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尔往后退了一步,一把缀满了珠宝,和他手掌差不多大的匕首,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我们已经与那只蠢乌贼做了交易,拿到了这把匕首。”
艾利尔的目光停留在匕首上,好几秒后,才弯腰捡起。
人鱼们以自己的长发为豪,可是月光下,他的姐妹们,原本如海藻般的长发全都被剪去,变成了只够覆盖住耳朵的,短短的头发。
去掉了长发后,她们的身形,似乎也一下变得单薄了不少。
没有长发遮盖的脖颈和肩颈细瘦,显现出非人的苍白莹亮之色,在月色中,六条人鱼围着船,不停游走。
“别以为我们会和你一样,蠢到去奉献出什么东西!”
“但那只乌贼不管怎么被打,都说这匕首必须和我们的长发一起炼制,才能够起作用,啧。”
人鱼姐妹中,脾气最暴躁的二姐直接游到船边,鱼尾拍打的浪潮,推得船身猛烈一摇。
“喂,艾利尔,别在那里像是个人类似的犹犹豫豫!”
“你用这把匕首,刺入那个抢走你所爱的男人的心脏!让他的血流到你的脚上!”
其他的人鱼也追上来,如果此刻有人推开窗户,就会看到这样的奇景——海底最美的六只人鱼公主,此刻正紧紧追着船,闪耀的鳞片在海浪中若隐若现,熠熠生辉。
“没有不能打破的诅咒!只要你按照我们说的做,现在就去杀了那个男人吧!”“这样,他的血淹没你的脚,你就可以再长出鱼尾,回到海洋!”
“别犹豫,艾利尔!”
姐妹们竭力的劝说,依旧没有让艾利尔产生别的表情,他紧紧抓着窗框,恍若正在出神般一声不吭。
唯有微不可查的颤动的手指,暴露出此刻他的心情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毫无波澜。
人鱼姐妹们追着向前行驶的船,一个一个急到脸色发白。
“艾利尔,你真的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快快变回人鱼吧——”
他快要消失了。
人鱼的消失,和订婚,婚礼举行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只是因为,故事里的婚礼,是在船上举行罢了。
他喝下魔药,从人鱼变成人类,强行扭曲了自己的种族,这样的行为,已经背叛了大海。
所以,在他来到海上时,海洋在抗拒他。
浪声呼啸,掀起波澜,就连海风,都在怒号排斥着他的存在,只有海洋生物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声声叫他消失在海
海洋的背叛者,竟然还敢回到这里——
听到这样可怕的声音,人鱼姐妹们一个个都脸色苍白。
“已经第二天了啊,艾利尔!”
他登船时是第一日,此刻是第二日。
他难倒感觉不到,只是回到海洋上方,就浑身不适,像是刀刮般的疼痛吗?
“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了。”
这艘巨轮已经行驶到海洋的正中,想要一天靠岸,绝无可能,如果没有办法离开海洋,他的死亡就是注定的。
最多二日,最迟二日!
他会在第四天的太阳升起时,变为海洋上的泡沫,所有的回忆,所有的爱,连带着他的一切,被一个浪头卷过,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性急的人鱼二姐大声嚷嚷,“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要你杀那个男人,又不是杀你爱的那个女人!你死了,变成泡沫了,难倒和她就有其他的可能了吗?”
“艾利尔,你清醒点吧,你没有获得那个人类公主的爱!”
“如果她爱你,她吻你,你就会获得真正的灵魂,可是,现在的你,已经快要消散了!”
她们虽然长寿,可是身为人鱼,最终注定会消散在海面,但——她们至少还有五百年的寿命。
除了爱丽儿以外的人鱼姐妹的想法都十分统一。
说到底,人鱼虽说死后无形,可是活得比人长不就够了,何必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灵魂?
被爱者可以拥有【真正的灵魂】。
【真正的灵魂】,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他为此奉献了一切,但显而易见的,他失败了,她们只能使用这样的方法了,虽然人类王子很无辜,但她们更不想失去亲人。
“去吧,去吧,艾利尔!”
见到艾利尔依旧一动不动,小人鱼爱丽儿哭了起来,她的眼泪就像是珍珠,大滴大滴落在海面。
“哥哥,我当初不该帮你,是我害了你!”
人鱼大姐冷冷望着艾利尔,“艾利尔,我们为了你剪掉了长发,闯过了深渊,你真的要这样放弃?”
海底深渊很可怕,他因为爱而闯过深渊,可是她们姐妹,也因为他而一起游过那到漆黑无边的海域,没有哪一个退缩。
“我们已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真的就这样放弃?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自己清楚。”
“只要你没有死,就还有可能!”
海风吹得艾利尔的红色长发飘摇。
他的脸色,比海底的月光还要白,像是几层月色重叠而出,白纸般的脆弱之色。
他长久的凝视着海面,在姐妹的注视下,终于缓缓弯腰,捡起了那把匕首。
镶嵌满珠宝的匕首,拔出刀鞘,在月光中,薄薄刀锋流转蓝光,显现出锋利无比的光。
刀面上,倒映出他苍白的脸。
艾利尔将刀插回鞘中,抬起手,苍白修长的手指,缓慢的,对姐妹们比划。
“知道了。”
“我,会考虑。”
只要用这把匕首,刺入阿德里安的王子的心脏。
王子的血,就可以让他重新长出鱼尾,重回深海。
可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艾利尔久久地凝望着手中的匕首,浪声阵阵中,从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是凛绮,她的脚步很轻,和猫一样,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大约是从这边经过的侍女,或者守卫。
虽然说人鱼的语言,人类无法听懂,他的姐妹们也使用了人类会自动忽视她们的魔法——但,谁能保证一定呢。
艾利尔又与她们对视许久,终于挥了挥手,关上窗户。
匕首他紧紧握在手心中,无论心中怎么想,艾利尔暂且收下了这把匕首,如果不收下,她们不会轻易离去。
玻璃窗被关上了,从海面,只能看到窗户内泛出的淡淡暖光,他的侧影在落在窗上,像是一张单薄的剪纸画。
那光是微弱的,在寂静的深海上,像是灯塔的光,却更加淡,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
人鱼姐妹们都依旧停留在此。
“大姐……艾利尔他,真的会照做吗?”
好几秒后,不知是人鱼群中的哪一个,忽然开口询问。
“……不知道。”
“我们暂且不要回去,就悄悄跟在船后,看看状况吧……反正,也只剩下明天一天了。”
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人鱼姐妹们不是蠢蛋,从刚才艾利尔的反应就能看出,他并不想这么做,不想用鲜血重铸鱼尾,重回海洋。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他之后准备怎么办呢?
难道真的要化为泡沫?
艾利尔知道人鱼姐妹们没有离开。
她们远远的跟在船后,潜藏在水底,人类无法发觉她们的存在。
他也没有办法叫她们不要跟着,毕竟,明天可能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刻了,身为这具身体的在这个世界的亲人,如果在这种时刻,还让她们离开,实在是太残忍了。
艾利尔回到床边,将匕首抽出来看。
借着昏暗的灯光,能看清楚匕首的形状。
他拿手掌比了比,这是一把和他的手差不多长,小巧却锋利的匕首,微光下,流转着锋利的光。
不仅镶满了宝石,造型精巧,更是附着着层层复杂的魔法——这是用六只人鱼的长发所制作出来的。
人鱼的长发,充满了魔力与幻想的神奇之物。
艾利尔握着这把匕首,已经能够感受到,从匕首上传来的高深魔法。
曾经,在他还是斯诺的时候,凛绮赠与他一把弓箭,那把箭是由精通魔法和武器的小矮人制作的,也使用了这样的材料。
想起过去的事情,艾利尔嘴角不由自主浮现了淡淡的微笑,很快又降
了下去。
他有心想要试一试匕首的锋利程度,手指刚刚碰到刀面,忽然顿了顿。
如果身上有伤痕,凛绮肯定会注意到的,她的观察力一向都很敏锐,不能弄伤自己。
艾利尔于是放下手。
他用发丝试了试,果然吹毛立断,削铁如泥。
在他上岸之前,大王乌贼曾经叮嘱他,他和别的人鱼都不一样,只要离开了海洋,他就无法回头了。
匕首,对他真的有用吗?
使用了这把匕首,他就可以重回海洋?然后再徐徐图之,寻找与凛绮的下一世?
艾利尔心乱如麻,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肌肤中,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淡淡。
从脸颊两侧落下的赤红长发,有一两丝落在手背上,微微的颤抖着,像是细细的红线,发丝下的脸也笼在阴影中,看不清晰。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清楚。
还有很多如缠绕在一起的丝线般的杂乱思绪,依旧乱糟糟,他未能清醒的思考。
因为眼前的幸福,实在是太让人迷醉,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思考过了。
艾利尔坐在床边,忽然像是被火烧一般蹦了起来。
不管明天,他是会消散还是怎么样……凛绮大约就快要回来了。
房间还没有收拾好,匕首也还放在手边。
他永远忘不掉凛绮有多敏锐,想要瞒过她,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艾利尔把匕首藏在衣柜深处,用厚厚的衣服和被褥压住,又到浴室整理了半天,才回到床边,将床铺好。
他对自己可能会变成泡沫这件事情,很奇怪的,几乎没有任何触动。
担忧,不安,恐惧,都很浅很浅。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已经在消失了,所以连情绪都不再敏锐了呢?
艾利尔一边整理床单,一边细细的想。
除了有些悲伤,以及要离开她的恐惧以外,他似乎真的没有其他的感觉。
消散……就是连转生的资格都没有,肉身还有记忆,一切的一切,全都和清晨的露水一样蒸腾的意思?
那样也不错。
他将床整理好后,又把两个枕头摆正,嘴角流露出浅淡的笑意。
既然一切都会消散的话,这份因为爱而熊熊灼烧的感情,也能一起,像一个气泡一样。
“啪”一声的消散了吧。
她没有获得她的爱,那么,化成泡沫,就这样消失,那样也不错。
他实在是害怕,那一百年的等待,永远看不到前方的黑暗……以及无望的,已经成为了苦痛和疯狂的爱。
在这个世界,凛绮对他很纵容,他已经获得了太多太多过去都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想,就算在此刻消散了,也无所谓。
已经足够了。
凛绮从会议室出来,用力活动了一下脖颈,扭动手腕,骨骼发出清脆响声。
没想到居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阿德里安自己和她说这件事情要绝对保密,在事态稳固之前不能说出去,结果他竟然带了这么多人来。
说实话,推开会议室,看到面前一张张老而严肃的面孔时,她简直眼前一黑。
艾利尔在皇室生活的时间比她久,也了解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早知道就把艾利尔也给带来了。
夜已经太深,走廊上一个人都看不到,柔软的长毛地毯遮盖住脚步声,她快速往房间的方向走。
走廊的墙壁上挂着不少油画,夜晚看到的氛围和白日完全不同。
凛绮的视线随意扫过那些画,数十张画后,忽然出现的,是一片明亮的海,凛绮反应了两秒,才后知后觉,那不是画,而是一个窗户。
在与油画平齐高度的方位,出现的,是和画中场景一样美丽的海面。
玻璃窗清晰的透出深夜的海面,月光洒落在波浪上,波光粼粼,视野倏然开阔。
凛绮的目光仅仅在海面停留了一秒,一扫而过,就淡淡收回了视线。
和阿德里安的交涉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精力了。
她难得感觉有点疲惫,回到房间时,还觉得脖子有点酸痛。
艾利尔已经把床都铺好了,一看到她,就迎接上来。
他衣着单薄的身影,在室内光下,显得高挑而消瘦,淡淡暖光落在他的长发上,他苍白的脸,像是快要融化的冰。
临走到身前,凛绮注意到他的脸色,似乎比她离开时要更加白一些。
艾利尔伸手,修长的手指落到她的身上,替她解开外套上的系带,凛绮顺着他的动作抬起手,一边看着他的表情。
她不擅长拐弯抹角,看了一会后,就直接问。
“你不高兴吗?”
艾利尔恍若未闻,麻利替她脱掉外套后,忽然伸出双手,双手环住她的腰,紧紧抱住她。凛绮原本准备询问的话,又一下吞了回去。
艾利尔将下巴埋在她的颈窝内,长而冰凉的赤红发丝,也垂落在她的身上,披散她一身。
他服侍凛绮上了床,然后才在旁边躺了下来,样子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第二天,阿德里安来邀请他们共进午餐。
他昨天就已经和凛绮提过中午要聚餐。
今日的行程安排,除了简单的午餐,还有丰盛的晚餐。
据阿德里安说,他准备晚上在船上举办一个“小规模”的舞会,不过以凛绮对他的了解来说,这舞会肯定不会像他口中那样简单。
大概又是个需要彻夜狂欢,交响乐不停地夜晚。
阿德里安送来邀请的时候,凛绮刚刚穿上外衣,艾利尔已经起床,正在桌边梳头。
过去在宫廷的时候,艾利尔就喜欢在发尾上束上一些缀着宝石的闪亮银饰,出了宫
廷之后,凛绮倒是少见艾利尔这么梳头发了。
凛绮饶有兴致地绕到他身后,将手撑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歪着头编辫子。
艾利尔认真打扮,梳好头发后,又从衣架上拿下早就准备好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外袍。
凛绮看过他穿这件衣服,那还是他刚上岸的时候,在这之前,她没有见过这种风格的服装。
深色的外袍宽大,并无纽扣和系带,就这样敞开着,露出内里薄如蝉翼,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的柔软衬衣。
这样的衣服,将他非人的妖异气质,衬托的更加分明。
凛绮看着他卷发间摇曳的银饰,用手指拨了拨,银色的流苏叮当碰撞,“怎么忽然这么打扮?”
未免太隆重了点吧?
艾利尔的神色照旧,没有显现出任何异常,凛绮注视着镜子,看着艾利尔比划手语,“因为,我和你一起去,不想被别人比下来。”
凛绮嘴角浮起微笑的涟漪。
这个“别人”是谁,实在是很明显了,可怜的阿德里安,虽然也算得上是英俊,可是在艾利尔的身边时,简直被对比到黯然失色。
“你要一起去吗?”她侧头文艾利尔。
艾利尔轻而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凛绮没有表示任何异议,拉住他的手,轻轻的“唔”了一声。
“那就一起吧。”
如果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可以缓解他的不安,她愿意这样做。
到达餐厅的时候,阿德里安已经在那里了。
他的手边摆着一杯红茶,堆叠起来的盘子里摆着面包,凛绮想,他应该已经吃了十几个了。
看到他们——尤其是坐在轮椅上,盛装打扮的艾利尔的时候,阿德里安的红茶呛了出来,猛烈咳嗽。
他看了看艾利尔,又看了看凛绮。
不是吧,就算是要宣布婚约早就被解除了这件事,也没有必要这么盛装打扮吧?
不过,他本来就和凛绮没什么的啊……她没有解释清楚吗?
阿德里安隐晦地看了凛绮一眼,凛绮盯了回去。
阿德里安收回视线。
好吧,看来是她身边的这个家伙太麻烦……阿德里安为了掩饰自己有点微妙的嫌弃的表情,又端起红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说起来,你休息的怎么样?”他若无其事地开口,“因为今晚的舞会,可能会持续一晚。”
特意强调一下,是因为舞会,没别的意思,别再盯着他看了——
凛绮问,“一整晚吗?”
这就是阿德里安说的“简单”的舞会,她就知道。
“嗯,大约到明天傍晚……全速进发的话,中午可能就能够到达目的地了,我想舞会结束后,直接宣布那件事情,会比较好。”
话题转到正事上,阿德里安的表情郑重了些。
凛绮点了点头,“越快越好。”
“夜晚太冷,舞会在室内举行,等到快到日出的时候
,就转移到甲板上吧,还可以看看日出。”
阿德里安的脸上流露出笑意,“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可能就少了,这次就好好享受舞会吧。”
说话的途中,阿德里安控制不住的去观察艾利尔的表情,自从了解他们目前的关系之后,阿德里安每次和凛绮说话,都有点心虚和不自在。
他发觉,凛绮也是在看艾利尔。
三人围在一张小圆桌边,正在一来一回对话的两人,却都在不留痕迹的观察那个无法说话,沉默坐在一边的家伙。
偏偏,被盯着的艾利尔垂着眼睫,神色极淡,从低垂的眉毛,苍白的嘴唇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流露在外的感情。
他安静的像是一座漂亮的石膏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信息。
阿德里安越来越不自在,逐渐觉得气氛奇怪如坐针毡,于是把杯子一搁下,抬脚就走,“那我就先去准备了!”
他活像是被火烧了尾巴。
凛绮看着他窜出房门,才嗤笑了一声,转头握住艾利尔的手,“回房间吗?舞会前,休息一下吧。”
艾利尔抬起眼睫,专注地看着她。
他的脸上只有专注,目光缱绻而温柔,丝毫看不出哪里把阿德里安吓得落荒而逃。
艾利尔回握住凛绮的手。
并肩行走在走廊,凛绮询问他,“离开这里之后,你想去哪里呢?”
艾利尔侧头,发尾的银饰发出些微声响。
“是不是趁早计划一下比较好?”
凛绮的目光在他的发间停留了一瞬,她也没掩饰自己被艾利尔的头发吸引了,“得规划个路线,你有想要看一看的东西吗?”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不会去做什么计划,一向都是随心所欲。
可是,和艾利尔在一起,就不太一样了。
她虽然自我随性,却并不是对别人的感情都完全不在乎,她在意艾利尔,就开始考虑他的感受。
艾利尔歪了歪头。
他像是在思索,片刻后,开始比划。
“星空……苹果林……”
“极光……”
“昙花……合欢花……”
舞会前的下午,艾利尔一直在和凛绮聊之后想要看一看的景色。
凛绮开始还坐得笔直,盯着艾利尔看了一会后,就抱着枕头,歪在床上。
她撑着下巴,继续注视艾利尔。
艾利尔全心投入的比划着,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圈白色的光晕,将他衬托的也像是天使神像。
他想要的东西还真不少,就像是想了很久一样。
不过,艾利尔的性格内敛,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让他说两句真心的话,比登天还难。
现在能够一口气说这么多,是不是说明,他也开始逐渐敞开心扉,期待未来?
凛绮一直没有打断艾利尔的比划,等到他终于停下来,她又等了一会,才问,“没了吗?”
她微笑,“就这些?”
艾利尔沉默。
他久久凝视她,然后缓慢比划。
“晚上,和你跳一支舞,可以吗?”
凛绮有些诧异,“跳舞?”
她下意识看向艾利尔的脚,一时没有回答。
艾利尔轻轻一握她的手,蜻蜓点水一般,随即放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关系的,又不是完全不能走……今晚我不想坐轮椅。”
只有这个愿望了。
斯诺错过了自己的婚礼,三日舞会,辛德瑞拉都没有等到凛绮。
现在,他想补全以前的遗憾,他想和她跳一支舞。
只不过是刺穿脚底般的疼痛而已。
努力跳舞吧,这是最后一夜了。
舞会如约在夜晚进行。
阿德里安的轮船是一艘能承载数千人的巨型游轮,不过阿德里安给他们特意安排了远离其他人的僻静房间。
进入舞会现场后,才发现这艘船上居然装了这么多人。
轮船外的天空已经开始变黑了,轮船内的灯照得地面泛光,无数蜡烛摇曳着,银质餐具明晃晃的反着光。
舞会内有乐队演奏音乐,竖琴的声音悠扬明亮,如同脉脉水流,回荡在会场中。
参加的人们都穿着礼服,整个会场灯火通明,衣香鬓影,成堆的精巧食物堆在一起。
阿德里安在会场正中,在这样的场合,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一大堆面包摆在他的面前,他一口都没有吃。
凛绮带着艾利尔入场。
虽说她已经和阿德里安解除婚约,但这件事还没有宣布。
凛绮出现在会场前,带着艾利尔,刚一入场,就引起一阵惊讶的注视。
参加舞会的人都下意识看向阿德里安,视线在他们三人之间转换。
邻国公主带着一个美人,堂而皇之来参加阿德里安王子举办的舞会?
阿德里安的目光也转向这边,看见凛绮,他露出一个笑,举杯,遥遥对他们一敬。
参加舞会的人不是惊讶的睁大眼,就是张开嘴,窃窃私语的声音就没有停下过。
该说不愧是王室吗?这……这样也是可以的吗?
不过,这位公主带来的男人……确实太漂亮了。
他们的目光,从红发青年的脸上快速划过,然后和身边的人交换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与公主并肩的,是一个红色长发的美青年。
他有一头长的惊人,鲜艳无比的红发,编成辫子,松松垂在肩上。
看起来随意的编发,却在发辫和发尾上做了不少装饰,只一转头间,就有隐光流转。
灯光下,他的脸简直像是正散发着光芒。
那双惊人的,如同钻石般闪耀,又流转锋利的光的金色眼瞳,并不分给无关紧要的人一点余光,只专心致志的看着身边的公主。
每一次低头注视,就会流露出温柔如水的光。
从来没见过,人能够美成这样的。
美丽已经是加分项了,更不用说他对着公主流露出的脆弱和急需保护的楚楚动人感。
看清楚那张脸之后,人群都了然。
确实,这样美丽的人,和他们的王子相比,邻国公主的选择,就很容易理解了。
不管在场的每个人目光交换间,在传递什么信息,至少没有人敢蠢到在公主和王子面前说出来。
舞会依旧热闹非凡,不间断有人来和凛绮打招呼。
凛绮完全不在意别人怎样。
简单应付之后,就领着艾利尔来到舞场。
嵌着金箔的地砖,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梦境一般的美好。
琴演奏刚刚停下,现在换成了一曲手风琴演奏的抒情小调,节奏悠扬而舒缓。
舞会刚刚开始,跳舞的人不是很多。
凛绮将摊开的手心递到艾利尔的面前,率先开口邀请。
“要来跳舞吗?”
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淡然,手直直伸过来,直截了当。
艾利尔垂下眼。
今晚,凛绮的打扮和平时不同,甚至辛德瑞拉那个世界,三日舞会,她也没这么打扮过。
她的棕发被打理的柔顺,散发着光泽,盘在脑后,发间点缀了珍珠链,更衬托的她双眼澄澈,目如朗星。
合体服帖的礼服套在她的身上,露出笔直如剑的肩,挺拔笔直的脊梁。
凛绮的气质太突出,再昂贵的礼服都没法遮掩的。
她低头的时候,露出的,能透过皮肤隐隐看到的骨骼的痕迹,像是一把亟待抽出来的利剑。
此刻,这把剑,正用澄澈坦率的目光,温和凝视着他。
艾利尔尚有一刹没法回神。
他偏离的视线,下意识游荡到凛绮的身上,每一处,每一寸。
她的头发,他帮忙盘的,背后的扣子,他帮忙系上的。
这样的事,以后又有谁,会来替她做呢?
艾利尔迷茫了一瞬,忽然恍然大悟,又觉得有些好笑,他也意识到自己确实笑了,因为凛绮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凛绮递过来的手,紧紧地握着,进入了舞场。
啊啊,是他错了,是因为快到最后的时刻,所以连他都开始胡思乱想了吗?他怎么会这么想?
其实凛绮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因为他喜欢打扮,喜欢舞会,她才穿上了礼服,她不需要任何人帮助她,可以一个人好好生活。
换句话说,他的位置,没有人会取代。
他的手握在凛绮的腰间,低头凝视着她的脸,心中思绪万千,口中发苦,可最终还是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凛绮从来不知道艾利尔这么擅长跳舞。
从他的表现,根本看不出他正在强忍着剧痛。
他的表情如此镇定,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在舞会中,他是最吸引人的那一个,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在留意着他们,不知不觉间,他们成为了舞会的焦点。
今晚的艾利尔实在是太美了些。
他几乎花了一下午打扮自己,在他们聊着未来的时候,艾利尔也一直在挑选衣服和配饰。
凛绮想起中午阿德里安看到他的时候露出的哑然反应,就想要笑。
阿德里安大概没想到,艾利尔晚上还能打扮的更加精致,更加夸张?
今晚的全部风头,已经被他一个人给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