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音站在原地,目送花奶奶明明走不了多快,却还是透出几丝匆忙的身影。
暗中?观察的黄小?胖走过来:“师父,根据我的直觉,这人肯定藏着什么事。”
顾音淡淡扫过去:“我有眼睛。”
知道说了句废话的黄小?胖摸了摸鼻子,又嘿嘿笑:“师父,我有个办法说不定可以让周蓉说出朱慧的尸体在哪。”
顾音用眼神示意他说说看。
黄小?胖:“做贼心虚的人肯定都怕半夜鬼敲门,不如我们找人装鬼吓吓她,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顾音沉吟,倒也?不是不行,在这个地方她用不了任何和阴气有关的东西,更不敢贸然驱动魂珠里的阴气,而?且就算没有功德光这个前?提,她利用鬼吓人也?会随机扣寿命,但如果仅仅只是人去扮演的话,那就无关紧要了。
她问:“谁来扮?”
黄小?胖不假思索:“那肯定是小?红来,她和朱慧是母女,自然长得像。”
顾音摇头:“不行,身形不像。”
既然要扮,就要扮的像一点,根据她看到的画面来看,朱慧的身形……
顾音叹了口气:“我来吧。”
黄小?胖等的就是这句话!其实他也?觉得顾音来扮更合适,她的身形瘦削,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很适合在大晚上披着头发出去吓人,只是他没敢说,怕师父觉得他是个逆徒。
想到朱慧死前?穿的那件衣服,顾音和黄小?胖描述一下,让她去问问李招娣有没有相似的衣服可以替代?。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顾音他们吃完晚餐没多久,周蓉几人终于知道回家了。
看到了堂屋里的黄小?胖和顾音,周蓉的表情很不自然,一方面眼馋黄小?胖的钱,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顾虑他们好?像太在乎朱慧的事情了。
仅仅是因为“算到”李招娣的亲生?母亲死了才来的?还是这只是骗那个蠢丫头的借口,实际上是朱慧的亲戚找来了?
如果他们真?的是朱慧的亲戚,周蓉可就不敢留下他们了。
追根溯源,老李家都是朱慧家的仇人,这对兄妹如果真?的是来报复他们的,又真?的让他们找到了证据怎么办?
周蓉在外?面溜达了这么久,越想越深,终于感到慌了,很怕真?的被这对兄妹看出异常,特别是那个看起来最漂亮,但也?是最让人害怕的少女,她那两颗眼珠子一看过来,周蓉就感觉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秘密。
周蓉狠狠心:“我和我家那口子商量了一下,既然村长让你们下山,你们明天就下山吧。”
黄小?胖没想到她出去一圈后回来就要赶人,不过这也?恰恰证明了她心里有鬼。
今天的计划说不定能成。
黄小?胖稳住心态,继续做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欠揍富家子弟:“你求老子住几天我还不想住,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在这种鬼地方住下去。”
可能是想到没办法从?黄小?胖身上搞钱了,周蓉的心情很差,顿时也?不装了:“谁求着你住,不爱住现在可以滚!”
周蓉早就看这个死胖子不爽了,有钱了不起啊,她开始冲着李招娣的屋子里面骂骂咧咧。
“死丫头一回来就知道躲在屋子里,找了个姘头就真?的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也?不怕别人玩玩你,玩腻了就把你给丢了,明天拿了你的东西给我滚,家里没钱养你,不然你就跑去嫁给小?慧那个傻子哥哥去!”
“这大姐吃了火l药吧?”黄小?胖没想到周蓉变脸变得这么快,又开始担忧今天的计划会不会成功了,毕竟这招只对心理防线脆弱的人有用,不信鬼神,意志坚定,以及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人大概率都不会上当。
不管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不试就没机会了。
不过……黄小?胖摸了一下下巴,沉思,周蓉刚才是不是也?让小?红收拾包袱滚?他听错了?她竟然肯愿意放这个养女走?
入了夜,整个村子都变得静悄悄起来。
顾音穿上了李招娣给她找的衣服,就是李招娣以前?穿的衣服,只不过她穿的时候并不合身,松松垮垮的,反倒是顾音这个高个子穿着正?好?。
看着这一言难尽,犹如活在上个世纪,且土掉渣的装扮,黄小?胖咂舌:“果然脸长得好?看才是王道。”
他师父的颜值真?的逆天了,这种衣服都能驾驭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质。
顾音将头发披散下来,黄小?胖拿出准备好?的番茄酱,还好?他带了这玩意,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拿什么东西装作血,总不能真?的拿真?血吧?就算只是鸡鸭的血,黄小?胖也?觉得玷污了他家师父。
顾音倒是不介意用真?血还是假血,挤出番茄酱,尝了一下,还挺好?吃。
她的三餐基本都是固定口味,清淡得不能再清淡,还是第一次吃这种加工过后的番茄酱,甜滋滋的。
一切准备完毕,黄小?胖看向外?面的天色:“要是吹点风就更好?了。”
说什么来什么,居然真?的吹起了风。
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李招娣终于开口:“这里到了晚上都会吹大风,可能是村子周围有树遮挡,村子里的风其实不算大,走到外?面的风才算大。”
顾音抬眸看向屋外?的天色,现在这个点是子时,如果换算成现在的时间就是23点到次日的凌晨一点,这个时间段在玄学里是阴阳交替时间。
据说子时不能卜卦看相,因为正?处于阴阳交替,变数最大,容易失算。
所?以民间曾有句话说“神仙难断夜子时”,就是说子时出生?的人,就算神仙来了也?难算。
不过这对顾音来说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时间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对于阴气一事,顾音一向都很敏锐。
“师父该你上场了。”
根据黄小?胖观察,周蓉那间屋子的灯已经熄灭了快三个小?时了,如果被猛然惊醒,脑袋肯定不清楚,更容易吓到,然后在惊慌失措中?把什么都招了。
顾音从?凳子上起身,慢吞吞地出去,李家的房子格局很简单,中?间是堂屋,左右两侧是卧室的入口,屋子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窗户,如果不点灯,就算是白天也?十分?阴暗压抑。
黄小?胖贴着门板,仔细听外?面的动静,迟迟没有听到那对夫妻的惨叫,不由疑惑地打开门看去。
本该站在门口吓唬人的顾音居然不在。
黄小?胖小?声:“师父?”
没人应。
他又小?心翼翼的叫了几声,发现顾音真?的不在,不知道跑去哪了,虽然在他心里,师父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但是现在大晚上的,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走,黄小?胖哪里放心得下,于是他匆匆地打开门,对李招娣说:“我师父可能有事出去了,我跟出去看看。”
闻言,李招娣也?连忙起身:“我也?一起去。”
她忽然想起了村长曾经多次说过不要在晚上的时候出去,只是离开这么久,她都快忘了这么个规矩,而?且她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面的屋子。
躺在床上的周蓉听到外?面的动静,并不想出去查看,而?是在神色恍惚的回忆一些事情。
她一直没睡就是在想一些事,一些被“朱慧”这个名字勾起的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周蓉已经鲜少会想起这个名字了,甚至渐渐忘了她早就死了,仿佛是因为嘴上说多了,她的心里也?就信了朱慧这个女人就是水性杨花,跟男人跑出去过好?日子了。
直到那个胖子的妹妹出现,说出了这个只有她才知道的名字,也?指出了朱慧已经死了的事实,周蓉这才惊觉自己遗忘了很多过去。
周蓉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光是兄弟姐妹就有九个,她的年龄不上不下,一直都被家里人忽视,也?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后来上头的几个姐姐都嫁出去了,家里人也?准备把十七岁的她嫁出去,给家里省点口粮,给下头的弟弟妹妹腾位置。
那时候,大多数人家的家里普遍都不富裕,特别是她们这种偏远的地区,完全?称得上是贫困了,还可能会出现活活饿死的事情。
那个年代?,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给一个十七岁地少女找婆家嫁了并不是稀罕事,比她小?的那些人,甚至都有了会牙牙学语的娃娃。
家里最后给她找了一个住在山里头的人家,至于彩礼,说好?听点是彩礼,难听点也?就是卖女儿的钱,一百块外?加一只抓来的还没长大的野鸡,就把她嫁给了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男人,稀里糊涂的成了别人的老婆。
也?就是在成亲的一个月后,她见到了朱慧。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朱慧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皮肤白得会发光,哪怕身上绑着绳子,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洗澡了,头发也?乱糟糟的,也?掩盖不住她长得好?看,那双怒视人的眼睛看起来鲜亮又明艳,给这个灰扑扑的山里添了一份让人难以忘却的颜色。
周蓉记得那天,村里好?多男人都来看这个像仙女一样?的新面孔。
也?都知道了这是李老太给自家大儿子从?外?面“讨”来的新媳妇。
说是讨,其实就是买,毕竟人人都想往外?跑,谁家好?人家的姑娘会嫁到这种地方活受罪?但凡周蓉有勇气逃跑,她也?不至于落到这种田地。
一开始,周蓉是可怜朱慧的,这个和她差不多的小?姑娘,一看就是被家人千娇万宠的长大,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拍花子带到这种地方。
在那个年代?,交通不发达,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走丢后就很难找回来了,就算死在了外?面也?不一定有人知道。
可是同情是有限度的,特别是在比较之下,在得知婆婆居然花了一千块给大伯哥“讨”了个漂亮媳妇,周蓉内心十分?震惊。
要知道在那时候的一分?钱也?是钱,一千块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巨款了,周蓉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手里实实在在捏过最多的一张钱,还是伍角,并且也?只捏过那么几秒,就被哥哥抢走了。
一百块和一千块的差距,让朱慧心里很别扭,然后她开始安慰自己,至少自己不是被拐来的,还是可以随意下山回家,而?且李老大脾气暴躁,一看就是打人没轻重的人,这个漂亮新娘子以后肯定要受罪。
毕竟就连李老二这种体型瘦小?,看起来老实的男人,不也?会对她动手脚吗?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不是周蓉以为的那样?,李老大对朱慧格外?得好?,除了不让她逃跑以外?,从?来都不打她骂她,完全?可以说是宠到骨子里去了。
哪怕婆婆看清楚自己给大儿子娶了个不下蛋的娇滴滴母鸡,每天对此骂骂咧咧,李老大也?会站在朱慧前?面护着她。
就这样?,原本的同情怜悯,因为她们相似的遭遇,却截然不同的人生?走向,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所?以当朱慧和她交心,想借着她下山回娘家的机会,让她写封信寄给朱家说明她的情况时,周蓉假意答应,扭头就告诉了老太太和李老大。
周蓉不希望朱慧逃走,她希望她这辈子都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深山中?,过着和她一样?的生?活,甚至说是比她还不如的生?活。
可是越比较,周蓉心里头就越不是滋味,李老大和李老二就是最大的差别,让她们这对妯娌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至少李老大知道疼老婆,晓得努力赚钱养家,妻子怀孕的时候也?不会让她干这干那,呼来喝去,让被婆婆蹉跎,丈夫打骂的周蓉越看越酸。
所?以当朱慧生?下了一个孩子,却依旧郁郁寡欢,还是喜欢坐在山头看着远处的时候,周蓉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
比起村子里大部分?女人,朱慧已经过得够好?了。
那时的朱慧已经没有了刚进山时的烈性,外?人都说她是生?了孩子有了母性,温和了,想和李老大好?好?过日子了。
可是同为女人,周蓉看得出朱慧只不过是心如死灰了,这个女人对孩子,对丈夫根本没有半点温情可言,哪怕她伪装得再好?,哪怕再也?没有偷偷逃跑过,也?掩盖不了她内心深处还渴望着有那么一天能下山,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听到周蓉酸溜溜的言语,朱慧扭头看过来,看起来空洞又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看得周蓉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朱慧才似笑非笑的开口:“你在嫉妒我?”
周蓉听到这句扎心的话,第一反应自然是反驳。
可是朱慧听到她的反驳和讥讽,却只用一种哀伤又怜悯的表情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解的问她:“这有什么可嫉妒的?”
或许是被看穿了心思,周蓉干脆摆出了真?面目,神情厌恶又排斥:“没错,我嫉妒你!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李老大对你那么好?还不够吗?就算你生?了一个闺女,他不照样?把你宠得跟什么似的,老太太一骂你打你,他都会第一时间护着你,再看看我,不管我做什么,给他们老李家任劳任怨的打骂,还是讨不得一点好?,女人这辈子不都求着嫁一个好?丈夫,你已经得到了,还不够吗?”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让当时的周蓉一股脑的将内心的不堪,全?部丢在了这个让她同情又嫉妒的女人的面前?。
“知道为什么每次你想要跑,最后还是会被成功抓回来吗?是我报的信!哈哈哈,朱慧,只要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跑出去,既然嫁进了李家,那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做李家的媳妇。”
“你已经有了丈夫,生?了孩子,身子已经不清白了,就算跑出去,你又能怎么样?,你的父母会接受这样?的你吗?你未来的丈夫会接受一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女人吗?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认命吧!”
这件事太过久远,躺在黑暗中?的周蓉其实已经记不清楚当初的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说了很久,很多,有些话她仿佛是在对朱慧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
让自己认命,她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她也?想让朱慧认命,不要总想着逃出去了,那有什么好?的?她想要她陪她一辈子,一辈子待在这个仿佛要埋葬她们一生?的地方。
那时候的她原以为朱慧听到那些话,知道是她在背后偷偷捣鬼,一定会像个泼妇似的冲上来和她撕打在一起,用扭曲的神情宣泄心中?的愤怒。
可是她又一次想错了,当时的朱慧格外?的平静,平静到让她有些害怕,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朱慧不仅没有愤怒,还笑了,笑容里的怜悯让周蓉只感觉无比的刺眼,甚至是气愤,气愤到让她近乎吼了一声:“你笑什么!难道你一点也?不生?气吗?”
她越是愤怒,朱慧笑得越是大声,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用一种周蓉无法看懂的眼神看过来。
“我在笑,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人呢?笑你居然会因为这种理由嫉妒我,可是,这有什么好?嫉妒的呢?我本该不用过这样?的生?活啊,蓉姐姐,你也?不用过这样?的生?活啊。”
“导致我们不幸的真?凶对我们好?一点,又再好?一点,就算好?到让人羡慕的地步,难道我们就要对此感恩戴德?去庆幸没有变得更糟糕?难道就要这样?妥协认命了吗?”
“你为什么不逃呢?是不想,还是不敢?明明你也?很想摆脱这样?的人生?,可是你没有勇气,你没有勇气逃出去,却也?没有勇气一个人面对,就要拉我陪着你一起留在这里,不是吗?”
“蓉姐姐,你不是嫉妒,你只是害怕,害怕我走了之后,你就要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人生?,你怕你没有勇气面对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你怕没有人理解你的痛苦和挣扎。”
“周蓉,你可怜我的同时,我也?可怜着你,可怜你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可怜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可怜你也?和那些女人一样?,被生?活折磨后也?要折磨着和你一样?凄惨的女人。”
一句又一句的话,扎在了周蓉当时的心脏中?,字字诛心也?不过如此。
她羞愤的反驳:“你他娘的放屁!”
从?那以后,周蓉和朱慧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哪怕是正?面碰上了,就好?像不认识一样?,各走各的。
一直到,李老爷子脑出血死了,李老大也?摔下山死了,那个蹉跎她的李老太婆也?因为偏爱的大儿子死去,伤心过度,也?跟着死了,周蓉才走到朱慧面前?,面对面的说了第一句话。
“朱慧,你自由了,你跑吧,这一次没有人会再阻拦你跑出这个地方了。”
她累了,她不想再守着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理由,也?要让朱慧守着那个她不喜欢的家,不喜欢的丈夫,不喜欢的孩子,一辈子都耗费在这个永远也?看不到明天的地方。
那天,她对朱慧说:“孩子你留给我,我帮你带,反正?你也?不喜欢她,当然我也?不可能有多喜欢一个丫头片子,还是一个我讨厌的人生?下的丫头片子,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至少会养她到成年,成年之后,那就是我的事情了,她现在三岁,我花十五年的时间给她吃穿,之后让她来报答我的养育之恩,不过分?吧?”
她说完这些话,朱慧并没有露出惊喜,也?没有露出挣扎,只静静地看着她,用一种近乎温柔的声音问她:“你不逃吗?我们一起逃吧。”
周蓉在想,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她记得自己好?像是笑了几声:“你还有地方逃,可是我没有。朱慧,你有选择,所?以你才会日复一日的站在山头,想到外?面的世界去,回到本该属于你的世界,可是我不一样?,我本来就属于这里,我是被家里人嫁进来的,你是被拍花子卖进来的,这一点我们就注定不是一种人。”
周蓉记得,当时的朱慧听完她的话,立马就拉住她的手,想要说服她:“蓉姐姐,你别怕,我们一起走,往后的路我们一起面对,我不会抛下你的,我们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那时候周蓉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圈,掉了眼泪,仿佛想到了那一天,当时还称得上是小?姑娘的朱慧,也?是这样?拉住她的手,用那双干净又期待的眼睛看着她,对她说:“蓉姐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只信你一个人,只有你才能理解我,你帮帮我好?吗?”
当时的她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对这个比她还小?了一岁的小?姑娘点点头,说了一声违心的好?。
周蓉记得那天的朱慧很开心,对她说:“蓉姐姐,等我父母找到我,我会带你走的,你信我,我从?来不骗人的,我知道你也?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的人,你不是真?心想要嫁进来的,这不是你想要的人生?,所?以我会带你走,我们一起去外?面的世界,其实我们没必要嫁人生?子,也?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当时的周蓉听到这些发自肺腑的话语,依旧虚伪的笑着,内心却在哭泣,那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看出她究竟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可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这一念之差,她还是亲手折断了朱慧的希望和翅膀,让她陪自己在这里过着只有她们都明白的煎熬。
只因为她不想冒险,也?不敢冒险。
从?那以后,朱慧在光明正?大的地方,日复一日的眺望外?面的天,而?她周蓉,则是在暗中?渴望着她曾经给她构建的美好?未来。
所?以那时候的周蓉看着那个从?小?姑娘变成妇人,却还是犹如当初的女人,心里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毁掉这个即便身处泥潭,也?想要奋力往外?挣扎的人逃出去?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将她按在泥潭深处,陪她一起腐烂发臭,一起变得面目全?非?
面对多年后的再次邀约,那时候的周蓉终究摇头拒绝了。
“我不愿意,趁我还没后悔,你快点走吧。”
彼时,周蓉在心里小?声说着,连带上我的那份,也?一起逃走吧,求你带着它?,一起去见证你口中?的世界。
朱慧逃跑的那天,周蓉特意跑去了那棵据说是神树的菩提树下面,一次次跪拜,保佑朱慧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也?算是让自己赎了当初的罪。
等到太阳渐渐落了,她抱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态,回到了一直都在厌恶的家里。
在她准备去灶房给家里的孩子和李老二做饭的时候,就看到李老二从?屋子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再然后,她发现了朱慧的尸体。
这个当初被她折断翅膀的女人,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去,用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死在了这个困住她多年的地方,那双瞪大的眼睛一直盯着老旧的房梁,眼角还残留着绝望的泪水。
仿佛在说,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啊。
这句话也?不断在周蓉心中?低喃,她颤抖着手,将那双代?表着死不瞑目的眼睛阖上,一点点帮这个只有她知道真?名的女人擦干净身子,穿好?了衣服,仿佛这样?做之后,她还是当初那个即便深处绝境,满身狼狈,却还是那么耀眼鲜活的少女。
依旧是那个叫着她蓉姐姐,再三保证会带她逃出去,迎接不一样?人生?的小?姑娘。
她抱住朱慧已经僵硬的身体,泣不成声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一开始,自己没有因为那点可笑的念头阻挠,而?是成功的将朱慧在这里的消息送出去,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回到父母身边的小?姑娘,会如同她说的那样?,带她去看她从?未见到过的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现实就是,她们谁都没有逃出去。
而?这一次,周蓉将独自一个人深陷那个泥泞肮脏的深潭,还要连带着朱慧的那一份。
一直到她被岁月一点点消磨了痕迹,忘了当初的周蓉,当初的朱慧。
一直到她变成为了最为丑陋不堪的模样?,让自己的女儿,让朱慧的女儿成为下一个她们。
她,可真?恶心啊。
浓稠的夜色下,染上凉意的夜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吹着。
此时顾音正抱着鸡师弟走在出村子的那条路上。
她随意披散在肩头的头发随风向后飞舞,瘦削的身体在风中更显纤细,好似风如果?再稍微大一点就?可以轻易把她带走,她的眼角和嘴角还涂抹着不久之前弄上去的深红番茄酱,如果?有人路过,乍一眼看过去难保不会吓死过去。
但是这个时间?点,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除了吹来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狗叫声,再无?动静。
这些风,有阴气。
很淡,淡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就?被掩埋在这些随着夜色不断递减的功德光中。
这也恰恰说明?了阴气的来源很浓,只因为穿过那道来掩藏功德光的结界,又在功德光沐浴下不断削减,这些阴气才?会层层减弱,弱到就?算即便是顾音这个常年和阴物打交道的人都可能忽略不计。
她感应着这些过淡的阴气,不紧不慢地?朝前走,鸡师弟似乎也嗅到了几丝不寻常,乌溜溜的眼睛正在警惕地?盯着四周浓郁的夜色。
有人来了。
顾音沉吟,侧身往一处角落隐匿,不多时,她就?看到了一个拿着手电筒,脚步蹒跚的老人出现在了视线里。
顾音认出了她,是白?天见过两次的花奶奶。
花奶奶还穿着白?天那套灰扑扑的衣服,她是独自一个人出来的,因为腿脚不便,她走得很是缓慢,但顾音也非常有耐心的等?待着她走过自己所在的位置。
等?到对方拉开到不会察觉身后有人的距离,顾音才?从角落中出来,她眺望花奶奶走远的方向,前面不远处就?是村里人长年走出来的下山路了。
又有人从后面来了。
顾音这次没躲,因为她听出了对方的脚步声,是黄小胖。
果?然,顾音很快就?看到黄小胖哼哧哼哧走过来的身影,他正举着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看到了顾音的那瞬间?,黄小胖被吓得一个哆嗦,意识到这是自家师父,又立马屁颠屁颠的上去。
“师父,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顾音当然看到了黄小胖吓一跳的样子,淡定地?拿出帕子,擦掉了脸上这些闻起来就?甜滋滋的番茄酱,用发带扎起头发,才?道:“这话该是我问你。”
“我们担心你啊。”黄小胖理所当然,又指了一下紧随其后的李招娣。
李招娣见到顾音,连忙说起村子里的特殊规矩:“大师,我记得村长说过晚上最好别出门,好像是因为每次有人出去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们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等?到天亮了再说。”
刚才?这一路上,李招娣心里一直毛毛的,真不知道她当初怎么有勇气连个手电筒都没拿就?出去了,还一路逃到了山下。
现在想?想?,不管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凶猛的野兽在黑夜中伺机而动,那天她没有跌下山摔死,也算是老天保佑了。
如果?现在再让她重现一次当时的画面,她或许再也没有当初那么大的勇气了。
听到李招娣的话,顾音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没错。
顾音摇头:“我来此处一来是为了帮你,二来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或许待会儿就?有答案了。”
朱慧死了,死了之?后无?非是两种结果?,要么变成鬼魂,要么就?是变成鬼魂后,被菩提树净化,烟消云散,亦或者因为其他原因彻底消失。
系统大概率让她找的就?是朱慧的鬼魂,而不是她的尸骨,所以朱慧的鬼魂多半还在。
而且找到了朱慧的鬼魂,难道还愁找不到她的尸骨?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们能解决的。”如果?碰上什么不讲理的凶鬼厉鬼,顾音可没精力分神去保护两个不能自保的人,说不准到时候她还得借助鸡师弟,帮她扳回?一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