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语气有些兴奋,跟阿加莎说:“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吗?我从没见过这么离谱古怪的工作要求,亨特小姐需要钱,所以她要接受这份工作,但她希望在遇到危险和麻烦时,我能帮助她。这有什么难的呢,只要她给我一封电报,我就随传随到。”
阿加莎面无表情地喝着茶,没说话。
通常这种时候,阿加莎应该会说些什么的,现在却什么都没说,福尔摩斯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福尔摩斯问:“你不说些什么吗?”
捧着玻璃杯的阿加莎眨了眨眼,湛蓝色的眼睛瞅着福尔摩斯,语气要笑不笑地“哦”了一声。
她慢条斯理地将玻璃杯放在前方的茶几上,脸上带着笑容,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平淡。
“随传随到……夏洛克,想不到你对亨特小姐还挺上心的。”
福尔摩斯:???!
……想不到你对亨特小姐还挺上心的。
福尔摩斯想听阿加莎说些什么,但他没想到阿加莎会这么说。
当即愣了一下,天灰色的眼睛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看上去并不生气,只是她的眉间又露出了点恹恹的模样。
几个月的相处,福尔摩斯已经知道这个模样意味着什么。
每次阿加莎觉得有点累,不太想搭理别人的时候,都会不经意露出这样的神色。
福尔摩斯的目光锁在阿加莎的脸上,直接问道:“你怎么了?”
阿加莎十分轻描淡写:“没怎么,就是有点累,想休息。”
越是轻描淡写,就越是有什么。
但福尔摩斯觉得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对亨特小姐对学生有什么想法?他还没满六岁,个性却已经那么糟糕了。霍格博士对他也很上心,否则不会让你今天特意在诊所等候他的家人。”
阿加莎眼睛盯着玻璃杯里的柠檬红茶,轻叹了一声,“我和霍格博士认为他并不是天生顽劣,而是有人虐待他,或者是刻意训练他,他才会变得这么淘气。”
阿加莎特别在“淘气”
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你如果见过他,你就知道,他的眼神很冷静,可是他却表现得十分好动,不受控制。在诊所里,即使鲁卡斯尔太太看着他,他安静不过三分钟,就开始在屋里像是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稍微不顺从他的意愿,他就开始大叫大闹。霍格博士跟他交流的时候,他并不怕生,眼睛直视霍格博士,告诉霍格博士,他没病,是鲁卡斯尔太太想的太多。”
阿加莎回想着当时见到小爱德华的场景,他甚至像是大人似的耸了耸肩,无奈地说:“你知道的,女人总是喜欢大惊小怪。”
许多事情经不起深思,一旦深思,都能思考出无数的可能性来。
但福尔摩斯既然不想回二楼,阿加莎也不介意就着小爱德华和鲁卡斯尔太太两人的表现分析多种可能性。
“鲁卡斯尔太太是一个年轻的女士,个子不算高,看上去有些瘦弱。她的眉间有细纹,看得出来平时过得并不算开心。亨特小姐也跟我说,她见过鲁卡斯尔太太暗中掉泪,并且不止一次。亨特小姐到铜榉庄园不到半个月,却已经不止一次见到她暗中垂泪,由此可见她和鲁卡斯尔先生到婚姻生活并不美满。”
虽然亨特小姐口口声声说鲁卡斯尔先生平时对太太很好,只是因为他是男人,又比鲁卡斯尔太太大很多,有时难免会忽略鲁卡斯尔太太的心情,不是太周到。
但阿加莎觉得鲁卡斯尔太太瞒着先生暗中带孩子向霍格博士求助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如果是感情和睦的夫妻,至少在对待孩子的事情上,步调会是一致的。
可是这两人不仅表现得并不一致,甚至还相互欺瞒。
至于小爱德华……
我觉得这个小家伙的性格形成,并不能简单用
亨特小姐所说的完全被家人宠坏造成来解释。
被家人宠坏的孩子可能会稍微不如他的意,他就要大吼大叫,但绝对不会将虐待小鸟小动物视为乐趣。
小爱德华将虐待杀死小动物视为一种乐趣,如果他真的与生俱来就有这种倾向,理应从小就有所表现。
鲁卡斯尔小姐去费城的事情,是他性格的一个转折点。
可奇怪的是,他甚至没跟鲁卡斯尔小姐建立信任关系,怎么可能会受到那么大的影响。
儿童身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夸张的笑意,防备的眼神,还有看似很疯的大吵大闹……他未必会有多喜欢,但是他不那么做,很可能会被人虐待。
阿加莎曾经听父亲说过许多虐待孩童的案件,有的人以虐待儿童为乐,会训练他们做各种各样残酷冷血的事情。
小爱德华捕捉小动物和玩弄小动物那么在行,或许是经常有人演示给他看,并且要求他跟着做同样的事情。
再往阴暗一点都可能性猜测,阿加莎觉得鲁卡斯尔太太和小爱德华在铜榉庄园里都受到虐待。
在城市里虐待儿童和太太可能会招来邻居的不满,从而报警,可是在距离温切斯特几英里远的铜榉庄园,地处偏僻,鲁卡斯尔先生即使虐待了妻儿,也不会有人说他半句不好。
毕竟,铜榉庄园里养着的,是靠鲁卡斯尔先生发薪水的仆人。
福尔摩斯听着阿加莎假设的可能性,听得心情十分复杂。
说实话,阿加莎以后只想当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有些太屈才了,就靠这举一反三的推理能力和想象力,她完全还可以给伦敦警察厅当个咨询顾问的。
福尔摩斯抬手抵了抵鼻尖,低声说道:“听你这么说,铜榉庄园仿佛是魔鬼的窟窿。半个月前亨特小姐来询问我的意见,我没有阻止她去铜榉庄园,倒显得我很冷血。好在,她看上去很机灵,应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阿加莎却故意戳他心窝,用凉飕飕的语气说道:“再有足够的能力,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士。鲁卡斯尔先生只要放开他养在铜榉庄园的那只藏獒,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撕成碎片。”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终于发现了,阿加莎今天从回到贝克街开始,就一直跟他唱反调。
福尔摩斯那双灰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阿加莎。
阿加莎十分坦然地跟他对视。
盯盯盯。
最终福尔摩斯败下阵来,他轻叹了一声,“你心情不好,为什么?”
阿加莎不想说。
“因为我没把亨特小姐到贝克街的事情告诉你吗?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来的时候约翰也在。虽然她的这份工作来得诡异,我也答应她只要她遇见了麻烦和危险,会立刻赶去温切斯特帮助她,但谁也说不好那到底会不会发生。”
这么一大堆话说出来,福尔摩斯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跟阿加莎解释亨特小姐的事情做什么?
仿佛此地无银三百两,除了显得他做贼心虚没有任何作用。
但他为什么要表现得像个背着未婚妻偷腥的未婚夫啊?
脑壳痛。
福尔摩斯一时弄不明白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也不想弄明白。
他将放在茶几上的那杯薄荷水一口闷完,薄荷味跟着水一起进去口腔,他眉头也没皱一下,连水带叶一起咽下肚子里。
福尔摩斯准备跟阿加莎说再见,他要回二楼了,不料这时阿加莎终于说话了。
“不是因为这些事情。”
女孩轻柔无奈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低地叹息——
“夏洛克,我心情不好跟你没关系,跟亨特小姐的事情也没关系。”
她只是,单纯想家了。
世界这么大,哪里都能容得下一个她,却哪里都容不下一个属于她的家。
她想念过去的亲人,想念过去美好的旧时光。
“再坚强独立的人,应该也会有觉得无助和心情不好的时候吧。”
阿加莎微笑着说,“就像亨特小姐,你和华生都认为她独立勇敢,即使一个人去远离城市的铜榉庄园工作,仍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可她还是会觉得彷徨无助,因此到贝克街寻求你这位名侦探做她的后盾。”
阿加莎佩服亨特小姐的胆量,也羡慕她能让福尔摩斯承诺一句随传随到。
阿加莎忽然问福尔摩斯:“如果我遇上麻烦和危险,你也会随传随到吗?”
不等他说话,阿加莎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你还是别告诉我答案。我的母亲曾告诫我,男人靠得住的,母猪会上树。”
福尔摩斯被阿加莎弄得哭笑不得,但他发现了,阿加莎今天真的很反常。
确切地说,是从她踏出图书馆侧门,还来不及收起眼里难过神色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不太对劲。
那个展馆里有什么吗?
福尔摩斯回想当时阿加莎在里面游览的场景,他记得阿加莎曾经在一个天青色的花瓶前站了很久,久到他都不耐烦出去站在橡树底下抽完了一根雪茄,含了两粒薄荷糖以后,她才失魂落魄地出去。
不过那都不是关键,关键是——
“在阿普尔多尔别墅的时候,你曾告诉我,你对父母并没有记忆,尤其是你的母亲,你被生下来三个月后,她就生病去世了。阿加莎,你的母亲根本不会教你这些。”
阿加莎:“……”
忘了这一茬。
阿加莎脸色很正常地说道:“那些随口胡扯的话你也信,你是不是傻?”
福尔摩斯皱起了眉头,他可不觉得阿加莎那时说的话是随口胡扯。
可阿加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跟你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胡扯。关于我父母的那些事情是胡扯的。埃斯科特,喜欢你,阿加莎喜欢你,愿意一辈子追随你的这些话,也是随口胡扯的。”
福尔摩斯:“……”
这么说,他岂不是这场婚约里唯一的冤大头?!
阿加莎看着福尔摩斯无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她眼尾微挑,看了福尔摩斯一眼,说道:“在阿普尔多尔别墅时,你是埃斯科特。那时你说过一句真话吗?”
福尔摩斯:“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翻篇了。”
他曾经伪装成水管工,欺骗了阿加莎。
可现在阿加莎在贝壳街公寓,她不再是阿普尔多尔别墅的一个小女佣,也不是伦敦哪户人家的佣人,她有自己的梦想,也有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再说过去的事情,似乎没什么必要。
阿加莎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笑着说:“是已经翻篇了呀。夏洛克,在你决定收留我,跟我再次定下婚约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翻篇。可我很好奇,想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福尔摩斯心想恐怕不能。
可阿加莎是多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心思灵巧地很,能从他细微的反应里捕捉到他的回答。
福尔摩斯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阿加莎:“过去你说过那么多假话,而我对你说的话里,有几句胡扯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福尔摩斯:“……确实没什么关系。”
福尔摩斯态度很好,很有风度,能让着她的地方,都让着她。
可是这些都没能让阿加莎的心情变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有点烦,此刻也厌倦了伪装。
阿加莎抬手掐了掐眉心,“我有点累,想回房休息一会儿。”
三楼公寓福尔摩斯经常上来,华生不在贝克街的时候,福尔摩斯经常在三楼跟哈德森太太和阿加莎一起吃饭。
阿加莎也不招待他,反正他很会给自己找事,真觉得无聊了就会回二楼。
阿加莎离开客厅,福尔摩斯独自坐在沙发上沉思。
他觉得阿加莎今天有些烦躁、蛮不讲理,还有一点点的自暴自弃,她平时并不是这样的。
福尔摩斯开始琢磨自己最近到底有没有不经意做了什么事情,惹得阿加莎不痛快。
思来想去,他很确定没有。
哈德森太太要做烤鹅,把鹅清理干净后,等时间差不多再做就行。
她把厨房该忙的事情忙完之后出来,没看到阿加莎,只看到福尔摩斯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头靠着沙发背,面无表情的模样。
哈德森太太一边擦手一边走到沙发旁,“惹阿加莎不高兴,她不睬你了吧?”
福尔摩斯辩解:“我没惹她不高兴,她也没有不睬我。”
可是哈德森太太不给他面子,“如果阿加莎睬你,你怎么会一个人坐在客厅?”
福尔摩斯:“……她说她累了。”
哈德森太太忍不住笑,她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望着福尔摩斯,“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再累也舍不得冷落他。”
福尔摩斯还是靠着沙发懒洋洋的模样,“那就是阿加莎不喜欢我,所以冷落我了。”
哈德森太太看着他的模样,拿起旁边的一个抱枕扔向他。
福尔摩斯靠着沙发的头都没动一下,一只手抬起,接住了哈德森太太扔给他的抱枕。
“哈德森太太,自从阿加莎到了贝克街,你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年轻的名侦探半真半假地埋怨。
哈德森太太看向他的眼神,颇为恨铁不成钢,“阿加莎不理睬你,你应该要去哄她。女孩子,尤其是像阿加莎这样年轻可爱的小姐,有时候就得多哄哄。夏洛克,你工作查案的时候很聪明的,怎么在这些事情上,却表现得如此迟钝。”
不是迟钝,是不想。
福尔摩斯将抱枕抱在怀里,头歪了下,那双天灰色的眼睛含笑看着哈德森太太。
哈德森太太被他看着看着,就有些无奈地笑叹一口气,她站起来,“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是懒得管。上周阿加莎去埃克塞特前,跟我在客厅里聊天。她说这段时间在贝克街跟我们相处得很好,心里不太舍得离开。听她说起那些话的语气,感觉距离你被她抛弃……如果以前是十条街,现在顶多就只剩下半条街了。”
福尔摩斯:???
原本还抱着抱枕歪在沙发上的福尔摩斯坐端正了,“阿加莎想跟我解除婚约?”
哈德森太太:“……是我猜的,如果不是要跟你解除婚约,她怎么会想着要离开贝克街呢?”
“你想多了,哈德森太太。”
福尔摩斯站起来,他将手里的抱枕塞到哈德森太太的怀里,微笑着跟她说:“阿加莎今时不同往日,她是霍格博士的助手了,平时除了帮我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还要帮霍格博士代劳回复一部分患者和患者家属的问题,以后她也会慢慢地成为一个心理医生,到那时候,她会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就不需要住在贝克街公寓了。”
哈德森太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阿加莎会有属于自己的房子,那你呢?”
“我?我当然还会在贝克街啊。”
福尔摩斯理所当然地说。
哈德森太太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其实最终你和阿加莎不会结婚,是吧?”
福尔摩斯怔住,看向哈德森太太。
哈德森太太面露微笑,带出了眼角的细纹,不觉得她老态,只觉得那些细纹为她增添了和蔼跟可爱。
哈德森太太语重心长:“夏洛克,你不该将婚姻视为儿戏。”
即使阿加莎只是一个来自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小女佣,在婚姻的事情上也不该被两次这么儿戏对待。
哈德森太太前半生经历了很多事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阿加莎和福尔摩斯这两个年轻人的事情她看在眼里,不知道到底该为谁惋惜。
如果最终会分开,宜早不宜迟吧。
“知道了,知道了。”
因为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难以向哈德森太太解释清楚,福尔摩斯只好笑着敷衍。
哈德森太太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起身进厨房继续忙着做烤鹅。
福尔摩斯今天去图书馆还书,书还了,还没找到想借的书,就看到了阿加莎的身影。
他莫名其妙地跟在阿加莎后面,看她仰着头在一排排的书架前走过,看她借了书后到一楼的展馆参观,也看到她久久地站在一个好看的白釉花瓶前一动不动。
他心里有一种猜测,说出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第二天清晨,阿加莎没去敲二楼公寓的大门,她穿了一袭黑色连衣裙,带着前一天准备好的菊花去了墓园。
墓园离贝克街有点距离,阿加莎喊了一辆马车。
阿加莎的父母……或者她应该说原身的父母埋葬在这个墓园里,夫妻两人的墓碑并排在一起。
阿加莎分别在两个墓碑前放了一束菊花,然后坐在前面的空地上。
这是她成为阿加莎之后,第一次到墓园来。
原身对父母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就如同昨晚福尔摩斯说的那样,杜兰太太生下她三个月之后,就因病去世,而她的父亲杜兰先生,也在她三岁的时候死于一场爆炸。
后来,她就成为了一名孤儿,被米尔沃顿先生收养。
原身对父母没什么感情,却会在自己生日的那一天到墓园祭拜父母,告诉他们自己最近一年经历过的事情。
阿加莎坐在空地里,一时不知道对这两块墓碑说些什么好。
在死灵面前,有什么好伪装的呢?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抱歉,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阿加莎在穿越半年之后,第一次将自己心里的秘密对着两座墓碑说出来,她对杜兰夫妻说她虽然顶着阿加莎的壳,但并不是真正的阿加莎,她只是一个来自未来异世界的灵魂。
她对着死去的杜兰夫妻说不好意思,霸占了你们女儿的身体,但这事情不由我做主,你们知道真正的阿加莎去哪儿了吗?
巴拉巴拉。
天南地北,她什么都乱扯一通,平常不能跟别人说的话,此刻在杜兰夫妻的墓碑前一次性说够本。
最后她说到自己跟福尔摩斯的婚约——
“阿加莎和埃斯科特订了婚,我和福尔摩斯订了婚,当阿加莎是真的时候,埃斯科特是假的,当阿加莎是假的时候,福尔摩斯确实真的,事情真好玩,对不对?”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不管是哪一次的婚约,都是真假参半,好在我已经打算尽快结束这一切。”
周三下午,阿加莎在诊所收到一封来自温切斯特的电报。
霍格博士正在帮一个年轻的太太看诊,这位太太在半个月前发现总有人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与她说话,有时还试图激怒她,让她做出一些平时不可能去做的自残事件。
霍格博士正在办公室里跟病人交流,阿加莎没有进去打扰。
年轻太太的丈夫坐在办公室外,他看着阿加莎手里的信件,来自温切斯特的信封只是其中的一封而已。
男人问道:“什么人都可以写信给霍格博士吗?”
阿加莎将手中的信件分门别类放好,她笑着说:“理论上,只要知道霍格博士的地址,都可以写信给他。霍格博士是一个很热心的人,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
那个年轻的男人点了点头,然后他又问:“我的妻子会好吗?”
人一旦得了心理方面的疾病,病人和家属都会面临着很多的痛苦和不便,病人会变得不可理喻,会需要家属长久的耐心陪伴和忍让。
很多家属表现得很好,也有很多家属视病人为累赘。
阿加莎将来自铜榉庄园的电报单拎出来,抬头看向坐在前方紧张等候的年轻男人。
年龄看上去只比她大几岁的感觉,白净俊朗,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
阿加莎低头看了一下霍格博士的预约名单,阿瑟·霍尔德。
霍尔德先生眉目里是掩不住的担心,看得出来很紧张妻子。
阿加莎向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温声说道:“只要多点耐心陪伴,会好的。”
霍尔德先生听到她的话,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些,不再讲话。
阿加莎将来自铜榉庄园的电报打开,上面只有两行字——
小爱德华前日误闯庄园小楼后变得反常,昨夜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一只死去的幼犬。
明日请到温切斯特,我与孩子急需您的帮助!
——鲁卡斯尔太太。
事情看上去似乎很严重,鲁卡斯尔太太竟然直接邀请霍格博士去温切斯特。
阿加莎从这一封短短的电报里想出了很多种可能性,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鲁卡斯尔先生明天一定不在铜榉庄园。
霍格博士接诊的年轻太太从从办公室里出来,她的个子偏高,黑头发黑眼睛,脸色苍白却不减丽色,见到丈夫,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更添柔美。
霍尔德先生见到妻子,温柔笑着迎了上去。
两人跟霍格博士寒暄了几句之后,离开诊所。
霍格博士看着那对年轻夫妻出去的背影,跟阿加莎说:“霍尔德太太患有严重抑郁症和妄想症,有自杀倾向。她与丈夫从小青梅竹马,阿瑟·霍尔德的父亲是伦敦银行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家产雄厚。”
阿加莎安静地听着,这个世界,有钱人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会顺心。
她看得出来那位霍尔德太太并不深爱自己的丈夫。
阿加莎:“钱能解决很多事情,如果丈夫将来会继承雄厚的家产都没办法让她快乐,那这件事情一定很严重。”
霍格博士喜欢跟阿加莎聊天,这个年轻的女孩经常有一些独特的见解,能根据自己的观察猜出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他笑着看向阿加莎,“那你觉得她的痛苦是什么。”
“婚姻吧。丈夫深爱她,她应该从小就受到来自丈夫家人的恩惠,长大后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地嫁给了他。她心中应该有深爱的人,但她不敢争取。她恨自己懦弱。”
你说对了一半。
她的痛苦确实来源于婚姻,她也曾有过深爱的人,但是被人骗了。
她被人欺骗了感情,还害得收养她的亚历山大·霍尔德差点面临前所未有的信用危机。
阿加莎看向霍格博士,“这么严重吗?”
霍格博士面露微笑,他转身在办公桌前坐下。
周三的看诊已经结束,他的心情很不错。
在霍格博士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会跟阿加莎分享一些名人轶事。
“你知道亚历山大·霍尔德吗?”
阿加莎点头,“霍尔德·史蒂文森银行的高级合伙人。”
“阿瑟·霍尔德是他的儿子。刚才那位年轻的女士,在嫁给阿瑟·霍尔德前,是被亚历山大收养的小孤女,亚历山大将她视为亲生女儿似的疼爱。”
阿加莎心想难怪她内心并不喜欢阿瑟·霍尔德,却还嫁给了他。
“霍尔德太太的病情,跟她的经历有很大关系。”
霍格博士说起一桩旧案,当年有一个来自皇室的人找上亚历山大·霍尔德,对方急需一大笔钱,不能向其他人求助,只好拿了国家最尊贵的公共财物绿宝石王冠当抵押品。
亚历山大·霍尔德接受了对方的抵押品,将钱借给了对方。
但是在亚历山大·霍尔德保存王冠的期间,王冠被偷走了,后来几经辗转,王冠失而复得。
当时这件事情视为绝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室用来抵押借款用的绿宝石王冠失而复得的事情,还是被传出去,不过大多数人都当成是故事听,不会当真。
霍格博士作为知情人之一,跟阿加莎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绘声绘色。
霍格博士说到最后,卖关子似的问阿加莎:“你知道王冠是谁找回来的吗?”
这还能不知道吗?
就算她没看过华生编的那本福尔摩斯探案集,阿加莎心想凡是涉及到绝密,不能明目张胆调查的事情,又牵扯到皇室……这种事情,放眼伦敦,不就只有buff叠满的福尔摩斯兄弟有能耐办到吗?
麦考夫是忙国家大事的人,找回一个皇冠这种事情,应该就是给夏洛克消磨时间用了。
阿加莎说:“是夏洛克吧。”
霍格博士哈哈笑起来,说道:“是的。阿加莎,你的未婚夫实在太聪明了,是世间少有的聪明。”
“既然这件事情只是小范围内知情,霍格博士,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王冠失窃,亚历山大·霍尔德急疯了,他觉得身边有人撒谎骗他,迷信专业的心理学家能洞悉人心,识破谎言。他邀请我去分辨他的儿子和媳妇到底谁撒谎了。”
阿加莎一听,笑着说:“我猜他们都撒谎了。”
霍格博士有些意外地看向阿加莎。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刚才您说因为霍尔德太太被情人骗了,还差点害亚历山大·霍尔德面临信用危机。那么皇冠应该是那位霍尔德太太拿去给她情人的,可是这件事情被阿瑟·霍尔德发现了,当时他们还没有结婚,他知道意中人所做的一切,但他爱她,愿意不惜一切维护她,因此在父亲面前揽下一切罪名。”
霍格博士听得忍不住朗声大笑,阿加莎见霍格博士笑成那样,忍不住也跟着笑,问道:“难道我的猜想错得很离谱?”
霍格博士摇头,“并没有很离谱,实际上差不多。但阿瑟·霍尔德并不是自愿揽下罪名,他知道一切,却不想父亲因此而对意中人产生恶感,因此在父亲误会他的时候无法辩解。亚历山大·霍尔德对他十分震怒,让警探莱斯特雷德先生将阿瑟逮捕起来,可把阿瑟逮起来王冠也回不来,莱斯特雷德先生建议亚历山大找夏洛克帮忙。”
福尔摩斯一出手,绿宝石皇冠失踪不到七十二小时,就被他找回,而那位年轻的小姐跟情人一起私奔。
这个案子,阿加莎在华生心血来潮写的故事里看到过的。
故事令她印象深刻,因为在华生的笔下,那位被收养的女孩跟情人私奔后就没有了下文,倒是没想到如今她会在霍格博士的诊所里见到这位年轻美丽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