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误会你了,真是抱歉。”他坦率的说道,上下打量着她,眼中充满了好奇。
“可以问问您成为勇士的经过吗?村庄里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新的勇士了。”
而且还是长着这样一张和anuy神似的脸庞的勇士。
阮莹于是便温和地将自己的经历选取了可以公布的重点说给他听。
“您为什么会出现在神殿里呢?难道也是因为对三位神明的过往感兴趣?”安得勒问道。
他似乎是一个拥有无穷无尽旺盛精力的男人,心直口快,有时候也不懂得拐弯抹角。
阮莹笑了起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我确实对他们很感兴趣。但我从前对此一无所知,于是我就在脑海中自我催眠,放大我对神明的恐惧,就这样跟随着村庄里的力量迷了路,然后走到了那里。”
发现村庄里的秘密之后,她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迷路——因为她料想到了自己会迷路,并为此产生了恐惧。这就像是经济学里所阐述的预期通货膨胀导致现实中确实发生通货膨胀那样奇妙。
“这可真是太巧了。”安得勒兴致高涨地说道,“你应该听说过,我是怎么发现神庙的吧?”
“我天生拥有强壮的力量,几年前就要拿下了村庄打猎比赛的第1名,那时我兴奋无比,冲动之下就宣称我有足以和anuy抗衡的力量。”
“人群散去之后,我却慢慢害怕起来,生怕自己会真的被anuy那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身躯或是灵魂找上门。”
“怀着这样恐惧的心理,我慢慢往家里走,于是就迷路了,见到了那个神庙……”
“可是那是爱神的神庙?”阮莹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的,后来我发现爱神和邪神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anuy似乎也是爱神的信徒,而且比我们更加虔诚。”
怪不得,他攻击到一半之后却忽然停手,说她毫不在意打斗的痕迹会破坏神殿,所以肯定不是邪神。
“她曾经在睡梦中警告过我不要接近神庙,用我肮脏罪恶的身体靠近爱神。她向来仇恨我们,这样说原本也没什么,但是她偏袒爱神却很让人费解。”
“但你还是进去了?如果她真的这样讨厌你,为什么不用神力阻挡你呢。”
不知从何时起,阮莹对anuy的印象已经隐约有了改观,她潜意识里不认为她真的是村民们所说的十恶不赦的家伙。
她更有可能是一个可怜人。遭到命运的攻击,意外怀孕,却无法得到理解,最后被逼着一步一步成为邪神。但她却矛盾的帮助着希望顺利生产的夫人们,甚至于被她们误认成了爱神。
“这就是我想说的。那个神殿很奇妙,似乎只有善良的人才可以进入,而且在进入的时候没有人能阻挡他们。”
“长老也去过那个神殿,因此才能找到我们。”
阮莹想起了什么,不由得疑惑起来。“可是神殿里有那么多的鲜花和贡品……”
“那些都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是爱神离开后的第一代村民为了挽留她所供奉的。根据我多年的研究来看,我猜测爱神走后,anuy接管了这座神庙,然后用她的神力维持这里的一切原封不动,并且拼命阻止有人进来。因此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越来越少的人能进入那里了,除非是纯善之人。”
听着安得勒的话,阮莹沉默了下来,脑海中各种念头穿杂而过,但又找不到头绪。
“两天之后,我会再去一次神庙,如果你对此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那太好不过了,谢谢您!敬爱的勇士前辈!”
安德勒豪爽地摇头。“不客气,我还期待着什么时候能和你再切磋一下呢!”
听到这话,阮莹忍不住微微一愣,唇角的笑容头一次显得有些僵硬。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这件事还是算了吧……”再打下去她的游戏道具就要用没了。
一想到游戏道具,阮莹就想到了裴陌。
他现在在哪里呢?到底怎么样了……她心里顿时迷茫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已经几天没有见到他了,她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想念他。
和安德勒告别之后,阮莹回到家中发呆。她不厌其烦的调开电子腕表,期待着那里能出现他亮起的头像。
但是什么也没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想见他,想要加快推进副本的进度,然后走出游戏,和他一起牵手在校园的梧桐道旁漫步。
她想出门,去村庄里看一看,找找线索。
可是现在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了。假如出去的话,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危……不。
不可能有危险。
她最恐惧的事就是裴陌死亡,除此以外便再没有什么畏惧了。因此在恐惧山庄里,她即使出入于再危险的地方,也不会遇到危险。
想到这里,阮莹下定了决心。
她蹲下身子,从柜子中翻找出自己之前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而采集的果实,将它们仔细的放在果篮里。
正在这时她的手却无意中碰到了放在柜子上一层的,从水井里打捞出来的那些木板。
她心里忽然微微一顿。
裘利尤斯的死……真的是邪神所做的吗?经过今天的所见所闻,她潜意识里不太相信anuy会如此凶狠地杀人并且将他的尸体挂在山门上,她似乎并没有冷酷到这个程度。
更何况,从裘利尤斯在木板上对邪神年少时的遭遇的描写来看,他之前是有一些同情敬佩她的,而他也大肆咒骂了那个玩弄anuy感情并且不愿承认的男人。这些都说明两人曾经有一些感情基础。
在这样的情况下,anuy……退一万步说,在那个遥远的年代,爱神还没有消失,即使anuy真的想要这么做,爱神也一定会阻止她。
阮莹下意识地抚摸过那块木板,而指尖光滑的触感让她不由得微微一愣。
她仔细地摸索着木板,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于是索性把它们拿出来,放在拍立得的闪光灯下看。
下一刻,她不由得愣住了。
木板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从前那些用木炭写在上面的,泡在水里都无法褪淡的夹杂着裘利尤斯恐惧的字,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消失的一干二净。
可是这事为什么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阮莹仔细回忆自己从进门以来的所有动作,全都很日常,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触犯神力的举动。
假如不是现实中的举动的话……莫非是想法?
她忽然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一条看似荒唐的结论。
恐惧山庄里神力的实现都依托于着人们心中的恐惧,或是出于恐惧而产生的想法,这种只存在于意识中的情绪和想法才是神力的来源。
如果将这一条副本里普遍适用的结论用于这些木板上……
最开始的时候,木板上的字迹出乎常理的留存着,说明它们携带着某种恐惧,可能是裘利尤斯对于遭受报复的恐惧——他害怕这些木板会作为他曾经鼓动人们驱逐邪神的罪证,因此把它们扔在了水井里,希望可以在水的浸泡中毁于一旦,且不被人找到,但他越这样想这些字迹就越不可能消失,木板也不会腐朽。
而后来,那些字全都消失了,说明这种恐惧消散了。
但是几百年过去了,距离这件事情早已十分遥远,又会有什么事能够让裘利尤斯的恐惧忽然消失呢?
阮莹立刻想起了自己在触碰到木板的时候,心中的那番推论。她推测出裘利尤斯也许不是邪神杀的,即使是,爱神也会保护他……对,应该就是这个结论!
也就是说她猜中了事实,因此消去了裘利尤斯的恐惧。
可是裘利尤斯切切实实地死亡了,假如他的死亡不是邪神导致的,那又会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阮莹拿着那些木板出神了好一会儿,决定暂且放下这些事情。她不适村庄里的原住民,对这里的很多历史、传说和文化都还没有那么了解,对她而言,凭空想背后的原因是没有任何优势的,不如走出去,接触更多的村民。
她于是下定决心,拿着那一篮果实出门去了。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然暗沉了很多,视野里朦朦胧胧的,看什么都只剩下了一个昏暗的轮廓。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正是那些没有能力吃饱饭的家庭享用晚餐的时刻。
这个副本里的山庄还很原始,人们都处于非常自然的农耕状态,因此生产力较为低下,贫穷的家庭经常会吃不上饭,只能在网上用一些果子或野草充饥,偶尔有好心的邻居帮衬他们几顿。
一般来说贫穷的家庭都是拥有孩子,或孩子数量最多的家庭。因为在这个山庄里,小孩是最需要重点照顾的对象。他们能力低下,畏惧的事情也最多,一旦家庭里有了孩子,父母就要分散很多精力在他们身上,无暇生产。
因此阮莹现在就想给他们带去一些蔬果作为晚饭。
这些贫穷家庭吃晚饭的时间比正常家庭晚上很多,因为他们没有能够饱腹的粮食,需要将一日三餐压缩成少食多餐的几顿饭。
从偏僻的勇者住处来到村庄热闹处的时候,天色已然完全暗沉了,阮莹可以凭借着屋檐下挂着的烛灯的余光看清路面——对于原始部落来说,整夜地烧蜡烛是非常浪费的事,但是为了缩村民们的恐惧,人们不得不这样做。
阮莹到达那些有小孩的家庭,并向他们说明来意的时候,家中的父母都感到惊喜万分,非常感激,热情地欢迎她进屋。
“谢谢您的热情招待,不过今天就暂时不用啦。我待会儿还要去别的家庭。”
这是第三个家庭了。她从果篮中拿出蔬果递给父母们以及屋中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的孩子。
“祝你们一家人健康快乐,平安幸福。”
“谢谢您!勇士大人!有了您的祝福,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母亲激动地热泪盈眶。对于他们而言,勇士是这个村庄上最值得敬佩,拥有最大力量和给予他们最多希望的人,他们虔诚地爱戴着这些为村庄开拓道路,护佑他们平安的勇士,正如同千百年前爱戴着爱神一样。
“非常感谢您,恭敬的勇士!”
父亲向阮莹深深的鞠了一躬,并且回头叫自己缩在墙角里的孩子。
“快过来,谢谢勇士姐姐。”
那孩子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之间有些呆愣,好奇却不敢前进。
母亲去牵孩子的手。“快来呀。”
见到这一幕,阮莹不由得微笑了一下,柔声说道:“没关系的,您的孩子真可爱,我见到她就已经很开心了,不需要她再向我说些什么。”
眼看着家里的父亲似乎要走向柜子,从里面拿出点什么东西来,阮莹不由得想起她去上一个家庭时,被热情的塞了一个平安符的场景,于是连忙抢在父亲还没有拿出东西前说道:“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用晚饭了,祝你们开心愉快。”
“非常感谢您的心意,敬爱的勇者。”
母亲再一次诚恳地道谢。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尖细的惊叫,在这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刺耳。
屋中的小孩脸色顿时一变,似乎有些害怕的模样,抬抬头看向父母。
母亲也是神色一变,连忙抱起小孩,在他耳边唱响欢快的童歌,消散他的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抬起头来,有些警觉地说道,同时快步走向窗口。
“我的东西在哪里!”
那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了几分,像是在说话。
父亲松了一口气,回头向母亲与阮莹说道:“这是我们邻居家的女儿萨贝亚,她又开始和父母吵架了吧。”
“也许我们不用多管别人的家务事。”
母亲也松了一口气说道。
阮莹心里却微微一沉,因为他从这声音里听到的,除了焦虑担忧以外,还有——深深的恐惧。
“那我们就此别过,下次有空我再来看您。”
她于是立刻向这一家人行礼作别转身朝声音来处走过去。
没走两步,她就看到了在这个山庄里最为稀缺的孩童——而且是一群孩子,男男女女,从六岁到十岁都有。
阮莹不由得微微一惊,根据她的了解,眼前的这些孩子,估计已经占据了村庄里的绝大部分了。
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在一起?又全部围在发出尖叫的屋子旁边。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
只见到一位愤怒的妇女,拿着扫帚追赶自己的女儿,要去打她屁股。女儿慌不择路的逃向了门外。
“乱叫点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么大的声音会让别人担心引起误会!”
“我从小是怎么教育你的,为什么遇到一点事情就大惊小怪?”
那女儿尖叫着往外跑,然而在看见了那群孩童的时候,又立马停住了脚步,同时趾高气扬起来,似乎要在他们面前树立自己的威信。
“我倒要问你,凭什么乱动我的房间!”
“反了你……”
眼看母女二人越吵越不可开交,阮莹连忙走过去说道:“您好,亲爱的夫人和姑娘,可以冒昧问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位母亲抬头一看见到是阮莹,神色立马变得平静恭敬了些。
“您好,敬爱的勇士。让您见笑了。”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蹙起眉头抱怨。
“我的女儿萨贝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又吵又闹。”
“因为你动我的房间!”一旁的萨贝亚睁大了眼睛愤怒地咆哮。
“因为我要大扫除!懒惰的女孩,你难道会自己打扫你的房间吗?”母亲被她这话说的怒不可遏。
“我可以的!”萨贝亚强撑着地说道,声音却弱了几分。
阮莹终于从他们零散的对话中大致明白了现在的场景。
她于是趁着战火还没有全然蔓延的时候,抢先安抚,平息双方。
“亲爱的夫人,也许下次您在打扫之前,可以先过问一下你女儿的意愿,她看上去已经十二岁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您的主动询问既表达了对她的尊重,又可以真实的了解到她的需求。”
那母亲听了她的话之后,沉默了一瞬,细细思索,觉得有些道理也就平静了下来,没有之前生气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女儿,然后主动说道:“谢谢您的提醒,下次我会注意的。”
接着阮莹有蹲下身来,将声音放的很温柔和女孩说道。
“你的母亲是出于好意帮你打扫卫生,如果你觉得不必要的话,也许可以更温柔地提出,因为她是出于对你的关心和照顾才这样做的。”
萨贝亚眨了眨眼睛,并不说话,嘴唇微微抿着。
她见到阮莹说完话了没有立刻走开,于是睁大了一双眼睛看向她,目光中竟然带着与年龄不符合的复杂。
而她的手始终牢牢的抱着肚子,身子微弯。这姿势远看时没什么,近看却显得有些奇怪。
阮莹心中微微一沉。她似乎从女孩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甚至于绝望。
“要有礼貌,萨贝亚。”
母亲如此教育她。
小女孩这才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知道了,谢谢勇士姐姐。”
“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和妈妈吵架。”她这样平静的说道,低头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吗?”阮莹问道。
小女孩在她温柔的声音中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从阮莹身上感受到的温暖和安宁竟然让她一瞬间非常想哭。
“我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抬起小脸,看向阮莹,目光无比深沉。
阮莹从她的视线里看到了她的纯真和诚实看——她确实真心接受了她的话。
“妈妈做的也不对,不应该一生气就追着你打。”母亲看到女儿乖巧认错的模样,心中的气顿时消散干净,也反省起自己的行为,不由得懊恼起来。
“妈妈下次一定改正。”
“嗯。”小女孩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近乎于没有的笑容。
见到母女两个重新和好,阮莹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从果篮里拿出送给他们的果实,一声狗叫又突如其来的响起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与安稳在顷刻间便被打碎。
下一秒,愤怒的男人从屋中冲了出来,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一见到萨贝亚就往她的身上砸过去。
“畜生!”
那东西砸在她身上,痛得萨贝亚大叫起来。
然后那东西又从她身上弹落,滚在了地上摔成一片。
阮莹在暮色里勉强看清了那东西……像是一本什么书,或是日记。
恐惧山庄11
看到那本砸在地上的日记本时,萨贝亚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眼睛睁圆了死死的盯着它。
她在某一个瞬间似乎想要飞身过去,扑在那上面,让所有人都无法看到里面的内容,但是她随即想到自己的父亲已经看过了,否则也不会在此刻怒骂着冲过来。
“你是什么没有良心的东西!”那父亲一边咒骂着,一边重重地朝女孩落下一个巴掌,痛的她面目扭曲。
“村庄里的人都如此团结善良,相互帮助以驱散彼此的恐惧,只有你因为自己的恐惧想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父亲愤怒的咆哮着一边高高的扬起手,似乎又要拍落一旁的母亲刚才被这阵仗吓得不知所措,这会儿刚回过神来,于是立刻挺身而出护住了女儿。
“把话讲清楚!”
她奋力的阻拦着高大威猛的丈夫,而此刻萨贝亚滚倒在地,痛苦地挣扎了一下,但不动弹,似乎是在刚才摔倒的过程中崴到脚了。
阮莹连忙过去,蹲下身将她抱起来脱离了父亲攻击的范围。
萨贝亚似乎挣扎了一下,但没有反抗,反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乖巧的依偎在阮莹身上。
“我的脚腕好疼,勇士姐姐……”
她但目光闪烁了一下,其中似乎隐隐含着泪痕。
“不用怕,可能是崴到了一下,待会儿进去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别担心。”
阮莹一边安抚她,一边快速的从游戏道具库里面调出红药水和受伤绷带,以便之后取用。
“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边母亲拦着父亲说道。
这句话却反而让正在暴怒中的男人平静下来了,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惭愧的神色:“我还要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
“我恨不得能杀了她。”一边说着父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旁边的群看傻了的孩子们,鞠了一躬说道,“对不起。”
“大姐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受伤了……”
“她也会受伤?”
那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彼此交谈着茫然不知所措,他们从前都是跟在萨贝亚身后的,她说什么他们照做,无比轻松。而现在他们的首领似乎倒下了,于是他们也纷纷慌乱起来。
他们显然没有听懂来自萨贝亚父亲的道歉,一个字也没有。
“那好,你至少要同尊敬的勇士诉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母亲沉下了脸,非常严肃的说道。
她看出这件事的不同寻常。既然丈夫认为这件事不适合公之于众,那么至少也要同勇士说——这是村民们从小养成的习惯:长老和勇士是最值得信赖的。
于是母亲带头站立在自家敞开的房门一侧,迎接阮莹抱着小萨贝亚进去。
“稍等一下,亲爱的先生和夫人。”进入房中之后,阮莹首先拿出工具准备为萨贝亚处理伤口。
父亲看到她动作温柔小心,似乎害怕碰伤了萨贝亚,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愤恨和愧疚。
“她不值得你如此用心的呵护,敬爱的勇士……我真是替她愧对您的好意,也愧对村庄里的大家。”
萨贝亚紧紧抿着嘴唇,唇色发白,一声不吭。
但是阮莹的确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痛苦,愧疚和绝望。
她的心跳不由的微微一顿,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阵哀伤与心疼。这种共情的感觉强烈到仿佛眼前的小女孩与她不是副本中偶遇的陌生人,而是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说情感基础。
处理完她的脚伤之后,阮莹站了起来,恭敬的对那一位父亲行礼说道:“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同我讲一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句话让萨贝亚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咬着嘴唇,整个身子微微发抖。母亲见状坐在了她身边,一只手又是安慰又是威胁的,按住了她,似乎在防止她逃离。
“人要勇于面对错误,萨贝亚。”她说道。
然而小女孩听了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低着头,微微发抖。
“敬爱的勇士大人,想必您也知道村庄里的规矩。”
父亲见到女儿不争气的表现,眉头拧得更深了,神色忽然衰颓下去,似乎在一瞬之间衰老了。
“温柔的爱神告诉了我们对付恐惧的秘密:每个人的恐惧都不同,人们可以团结在一起,熟知彼此的恐惧,组成互补的队伍,从而取长补短,彼此帮助。”
“但这样的前提条件是每个人需要对自己的恐惧明白的一清二楚,因此村庄里的每个人都会写日记。”
“恐惧是千变万化的,只有将每天甚至每时刻的心情和状态都记录下来,确认恐惧的出现,才有可能完整地了解自身的恐惧。”
阮莹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以证明,于是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明白。这个传统也让我受益匪浅。”
“是啊,这是一个持续了千百年的传统了。”
父亲无意间的这句感慨,却让阮莹心中微微一震。
千百年?那正包括anuy生存的时代,这也就是说,anuy在生前也曾写过日记!
那么她的日记又在哪里呢,如今是否被保存了下来?
阮莹直觉认为这本日记还在。因为作为饱受苦难的邪神,anuy肯定非常不希望自己的日记留存下来或被人看见,那么根据恐惧山庄的定理,这件事情一定会发生。
“这本来没什么,但是我却从萨贝亚的日记里发现……”
房间里忽然响起了砰的一声,阮莹回头看去时却见萨贝亚从椅子上下来了,单腿站在了地上。
她的脸色苍白,说出来的话却非常平静,平静到让她的父母都愣住了。
而阮莹却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颇有预感。
“我不需要你说,我自己也可以说。”
她倔强的用一条腿站在地上,扬起头看向阮莹说道:“我控制不住地恐惧自己的日记本,在妈妈大扫除的时候会被发现……”
屋中的三个人就立刻明白了这回事。既然她如此恐惧,那么是一定会被发现的。
“因为我在里面记录了我引诱村庄里的弟弟妹妹们恐惧黑夜。”
她说得平静,倔强的目光中却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只这一眼,阮莹便能猜测到她并不是真心想要这么做。
“……我怕黑夜。”
她的声音顿了顿,重复了一遍。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害怕黑夜。”
“你还有脸说?”听到这里她的父亲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一张脸胀的通红,似乎连头发都要竖起来。
母亲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和巨大的失望,这一次,她没有再阻拦父亲。
“你竟然因为一个人的恐惧就想利用其他心智不成熟的弟弟妹妹陪你一起恐惧,让你的力量增长,从而造成可以与正当之力对抗的力量,改变村庄的昼夜分布?”
母亲越说越觉得惊骇万分,身上毛骨悚然。她无法相信自己的女儿竟然是这样的货色,这和那令人畏惧又唾弃的邪神有什么分别?
“当一个新生儿降生于世之后,全村庄的人都会倾尽全力守护他,教育他,让他明白这世上最珍贵的是勇气,让他相信没有什么值得恐惧。而你竟然还在教导那些懵懂的宛如白纸的小孩学会恐惧!”
“因为我错了,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孽障,爬虫,垃圾堆里的老鼠。”
萨贝亚面无表情地说着这句话。
“因为你们都是对的,你们信仰爱神,相信团结的力量,甚至为了团体而牺牲个人——就如同为了作物能在晴天生长,养活山庄里的人,而杀死了那个导致阴雨连绵天的人一样。”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信仰的,明明爱神已经抛弃了你们。”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在旁的父亲,他扬起巴掌又要往萨贝亚的身上拍打过去。
“你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
阮莹连忙迎上去试图拦住他,如果再被他来一下的话,萨贝亚的腿没准就废了。
好在村庄里的人对勇士都是十分恭敬的,父亲也就没有坚持要打,而是瞪圆了眼睛盯着萨贝亚,气得直喘粗气。
“如果没有爱神从前的教导,没有这些互帮互助,村庄里的人不可能吃得上一日三餐,也不可能有条件在安全的房屋里睡觉,人们早就全都死了,一个都不剩下!你懂什么?”
“我不懂。”萨贝亚倔强的跟着脖子,然而目光中却已然蓄满了泪水。
哪怕她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成熟,甚至于恶毒,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白天有人出现恐惧的症状时,所有的人都会来帮助他。”
“可是晚上却没有。”
“当我睁大着眼睛瞪着漆黑的夜,无法入眠,害怕的浑身发抖的时候,所有人都睡着了,没有人帮我,没有人想到我,一个人都没有。”
她声音中的哽咽渐渐消散了,用一种极其残酷的语气诉说着这件事实。
“包括你们,我的父母。”
“你们只会辱骂我不识好歹,有你们梦寐以求的休息时间却不好好睡觉,还要打扰辛苦工作了一天的你们休息……仿佛我的恐惧,根本就不是恐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