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在对着这种意料之外的发展感觉到不可置信,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在竭力的理解,思考。
凛绮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他需要放大感官,调动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去仔细辨别的。
他当然不是抗拒,只是不敢相信。
过了好久以后,他才缓缓抬起眼,试探着伸出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凛绮的手腕。
凛绮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艾利尔无法从她反应中,获得任何的信息,他更加不安了,从眼帘后投过来的目光,小心翼翼的,仔细的观察着凛绮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他的眼尾还沾着将落未落的泪水,眼尾已经全都红成一片。
比起淡然坐在床沿上的凛绮,他似乎更加躁动,更加不安,每一次呼吸似乎都紧张的快要晕过去。
当他把手指停在凛绮的领口,试探的去触碰她衬衫上的纽扣时,凛绮也没有叫停。
艾利尔的脸更加红了,他的的指尖开始微微发颤——整个人都是。
月光太亮了,艾利尔看起来似乎快要晕过去了,或许他需要一个更加暗一点的环境。
凛绮缓缓呼了一口气,她问艾利尔。
“你困了吗,想要睡觉了吗?”
艾利尔刚想摇头,又生生顿住。
他的大脑已经完全是乱的了,茫然无措,乱糟糟的,全然不知道,现在是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是怔怔的。
因为凛绮的忽然开口,而无所适从,刚刚提起的勇气,又忽然散了。
他只能把祈求的目光,投向凛绮。
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下意识的依赖凛绮,祈求凛绮能给他明确的指示。
这副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即使有着能够轻易撕碎什么的蛮力和体格,却像是训练有素的狗,没有了指示,根本什么都不敢做。
凛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终于大发慈悲开口。
“你困了吧。”
她一面说,一面不容拒绝的按住艾利尔的肩膀,让他躺回刚才的位置上去。
艾利尔被按进被子里的时候,比刚才更加僵硬,他现在完全像是一块铁了。
凛绮甚至帮他把乱掉的发丝整理好,把被子掖好,才从他身上跨过去,躺进了被子的另一边。
她自然而然的枕到艾利尔的手臂上。
过去的每一天,他们都是这样睡在一起,艾利尔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因为他能感觉到,今晚,似乎一切都会不同。
他并非没有想过,但——
凛绮在他心中,是不可触碰的,需要仰望的存在。
他一直追着她,看着她的背影,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满足,他有时候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得到的过多。
拥抱她的时候,他感觉到的更多的是幸福,是最重要的东西就在怀中的平静——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们分离。
现在,这份平静被打破了。
他唯一能够体会到的,是一阵阵令人战栗,目眩神迷的危机感,这种感觉过于迫切。
汗毛倒竖,迫不及待,他似乎确实在发颤。
借着朦胧的月色,他能看到凛绮的眼睛,她棕色的眼睛也正看着他,清晰的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现在实在算不上是体面的样子,倒映在她那双平静的眼中,实在是让人感觉到羞耻。
艾利尔到此刻才发觉,凛绮简直天然有着一种残忍和傲慢。
这种性格使然的淡漠和游刃有余,简直让人恨得想要咬牙。
或许他该感谢凛绮刚才扯好了被子,在被子的遮盖下,他至少不会因为羞愧而晕过去。
只要不看到她的眼睛——
他最终还是颤抖着手指,将手伸到了她的衣服内。
月光莹莹,如流水般,却只能落到床前。
被子被蒙的紧紧的,被捂得密不透风的小空间内,潮湿闷热的气息,似乎伴随着呼吸,不断升温。
艾利尔的手指是冰凉的,并且到现在都没有升温。
就像是某类冰凉的冷血动物似的,他贴过来时,给人的感觉也是这样,像是被柔软的蛇缓慢的缠上了。
缓慢的,柔软的,一点一点的试探着不断收紧,直至将人勒到无法呼吸。
凛绮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掌缓缓抚过,心中不由自主这么想,他像是正张开嘴巴,衡量着猎物的大小,能不能一口吞下去。
但是她可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咽下去的东西。
艾利尔并没有责备她显而易见的分神,他正好的专注,带着虔诚的,敬畏的心情,不断抚摸她的指尖,试探她的心跳。
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小心翼翼,这样近的距离,面对面,其实什么样的反应,都无法隐藏。
凛绮也能够听到艾利尔的声音。
不,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艾利尔是没法出声的,他没法说话。
他的呼吸声,尾音颤抖,几乎挤成了破碎的,急促的哭腔。
那毫无节奏的呼吸声,现在就紧紧贴在她的耳廓边,一声一声的,听得凛绮也有些不自在起来,稍微挪了挪位置。
艾利尔立刻发觉,他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回怀里。
凛绮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抗拒,都已经到现在这样的状况,她难道还能直接坐起来,穿上外套下床去?
也不是不行。
这样的念头一转,凛绮居然有些想笑。
艾利尔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的反应,察觉到她的无声微笑后,他的动作渐渐变慢,迟疑地望向凛绮。
看吧,他是个一收不到反馈,就开始不安的笨蛋。
她不仅不能反抗,还得配合,还真不是轻松的活啊。
凛绮伸手抓住艾利尔的长发,脑袋靠到他的胸膛。
艾利尔立刻得到的信号,一下笨拙地搂住她,怎么都不放手。
他看上去像是差点哭了似的。
本来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更加安心一点,不要再整天东想西想,可别前功尽弃,反而让他更加不安了啊。
凛绮已经下定决心,就决定今晚不管怎样都要到坚持到最后,反正这档子事——不也就是这样?
无非就是全身心的投入,和享受,从对方的身上获得趣味。
她觉得,以她和艾利尔这么多年,对于对方的了解,和默契,这也绝对不会是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而且,她或许还是很占便宜的?
就算她不太注重人的外表,也不得不承认,艾利尔的身体是很美的,他如同云霞一样的赤红长发披散了一床。
微微卷曲的弧度,就像是水面的波纹,无言散开旖旎的涟漪。
苍白的肌肤,冰凉
的体温,以及形状优美紧实的肌肉——都很美丽。
凛绮的手指只是轻轻划过,他的肌肉就开始紧绷,几乎僵硬着,强撑着才能不闪避。
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口,饶有趣味的听着他怦咚怦咚的心跳。
因为贴得近,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从耳朵传递过来的,而是从艾利尔的胸膛,直接传到她的身体。
她的胳膊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心脏如擂鼓一般的节奏。
强烈的震颤,一下一下,几乎透过皮肤。
他无法说话,无法发出声音。
但是每一个反应都赤诚的,坦率的——将他此刻的心情全都表白抛露于她的面前。
别说被她拧一下,他能僵硬成什么样,就只是轻轻触碰一下,他就能像是哭泣一样哼半天。
偏偏他发不出声音,那声音卡在喉间,伴随着喉结的剧烈滚动,变成含糊不清的声音。
凛绮对他这种声音没有什么抵抗力。
她可以饶有兴致的扯他的头发,玩他的手指,却对他这种声音有反应,她推了推艾利尔的脑袋。
艾利尔不松手。
凛绮安静下来,如果再去逗艾利尔,艾利尔可能会晕过去,那今晚到底得拖延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一碰到艾利尔,艾利尔就乖乖的不动,等到她收回手,他还要缓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地碰碰她,哪怕她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而已。
竟然还走回合制吗?
凛绮开始担忧艾利尔到底懂多少。
她想起很多年前,斯诺为了逼她现身,而三次假死,那时候,他的束腰散开,露出莹莹如玉的肌肤,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下。
抓着她的手,怎么都不放手。
那个时候的青涩少年,就如同锐不可当的利箭,散发着灼灼耀眼的自信光芒,漆黑眼瞳中的野心和意图,几乎不做丝毫掩饰。
怎么那个时候的进攻性,反而比现在要强?
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
艾利尔不知道凛绮在想什么,他等待的太久,已经习惯了忍耐。这么多年的期待与企盼,更让他变得小心翼翼。比起野心和渴望都表现在脸上的过去的自己,现在的他,或许更擅长无微不至的侍奉和温柔厮磨。
他再三确认凛绮的反应后,才温柔地触碰她。
刚开始的羞涩稍稍散去了,凛绮也不再打岔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终于全身心投入,如同研究一向重要事业般,开始漫长的前奏。
不论怎么说,这前奏,都有点……太长了。
凛绮感觉自己快要变成艾利尔的同类了——皮肤黏黏糊糊的深海鱼,被翻来覆去的在锅上翻面。
他到底想做到什么程度啊。
她有点受不了了——
而且,艾利尔的学习能力非常,非常,非常强。
羞涩退去,把现在的事情当做一件急需研究的重要大事之后,他就
开始观察她的反应。
那双被宫殿的侍女们称之为“妖异”的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仔细观察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又实在是太深了。
一次微不可查的蹙眉,慢了一拍的呼吸,都能被艾利尔立刻觉察到,被他灵活贯彻,举一反三。
这种事情,如果一方全力奉献,无微不至,也会变成挺可怕的局面。
凛绮的眉头紧紧蹙起。
艾利尔进步的太快,她连脚趾都开始颤抖了,在这样下去不行了。
她的手指在抓过床单后,又抓住艾利尔的长发,将一脸专注的艾利尔拽起来,使劲平复了一下呼吸,瞪着他,“你到底开不开始?”
忽然被打断,艾利尔的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茫然。
他用潮湿的,漫着红晕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像是只被鹰抓住的兔子,一动不动。
凛绮也看了他几秒,就别过脸,松开了手。
艾利尔透露着茫然的脸,让她的恼火和心火,都蹭蹭往上涨,她现在既有点别扭,又有点无奈。
他刚才那个反应,就好像是在说,“你怎么这么着急?”一样。
她现在有点后悔,刚才没有直接离开了。
她松开手后,艾利尔观察了她片刻,就又凑了过来。
他用湿漉漉的手指,试探性的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然后,凑得更加近。
凛绮深吸一口气,咬住他的肩膀。
凛绮低估了人鱼的体力。
能够从海浪中,把差点沉入海底的船,给推到海岸上的,能是什么样的体力,她应该早就知道才对。
人鱼能够游过整个海峡,又能与鲨鱼海怪做斗争,成为海中的霸主,原本就不是什么柔弱的种类。
他们有可以轻松撕裂大型生物的指甲,也有有力的肌肉,以及——非常可怕的耐力。
虽然艾利尔现在已经不是人鱼,而是一个光是走路都很艰难的人类,但——
让人觉得值得庆幸的,是艾利尔经验尚且浅薄。
不,或许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磨磨蹭蹭搞那么久。
而且,因为没有经验,艾利尔从头到尾都一个姿势,他似乎特别中意侧躺,可以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掰都掰不开。
到最后,凛绮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在熔炉里面的铁,被打来打去,直冒火星。
够了,下次她不会让艾利尔在这么得意了。
如果不是为了安慰他的不安——
清晨的海风吹进房间里,凛绮缓缓醒过来时,心里依旧再重复这个念头,她是不是太纵容艾利尔了?
头有点晕,像是和十只巨怪缠斗过了。
艾利尔还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将脸依偎在她的胳膊边上。
他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留下了一圈阴影,嘴角有微笑的弧度,睡脸非常美丽。
凛绮紧紧的盯着他,好久没有挪开视线,最后轻轻的啧了一声。
她有些烦躁的挪开视线,没有推开艾利尔,也没有叫醒他,干脆靠回原来的位置,就这样凝视着天花板。
艾利尔虽然粘人,也没什么技术可言,但他确实足够以她为中心。
虽然说是像和十只巨怪战斗了,但同时,还有战斗结束后,肾上腺素极限上升的满足和兴奋感……
要是论起来,她确实是会因为酣畅淋漓的战斗而兴奋的类型。
这样的感觉还是挺新奇的。
有一些疲惫,浑身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同时有些意犹未尽。
以后回归正常社会,不会再有危及生命的战斗等着她了,就只有艾利尔了。
对他的安抚,应该算是成功……吧?
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快要结束了,除了眼前的世界,她也之后的生活,做一些打算了。
身在船上,偶尔一刹间,能够感受到微不可查的颠簸。
从窗户传来的风声,伴随的也不是黄鹂与蝉鸣,而是阵阵的海浪,海面上的风声伴随着海鸥声,灌入窗户。
凛绮思维发散,漫无目的的发了好一会呆,也没见艾利尔动一下。
她侧过头,“喂,你要躺到什么时候啊?”
她记得,人鱼不需要什么睡眠的吧,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晕过去了一样……他总不至于真的晕过去了?
她的话音刚落,艾利尔睁开眼来。
他的眼尾还带着旖旎的红晕,目光软得像是水,盯着凛绮看了一会后,就往下滑了一些,扯住被子,遮住半张脸。
凛绮:“……”
这是在搞什么,不会是在害羞吧?
她试图握住艾利尔的肩膀,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没想到艾利尔却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一下划进被子里,这下连半张脸都不露出来了。
只能在柔软的雪白枕头上,看到他的红色长发。
凛绮真的沉默了。
她从懒懒散散的半枕半靠在床头,变成一下坐直了身体。
她试图掀开艾利尔紧紧抓着的被子,艾利尔在被子内闪避,从仰面变成侧躺,赤红长发凌乱散开,铺散一床。
凛绮只看到他雪白的脸颊,以及通红的耳朵,几乎和红发一个颜色。
真的在害羞啊。
昨晚都没有害羞,怎么今天反而不行了呢?他不会准备一直这样藏在被子了吧。
不过,她也没有在别人别扭害羞的时候,非要把人揪出来看看的恶劣兴趣,就松开了手,还顺手帮他掖了掖被角。
憋到受不了的时候,总会出来的吧。
凛绮默默发呆,原以为会等待很久很久,没想到安静了几秒,艾利尔就忽然坐了起来。
没有梳理的红色长发如同一张密织的网,从他的肩、背,一直散落到床上,却又没有办法完全遮蔽他的身体,他的肩上和手臂上,都有她昨天留下的指痕。
极浅的淤青痕迹,在雪白的肌肤上却格外刺目,是浅青、浅紫色,但即使这样看起来凄惨的印记,落在他身上也是美的,像是零星的紫藤花瓣。
凛绮的视线停留了片刻,静默无声了。
艾利尔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凑上来搂住凛绮的肩膀,他冰凉凉的发丝落在凛绮的手背上,凛绮没有挣脱,手指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的声音稍微有些沙哑,大约是躺得太久了,艾利尔望着她,手指也下意识的抚过自己的喉咙,脸色有些发红,默默点了点头。
“是吗?”凛绮又停顿了一会,握住他的手,“你觉得昨晚怎么样?”
艾利尔猛然抬起睫毛,窥视着凛绮的表情,似乎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很显然的不安起来。
凛绮用手指拨弄着他的长发。
艾利尔的脸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垂下脸,默默不语。
他足够聪明,已经从这忽然转变的气氛中察觉到了什么。凛绮戳他的肩膀的时候,他一点没反抗,顺从的躺了回去。
大约是因为从窗户透进来的光太亮,他抬起胳膊,盖住脸。
凛绮的手落在他的胸口,艾利尔的呼吸猛然一顿,胸膛起伏。
凛绮看他这样的反应倒是觉得有趣。
她才刚从这种事里获得了一点兴趣,但艾利尔的实在是不怎么知道变通,好像能抱在一起就足够心满意足了,一晚上都没有怎么变过的姿势,让她躺都躺得浑身僵硬了——
人鱼是恢复力和耐力都极强的生物……他应该休息好了吧?
凛绮干脆的跨到艾利尔的身上,艾利尔用手臂遮挡住脸,他露出来的耳朵更加红了,红的像是要滴血一样。
透过窗户的日光落到床上,雪白的被子上,是微微晃动的光影,他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有些晃眼。
虽然说是在船上,但是净水储备充足,房间的浴室也足够大。
傍晚的时候,凛绮和艾利尔一起沐浴。
她房间的浴池甚至是大理石的,烟雾袅袅,因为魔法而恒久维持在一个稍热的温度。
艾利尔正在给她细致的洗头发。
他的手法轻柔,手指穿过发丝,轻轻摩挲。
和艾利尔的关系更加亲密后,可以被他接手照顾的事情似乎更加多了,比如现在,她甚至还没有整明白,艾利尔怎么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跟过来,甚至还帮她洗头发。
但是,确实很舒服。
不论是花瓣的香味,还是按摩的力道,都让人昏昏欲睡。
凛绮泡了一会,就从池子里起来,“你慢慢洗。”
她随手拧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就穿上衣服,走到浴室外,卧室里有些乱,虽说每天都会有侍女过来收拾,但也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样的状况。
凛绮原本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走出浴室,直直面对卧室后,停顿了数秒,还是看不过眼,上手简单整理了一下。艾利尔每次进浴室都要很久,她也没等他,将床单都揉成一团后,又走出卧室,到了客厅。
阿德里安给她安排的是足够豪华,空间也大的惊人的套房,虽然是在船上,但绝不敷衍,光是从卧室到客厅,就有一段距离。
凛绮在房门外,看到了停放在门边的餐车,满满当当的食物,但没有看到侍从。
她能够确定,自己没听到敲门声,今天一整天,也都没有人曾经在门前徘徊,那就只能是阿德里安提早交代过了。
凛绮想着,就从餐车的盘盘碟碟间,随手翻找检查。
果然在一个碟子下,看到了压着的纸条。
字迹是一如既往的整齐工整,措辞极其贵族,兼之礼貌热情。
凛绮看了三遍,才从这张洋洋洒洒写满了一整张,却没有几句有效信息的信中,提取
出中心思想。
“你有空时来找我,还有事情,需要协议确认。”
凛绮面无表情的把纸条揉成一团。
阿德里安真该去学习学习怎么写信,她今晚一定告诉他,下次给她写信,务必把字数控制在二十字以内——
不过,还有事情要商议啊……
凛绮盯着餐车看了一会,将满车食物推进房间里,准备先和艾利尔打个招呼。
没想到她刚推开卧室房门,就看到艾利尔已经穿着粉色睡衣,坐在整理干净的床边了。
艾利尔微微抬眼,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行,你先吃,我很快就回来。”
她刚刚转身,艾利尔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她回过头时,艾利尔对她认真地比划。
“先吃东西,和我一起。”
他比划的慢吞吞的,但很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吃完再去,还有头发,还没有擦。”
凛绮停顿片刻,在餐桌边坐下。
吃到一半时,艾利尔忽然戳了戳她,比划询问,“他找你,有什么事情?”
凛绮抹了抹嘴,又细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确认他确实没有别扭和吃醋,也不像是对阿德里安有意见。
凛绮心中隐约有些不解,但还是耐心解释,“有关……三天后的一些事情,还需要和他再确认商议。”
“那需要花很长时间吗?”
凛绮心中有数,既然是协商,那估计是要花一点时间的,“我会尽快。”
艾利尔微微点头,不再询问了。
和艾利尔一起默默吃完晚餐,艾利尔又帮她把头发细细擦干,盘好头发,穿上外套后,凛绮抓住他的手腕。
“你问了我那么多,该换我问你了吧。”凛绮凝视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你现在已经知道,我和阿德里安并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艾利尔目光缱绻地静静注视着她,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
“还会觉得不安吗?”
满室安静,艾利尔摇了摇头。
“那就好。”
凛绮离开房间。
艾利尔今天无论是反应还是神情,看起来都和还没上船前差不多,没有表现出像是昨天一样的显著异常。
他对她隐瞒了什么,但是他既然不愿意说,就只能靠自己观察猜测了。
先去把阿德里安的问题解决……希望阿德里安没有这么早就睡觉的习惯。
尽管不久后或许就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后,这个世界的两国关系,还是协议什么的,都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凛绮还是决定竭力将所有事情都做好。
正是因为快要离开,她才决意将所有事都处理的利落漂亮——
到达约定好的地方时,果然看到了一身正装,胸前挂金色勋章的阿德里安,会议室里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同样正装的参加者。
“凛凛。”阿德里安对她点了点头,戴着白手套的手,有礼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今晚要商议的是关于国家未来的大事,所以请了几位作见证。”
“另外,因为商议的性质,对这个房间,施加了一些隔离的咒语,可能要花一些时间。”
他说话时的语气,完全退去了平时热情有礼的腔调,变得郑重,双手交叉,在凛绮的对面坐下,“希望你能够理解。”
凛绮点头,在踏入房间时,她就察觉到魔法的痕迹了。
“别多说,快开始吧。”
她答应艾利尔会早点回去的。
凛绮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
艾利尔依旧坐在原地,静静地等待了一会,走廊内寂静无声,想必她真的已经离开了。
她去和阿德里安商议的,应该就是解除婚约的事情。
艾利尔靠在椅背上,面朝着窗户,手指轻轻摩挲扶手,微微垂下睫毛,掩去眼中的思绪。
他在她离开前,非要问上那么一句。
其实,并不是因为关心她和阿德里安的事情,或是嫉妒什么的,他只是确定一下她的行程。
艾利尔自己做皇室的时间,比长得多。
他知道解除一场利益捆绑极深的婚约,有多麻烦,凛绮大概还会在那里耗费许多时间。
一时半会,她不会再回来。
月光如水,因为海面的倒映,而更加清亮,蓝色波光,洒落在房间内,随着水波的摇曳,而缓缓变换。
房间内一片寂静,除了他几乎接近无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艾利尔在椅子上坐了许久,才站起身。
来自深海的呼唤,一波一波,伴随着浪花传来,越靠近窗户,就越是清晰,最后,他停在窗前,一把拉开窗——
顷刻间,海浪声,伴随着轮船的轰鸣声,灌入耳中。
如果说隔着玻璃,听到的声音模模糊糊,那么此刻,来自深海的声音,清晰的就像水流灌入耳中,风声烈烈,浪花滔滔。
夜光洒落在海面上,将海面照得格外亮。
浪花碰撞,泛起白色的泡沫,暗潮涌动,在夜晚的海面上,倏然出现了几多水花。
从水花中缓缓出现的,正是他的六个姐妹,美人鱼围绕着船,伴随着鲸鸣,巨大的鱼尾拍打水面,激起浪花千万。
“艾利尔,你什么时候回到大海中?”
“你为什么偷偷离开海底,还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们的呼唤,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回应?”
美人鱼围在船周,露出水面的面孔挂着水珠,全都是绝美的妖冶面孔,却一个个都柳眉倒竖,面带怒气——除了年龄最小的人鱼妹妹爱丽儿。
五颜六色的鱼尾,闪光的鳞片,在水面下,折射出耀眼光芒。
艾利尔扶住窗户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
他垂下眼睫,脸色恍若透明。
美人鱼们瞪着他。
一阵无声的对峙,最后,她们脸上怒气冲冲的神色逐渐淡去,浪声中,逐渐变成了复杂的,夹着同情和怜惜的神色。
“艾利尔,变成人类,是错误的选择,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人鱼是长生种,虽然不是几千几万年,但也和人类天差地别。”
“你还有几百年的寿命,你能遨游在深海,享受自由,无牵无绊,为什么非要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
人鱼的尾巴拍打着水面,浪花声伴随着人世间能听到的最美的声音
,她们的说话声如铃声阵阵,清脆悠远。
“你牺牲了声音和鱼尾,又获得了什么?”
“过去犯下的那些错误都不重要,我们姐妹不会看着自己的亲族化成泡沫,这个你接着!”
从海底扔上来的东西,直直越过窗户,砸到艾利尔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