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这痛感就渐渐麻木,冻僵后的感觉就只剩下痒痛。
刚才,她的目光,在他的脚上停留了许久。
辛德瑞拉行走在雪地里,盯着冻到失去知觉的脚直看。
她在看什么呢?
这双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她多看两眼吗?哪里特殊,哪里值得多看?她为什么要多看?
辛德瑞拉充满嫉妒的盯着自己陷入雪中的双脚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他不能在后花园耽误太长时间,他还要做晚饭。
他把榛树放在庭院正中央,就回到了厨房里,厨房内潮湿阴冷,光线昏暗,他原本就麻木的疼痛着的双脚更加痛了,辛德瑞拉浑不在意,平静如游魂的走到灶台前。
在晚饭开始前,他知道了那个少女到底是谁。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是“凛凛”,是继母娘家的亲戚,是个有钱的年轻贵族小姐,她家里的人都已经死完了,从此就要借住到这个家里了。
她掌握着大量的财富,继母对她
很是笼络、
想必她在二楼的房间也应该是很豪华,他不被允许前往二楼,除了玫瑟塔使唤他搬东西,他都不被允许前往二楼。
辛德瑞拉一边切菜,一边思考。
他稍稍在心中计算一番,就知道,这位凛凛小姐,一定是住在靠花园的方向的,走廊最内侧的那间房间。
就是他站在后花园里,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那一间,那个房间有一面非常漂亮的宽大窗户,每天,阳光落在那扇窗户上时,反射的光线都很刺眼。
那是一扇能够看到后花园的窗户。
辛德瑞拉有条不紊的制作晚餐,他很擅长,并且习惯做这个,这个家庭采用的是分餐制,每次做完饭,他都需要把这些料理分成几分。
辛德瑞拉耐心的分餐。
玫瑟塔的,和往常一样加点蛋壳和醋,梅塞尔丝的……辛德瑞拉想到刚才从厨房内窥视到梅塞尔丝正在楼梯转角,凛凛的目光很显然的停留在了梅塞尔丝的身上,好几秒,好几秒……
他往梅塞尔丝的晚饭里面加了点石子。
至于继母。
辛德瑞拉打开了橱柜的抽屉,抽屉中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个小瓶子,上面都没有贴标签,当然不能贴,如果被别人看到就麻烦了。
他取出了最中间的装巴豆的瓶子,好久没用了,可能过期了,不过也无所谓,过期不过期,最后的效果方向都是一致的。
谁叫继母把这个少女接到这个家里来的呢。
辛德瑞拉想着想着,就又将小瓶子倾斜了些。
如果不是她要把这个少女接到这个家里来,他就不会见到这个少女,就不会这么失控了,所以都怪继母,继母是万恶之源,她不该把这孩子带到他的面前来。
还剩下最后一份。
辛德瑞拉将目光转到灶台上留下的餐盘上,那是他最后才单独做的。
这份晚餐单独用没有花纹的白瓷餐具装着,与其他有华丽花纹的餐具都不同。
辛德瑞拉的目光久久停在这份晚餐上。
他重又拉开刚关上的抽屉,取出巴豆瓶子旁边一个久久不用的玻璃瓶。
那是一瓶砒霜,原本是他留给自己的。
晚餐,他是不被允许上桌吃饭的。
那几分餐碟已经被端上了桌,豪华实木餐桌上,烛台莹莹微光,照亮刺绣桌布的一角,现在呆在这个家里的人都坐到了桌边。
梅塞尔丝,玫瑟塔,继母,还有她——
辛德瑞拉透过木门上的缝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视着外界。
长久不眨的眼睛酸涩异常,细汗流入眼中,刺痛感刺激的眼泪不断外冒,濡湿睫毛,他毫不分神,紧张地屏息,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玫瑟塔吃到蛋壳就开始尖叫,梅塞尔丝即使吃到石子也一言不发,继母没有反应,她的饭菜里放的是巴豆,没有这么快起作用。
辛德瑞拉近乎虔诚与期待的去看她的身影。
上天保佑,她正好坐在梅塞尔丝的对面,也就是与厨房的门相对的位置,他忽略梅塞尔丝,就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烛火落在她的身上,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光圈,仿佛九天降神明,圣母玛利亚的神圣光环,她安静寡语的表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简直像带着强而伟大的神性,让人想要膜拜。
辛德瑞拉的视线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分毫。
棕发的少女握着餐叉,她并不柔顺的棕发披散在肩上,略带毛躁,像是羊羔的毛,套着长裙的她像是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她脸上的表情很少,略带迷茫。
她已经举起餐叉,准备动手了,玫瑟塔又尖叫起来,她扭头去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辛德瑞拉从来没有过这种紧张到似乎在被审判的感觉。
他掌心不断冒汗,心脏突突直跳,仿佛灵魂已经快要脱离躯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已经上了断头台,而那个少女手上的餐叉,上面有连着铡刀的无形吊线。
但棕发少女只是看着面前的餐盘。
到这一顿晚餐结束,她一口都没有动。
晚餐结束,玫瑟塔就像是一个讨人厌的粉色手提水壶,紧紧挂在棕发少女的胳膊上,半推半拉,把她拉到楼上去了。
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连她的裙摆都看不到了。
辛德瑞拉浑身颤抖,他几乎想将此刻依旧紧紧握在手心中的瓶子用力砸碎在地上,所以他犹豫纠结到现在,到底是在纠结什么?下不下毒又怎样!她甚至一口都不愿意吃他做的东西。
他迅速旋身进入厨房内的小房间,一下跌坐在床上。
他双手捂住脸颊,眼泪不断从指缝中已经通红的眼中溢出,滚滚落在他的腿上,床单上,滚热的泪滴透过薄薄的衣物,几乎在皮肤上留下烫伤般的感觉。
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吗?不和她的胃口,还是……她嫌弃他?
难道是因为玫瑟塔?
对!都是因为玫瑟塔,她一直在那里尖叫,还把饭菜里的蛋壳挑出来,被她看见了,所以她觉得饭菜不干净,才不愿意吃了!她本来想吃的!
她的那份是他最后单独做的,白瓷餐具用滚水烫了好几遍,纯银餐具也是新取出来的啊——
都是因为玫瑟塔!
辛德瑞拉又开始疯狂扯自己的金发。
他一把抓紧刚才被他丢到床脚,正在咕噜咕噜打转的玻璃瓶,力道大到指骨咔咔作响,几乎将玻璃瓶捏炸,气到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
这个愚蠢的,只会尖叫的红发地精!
他要毒死她!
过了好一会,辛德瑞拉的心情才勉强平复一些。
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刻睁着通红的眼,望着房间的角落,静静地发呆。
他厌恶流泪的感觉,宁愿流血,也不想流泪,可是无论怎么拧自己,用痛觉去压抑这横冲直撞的情绪,也依旧压制不住。眼泪不受控制的无声流淌。
这不是他的眼泪。
辛德瑞拉的手指插在金色的发中,脖颈低垂,金色的睫毛压住沉沉的瞳孔。
他坐在嘎吱作响的薄木板床上,房间无窗,他的长腿撑在地面上,将手臂抵在膝盖。
他的姿势颓散,浑身却异常紧绷,如果被人看到,或许会讶异,这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此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脊梁已经被一寸一寸打断。
对,这莫名的感觉,根本就不属于他。
辛德瑞拉强撑着精神,用手将金发梳到脑后,竭力平复呼吸。
他和那个少女是第一次见面,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无论如何思索,依旧想不起分毫,记忆中也根本没有她的存在,这种阴魂不散的情绪令他生厌,他憎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理智崩塌,情绪失控的崩溃感,对一个一向以冷静自持的人来说,是最绝望的事情。
他讨厌不受控感。
今天,他没有狠下心来下手,那就等到明天好了。
他要把毒药放到水中,连着红发地精和餐桌上被她看了几眼的大姐还有继母一起,他不相信她会连水都不不需要喝。这感情不是属于他的……和他没有关系。
辛德瑞拉很漠然的盯着玻璃瓶看。
他已经确信,或许前世,他与这个名叫凛凛的少女有着斩不断的联系,这份羁绊重到即使到转世,也只需一眼就足以摧毁他的一切。
但是……
过去的事情,和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关系?
记忆不是他的,羁绊也与他无关,他和这个少女是第一次见面,没有人记得过去发生过什么,也没有必要去想——
辛德瑞拉冷漠的咬紧牙关,几乎将牙齿咬碎,后槽牙咯咯作响,口腔内血腥味充盈。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一片灰暗的空地上,一动不动。
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天,他一定会动手。
属于他的狭小房间没有窗户,也不知道时间的流逝。
辛德瑞拉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房间内的光线一直这么昏暗,比起一个卧室,这里或许更想一个鼠洞,一间牢房。
没错,他和老鼠又有什么区别。
他因为自己莫名的情绪,想要杀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女,但是那又怎样,他就是阴暗而自私的老鼠,冷血无情的毒蛇,或许母亲一点都没有说错,他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一头怪物。
他不明白胸口酸涩的感情,但是排除这些感情,留下的就是绝望与怨恨。
否则,他为什么只是看到她就想流泪?
明天,明天一定……
从很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辛德瑞拉猛然怔住,竖起耳朵,这座房子到处都铺满了厚厚的地毯,声音也很难传递进来,但是房间太安静了,除了他无声流泪时的呼吸,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听见了,脚步声,正在越来越近。
辛德瑞拉一跃而起,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了,他以难以想象的敏捷擦干净自己的脸,铺平床,藏起玻璃瓶,然后飞快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玻璃窗透进月色,外界的天已经黑透了。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吗……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在房间里哭了几个小时。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辛德瑞拉来不及思考别的,一口气把一大堆柴火丢进灶中。
他用自己十几年修炼出来的熟稔本能快速生火,炉灶内的火几乎将厨房都照耀成暖黄色。
他又用炉灶的火飞快点燃了灯台,仓皇环顾厨房一周,然后扯开了衬衫上方的两颗纽扣,他知道自己的脖颈是很美的,修长健美,肩膀也很宽。
几乎在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前。
辛德瑞拉想也不想,端着烛台迎了上去。
他迫不及待打开了门。
门外是面无表情的棕发少女,夜色中,她像是一只小鸟一样,就这样站在门前。
已经是接近午夜了,房屋内安安静静,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夜色环绕在她的身边,只有她仿佛在发光,不,清醒一点,那只是烛台的光而已——
辛德瑞拉用力吸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几个小时都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这难道是幻觉。
他僵硬的低头,看到棕发少女的发顶,她的发丝很浓密,烛台的暖光落在她的脸上,她也正仰头看他,似乎是对他竟然在门后不解,平静的脸上有淡淡疑惑的神色,她的脸被照成温暖的橘色。
是神明来到他门前……
只在一刹那间,狂喜、委屈、怨怼、全部冲上心头,还好他刚在已经在卧室中发疯发泄了几个小时,才不至于直接哭出来。
他不想在她的面前丢脸。
辛德瑞拉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够这么装腔作势,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态,多亏了他每个冬季直接用冰雪冲洗身体训练出来的非人毅力,他居然还能露出微笑。
完美无缺的微笑,是他最擅长的,和面具一样。
他的语调很正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语气有多醋海翻波,妒火中烧。
“怎么了,凛凛小姐?”
他一字一顿的叫出这个今天才得知的名字。
面具后,强烈的感情,几乎要冲出来,将他披着的人皮撕成两半,变回野兽。
棕发少女走入了他身后的房间。
她的脚步轻盈而随意,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如此自然的迈入了属于他的领地。
辛德瑞拉看着她的发丝在肩膀上摆动,心也跟着摇曳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在她后方进入了房间,活像是被一只牧羊犬赶着,只知道盲目跟在后面的没脑子的羊一样。
厨房内的灶火生的旺旺的,满室暖黄的光。
凛凛的目光在室内缓慢巡逻一周,辛德瑞拉的心不由自主的吊起来,紧张的难以自己,夹杂着羞耻感和扭捏不安,她会看出来这火是刚生起的吗?
还好,她什么都没有说,扯了扯裙摆,就在炉灶边上的柴堆上坐下了。
那是他经常坐着的位置……
辛德瑞拉把柴堆得很满,很整齐,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怪癖,喜欢收拾东西,把能看见的东西整理的井井有条。
凛凛坐在他常坐的柴堆上,脚堪堪触及地面。
在别墅都已经陷入沉睡的午夜,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在白日时,玻璃窗会透入阳光,整个厨房都显得明亮。
深夜,窗外就只有不透光的黑,原本就狭小的厨房,看起来就更加小了,仿佛除了她以外就没有别的存在,辛德瑞拉搬了凳子在她的对面坐下,连呼吸都紧张了。
刚才的神志失常感已经完全褪去,此刻他的心情非常的宁静。
虽然依旧委屈,难过,哀伤,嫉妒……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就这样坐着,感受柴堆的温暖,视线内能看看到她的裙摆。
她是来做什么的呢?
在已经午夜的时分。
辛德瑞拉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就已经难以言喻的期待起来,与期待统一时刻产生的,还有扭曲的妒火与深深嫉恨,这两种感情交替缠绕,他已经不明白自己到底怎样想。
光是想到她在深夜这样出现在他的房门前,他就已经无法思考了。
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奇迹。
他不说话,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气流会吹碎眼前的场景,两人沉默相对好一会,他实在忍耐不下去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耐力这么不好。
“你有什么事?”他问。
凛凛坐得柴堆要略微高一些,此刻他们的目光在同一水平线上,她的眼睛平静的看过来,辛德瑞拉发现她的眼睛是深棕色,有黑色的光环,显得眼睛很澄澈。
她没有说话,目光几l秒后,平静挪动到了炉灶上。
燃烧的正旺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放在灶盖上的餐具——辛德瑞拉一下子紧张到浑身都僵硬。
那是她一口都没有动的晚餐。
辛德瑞拉的嘴角的弧度几l乎是生拉硬扯出来的,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什么样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他强装若无其事,“我的晚餐怎么了吗?”
晚餐结束,众人都离开后,他收拾餐具,将
其他人的全都狠狠丢进水池中,只有她的那一份,他单独留了下来。
她虽然一口都没有吃,但是这餐叉,她从头到尾都握着。
辛德瑞拉一边默默垂泪,一边恨恨将没有动的晚餐小心的放在了炉灶之上,这么用心的一份晚餐,她竟然一口不吃,好得很!明天吃毒药去吧。
话虽这么说,他到底没舍得把她用过的餐具泡进水里,他准备晚上留着自己吃,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用心的做过一餐饭了。
没想到,就这样摆在这里,一下就被她看到了。
她的目光似乎更加复杂了。
辛德瑞拉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睫毛,指尖已经深深陷入掌心中,他此刻不自在极了。
她发觉了,她会怎么看待他……
会觉得他像是捡剩饭吃的野狗吗?
辛德瑞拉虽然也觉得自己这种举动和一条狗没区别,但是被她看到,还是会觉得难堪,为了强行挽尊,他还是端着无所谓般的笑容,试图轻描淡写的岔过去。
“你觉得,我还有别的东西能吃吗?”
他确实没给自己做晚餐,他向来都不吃晚餐的。
凛凛静静地望着他,她果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质疑。
辛德瑞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淡淡的遗憾起来,被她用目光质疑的感觉很难堪,仿佛正在遭受拷问酷刑,但是他竟然喜欢这种被诘责内心的感觉。
耻感和痛感,可以压制住胸口的酸楚与悒悒。
有一会没有人说话,再之后却是她先开口。
“你往……姨妈的晚餐里放什么了?”
他轻描淡写的坦白,“巴豆。”
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没关系,这样她就知道深夜来找他这件事情有多么的危险了,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没想到她很快又问,“那我的那份呢?”
他避开她的目光,唇角的笑意不自觉的收敛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辛德瑞拉强撑着盯着地面,厨房的地面是泥灰色,但是很干净,他盯着上面的纹路,逼着自己集中精神。
他可以暴露自己的本性,可以让她嫌恶他,看待他与一条狗无异,但他决不能暴露自己此刻的心神不定。
或许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寸自尊。
辛德瑞拉对情绪并不敏感,当然也不容易被刺伤,无论继母和两个继姐怎么嘲讽他,他都能置之脑后,他有着完全无视别人的目光的钝感力。
并且,他对自己的冷血和冷静,隐隐的引以为傲。
从母亲离开开始,他渐渐地学会了微笑待人,这当然不是因为他逐渐能够理解人心了,只是发觉,如果微笑着面对别人的话,会少很多麻烦。
不熟悉的人就会觉得他很温和,友善待人,容易接近。
就连买菜时,老板都愿意给他便宜一个铜币,附赠几l
个洋葱土豆。
他的内里,是刚强,自制力组成的,谦卑温和的外表下,强烈自尊心如钢铁一般。
因此,即使到这个地步,只要在凛凛的面前,他总是不想要失态。
良久的沉默后,棕发少女终于开口询问他,“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
辛德瑞拉沉默。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想要什么?他这样的人什么都不配,她连他做的饭都不愿意碰。
辛德瑞拉的脸都僵硬了。
烛火下,他的面孔全然紧绷着,他默不作声。
他灰蓝色的眼睛色泽剔透,在烛火下,像是两枚玻璃球,他的脸也像是石塑一样,就连嘴角的笑容都放平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他盯着地面,听着自己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
“你可以说说,你准备在我身上找什么乐子,又准备让我做什么?”
他想让凛凛离开了,虽然很想和她呆在一起,但是这对话再继续下去……在凛凛的眼里,他大概是一个善良的,纯真的,被欺负的小可怜,不然她不会半夜过来询问他需要什么。
她真是善良而高洁。
他抬起手,手指落在自己的衣领上,开始解纽扣。
纽扣之前已经被他扯开两颗,此时解开的,是第三颗纽扣,正好在胸口的正中,他的指尖触及纽扣时,感受到胸膛温度的滚烫,几l乎接近炙热。
棕发少女握住他的手,制止他的动作。
辛德瑞拉没有抗拒,他感受到她指腹的温度,不由自主微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
他原本也不觉得会发生什么。
与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高傲自尊心相对的,语言和行为上,他总是十分擅长侮辱自己,这两种情绪非常矛盾,但全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就像是此刻,他明明有其他的方法,礼貌的请眼前的少女离开,他偏偏选择了最自轻自贱的,羞辱自己的方式。
辛德瑞拉也知道,不会发生什么的,但足以把一个好心的名门淑女给直接吓跑,以后都不敢轻易再发好心。
他不需要,接近,好意和帮助,全都不需要,他根本不配。
他此刻微笑的很体面。
但少女握住他的手后,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困惑,她细细的眉头蹙起,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都这么喜欢脱衣服。”
辛德瑞拉笑不出来了。
他想,他的表情大概只在一瞬之间,就变得很难看,但是眼前粗心大意的少女还在思索她脑中的问题,全然没有发现。
辛德瑞拉感觉自己咬牙的声音太大了,但是如果不紧紧咬住后槽牙,他就没办法维持僵硬的微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紧绷到发抖,当然,大脑里的那根弦也是。
急切的破
啊啊……果然明天还是……
后来凛凛又说了什么,他又回应了什么,完全都想不起来了,无非就是把之前的话又换了个方法重复了一遍,他已经没办法组织出什么毫无漏洞的话术了。
他金色碎发覆盖下的眼眶发烫。
但在他的情绪崩溃之前,他听到少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她忽然伸出手,触及他额前的金发。
辛德瑞拉一下子僵住。
她的手指穿过他的碎发,触碰到他的脸颊,他的耳根,辛德瑞拉一动都不敢动,刚才眼眶滚热之时,眼球已经湿润,此刻被她一碰,更不用说瞬间及其酸涩的滋味疯狂上窜,泪意冲击眼眶。
她拨弄他的金发……就可能看见他的眼睛。
辛德瑞拉不敢眨眼,害怕本只是雾气的眼泪,会骤然落下。
他完全不敢动。
直到她的手指离开他的脸,辛德瑞拉才急促的眨眼,成雾的眼泪凝聚,成为细碎的晶体,沾在睫毛上,把睫毛濡湿成一缕一缕。
“这样可以了吧。”
坐在柴堆上的棕发少女歪着头问他,并且给了他一枚金币。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辛德瑞拉才将那枚金币松开。
凛凛给了他很多枚金币,他贪心的将这些金币全都兜揽在怀中,一个一个的抚摸无数遍。
辛德瑞拉的房间内没有窗户,也无法判断具体的时间,但他的作息一向都很规律,所以即使在无光的暗室内,也足以判断,过了一夜了。
他靠着房门坐了一晚。
直到早上,微不可查的扑扇翅膀的响动从房门外传来,听到窗户被“咔吧”推动的声音,他才噙着微笑,回到床边。
一枚、一枚、一枚……
他把金币整整齐齐的排列好,放着弹弓和针线篮的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是空的,辛德瑞拉珍而重之的把金币放进去。
他只留下了凛凛最开始给他的那一枚,贴身收了起来。
是时候该做早饭了。
辛德瑞拉心情愉悦,走出房间,将厨房的灶火烧的旺旺的,和他的心情一样。
他一晚都没睡,但是精神很好。
小小的麻雀,轻巧的不如一捧金币,棕色羽毛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软。
将鸟儿捧在手心中时,他简直像是捧着自己的心脏。
那温暖的温度,曾经停留在他的胸口。
他的心脏仿佛也被温暖了,变得柔软。
辛德瑞拉动作轻盈的洗菜,昨天下午的崩溃和愤恨已经消弭。
彻夜与凛凛呆在一起的体验,已经让他恍若获得新生,他现在是一个温和而从容的人。
只是,他不敢一直和她呆在一起,所以后来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在阴暗的鼠洞里,他感觉自在多了,但还是难以克制自己,想要离她更近一点,所以他一直呆在门后。
下毒计划也被他抛到脑后了,现在他认认真真的做早餐。
希望今天的早餐可以和她的口味。
“系统”——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断收紧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中,指尖刺入肌肤。
玫瑟塔像是一只豪猪一样,把自己的餐盘里的饭全都拱完,又用恬不知耻的贪婪,装可怜把他精心准备的早餐给哄骗走了。
他就知道,他的棕发少女总是太好心了。
连他这样的下水道老鼠,她又要同情一二,更不用说是根本没有脑子,最会撒娇卖痴的豪猪玫瑟塔了。
他就这样看着自己准备的饭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
辛德瑞拉微笑。
啊啊,玫瑟塔这样的蠢货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吧,晚上就杀了她吧。
辛德瑞拉站在门后,用漠然的目光注视着玫瑟塔。
她吃完饭,还试图拉着凛凛一起走,但是凛凛拒绝了她,说想要看一看昨天搬回来的树——
辛德瑞拉悚然一惊。
脑中盘旋的可怕想法瞬间全都退去,他的大脑尚且没有反应,身体已经快速转身,往后花园走去。
要是让她发觉他一直藏在厨房的门后,窥视着她,她晚上就不会来找他了吧。
辛德瑞拉咬紧下唇,冲出厨房后,后花园中的冷风一下迎面吹来,吹动他的金发,纷纷雪花落到他的身上,他的目光巡视一圈,落到昨天搬到庭院中的榛树上。
凛凛来到厨房时,他已经在庭院中呆了一会了。
雪下的很大,薄薄一层落在肩上,寒风吹拂的手脚都发麻,辛德瑞拉微微侧身,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雪地中,视觉上的冲击应该是足够的。
他今天特意挑了一件白色的衬衣,已经很旧了,但是很干净。
旧衣被洗得有些松,并不会紧紧贴在身上,被风一吹,衣摆猎猎作响,他微微侧身,金发吹动下的灰蓝眼睛,静静望向她的方向。
她站在厨房的窗户后。
那扇窗户也足够宽大,露出了她的上半身,她的手指轻轻落在窗框上,棕发被随意束在肩头,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