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请与我联络—— by钟不渝
钟不渝  发于:202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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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的是附中的正门,校名烫金。墨绿色校徽被一只手举起,掩盖住伸缩门,占据相片中心。
内里通往教学区的路上,树荫蔽日,枝叶繁茂。远处的楼栋若隐若现,依稀可见建筑群之宏伟,那么漂亮。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不久前举办了一个以“我与附中”为主题的摄影比赛。
他的这张照片获了特等奖,这本笔记本是其中一件奖品。
初看到时,她只觉得——
遥不可及。
那天她看着相片静默片刻,手指摩挲两下,忽然若有所感,将之转到了背面。
遒劲潇洒的黑色笔迹映入眼帘,带着一股落拓不羁。
男生这样写道。
「好什么好。他说什么你都照做?
附中什么样,高三自己过来看。」
似是经过一瞬的犹豫,两行以后留出了大片的空白。
而那空白之后,是更上一层的凌厉。
他妥协般地写。
「我知道你可以。」
那一瞬间。
破土而出的种子,发芽了。

她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穿过长廊,从南侧楼梯上了楼。
班里居然已经来了不少人,而且都在很认真地干自己的事情。
吴媛媛没一会儿也叼了个烧卖进来坐下。
早读是班主任江岁宜的,很年轻,教语文。同学们私下都叫她仙女。
这节早读的主要内容是选班委。
令陆时宜没想到的是,班委这种在二中吃力不讨好的活竟然有不少人竞选。
最热门的当属语文课代表。
吴媛媛在她耳边低语解释:“大家都喜欢仙女,她人真的很好。”
“你要不要试试看?”吴媛媛怂恿,“除了办公室在五楼北侧有点远之外,没有其他缺点了。”
陆时宜本来没打算参与,一直在低头整理发下来的新书。但听到这句话,她手上动作顿住。
她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其实她觉得自己选不上。这种投票选人的活动,多数情况下都和人缘有牵扯,而她和谁都不熟。
江岁宜扫视了一圈,底下举起的小手和雨后春笋一般节节冒头。
在一群人中,只有陆时宜举得又低又不明显,耳尖似乎还染了点薄粉。
江老师点了点头说:“感谢大家这么给面子。但人太多了啊,咱们节省一点时间,这回我能不能独|裁一下?”
班级里几个显眼包已经带头笑了,“仙女做的事怎么能叫独|裁呢?”
“行,没选到的人不要伤心啊。”她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后排,“那给新同学一个机会,她就是语文课代表了,大家多多配合她的工作。”
课桌之下,吴媛媛已经疯狂扯她校服衣角表达激动了。
陆时宜垂头避开同学们回头打量的目光。
她觉得有点愧对江老师,毕竟她选课代表的动机不纯。但从此刻起,她决定以后兢兢业业地对待这份工作。
附中的进度要比二中快很多,大部分学科已经上完了所有新课,开启高考复习,剩下的少部分也在收尾阶段。
陆时宜不光要跟上节奏,还要自学补上落下的内容,恨不得把时间拆成两份用。
于是也没功夫想有的没的。
下午两节连堂语文课下后,是自由活动课时间,老师喊她一起去办公室。
陆时宜很羡慕班上有些人,他们和老师说话就跟处朋友一样。她忐忑跟在江老师后面,觉得自己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他们是从南侧楼梯上去的,到五楼后,再穿过长廊到北边。
这不可避免地要经过十九班。
还在上楼梯时,她的呼吸就已经微屏了。
江老师回头笑着对她讲:“刚来附中肯定有很多不习惯的,有什么困难可以和老师说。”
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谢谢老师。”
十九班在十八班的正上方。
老师走到前门,随手逮住一个人,问:“何徐行呢?”
陆时宜略显无措地站在她身侧,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往里面看,可是却看一眼,迅速收回目光,然后再犹疑地看回去。
吴媛媛说十九班人少是真的。即便单人单桌,教室后排也空了很大一片地方。
中午开始下雨,一直到现在都没停,天空雾蒙蒙的,但她觉得她的心跳此刻都被赋予了亮色。
而她没看见他。
于是又重回暗沉。
那个叫何徐行的男生被同学喊到她们面前,江老师给她介绍说:“这是十九班的语文课代表,以后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原来他们班的语文也是江老师教。
陆时宜又不争气地庆幸了。
何徐行是个皮肤略黑的高个儿男生,听完老师的话,咧着牙打招呼:“你好。”
认识完毕后,江老师领着他们往办公室走,“新一期《作文素材》到了,你们数好数量发下去啊。何徐行你带着点陆时宜。”
何徐行嘿嘿一笑:“保证完成任务!”
五楼真的很安静。除了竞赛班,还剩下三个空教室,一般用作教师集体备课,不作集备时就是竞赛班的活动场所。
他们走着经过时,陆时宜看见不少同学,三三两两地分散在这些教室里,有些在讨论题目,有些在玩乐器。连廊北侧还有阅读区,设置了吧台。
五楼的氛围和底下四层泾渭分明。
也不奇怪。陆时宜早上看年级排名就知道了,前面的名次几乎都被十九班承包。偶尔冒出几个其他班的,就会被称作黑马。
这么多人里,唯独看不见他的身影。
陆时宜闷闷地收回视线。
《作文素材》堆在办公室公共区的长桌上。
江老师手一指:“在那儿呢。”
说完她就要走回工位,但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对了,何徐行。你帮我告诉一下周亦淮——”
陆时宜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重重一跳。
她捏着杂志的手发紧,不由自主地就抬头了。
“你转告他,谢谢他今天塞在作业里的那包辣条,但这点东西贿赂不了我,罚他抄的二十遍,一遍都不能少。”
何徐行“嗤”一声先笑为敬,“好嘞!”
陆时宜不明所以。
旁边何徐行边数边小声嘀咕:“可淮哥好像也不爱吃这玩意儿吧。”
他们班人少,很快就数完了,看着都没有二十本。
但何徐行停下来等她,说:“可能有点重,我待会儿帮你搬去你们班。”
她加快动作,道了声谢。
抱着杂志出去时,江老师还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橘子,她颇有些窘迫。
何徐行承担了两个班的大部分重量,宽慰她道:“你不用觉得有什么,江老师很温柔的。罚周亦淮呢,纯粹因为他期末考试错了一道除他之外,再没人错的诗词默写送分题。”
原来是这样。
虽然她应该为他感到惋惜,毕竟加上这送的两分,他会比第二名高出整整十五分。但莫名其妙,她把这件事和他的脸联系到一块,只觉得——
有点可爱。
出了办公室,快到拐角书吧时,陆时宜目光一扫,竟然看见了他。
书吧由环形玻璃围起。
她抬头的时候,一只单臂恰好搭在窗台边,然后那张脸紧接着出现。
玻璃上充斥着细碎的小水珠,不时有雨滴滑落,他的身影又清晰,却又模糊。
陆时宜的目光顺着那滴雨的走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他低敛着黑眸,在往楼下看,以这个姿势半天都没动,说不清什么意味。
陆时宜心脏紧了一紧,没来由产生一个不知正确与否的想法——
他好像不喜欢雨天。
何徐行显然也看见了他,他招了招手,凑上去喊了声:“淮哥!”
在周亦淮看过来之前,她先行撇开视线,说服自己是在看地面。
《作文素材》还在何徐行那里,他向周亦淮跑过去,她也只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一直不自在地侧着半个身子,装作与此事毫无关系。
事实证明,周亦淮果真也没有注意到她。
何徐行把刚才江老师的话当玩笑重复了一遍,又问:“真是你塞作业里的?”
男生刚才的那股子情绪一瞬消散,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他又恢复了那副带笑的模样,眉梢轻轻扬了下,似乎在思考。
然后没两秒,他啧了一声,嫌弃道,“昨天把作业借给路扬抄,应该是他夹里面的。这傻憨憨,东西都收不好。”
何徐行:“我就说嘛。”
周亦淮随手从书吧架子上取了本书,一脸无语:“待会儿回去,我好好教育他。”
何徐行见他拿了书,加上怕陆时宜久等,就告别了。
他们总共也没聊两句,她却听得津津有味。
返回十八班的时候,何徐行主动开口:“说起来,我以前还想偷师一下周亦淮的学习方法。”
她顿了一下,“什么?”
“但是后来发现,”何徐行两眼望天花板,似乎要含上热泪,“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就是不看教科书。”
“学不来,真学不来。”他感叹。
下了楼,走到班级后门的时候,何徐行的脚步突然放慢了。
陆时宜以为他终于不堪重负,正要开口时,却见他停在了后窗,往里面看去。
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吧,他嘴角倏然勾了一下。虽然很快撤回。
陆时宜顺着他的目光,感到有些奇怪。她的座位就靠在后窗边,彼时只有吴媛媛趴在桌上。
何徐行将杂志放在窗台上,手臂一展,拔掉了吴媛媛mp3的有线耳机,“又在偷听?”
毫无意外,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吵了起来。
陆时宜移开眼,想。
原来为了跨楼层见一次面,不止她一个人会做竞选课代表这种傻事。
她尽职尽责地把杂志发了下去。
回到座位时,才听吴媛媛提了两句她和何徐行的渊源。他们俩高一还没选科的时候是同班同学,逐渐处成了好哥们。
另外还得知,何徐行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县,是中考考上来的。
陆时宜没有向吴媛媛提及她的猜测。在这种事情上,说是惺惺相惜也好,感同身受也罢,她没有立场替别人拆穿。
没多久,有一个同学来找她,说少了一本素材,自己没拿到。
想着可能是刚才数太急数错了,陆时宜把自己的那本先给了她,自己又上楼跑了一趟。
快到他们班后门口时,伴随着篮球上下拍动的声音,陆时宜听到一句嘶吼。
“我说怎么死活都找不到我那包辣条了,啊啊啊啊啊!”是路扬。
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另一个男生问:“篮球馆还有位置,今天怎么没和阿淮去打球?”
路扬还是一幅哭丧脸,“我倒是想啊,但这混球一到下雨天就跟生锈了一样,动也不动。”
原来她的感觉没错。
她终于没忍住往里面暼了一眼。
周亦淮已经回来了,他坐窗边,似乎跟她是差不多的位置,桌上摊着他在书吧拿的那本书。此刻有个女生站他旁边,拿着本厚厚的习题册,应该在问题。
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她已经走过了,再也看不到。
她急匆匆到办公室取了一本作文素材书,又小跑着原路返回。
这次他旁边没人。
他在睡觉。趴下后,脑袋埋在胳膊里,露出一节冷白的后脖颈和半边流畅侧脸。
路扬在后面大喊:“周亦淮,汽水喝不喝?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
陆时宜见他动了,她自己反而不自禁皱了皱眉。
好想拿封条把路扬嘴堵起来。
然而下一秒。
他抬了头,眉眼耷拉,唇角却弯着。他侧身回头,笑骂了一声有病,然后说喝。
阴沉沉的世界里,似有光照了进来。
耀眼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
可是,周亦淮。
她回去写道。
「08/02
你不喜欢雨天。
谁又能成为你的太阳?」

暑假补课期间放的是月假,课表很单调,没有大课间,不用做早操,更没有体育课。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或许旁人觉得有些难捱,可因为每天要往返五楼办公室,陆时宜有了期盼。
有时他在班里,有时不在,而看见他本来就是一种惊喜。
往楼上跑时,是一天中她给自己赦免的,仅有的放松时间段。
除此之外,她收敛了所有杂念,专心学习。不怎么出班级门,除了临近的同学,也很少跟其他人沟通。
一晃来附中都有二十多天了。
那天晚自习前,陆时宜在整理桌角堆得老高的书。这一会儿功夫,她就发现,即便再小心翼翼保养,不少新书的边角也都卷了起来。
她皱了皱眉,说服自己先不用在意。但再看两眼,仍觉难受。
吴媛媛告诉她,小卖部会卖漂亮精致的书皮。
学校的小卖部她并不怎么涉足。对于她来说,一日三餐之外的吃喝都算是不太必要的开支。
想了想,她对吴媛媛说:“那我去看看。”
“你快点啊,还有十几分钟就上课了。”
小卖部在食堂楼下,距离篮球场很近。
陆时宜进去的时候,没什么客人,老板娘正靠在椅背上用电脑看剧,目不转睛。旁边放置的锅里在煮着什么,闻着很香。
里面不大,但商品分类清晰,她一抬脚,直奔文具区。
她正蹲着看一层货架的价目,摇了摇头,转向另一边。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似乎有很多人。
“打球之前可是商量好的,你请啊!”
“正好今天晚自习,老班说看电影,零食什么的都拿起来!”
“今天非得榨干你校园卡不可,让你在老板娘这儿以身抵债。”
几个男生大大咧咧的玩笑声传来,陆时宜也没太在意,拿了卷中号透明胶带,站起来,准备到收银台结账。
“少来啊。”是那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他还微微喘着气,似乎没完全从剧烈运动中平复过来,“赶紧点拿。”
陆时宜动作凝滞了两秒,才慢慢从货架间走出去,一眼看到了周亦淮。
刚打完球的少年脱下了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穿的黑色T恤。
碎发浸了水珠,顺势滴落到脖间,滑过凸起喉结,他随意地捋了捋头发。
收银台那边已经堆了很多零食饮料,老板娘终于舍得从电视剧中移开眼,开始扫商品条码。
陆时宜捏了捏手中那卷胶带,无声地走到他后面排队。
很奇怪,他身上的气息竟然很干净。就像是……阵雨浇湿的树叶。
扫描器发出的“滴”声不间断地响起,几个男生抱着一堆东西又凑上来,“还有这些。”
老板娘一边扫一边扯了两个袋子递过去,他们接过后,就站在前面往里面装。
台上东西结算完毕,她刚要往刷卡机上按数字,周亦淮却拦住她,“稍等,还有。”
陆时宜感到一丝莫名,明明他的同学都在前面,没有人在拿新的了。
哪里来的“还有”?
不成想。
他偏了偏身体,回头说:“不好意思啊同学,东西太多了,耽误你这么久时间。你的我来请。”
声音清朗。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和她说话。
大脑瞬间的空白,让她下意识低头拒绝:“不用。”
天知道她再多说一个字,就会险些气绝而亡。
周亦淮觉得有些好笑,缓声说:“快点啊。老板娘要等急了。”
她被赶鸭子上架,小声说了句“谢谢”,把东西放在收银台上。
此刻她不免庆幸自己拿的那卷胶带,并不太值钱。
黑色的显示屏倒映着她的无措。
她攥着校服衣摆,看着老板娘扫完码后又重新按了数字。对她来说很大的一个数字。
周亦淮捏着校卡,食指一拨,将之转了个身,放在刷卡机上。
老板娘:“要输个密码。”
消费超过限定数额得输密码,这是附中的防丢防盗规矩。
毕竟总有人粗心将校卡弄丢,也发生过捡到校卡的人很快将里面的金额挥霍一空的事。后来附中就搞了这么一出。
密码默认是身份证后六位。她听吴媛媛提起过。
周亦淮伸手,修长指节快速地按下,手背青色脉络迭起。
陆时宜想到什么,没忍住瞥了一眼,做贼似的。
只看到前两个数字,就迅速收回了视线。
31xxxx。
原来他的生日是31号。
有三十一天的月份一共有七个。一、三、五、七、八、十、十二月。
他的生日在几月?
七分之一的概率,她难以获知。
前面几个男生装袋完毕,凑过来看了一眼显示屏,“我去。阿淮你是真不怕校卡丢啊,一次往里面充多少?余额还有这么多!给你跪了。”
周亦淮将校卡装回口袋里。
“嫌早?”他嗤了一声,扭头走了出去,“电影片头都快结束了吧。”
男生们迎着风几个跨步追上了他,一把搂上了他的肩,把他按着往下沉了沉。
他侧过脸和他们说了些什么,笑容恣意。
拿着的蓝白色校服飞扬在身后,头发因为奔跑的动作蓬松得一起一落。
此刻,陆时宜竟然很羡慕那群男孩子。
她拿过那卷可以算作是他送的胶带,走了出去,掐着晚自习的铃声赶回了班上。
吴媛媛正在和物理作业斗智斗勇,见她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含糊其辞。
发了有一会儿的呆后,她撕开胶带,对着新发的教材比划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胶带贴在了书角,再用剪刀裁了两下。
“你这是在干什么?”吴媛媛不解地问。
她手上动作没停,一连将四个书角都贴上透明胶带,答:“包书皮。”
“拿胶带包书皮?”吴媛媛从来没见过这种包法,看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说,“其实书的四个角最容易褶皱和破损,拿胶带封上它们就好了,也不会遮掩书原本的模样,这样省时又省力。”
该怎么说呢,其实她的出发点是省钱。在二中,倒也被人笑过。
但吴媛媛却觉得这个包法很酷,第二天就去小卖部买了同款。
没两天,班上一小片区域的女孩子全都成了这样,连带着和她的关系都好了起来。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怪。有时你在一个群体中拼命不可及的,换一个地方,却唾手可得。
附中晚修都是自习,偶尔用作周考,但每天办公室里都设置有专门负责答疑的老师。
这天轮到语文。
前几天刚上过作文课,江老师课间就在挨个找人分析作文卷了,没找完的就搁在晚修。
她剖析得细,会逐个找出不足,并且还会挑出那部分让重新写框架。
陆时宜刚做完数学作业,就轮到了她带着作文上楼去找老师。
十九班果然是在看电影。门窗紧闭,窗帘拉得很死,里面没透一丝光,应该没开灯。
她路过时,大概正播到精彩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哇?”“哇!”声。
不知道这么多声音里,是否有一句是他的。
江老师讲作文讲得很详细,她在头一遍批改时就已经在卷子上写了改进重点,学生写的内容,她恐怕比他们本人还清楚。
陆时宜拿了高分,所以讲起来比较快,在办公室待的时间不算长。
临走时,旁边工位的一位男老师叫住她:“这位女同学,你等等。”
她认出来,这是十九班的班主任,之前见过一次。
那天是去送作业。
还没走到十九班后门口,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出,激昂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举报学校补课,谁给你的胆子,啊?”
那声音越说越激愤,连连爆出来好几个不同声调的语气词。
“当然是您给的——”
回话的人明显淡定多了,清冽得像是闷热天里打翻了的薄荷气泡水。她怎么也不会认错的声音。
“不是您说,有本事我就去举报么?”
“你要气死我是吧?”
“哪能呢,这不还是按照学校意思照常补了。”
几句话的功夫,陆时宜已经走到了他们班的领域。
周亦淮歪在后门的门框上,左腿撑着,右腿曲着拦住整个门。
一手抄着校服口袋,一手转着笔。
“你还有理了?”
他们班主任很健壮,背后汗渍晕开,短袖下肌肉横生,此时叉着腰,看着下一秒就能上去揍人。
“消消气,您吓着身后的女生了。”
那声音里甚至带着调侃。
他只暼了一下,大约都没看清她的样子,就收回了视线。
虽然知道只是拿她作个借口,但陆时宜脑子里,仍跟有烟花炸开似的,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
老师闻言转身,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周亦淮无奈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得了吩咐,男生头也不回往里走。
“等等!”他中途又变了卦,“回来回来!”
“能一次性说完么老宋,门口挺热。”
他比老师高出很多,没走出几步又折回,叹了一口气说。
“给我严肃点。”他训了男生一句,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忘了要讲什么,瞪了一眼后道:“滚滚滚。”
虽然是嫌弃的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里面的纵容。
陆时宜抿了抿唇。
补课这事多少人怨声载道,但敢怒不敢言,偏就他一个人敢真上,老师还拿他没办法。
周亦淮是好学生,但又不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此刻她听见老宋叫住她,顿了顿,返回去,礼貌询问怎么了。
“麻烦你一下,去十九班叫周亦淮过来。”
也没多解释,语气像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本该就知道周亦淮是谁。
陆时宜听到这个名字,颇有种被惊喜砸中的感觉,回过神才道:“好的。”
她穿过长廊,停在他们班门口,微微踌躇,平息了会儿急促的呼吸,才敲了敲门。
电影的音量很大,没有人听见这细微的声响。
她自作主张将门开了条缝,小心翼翼地探进去。
里面太暗了。电影色调偏沉,发出的光聊胜于无,落在陆时宜眼中,和全然漆黑并无异义。
她克制住身体的一点颤抖,还未做出什么动作,就听见头顶上有声音响起。
“有什么事吗?”
这电影周亦淮看过一次,所以这次并不全神贯注,一抬眼就发现有个人站门口,看样子还是个女生。
也就是他先发现了,换作是其他人,指不定要吓出声叫女鬼。
看着对方的身影,他笑了一声,倏然想起了路扬经常使用的一个表情包。
——猫猫祟祟。
陆时宜在黑暗环境会下意识害怕,但一知道他在旁边,突然就安心了。
她觉得有点脸热,稍微将身体往外面退了点:“老师找……”
没经脑子的话差点说出口,幸好她及时刹住。
这么黑,换作是正常人都只能看到人的大致轮廓。她要是这么轻易就认出来讲话的是周亦淮,未免太过可疑。
她吞下未尽言语,继续道:“找……周亦淮,让他去办公室。”
当着本人的面讲出“周亦淮”这三个字时,她心里揪紧得厉害,舌头差点打结。
心里想着要撇清关系,于是把他名字念得陌生又生硬。
周亦淮站那儿愣了一下,心说这什么语气,好像第一次知道我名字似的。
空气静默几秒后,他又面无表情地想,行吧,还真有可能。
他一边反思自己有点自恋了,一边很淡定地问:“哪个老师?”
陆时宜:“好像是你们班主任。”
“哦。”周亦淮眉梢轻轻扬了下,装模作样地回头,在坐着的人群中搜寻了一番,然后用很遗憾地语气说,“不好意思啊,周亦淮不在。”
“啊?”
那在她面前的,是鬼吗?
他说得自然,压根看不出是在演戏。
她该庆幸现在看不清表情,否则这一副惊讶的模样,早已泄露了痕迹,再也藏不住。
脉搏震动间,她勉强镇静下来,配合着他的话讲:“那等他回来,麻烦转告一下。”
可能周亦淮自己也觉得好笑吧,他从鼻息里逸出哼声,轻咳一下,随即声音压低,嗯了一句。
“他一回来,我就叫他去。”
陆时宜语塞。
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留在这儿了,她犹豫着说:“那打扰了,拜拜。”
“嗯。”
她退出教室,心跳仍如鼓,不知不觉跑得飞快就下了楼,远远听见背后路扬喊了声,“阿淮——”
“你刚站那儿和谁讲话?”
周亦淮走回来:“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聊这么久?”路扬神秘兮兮,“是不是女生啊,我好像看见头发挺长的。来跟你表白?”
周亦淮踹了他凳子一脚,“表什么白,我人民币啊这么受欢迎?人只是替老宋传话叫我去办公室。”
他捂着耳朵都知道老宋要跟他说什么。
自在惯了,一顺口就失了考量,莫名其妙就开起玩笑逗人。
路扬:“差不了多少。你不是红色的那张,也应该是绿色的吧,再不济应该也是蓝色。”
“少来,我去趟办公室。”
“真去啊?”
“嗯。”
但凡不是这个女生,他今天有可能就真装不在不去了。
答应了总不好食言。
而且人家一个乖孩子,不能因为没有成功把他叫过去,而给老师留下办不好事儿的印象。
陆时宜回去之后,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懊恼中走出来。
刚才表现得实在太差了。
可是她想,对她来说,周亦淮这道题本来就无解。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应对,结果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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