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迟迟不到,两人不过才十七岁,支持赵家的臣子看不下去,与周党一派,厮打在了一起。”
“殡宫前那是一片胡乱,不知道厮杀了多久,长公主忽然擒住了前朝太子,弯刀抵喉,逼着周党让出了一条道,想让咱们陛下先走,可陛下乃重情重义之人,生性良善,又岂能丢下她一人先走,最后只把文贤太后送了出去......”
说到此处,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陛下登基之后,为长公主所做的一切,感动天地,如今两人的兄妹之情已成了大邺子民心中一桩抹不平的憾事。
“长公主若能一刀杀了前朝太子,便也没有后来的事了,但长公主也是个良善之人,不忍再徒增命债,下不了手,最终放了前朝太子周元璟,以至于和陛下两人再次深陷重围......”
说书先生声音一顿,“危急关头,封大人带着巡防营的人马来了。”
“只见密密麻麻的护卫军,飞檐走壁,从天而降,在最后关头及时出现,扭转局面,让赵家反败为胜!”
如今依旧是赵家的天下,众人自然也站了赵家,听到此处,拍手叫道:“好好!”
说书先生却没有半点喜悦,继续道:“地上的鲜血被雪花一融,大殿之上全是血水,简直是人间地狱啊。”
自古以来,每一场宫变,岂有不流血的。
那一日死了上千人。
在历代王朝更替中,这样的死伤人数,许是算少的了。
但若没有长公主,那场杀戮只会添上更多的亡魂,说书先生默了默,道:“长公主不忍再看到这一切,也不想再让杀戮继续,最终将手里的弯刀,送入了自己心口。”
“长公主倒下的一刻,听说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封大人一声怒吼,震动六宫,陛下,前朝太子齐齐朝她奔去......”
“陛下打马开道,直奔太医院,前朝太子竟也在那一刻停了手,拿剑抵喉,逼令自己的部下撤退。”
“那雪啊,越下越大,鲜血从马背上滴在雪地里,滴了一路,到了太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说到了关键处,众人不由屏住呼吸。
“一帮子太医束手无措,无力回天,见朝中三位大人物个个都堵在门外,又慌又怕,屋前跪了一片,太医院院史磕磕碰碰还未禀报出噩耗,这时,屋内不知是谁推到了油灯,忽然窜起了火势,等大伙儿回过神来,滔滔火舌已裹住了长公主躺着的那张床榻,逼得人无法靠近,顷刻之间,一切都化为了灰迹......”
说书先生惋惜叹道:“一场大火,长公主连个尸身都没留下。”
之后的事情,大伙儿便都知道。
凌墨尘退兵,解散了余下的旧部。
太子殿下人还在青州,接到朝廷传来的噩耗,登基的仪式都来不及置办,临时穿上龙袍,成为了皇帝,后封太子妃李嫣为文贤皇后,半月后在北河冰面与胡军大战,受了一箭,因伤势过重,又或是因李嫣的死,承受不住打击,一个月郁郁而终,后追谥号为固安帝。
在封重彦的扶持之下,赵家唯一的后人,赵佐凌登基。
登基的第二日,赵佐凌卸下龙袍,摘下头上的御帽,一身青衣跪在了灵山寺脚下,请求灵山寺的长老重新替他,替故去的长公主批命。
仲冬正值大雪时节,白雪铺满了台阶。
赵佐凌不顾忠臣相劝,从最底下的台阶开始跪,每走一步,磕一个响头。
一共一百零八级台阶,额头被磕破,膝盖被冻伤,几回摔倒,让身边的奴才扶起他,继续往上。
最终跪在了灵山寺几位长老面前,满头青丝覆上了积雪,一身单衣被雪水浸透,膝盖鲜血淋漓,朗声问道:“请问长老,何为天命?”
长老答:“回圣君,天命既是天道,天道主宰众生命运,还请圣君回吧。”
“朕不服。”赵佐凌抬头望着头上混沌的苍穹,问道:“天道轮回,讲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长公主她何尝有错?”
“她从生下来便被亲人追杀,再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被身边的人利用,从未被人真心相待过。即便如此,她依旧保持一颗良善之心,救死扶伤,扶持百姓,救助孤儿,最后......以身救国。”
仲冬本就极寒,灵山上的气温更低,眼泪一落下来,便在脸上结了冰,赵佐凌双目通红,扬声道:“天命并非不可逆改,今日我以大邺国君的身份,也以是一个兄长的身份,祈求天道替大邺的长公主赵十锦重新批命。”
他跪在雪地里,动也不动。
身上被积雪覆盖,慢慢地成了雪人,身子歪了又跪正,倒在了地上,再爬起来,继续跪。
臣中随去的臣子,无人不动容,便也跟着他一道跪。
连灵山寺的长老也被他的诚心所动,陪着他一并等待着那道天命。
跪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日正午,大雪忽然停了,一道光芒从他身后的天际照射出来,万丈光影落在他身上,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五彩光圈。
天将五彩祥云。
意为新生。
“陛下,天道显灵了。”姚永颤声说完,臣子们个个激动得落泪,灵山寺的几位长老随之跪下,当场替两人重新批命。
看到卦象的那一刻,赵佐凌长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一扬,再也没有支撑住,倒在了雪地里,在寺庙里养了好几日才下山。
回到皇宫,头一件事,便是向天下人公布了长公主的命格,追封长公主谥号为:平宁公主。
这事大邺子民都知道。
对陛下与长公主的感情,无不动容,至今都还走不出来,一人叹息道:“可怜新帝登基之时,身边一个亲人都没了。”
倒也不是一个都没,还有一个。
妹夫封重彦。
陛下登基那日,封重彦领着百官,跪在大殿下,护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坐上了皇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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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封丞相, 众人再次沉默。
五年前那场宫变,正值他和长公主的新婚之夜,带领巡防营的人冲进宫中之时, 身上还穿着婚服。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被众人逼得自尽,抱着人跪在太医院门外, 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火势一起,平日里那般高贵的主儿,竟是崩溃到了极致, 滚爬着往火海里奔去, 得幸被属下死死拉住。
一场大悲,来不及伤痛,又从地上爬起来, 步伐蹒跚地上了马背, 继续去替赵家清除朝中异党, 稳住了赵家的江山。
“陛下登基那日,封大人随着臣子一道三跪九叩, 三呼完‘万岁’, 又去了一趟太医院,可惜曾经被烧毁的那件屋子, 已被夷为平地, 只剩下了一团黑灰。”
正所谓。
罗带光消纹衾叠, 连环解、旧香顿歇。
怨歌永、琼壶敲尽缺。
恨春去、不与人期,
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
“自此一头栽下去,大病一场, 歇息了半年才出来见人。”
故人魂已入轮回, 徒留在世之人断肠。
忽然有人问:“长公主还活着吗?”
毕竟没见到其尸体。
说书先生一摇头, “谁知道呢。”
说死的人有。
说活着的人也有。
其中最为疯狂的便是那位前朝太子周元璟了。
自那日宫变之后, 解散了自己的旧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起初人人都说是被封重彦杀了,直到后来有人在幽州见过他,听说其身着一身白衣,四处打听长公主的生前事。
这些年坚信长公主还活在世上,到处寻人,照那架势,誓要把大邺翻个遍才会罢休。
五年了,一直没有消息。
他也没放弃。
是以,长公主是死是活,全看自己怎么想。
但多半人都愿意相信她还活着,有朝一日能回到皇宫,堂堂正正地做大邺的长公主。
先前听得起劲的那位小娘子,莫名伤感了起来,眼眶内水雾蒙蒙,抬头看向前面那位坐在板凳上,一直没吭声,只顾着嗑瓜子的青布姑娘,伸手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凑上前小声问道:“姑娘,咱们那位长公主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被拉住衣袖的‘姑娘’,转过头来。
跟前的小娘子一愣。
只见其左边脸上一道伤疤,占了小半个脸,年龄似乎也称不上‘姑娘’,倒像是一位妇人。
听她问自己,她一笑,眉眼倒是个好看的,“逝者已逝,不过是图个心里安慰,我要说死了,小娘子心里必不痛快,又何必去找答案呢。”
说完拍了拍手,起身。
刚站起来,对面的张媳妇儿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朝她挥手,“白金娘子也在这儿呢!”
张媳妇儿嗓门儿大,这一声,不少人都望了过去。
书也听完了,见果真是她,个个围上前,“不知白金娘子今儿有空没,我那牛崽子也快要生了......”
青州常年战乱,在此生活的多数都是流民,还有一部分胡人,被大邺攻占了青州后,人也留在这儿,几十年过去,与大邺的百姓成了婚 ,有了孩子有了家,便也不想再挪地方。
五年前,固安帝与胡人新单于在北河交战,固安帝虽受了伤,胡人也没讨到好。
封国公领军一路追到了北河对面,把青州前面的德州收入了大邺囊中。
德州的胡人被驱到了青州。
金白金跟着那一批流民,一道搬到了这儿,青州与昌都不同,经历过战争,见到她脸上的疤痕,百姓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只知道其家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了一位带病的伯父,两人无亲无友,无处可去,便在此处安了家。
两人在西边的空地上搭了一间茅草屋,做了个篱笆小院,因其性子随和,又有一身能替畜生看病的本事,很快融入其中。
这些年,便一直以替村子里的畜生看病为生。
因每日都在外面跑,金白金不仅认得这些人,对他们家里的畜生也一清二楚,看了一眼跟前的大叔,笑了笑,“李叔家的那头母牛,得到明年开春,才会生牛仔子,早着呢。”
“就是,急什么,白金娘子先去我家瞧瞧,前几日我刚买回来的那只猪崽,从昨儿起便没怎么吃食了......”
金白金爽快地应了下来,“行,明日我去瞧瞧。”
“好嘞。”
......
两刻后,终于从屋里挤了出来,张媳妇儿跟在她身后,叫住了她,上前忽然塞给了她了几颗糖。
金白金一愣,“都付过诊金了,张嫂子不必客气。”
“几颗糖罢了,沾沾喜气,要不是白金娘子,昨儿我家那头母牛,就该一尸两命了,哪里还有什么牛崽子。”
这村子里都是一些种地的老百姓,能有一头牲畜,那可是个宝,一家子一年到头全靠着两头生畜过活了。
金白金没再客气,接了糖果。
今儿的天确实冷,寒风一吹,脖子飕飕凉,也不知道老头子屋里的炭火灭了没,拢了拢棉衣领口,正要回屋,身后忽然一道声音唤住了她,“姐姐,请留步。”
金白金没反应过来,诚然自己这身行头怎么也不像个当姐姐的,有叫她嫂子的,也有叫她娘子的,大婶的也有。
姐姐还是头一回。
她没停下来,身后的小娘子便一路追,追到跟前了,才知道是在唤自己,金白金停了脚步,疑惑地看着她,“小娘子何事?”
小娘子依旧蒙着面,礼貌地问道:“你是大夫?”
金白金不知道她是怎么听出来自己是个大夫,解释道:“我只是个兽医。”
谁知那姑娘双眼一亮,说了一句正好,切切地道:“姐姐先别走,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大冬天的,谁愿意在风雪底下等。
知道她多半也是有畜生生了病,金白金扬了一下手,道:“村子枣树旁的茅草房,就是我家,要是找不着,问一声白金娘子在哪儿,自然有人告诉你。”
回到家,一推开篱笆小院,坐在棚子底下的三头雪狼立马摇着尾巴围了上来。
金白金被挤得步子都迈不动了,无奈掏出了适才张媳妇给她的几颗糖,扒开后蹲下身,先喂给了跟前最大的那只雪狼,见其头顶的白毛上沾了些雪迹,质问道:“伯鹰又去哪儿了?”
‘伯鹰’吃了糖,装作没听见,扭过了头。
金白金又看向左侧的那只雪狼,见其乖乖坐着那,仰起头安静地等着她的垂爱,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把糖剥到了它嘴里,“全全最乖了。”
右侧那只等着有些不耐烦了,拿嘴来叼她的衣袖。
“不急,少不了咱们务观的。”
三只雪狼都喂完了,金白金才推门进屋,屋内立了一个木架子屏风,没绘什么图案,主要用来挡风雪。
绕到后面,老头子披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大氅煨在火炉子前,正泡着茶。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旺盛,应该是后来添进去的。
见他没睡觉,金白金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把最后一颗糖搁在了他跟前,“您老又给蒋秀才瞎吹什么了?”
蒋秀才便是适才说书楼里的说书先生。
此处虽只是个村子,却不小。
有种地的老百姓,也有说书的茶楼,还有打尖儿的客栈,酒馆,各类铺子,应有尽有。
蒋秀才为了能说出好故事,平日里便喜欢到处打听,这儿的人杂,听来的消息都不同,想必是昨日过来时,又从老头嘴里套出了不同的版本。
王老太医看了一眼她头上沾着的风雪,没答她的话,唠叨道:“出门也不知道戴个帽子......”
金白金伸手拍了拍头上的雪粒子,“就几步路,不碍事......”
王老太医倒了一杯热茶,“赶紧暖和下身子。”这才回答她适才的话,“真真假假,听到的越多越乱,但世人该知道的,不能忘。”
即便是长公主‘死’了,她生前那一刀,是为了什么,也应该被人记住。
金白金见他还过不去,抿了一口茶,笑道:“人死不能复生,王伯伯就别惦记着了,吃颗糖,张媳妇给的,家里添了一头牛崽子,高兴着呢。”
王老太医看着她脸上那道实打实的笑容,一阵恍惚,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五年前那场大火,是他放的。
当时只想救人,为了不让她再次陷入危险,便想了这么个损招,一把火烧了屋子,再从暗道把人带了出去。
像当年顾玄之藏前朝太子一样,藏在了自己的屋内。
人救活后,宫内的那场风波也平静了,原本是想让她出去,但她不愿意再呆在宫中。
两人便一同来了青州。
这五年,她过得倒也自在,可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担心自己死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让她在外流落一辈子,“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陪您到何时,殿下,您迟早要回去......”
“好端端的,王伯伯怎么又说起了这个,我手头的银子攒得差不多了,待立了春,我打算把这茅草房掀了,重新盖一座瓦房......”
还没说完,门外便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白金娘子在吗?”
沈明酥起身去往屋外。
适才那位小娘子立在篱笆外,怀里抱着一只猫,急切地看着她,“姐姐快帮我瞧瞧,这猫儿又吐又拉,一日没进食了。”
沈明酥把她让了进来,先问道:“从哪儿来的。”
她一身打扮虽朴素,但那些缎子她认识,皆是上品,绝非平常人家所有,应是附近哪个州府大家里的千金小姐。
绝不是青州人。
那姑娘埋下头,半晌才吞吐说,“昌,昌都。”
沈明酥似乎没料到,探向猫儿的手微微一顿,平静地道:“怕是水土不服,这几日你就不要颠簸了,找个住处安顿下来,慢慢地让它适应了就好......”
那姑娘却一脸为难,“我,我不能住店。”
“为何?”
沈明酥刚问完,小娘子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她跟前,声泪俱下,“姐姐一定要救救我。”
这样的事,沈明酥见多了,“行了,不收你钱。”
那小娘子却还是不肯走,越哭越伤心,“姐姐不知,我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十二岁时,家里便拿我去谋了个好前程,同一大户人家说了亲。可对方是个十足的莽夫,常年征战不归家,我等了足足五年,连个面儿都没见着。到了议亲的年纪,人还是迟迟不归,原本这门亲事也该算了,对方竟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忽然定了个日子,让家中弟弟把我接了过去,可怜我一人守了一夜空房,一时害怕,便逃了出来,如今那家人必然已经发现,若非猫儿生了病,我也不会在此停留,还请姐姐收留我和猫儿几日......”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文中诗词出自宋朝宋邦彦,字数已经另外补上。(红包继续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合着是个逃婚的。
从昌都到青州, 快马五六日便能到,马车则要半月,她一个小娘子带着一只猫, 身边没一个婢女,能走这么远, 沈明酥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青州穷,也乱。
经历过战争,失去过家人的难民, 要同他们讲道德和良知, 不可能。她这番只身一人前去住店,不出一日,身上的钱财便会被骗个精光。
看其眉眼, 姿色也应该不错。
她的茅草屋没有多余的屋子, 共盖了三间, 她一间,王伯伯一间, 中间乃堂屋, “你要不介意,就在我屋里搭张床。”
“不介意。”小娘子感恩涕德, 连连道谢, “多谢姐姐, 我叫云冉, 姐姐叫我阿云,阿冉都可以。”
沈明酥没去在意那名字, 行走在外不过是个名头, 自己这辈子用过的名字, 一个巴掌都快数不完了。
云冉生怕她反悔, 把猫儿丢在她怀里,回头去搬行李。
知道青州打仗,缺乏物资,从上一个州府过来她便雇了一辆马车,一车的东西,都是吃的和御寒的衣物。
一个人搬了小半个时辰才搬完,大冬天额头都生了汗,正要进屋,见沈明酥挂着药箱走了出来。
云冉抬袖拭了拭额头,笑着道:“姐姐养的这三条狗真好看。”
沈明酥顺着她目光望向棚底下那三头小东西,站在风雪底下,个个都仰着头,哪个不是一身傲气,不知道小娘子是什么眼神,“那是雪狼。”
小娘子愣了愣,眼珠子生了一道光芒来,“姐姐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狼,他们咬人吗?”
沈明酥还有活儿,无心与她谈这些,与她约法三章,“外面有专门给畜生搭的棚,把猫儿养在外面,不许带进屋。”她瞌睡浅,一有动静就会醒。
“药棚底下的草药不要动,有毒。”
“屋里老头儿脾气不好,别惹他......”
云冉点头如葱,“好的,姐姐放心,云冉都记住了。”
天色黑了沈明酥才回来,夜里给她搬了一张胡床在自己跟前,本以为人生地不熟,又住在陌生人家里,她会睡不着。
没想到那小娘子比自己还睡得快。
怕是累极了。
第二日起来,云冉便抱着猫儿走到她跟前,塞给了她二两银子,“姐姐,这是昨儿夜里的房费。”
沈明酥盯着手里的二两银子,又打探了一番跟前的姑娘,小娘子脸上的面纱已经摘了,如沈明酥所料,是一张芙蓉脸,十七八岁,长得很灵气。
倒是相信了她昨儿的那套说辞。
确实嫁了个大户人家。
昌都大户人家实在太多,沈明酥想了一圈,也不知道她是被哪个大户所逼。
把银子递回给她,劝道:“这儿不适合你,早些离开。”
云冉没接,“姐姐定要收着,昨儿我本想找个可靠的店家住下,走了一圈发觉那些人瞧我的眼神不对,活着我就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
倒也不笨。
有自知之明。
“横竖都是住,我想着何不找一处可靠的农家歇下,便进了茶楼,打算物色一位可靠的人户,这才见到了姐姐,村子里的人都认识姐姐,人气高,说明姐姐是这儿的常驻户,受追捧,说明姐姐人品好,不会骗人。”
好话都被她说完了,沈明酥没什么好说的呢。
云冉继续道:“我能在这儿平安度过一夜,姐姐还帮我看了猫儿,这二两银子便是值了,况且往后还得继续叨唠姐姐呢。”
说白了就是还要住下去。
管她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在逃新婚小娇妻,日子是她自己的,与她无关。
沈明酥收了她的银子,提前与她说好,“我不会做饭,屋里那位老头子也不会,温饱问题自己解决。”
说完便跨上药箱去了刘婶子家,替她去看家里那头不肯吃食的猪崽。
不过十月底,青州已进入了严冬,寒风一裹雪粒子如筛盐直往人颈子里钻。沈明酥双手拢了拢披风的领子,一路哈着白气,到了刘婶子家。
一炷香不到便出来了。
药箱里的药材所剩无几,沈明酥去了药材铺。
到了铺子,竟遇上了青州军营里的两位药童,也来拿药,拿的都是止血药,沈明酥留心看了一眼,问道:“又打仗了?”
军营扎在青州多年,附近几个村子但凡有点名头的人都认识,沈明酥以接生畜生崽子出名,还有她脸上的那道伤疤,记忆尤深,药童一眼便认了出来,唤了一声白金娘子,叹道:“冬季来了,后山林子里的熊不安分,昨儿夜里出来,袭击了军营,咬伤了几十人......”死的也有。
自五年前与胡人的那一战,固安帝在青州驾崩,封国公乘胜追击,夺回了德州后,便把大邺的战线挪到了德州,青州这一块几年来反而慢慢太平了起来。
哪里来的什么熊这么厉害,一夜之间竟然伤了几十个人?
横竖没什么事,沈明酥跟着两位药童去了军营,打算去看个热闹。
边界的防线不在这儿了,青州的军队也撤走得七七八八,空出来一块地方,全被积雪覆盖,茫茫一片,辽阔无边,望不到头。
因是跟着药童而来,沈明酥顺利地进了军营。
还在营帐外,沈明酥便听到了里面的叫骂声。
“这畜生玩意儿,是把咱们当过冬的食物了。”
“下回再让老子碰上,定要扒了它的皮当大氅......”
前面的药童掀开帘子,沈明酥跟着进去,抬眼一望,场面惨不忍睹,十几个人躺在草垫做成的榻上,有的伤的手,有的是腿。
鲜血淋漓。
几个大夫根本忙不过来,药童也没功夫管她。
沈明酥怕挡住了路,让到了一边,抬头一看,跟前的伤者腿膝盖处已经见了骨,再不医治,这条腿多半保不住了。
沈明酥扫了一眼旁边的大夫,都在忙,犹豫片刻走上前,打开了自己的药箱。
那人疼得意识模糊,也没看清是谁在替他处理,以为是大夫来了,松了一口气,还未缓过来,消毒的盐水洒在伤口上,瞬间大叫一声,疼晕了过来。
在青州她只是一名兽医。
但人与畜生都乃血肉之躯,大同小异,也能解释。
营帐里的人都在叫,没人注意到沈明酥这儿,沈明酥接好骨,去了腐肉,再涂上草药,正包扎,身后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随后进来了几人。
为首的那人,穿一身青色剑袖,腰配金牌,英气逼人。
一排草榻上躺着的将士,只要是醒着的,齐齐挣扎起身,陆续唤道:“卫统领。”
沈明酥一愣,回头望去。
本想着姓卫的何其多,且如今青州没有战事,不会就那么巧,触目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比之前成熟了许多,气势倒是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什么主子养什么人,神色间还是带着一股孤高。
是个有出息的。
五年没见,从侍卫升到统领了。
“都躺下,不必多礼。”卫常风问:“情况如何了?”
立在他身旁的一名将领回复:“不太乐观,几头熊半夜从后山下来,夜里突袭,闯进营帐时,个个都在睡觉......”
“缺什么随时上报,务必以伤者为先。”
卫常风站在帘子处,没往里走,转头扫了一圈,视线从众人身上略过,“有没有哪个伤势轻点,可以行走的,待会儿来一趟,封大人问话。”
里面的伤者个个神色怔愣,
将领跟着卫常风一道退出去,也是一脸意外,追上他脚步便问:“封大人也来了?”
卫常风点头:“嗯,刚到。”
将领满脸疑惑,“封大人不是刚离开德州回昌都了,怎么拐到青州来了。”
将领姓秦,名叫秦智,是之前封胥的部下,因腿脚受了伤,走路有些跛,封胥领兵迁去德州后,便留他在青州驻守。
这等百年难遇的好热闹,自然是越多的人知道越好,卫常风不妨告诉他,“你们封二公子刚娶的新夫人跑了,几日前有人在允州见过,应该是来了青州。”
秦智一愣,自我怀疑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不是,就咱二公子那人才,也,也能被嫌弃?”
那可是他们军营里的一颗星。
还是最亮的。
那少夫人到底是什么眼神儿,竟然连二公子都瞧不上了。
“你们二公子怎么了?”卫常风把那位二少夫人的原话传达到位,“不就是个莽夫。”
实际那位新少奶奶压根儿就没见到封胥。
封胥心里只有胡人的头颅,无心成婚,被二夫人一个月一封家书催回来成亲,不情不愿,半路上还跑去猎了鹿,因此错过了自己的新婚夜。
等到第二日归家,新娘子已经不见了。
封胥也不着急,不见了就不见了,当日便打道回府,回了德州,二夫人没了办法,差人给正在德州的封重彦去了信。
封重彦却已从德州出发,半路上接到信,便自个儿跑了这一趟,拐来了青州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