身僵硬如石化,定定地盯着他。
“三郎……”
“进来说罢。”
赵玉珩平静颔首。
赵玉息喉咙滚动,心脏狂跳,回头沉声吩咐将士原地等待,便迅速上了马车,一落车帘,坐在他身侧。
“三郎,你为什么……”
赵玉息急切开口,有千言万语想问,一时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赵玉珩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紧不慢地淡哂一声,微微落睫,“此事复杂,容我之后再说,此次我过来截住大哥,只是为了提醒你。”
赵玉息听他这样说,突然明白过来,“呵”地冷笑了下,“三郎,你假死这么久,不顾大哥和父亲母亲有多伤心,让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如今突然出现,却只是为了劝我?让我即刻退兵束手就擒?”
他嗓音悲痛失望,近乎质问。
赵氏全族之中,唯有赵玉珩聪慧过人。
但赵玉息也不傻。
赵玉珩知道大哥在失望难过什么,他们咽不下这口气,不愿意就这样一败涂地,谁劝也没有用。
正是如此,他才亲自出马。
那夜,裴朔奉命来寻他,告知他当前局势之时,他便猜到事情会走向极端。
他没有出手的打算。
直到裴朔看向他身边熟睡的小皇女,微微一笑说:“皇长女身上流着赵家的血,陛下让我来找你,想必你会明白她的意思。”
赵玉珩亲口承诺过七娘,从今往后他只是她一人的三郎,不再是赵家的君后,无论家族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违背诺言。
唯有她开口,他才会出手。
赵家人急躁功利,不擅谋略,但刚硬倔强,宁折不弯。
对他们使用攻心之术,太容易。
他们根本不是张瑾的对手。
张瑾要怎么对付他们呢?
“想斩草除根,抹去过往全部功绩,世代不得翻身,自是走谢族老路最为稳妥。”
赵玉珩压低声音悄悄说着,唯恐吵醒女儿,说完这一句,他披衣起身,走出屋子。
冷风吹面。
这一年来他放下了所有操劳之事,身体比从前好了很多。
这白衣青年站在月色下,对裴朔淡淡道:“赵德成不够信任陛下,即便相信陛下,也难免担心陛下会被张瑾所左右,在自知没有退路的情况下,与其束手就擒,他更倾向于鱼死网破放手一搏。”
裴朔:“他没有胜算。”
赵玉珩:“那就给他制造胜算,只要天子还没有回宫,他就可以赌一把。”
“事关重大,万一赵德成犹豫不敢呢?”
“那就制造一件大事,逼他没有时间思考,不得不冲动行事。”
二人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答案。
——在赵府揭发赵澄假孕,再好不过。
赵澄假孕造成的冲击太大,何止赵澄会慌不择路,就连赵德成也会。
也许反抗能争一口气。
可一旦调兵,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谋反,哪怕他们不是想杀天子,只是想清君侧。
只要大军包围赵府,他们就彻底中计了,张瑾一定还留了后手,如果赵玉珩猜的没错,在七娘出宫的那一刻起,张瑾便会安排好武将暗中埋伏,等待时机。
万事俱备,只待请君入瓮。
这样情绪激动冲动急切的赵家人,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
张瑾此计,步步攻心。
阴险又狠毒。
当然,这也只是他们的推测,不排除别的可能性,但万一事情真走到谋反这一步,最快捷稳妥的解决办法,就是赵玉珩亲自出面。
毕竟被逼到绝路的赵家人谁都不信,但一定会相信赵玉珩。
赵玉珩猜的没错。
张瑾深知,只要有自己在,赵德成一定会害怕他唆使小皇帝将他们满族下狱,毕竟上柱国刚去世,皇帝已经无需顾惜太多。
他就利用这一点,诱他们一错再错。
他和女帝都会在赵府多待上一会儿,给他们时间去调兵。
但他怎么可能真的冒险?
张瑾事先吩咐好亲信武将,暗中调动京城布防,一旦赵家有异动,他们就会以护驾之名蜂拥而出,声称对方是在弑君谋反。
既要除掉政敌,自是要斩杀得干干净净,以免春风吹又生。
张瑾的风格一向如此。
现在,他就在等。
他一边傲慢冷漠地看着赵澄哭诉的可怜姿态,一边在等外面的消息。
算一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但至今还没消息传进来。
难道有变数?
不,绝不可能。
赵家人一向急躁,稍一拱火就会中计,张瑾的人也早已告诉他,赵德成已经派人出城。
是再等等,还是他算漏了哪一步?
张瑾垂睫,眼底泛冷,袖中的手攥着,已经逐渐失去耐心。
眼前的赵澄还拉着她的手苦苦哀求。
碍眼至极。
这种人软弱又一无是处,有什么值得怜惜?她竟然还不推开赵澄,容得他这样哀求。
张瑾一边在心里算着时辰,一边看不下去这一幕,冷声道:“陛下,贵君犯的是欺君之罪,假孕之事隐瞒至今,若今日方太医不揭发,难道任由他隐瞒到产子之时,届时再抱来一个野种冒充皇室血脉?此事事关重大,焉知背后没有赵家其他人指使,意图谋反,还望陛下彻查。”
赵澄一听到张司空提到谋反这样大罪,顿时惊慌起来,拼命摇头,“不是的,陛下!臣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动这样的念头!”
张瑾黑眸深沉,冷漠地说:“贵君的命很贵重么?”
“我……”
“简直不值一提。”
赵澄被对方冰冷的视线看得浑身战栗,只好哭道:“陛下,看在臣的家族立下战功的份上,便是不看这些,也求求陛下看在臣堂兄的面子上……”
看在赵家战功的份上。
看在先君后的面子上。
张瑾轻“呵”一声,拢了拢袖子,这次连看他一眼都不屑了。
赵澄不说这话倒好,这话一说,就是在触碰帝王的逆鳞。
——帝王最不喜臣子依仗战功胁迫自己,当初她之所以收赵澄,不就是因为赵家仗着刚立战功、还趁着君后薨逝,利用帝王的愧疚打感情牌?
连张瑾每每思及当初逼她纳后宫的日子,都心有愧疚,不会在她跟前再提。
赵澄还敢提。
这就是在激怒她,自寻死路。
果然下一刻,姜青姝猛地抽出手来,甩袖冷笑,“若非看在先君后的份上,朕又岂会容忍你胡作非为!”
赵澄没想到陛下突然翻脸,浑身打了个寒颤,迷茫无措地望着她。
姜青姝已不再看他,起身下令,喝道:“来人,把贵君带下去!待朕回宫后再处置。”
梅浩南立刻走上前来,伸手按住赵澄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赵澄回过神来,拼命挣扎哭喊起来,然而姜青姝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他说,让人堵了他的嘴带出去。
等他被拖出去之后,邓漪才上前提醒:“陛下……这毕竟是在赵府,眼下还是上柱国的丧礼……”
这个时候发难于赵澄,一定会引起赵家不满。
甚至有危险。
“朕知道。”她闭了闭眼:“传令下去,朕现在就要回宫,回宫之后再发落赵澄。”
邓漪连忙应了一声,快步奔出去。
室内无声,气氛压抑沉静。
一边的梁毫听到陛下现在就要回宫,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按理说赵家再慢也该调兵过来了,此刻还没异动,定是计划出了岔子。
他下意识看向司空,果然看到司空冷峻的侧颜,遽然觉得屋内的温度也冷了几分。这权臣一向算无遗策,无人能活着逃过他的刀下,今日却没有得逞,那双素来平静的眸子里,竟无端透出一股阴鸷来。
外头前来祭拜上柱国的宾客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气氛好像不太对,贵君好端端地和陛下一起参加丧礼,竟突然被带回宫了。
众人皆噤若寒蝉,暗中窃窃私语,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些赵家人脸色难看,赵澄的母亲汪氏更是惶惶不安,一直想求见陛下。
但都被禁军拦住了。
姜青姝面色冰冷,身后尾随的宫人侍卫浩浩荡荡,仪态分毫不落。
跨出赵府门槛的瞬间,身子骤然一晃。
张瑾伸手搀扶,“慢些走。”
她睁眼偏头,望向他。
眸光湿润。
从未有过的眼神。
她这样伤心又无助地望着他。
他本在思索计策为何失败,心底一片森冷杀意,骤然对上这一双水润柔软的眸子,心底霎时软了半截。
再如何杀伐决断的雷霆之刀,皆敌不过这只艳鬼的怀柔之术。
他心底涌动的火,瞬间被她的眼神浇灭得透彻,掌中力道微松,几乎快禁不住拢她入怀,听她忍着难过轻声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是不是早就知道孩子是假的了?
她的话没说完,张瑾便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霎时心软,微微压低嗓音,用只有他们彼此听得到的声音说:“臣……”
就在此刻。
她余光处有寒光闪过。
那是她让梅浩南安排的刺客,离她和张瑾位置最近,刺杀的距离和角度都计算得刚刚好。
——就是现在!
姜青姝猛地朝张瑾扑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张瑾甚至来不及注意四周,只看见她满脸惊慌、不顾一切地朝着自己扑过来。
“哧。”
匕首没入皮肉的声音。
她闷哼一声,生生咬牙挨了这一刀,随即就听到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药效发挥得极快。
身体猛然下坠。
她放松意识缓缓阖眼,满意地看到一行字在眼前跳了出来——
【当前张瑾爱情度:100】
那行字背后,是张瑾惊怒交加、心疼失措的脸。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那刺客冲过来的时候四周的侍卫便已经警觉,但反应终究晚了一步,那刺客本来离张瑾更近,但却又正好被女帝看见。
那一瞬间,谁也没想到陛下会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张司空面前。
匕首没入后背,她痛极,咬紧牙关,脸色惨白。
一刹那四目相对。
只有张瑾近距离地看清了她的脸。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苍白的脸,她艰难地睁大眼睛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下一秒却闭上了眼睛,身子逐渐软倒了下去。
一向算无遗策的张司空彻底懵了。
大脑中“嗡”的一声,好像断了根弦,男人眼里原本涌动的冷漠和算计,逐渐被惊惶和难以置信掩盖。
他脸色变得惊慌,手忙脚乱地伸手臂把她接住,手掌按住手背的刹那,摸到一手黏腻。
再次抬手一看。
掌心满是血,映目的红。
张瑾盯着手掌,额头的青筋瞬间绷得死紧,他紧紧抱着她,拼尽全力地用力按着她背,似乎想将涌出来的血堵住,然而匕首扎的深,稍碰一下就涌出更多的血。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有没有碰到心脉?
张瑾完全无法冷静,思绪一片混乱,浑身血液仿若凝固,既想看她伤口,又想探她鼻息,又怕稍有不慎让匕首刺得更深,只好僵硬地抱着她,不敢挪动分毫。
“陛下遇刺!”
“快救驾!”
“抓住刺客!”
四周响起慌乱的呼喊声,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吓了一跳,禁军一拥而上,按住了行刺之人,邓漪慌忙地扑了上来,用手托住女帝的肩,“陛下……陛下!先把陛下扶去车驾,戚太医速速为陛下止血……”
很快,姜青姝被扶到了帝王车驾上。
将军府是不能呆的,特别是帝王遇刺的情况下,张瑾的衣裳都被血染得斑驳,强拼着最后一丝冷静安排,并下令让人包围将军府。
“行刺陛下是为叛党,焉知赵府内没有同伙,禁军彻查之前,还请诸位在此处多呆一会。”
他冷声说。
说完他猛地拂袖,大步出去,不顾内官阻拦,强行上了帝王车驾。
她还昏迷不醒。
车上不便拔刀,也不便脱衣处理,戚容暂时只是想办法止血,张瑾死死盯着她身上流的这么多血,眼角红丝弥漫,袖中的双手竟在剧烈发抖,浑身如堕冰窖。
“……她怎么样?”张瑾唇动数次,才哑声问。
戚容低声说:“不太妙。”
“什么?”他心底一震,难以置信地疾声问:“如何不妙?”
“陛下已经昏迷了,失血太多,回宫之后要先看匕首有没有伤及心脉。”
失血这么多,自是有些唬人,这还得是戚容事先给陛下用药的功劳,让她的血没这么快止住。
方才戚容检查过,这匕首看似刺在心口,但的确是精巧地避过了命脉。
和他们事先安排的一样。
还好没有出岔子。
戚容全程心都跳得极快,就怕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陛下在铤而走险,医者又何尝不是,好在,陛下现在的状况她心里有数,已经完全在她的掌控内。
戚容敷了一些药粉,有条不紊地施针。
将军府距离皇宫不算太远,待进宫回了紫宸殿,宫人急急忙忙地拥过来,给她除掉外袍,戚容仔细检查了一番刀伤,看向一边的张瑾,“司空,现在……必须尽快拔出匕首。”
张瑾的手掌抚着少女白得一丝血色也无的脸,摸到一手冷汗,迟迟说不出话。
“可有风险?”
“只有一半把握,也许有性命之忧。”
便是没有这么糟,戚容也尽量往坏了说。
她亲眼看到张司空听到她的话之后,眼神彻底变得空洞迷茫,眼尾已是一片洇红,似乎有水光在闪动,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手背用力到泛着青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给自己挡刀,就像他一直认为,在她心里,也许赵玉珩是第一位,也许阿奚是第一位,但一定不是他。
一定不是他。
张瑾为人骄矜自傲,唯独骨子里藏着怯卑,只信自己是孤家寡人,一切不过自己强求夺来,不信会有人真心爱他。
就算有,也不会是全部。
他不在乎,只要他能铲除别人让她身边只有自己,便假装她最爱自己又何妨?至少这样,他还能在心里有留余地,不必尽数丢盔弃甲,落得狼狈。
但她怎么会为他挡刀呢?
她竟然……这么喜欢他?难道她以往所说的“只对他认真”,是真心话?张瑾睫毛微颤,眼底一片迷茫。
他的大掌死死攥着她手,沉默良久,“拔刀”二字迟迟说不出口。
帝王若出事,整个大昭都将变天。
如果是当年冷酷的张相,他或许毫不在乎小皇帝死活,甚至会编出一份“遗诏”来有备无患,只要皇位上有个傀儡令他操控,那人是谁对他而言并没有区别。
他现在却很害怕。
他微微低头,不顾戚容在场,薄唇微微碰了碰少女冒着冷汗的额头,咬牙说:“不惜一切代价,只要她平安。”
戚容应了一声,看他这副双眼通红近乎失控的样子,不禁还是说了句:“下官会尽全力。”
说完,她便握住匕首。
张瑾用力抱紧她,让她伏在他的怀里,感觉到她的体温都有些低,不禁暖了暖她的脸颊。戚容深吸一口气,手腕猛地用力往外一拔,只听一声细响,血霎时喷溅出来。
他呼吸一窒。
戚容迅速放下匕首快速止血,嗓音似也在颤,低声道:“陛下没有事。”
张瑾心口似被活生生撕开,呼吸停了半晌,才逐渐反应过来。
他飞快低头,看着她。
怀中人纵使昏迷,也因为这一下而猛然一颤,似乎生生痛醒了过来,正睁眸望着他。
对上目光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惊慌和疼惜。
【司空张瑾亲眼看着女帝朝自己扑过来,挡下了刺客的一刀,难以置信,惊慌失措,抱着昏迷的女帝不断发抖。】
【司空张瑾在马车上看着满身是血的女帝,感觉心脏好像被活生生撕开了一样,内心难过疼痛到无以复加,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自己挡刀。】
【司空张瑾听了太医署医监戚容的话,看着女帝毫无血色的脸,害怕拔掉匕首之后会永远失去女帝。】
【司空张瑾眼睁睁看着太医署医监戚容拔刀,心脏几乎停跳,直到听到戚容说女帝没事,这才感觉自己好像从地狱重回人间。】
他完全不冷静。
甚至完全撇下了所有本该处理的事,只顾抱着她一路回宫救治,简直不像是他了。
这是姜青姝想看到的结果。
……就是真的痛。
她浑身脱了力般,伏在他怀里,轻轻喘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他眼底的惊恸和担忧消弭些许,柔声细哄:“别怕,没事的,好好歇息。”
她艰难摇头,手指上挪,攥紧他袖口,“你……有没有……”
“我没事。”
都是她挡了这么一下,他才没事。
其实他宁可伤的是自己。
不止一次受伤遭难的身子,至少比娇生惯养的要禁得起这些伤,现在看着她这般样子,他无力到了极点,心软成了一片水,快要从眼底淌出来。
她依偎在他肩头,朝他艰难地露出一抹苍白的笑,他看着,手指拂开她额头散开的碎发,也低声笑了笑。
“以后不许冒险,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当儿戏。”
她轻轻“嗯”了一声。
良久,她又轻声道:“是何人……想杀……”
“刺客已经拿下,臣已经派人去审了。”
“终究是上柱国葬礼……朕没有大碍,不想令世人说朕……寡恩薄情,贵君之事尚未了结,无论刺客是谁所派……不必赶尽杀绝……”
雪白的脊背裸露在空气中,刀伤触目惊心,戚容细细包扎好,仍有血慢慢洇出来。
她在他耳边小声低语,张瑾心不在焉地看着她的伤,满脑子唯有她的状况,耳边只听到她绵软的嗓音,却并未完全听清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嗯”了一声应下。
她要什么,他还怎么忍心不答应。
“臣先出去为陛下煮药。”
戚容小心为她拢紧衣裳,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两人,案上烛台火苗跃动,将人影交叠在一处。
“朕会尽快……好起来,别告诉别人朕伤成这样……免得朝堂乱了,就说……朕没有大碍……”
“臣有分寸。”
“贵君的事……你别插手……”
“好。”
“你也别……太担心……”
他听到这句,用力闭了闭眼睛,下颌绷紧。
尽量压抑鼻音,让声音显得冷静。
“好。”
她复又闭眼,似乎是很累。
这几日,先有战败消息,又有假孕的打击,她本就殚心竭虑、遭受打击,这一刀几乎将她快要摧毁。
张瑾抱着她的手臂已然僵硬发麻,但依然稳稳的一动不动,看着她安静苍白的侧颜。
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这次彻底信了,她没有骗他,她对他是真的有情,比他想得深太多。
任嘴上如何讽刺他,与他闹脾气,出事的瞬间却也义无反顾。
一闭眼就想到那惊险一幕,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越想越愧疚自责。
都怪他为了一次性解决赵家,让她在赵府滞留,将她置身于危险。
如果他不这样算计,也许她就不会中刀。
多年来算无遗策,偏偏这次,是他过于托大,差点后悔莫及。
她在他怀中靠着,很快,戚容熬好药端上来,她服下后很快便浅浅睡了过去。
天已暗沉,紫宸殿灯火如昼。
天子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朝野,外间围着内禁军,也有不少人在焦急等候消息,唯恐帝王驾崩、天地变色。
张瑾将她平放下来,给她掖好背角,起身走了出去。
一推殿门,就是邓漪和梁毫,还有中书门下省的一些官员,张瑾顿了顿道:“陛下无事,只是皮外伤,休养即可,从明日开始罢朝三日。”
梁毫上前拱手,迟疑着道:“司空,下官方才去审问刺客……”
“结果如何?”
“下官一时疏忽,没想到那刺客行刺前就已服毒,在牢中……暴毙了。”
张瑾眸光陡寒,“什么?”
梁毫也微微沉默,他越想越觉得,这次的行刺太突然太蹊跷,赵将军府因举办丧事,登门者极多,人多混杂,但来往访客皆有登记在册,那刺客身份不明,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混在其中,又是被谁带来的,实在是太蹊跷。
而且当时梁毫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是冲着司空去的。
张司空位高权重,自然也有不少得罪人之处,此番登门赵府者大多政见立场与司空不和,这样一想,也许这并不是什么事先安排好的局。
就是陛下竟然……
梁毫至今想起,都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快。
如果说之前只是不解和怀疑,现在他就确定了,陛下和司空之间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这简直匪夷所思。
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要掀起不小的浪。
司空的目光冷冷扫过来,带着难言的压迫感,梁毫连忙闭紧嘴,垂着头假装什么都不知,请示道:“禁军尚在包围赵府,梅将军那边已经一一搜查询问,没发现有什么蹊跷,不知要如何处置?这刺客是否还要继续追查……”
按张瑾的性格,自然是要追查到底,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但他想到她的话。
不禁微微沉默。
良久,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呼出一口冰冷浊气,淡淡道:“此事等陛下身体好些后,由陛下亲自定夺,赵府外的禁军暂时不撤,除赵家人以外的暂时放了。”
“是。”
梁毫转身似乎要走,又想起什么,迟疑了下。
“还有什么事?”
“监门卫姚将军派人过来询问数次,宫门外……也有柏老将军在内不少人在等着,等不到陛下安然无恙的消息,就不肯走。”
女帝遇刺的事太突然,此事早已暗中掀起轩然大波,当时御驾浩浩荡荡,大多数人离得远,也并未看清前因后果,不知道到底是有人刺杀天子,还是有人刺杀张司空,天子为司空挡刀。
后者太荒唐,哪有皇帝为臣子豁出性命的?就算有稍许流言说当时天子正好挡在司空面前,闻者也只觉得是巧合,不会往那边想。
其实包括赵家人在内的更多人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张瑾策划的?
不然为什么发生行刺时,他正好就离陛下那么近?
他意欲在赵府派人刺杀陛下,这样刺杀天子之名就和赵府脱不了干系,而他张瑾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手遮天到了这种地步,焉知没有谋逆之心?
天子尚且没有立储,赵贵君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万一天子真的驾崩,那整个大昭没有天定血脉继承,司空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篡夺皇位?
他自己守在陛下身边,不许别人靠近,要是伪造遗诏什么的是不是也方便许多?
这样一推算,何止姓赵的慌了,其他站在女帝这边的武将们也开始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