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在看到他的时候,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了。
而对方在看到她的刹那,也惊得瞳孔震动。
阿加莎的语气尽是不可置信:“……埃斯科特?”!
记忆中那个身影仿佛刻在记忆深处,年轻的水管工打扮得随意,唇上留着两抹胡子,灰色的眼睛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些许与他本人并不相符的孩子气,可是很迷人。
阿加莎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深蓝色的立领衬衫,外面套着灰色的马甲,气质跟与她订婚的水管工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可那双灰色的眼睛,却令人无法错认。
容貌可以改变,眼睛却骗不了人。
阿加莎沉默了。
福尔摩斯也沉默了。
两人站在门口,相对而立,大眼瞪小眼。
或许是他们之间的沉默太不寻常,在吧台煮咖啡的华生忍不住探头问道:“福尔摩斯,又是贝克街的小家伙们在恶作剧吗?”
贝克街上有不少调皮的小孩,他们有时会喜欢跟福尔摩斯闹着玩,装作委托者来敲门,但是开了门,又见不着人。
福尔摩斯看着找上门的“未婚妻”,心想这问题,该让人怎么回答呢?
从阿加莎的反应来看,福尔摩斯很确定她已经认出他就是埃斯科特。
福尔摩斯擅长处理各种棘手的案件,也擅长推理演绎,他甚至擅长从对方的肢体语言判断这个人应该是从事什么职业,有过什么经历,但他不擅长应付女人。
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是被他抛弃的“未婚妻”。
福尔摩斯顿时觉得很头疼。
如果在此之前他觉得生活十分无趣,需要一点刺激和乐趣,那么此刻他觉得之前的无趣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福尔摩斯没有任何回应,这令华生觉得奇怪。
他放下冲咖啡的用具,走到福尔摩斯身旁,意外地看到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她穿着深紫色的长裙,栗色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固定起来,脖颈的线条优雅得宛若天鹅,她的五官长得很好看,直挺秀气的鼻子,丰润的红唇,湛蓝色的双眸……这无疑是一个迷人的年轻的小姐。
华生看看门外的年轻小姐,又看看门里的福尔摩斯,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华生心生不祥的时候,年轻小姐的目光忽然落在他的身上。
华生心里“咯噔”了一声。
接着,他听见这位年轻的小姐说出十分可怕的话来——
“中等身材,体格健壮,方下巴,八字胡。米尔沃顿先生被枪杀的晚上,被阿尔普尔多别墅的园艺工拽住的人,是你。”
华生:???
这是伦敦警方掌握的线索,是米尔沃顿谋杀案的两位疑犯之一的特征。
前两天莱斯特雷德先生来拜访福尔摩斯的时候,已经说过了。
当时莱斯特雷德先生还说两位嫌疑犯在窗户留下足印,其中一个被园艺师捉住了,虽然后来还是被对方逃脱了,但特征十分明显,只要福尔摩斯愿意出手,一定很容易就能将嫌疑犯找出来。
福尔摩斯当时还故作惊讶,说那个园艺师捉住的人听起来好像就是华生,惹得莱斯特雷德先生哈哈大笑,说福尔摩斯就算不想接受警方的委托,也没必要胡扯。
福尔摩斯没有胡扯,那天晚上差点就园艺师捉住的人,确实是华生。
华生默了默,装作刚才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礼貌问道:“小姐,您好。请问是有什么难题需要我们为您解决吗?”
阿加莎:“……”
阿加莎眨眼,看向华生。
约翰·华生。
福尔摩斯的好友兼搭档,对福尔摩斯总是有着无穷的耐心和好得不可思议的脾气。
他是一名军医,参加过阿富汗战争,在战场流过血,受过伤,经历了九死一生之后回国,在伦敦定居。
华生一头扎进伦敦这个大染缸的时候,是打算得过且过的。
过着过着,忽然有一天幡然醒悟:他得过得像样一点。
于是,他在以前助手的介绍下,和福尔摩斯一起合租这个公寓,并且成为了十分默契的搭档。
他们在一起解决了不少令警方束手无策的案件。
当然,他们不可避免地也给警方带来了一些无法解决的难题。
譬如说米尔沃顿先生的谋杀案。
事实上,在米尔沃顿先生被杀的那天晚上,华生和福尔摩斯就在案发现场。
福尔摩斯装扮成水管工的那半个月收获颇丰,通过跟他订婚的那个年轻小姐,他对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地形和布局了如指掌。
那个年轻的小姐还告诉福尔摩斯,米尔沃顿每天夜里会在十点准时睡觉,一旦睡着,就很难叫醒。阿普尔多尔别墅的佣人们私下还给米尔沃顿起了个绰号,说他是叫不醒的睡神。
那天夜里,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成功地潜入阿普尔多尔别墅。
他们躲在书房的窗帘后面,等待米尔沃顿离开书房后就撬保险柜偷东西的,谁知道中途生变,来了个穿着黑纱的女人。
从女人出现到米尔沃顿被杀,都十分突然,华生和福尔摩斯即使在现场也无法改变些什么,如果说有什么不妥,大概就是他们不仅见死不救,还趁着还没人发现米尔沃顿被杀的空档,撬了他的保险柜,将他拥有的大量可以对别人进行敲诈勒索的书信一把扔进壁炉里,烧成了灰烬而已。
那很过分吗?
相比起作恶多端的米尔沃顿,好像并不过分。
只是他们离开的时候遇上了点麻烦,阿普尔多尔别墅的佣人很快发现有人闯入,米尔沃顿还被杀了,他跟福尔摩斯被人追得狼狈不堪,他在翻墙离开的时候,不小心被园艺工捉住脚踝,打了个照面……
想起那天晚上的惊心动魄的刺激经历,华生还在暗中捏了一把汗。
但他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阿加莎说的那人。
于是,他微微一笑,迎着阿加莎的目光,再度用温柔的语气问道:“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案子需要委托吗?”
阿加莎张了张嘴,看看华生,又看看福尔摩斯,最后她抿了抿红唇,面无表情,端着十分冷然的姿态:“是的,先生。我要找一个名叫埃斯科特的薄情郎,哦,他现在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福尔摩斯。”
华生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您说什么?”
一直不说话的福尔摩斯终于说话,他苦笑着说道:“华生,她叫阿加莎,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未婚妻。”
华生:“……”!
福尔摩斯确实有个未婚妻。
不对,应该说,是福尔摩斯伪装的年轻水管工埃斯科特,有一个未婚妻。
一个月前,福尔摩斯接受了一个在社交圈特别有名的小姐的委托,那位小姐即将和一个伯爵结婚,在结婚前夕,收到了来自米尔沃顿的勒索。
米尔沃顿手里有那位小姐还没出名时与一位乡绅的书信,那封书信的内容比较私人,如果落入了那位小姐的未婚夫手里,足以毁了她的终身幸福。
米尔沃顿给那位小姐两个选择,要么付七千英镑将书信买下,要么让他将书信交给伯爵先生。
凭那位小姐的财力,她只能支付两千英镑。
米尔沃顿摆明了是敲诈。
福尔摩斯接受那位小姐的委托,跟米尔沃顿谈判,但米尔沃顿坚持要七千英镑,并且一分不能少。
谈判破裂,福尔摩斯没办法,只能另辟蹊径。
他想到了要去偷窃米尔沃顿所掌握的书信。
可是,这到底要怎么偷呢?
米尔沃顿所住的阿普尔多尔别墅戒备森严,他的秘书白天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书房,想要从一个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的敲诈犯手里偷窃他用以谋财的东西,难于登天。
但福尔摩斯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年轻的水管工,趁着阿普尔多尔别墅浴室的水管维修的时机,向年轻的女佣阿加莎发出好感的信号,并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并向她求婚。
陷入爱河的阿加莎对水管工知无不言,为了让水管工深夜能到别墅与她见面,她将看别墅的狗也拴了起来,好让水管工能在别墅里畅行无阻……
后面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多说。
如果说之前阿加莎还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在她知道埃斯科特就是福尔摩斯之后,她已经能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阿加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福尔摩斯,控诉道:“你是个骗子。”
福尔摩斯:“……”
华生:“……”
在场的两位男士竟然无言以对。
福尔摩斯轻咳了一声,竟然有些局促,他跟阿加莎说:“阿加莎,这其中有误会。”
有误会?
阿加莎心想这其中当然有误会。
埃斯科特是福尔摩斯。
她竟然穿越成被福尔摩斯欺骗的小女佣。
阿加莎对福尔摩斯没有粉丝滤镜,她只觉得不管福尔摩斯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欺骗感情是既定事实。
指望一个脑子里只有案件和推理的男人对她负责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福尔摩斯不相信爱情,不需要爱情。
他甚至可以为了案件假装自己爱上一个女人,达成目的之后潇洒离开。
阿加莎想起自己到贝克街221B的初衷——
因为米尔沃顿夫人将要离开伦敦,她以后无处容身,不管福尔摩斯能不能找到她的未婚夫,米尔沃顿夫人都愿意为她支付给福尔摩斯的酬劳。
她本来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来的。
却没想到福尔摩斯竟然就是埃斯科特。惊喜来得过于突然,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阿加莎轻轻叹了一口气。
听得旁边的华生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一个年轻的小姐上一刻还沉浸在爱情的喜悦当中,以为自己找到了终身的依靠,下一刻却发现未婚夫失踪了,这本来就已经是十分令人同情的事情。
此刻她又发现原来自己失踪的未婚夫竟然是个感情骗子……
这得拥有多么强大的心脏,才能在面对这个噩耗的时候保持镇定。
华生打心底里不想那样形容福尔摩斯,但福尔摩斯在对阿加莎的事情上,于情于理,都是亏欠的一方。
华生无法为福尔摩斯开脱,他对阿加莎感到很内疚。
要是他能阻止福尔摩斯就好了。
可是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福尔摩斯已经和阿加莎订婚了。
华生看着在门口僵持不下的两人,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回过神,抬手轻抵鼻子,低声跟阿加莎说:“不如你进来谈?”
华生连忙跟上,温柔劝道:“小姐,有什么事情进来再谈吧。我刚煮了咖啡,你想来一杯吗?”
阿加莎并不喜欢喝咖啡,但这时候,她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一些咖啡因来醒醒神。
于是,阿加莎进了公寓。
这是两个单身汉的公寓,客厅的茶几上散落着几本报纸和杂志,沙发的旁边放着扶手椅。
客厅的布置和物品并没有摆放整齐,有些杂乱。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福尔摩斯是个烟枪。
阿加莎坐在沙发上,福尔摩斯坐在她对面的扶手椅上。
华生端来一杯咖啡,“小姐,请用。”
阿加莎接过咖啡,笑着向华生道谢,“谢谢,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华生有点心虚地笑了笑,将客厅留给这对男女,他回到吧台那边收拾冲泡咖啡的用具,一手拿杯子一手拿抹布,两只耳朵高高竖起,随时随地接收来自客厅的信息。
阿加莎一开始的时候很震惊,震惊过后,她终于冷静下来。
阿加莎虽然对福尔摩斯有所了解,但她并不是这位名侦探的死忠粉,她看过一些关于福尔摩斯的影视作品,对《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许多故事也读过,但也仅限于读过。
读过不代表她都记得里面的故事。
她高考还背过数理化的许多公式呢,现在照样忘得一干二净。
背过还能忘精光,何况只是读过。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她只知道自己身处在福尔摩斯的世界中,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个故事里,是在原著呢还是在衍生作品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和福尔摩斯会有着怎样发展?
但是结局不用猜都知道,他们肯定没有善终。
福尔摩斯的脑子里只有奇奇怪怪的案子和推理,没有风花雪月。
不管他们的故事如何曲折离奇,最终的结果肯定是他会将她抛弃。
这一团糟的事情,本不是她该要面对的。
想到这儿,阿加莎又忍不住幽幽叹息。
这是这个年轻的女孩第二次叹息了,悠长,无奈,又心酸。
竖着耳朵的华生心底忍不住为福尔摩斯颤了颤,出于男人的第六感,他觉得福尔摩斯这次很难收场。
福尔摩斯也听到了那声叹息,他抬眼,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眼底情绪复杂,伤心有之,苦恼有之,无奈亦有之。
福尔摩斯:“……”
使这位年轻小姐面临如此困境的人是他。
这令福尔摩斯觉得自己很不是东西。
福尔摩斯欺骗感情在先,第一次当负心汉的经历实在过于刺激,导致他那擅长推理的脑袋此时有些不太做主。
此刻的阿加莎已经彻底冷静,她入戏很快很深,看向福尔摩斯的目光有幽怨有谴责。
“事到如今,你不觉得有必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我听吗?埃斯科特,还是,我应该要喊你夏洛克?”
面对阿加莎的问题,福尔摩斯选择了坦诚。
“很简单,我接了个案子,委托人是一个知名的小姐,她有把柄落在米尔沃顿手里。米尔沃顿要求她支付巨额的金钱,否则就要毁了她的终身幸福。我受她委托,向米尔沃顿谈判,可是谈判破裂,她的终身幸福将要毁于一旦,我只好另想办法。”
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要跟米尔沃顿偏爱的女佣谈恋爱。
可是时间紧迫,他去修水管的时候,恰好遇上年轻单纯的女佣,只要投其所好,花点心思与她相处,就能得到他想要的消息,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一心想要令米尔沃顿狠狠地栽一跟头的福尔摩斯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要赶在那位小姐和伯爵的婚礼之前拿到米尔沃顿手中的信件,只能剑走偏锋。
“我已经告诉米尔沃顿,那位小姐并没有足够的财力支付他开出的价钱,与其将人逼到无路可退,婚约被毁,何不接受那位小姐的请求,拿到他能拿到的钱,皆大欢喜。可惜米尔沃顿的心肠比石头还硬,他专挑这些小姐们下手,不仅勒索她们的钱财,还要折磨她们的灵魂,他不愿意接受那位小姐的请求。”
“米尔沃顿龌蹉无耻,贪得无厌。他不知令多少家庭毁于一旦,却还觉得理所当然。我想对付他,让他得到该有的惩罚。”
阿加莎看向福尔摩斯:“敲诈勒索是重罪,你的委托人可以控告他。”
“当然,可爱的阿加莎。”
福尔摩斯的声音含着淡淡的笑意,他声音温和地说道:“理论上,确实可以像你说的那样去做。你在米尔沃顿身边待了那么久,应该知道他狡猾恶毒,被他盯上的人,怎么可能敢控告他呢?那些有把柄的女士们,一旦向警方控告他,就意味着自己的名声也会被毁。拿自己的名声,换米尔沃顿蹲几个月的大牢,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加莎眨眼,“听你这么说,似乎那些女士们的名声都很重要。”
福尔摩斯身体微微向前倾,双手的十指指尖相触,眼睛看向阿加莎。
“你为了自己的委托人费尽心思,却没想过被你抛弃的未婚妻将要面对怎样的命运。”
阿加莎顶着一张讨债的脸,语气很冷静:“夏洛克,我的名声全被你毁了。”
福尔摩斯:“……”!
在吧台里的华生内心充满同情地看着僵在扶手椅上的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敲了下,转而看向正在吧台里擦杯子的华生。
华生:???
福尔摩斯向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华生,能把客厅留给我和阿加莎吗?我们需要一刻钟的独处时间。”
华生将手中的玻璃杯放下,“当然可以。”
离开客厅的时候,华生还向阿加莎友好地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道:“小姐,不必担心。”
阿加莎的内心对这个温柔仁厚的医生充满好感,她向对方回报了一个真诚的笑容,“谢谢。”
华生离开,福尔摩斯看了阿加莎一眼,低沉的语气十分平静:“布莱恩呢?”
阿加莎:???
这跟布莱恩有什么关系?
福尔摩斯双手合十,语气笃定:“那个为米尔沃顿赶马车的小伙子,长得高大英俊,他早已为你神魂颠倒。我离开了,他理应立即补上我的空缺。”
阿加莎:“……”
阿加莎被气笑了,“福尔摩斯先生,布莱恩就在楼下,需要我请他上来与你谈谈吗?”
“别急着生气,阿加莎。”
福尔摩斯犀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的语气慢悠悠的,“你的变化有点大,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在福尔摩斯的记忆里,阿加莎是个年轻单纯的女孩,机灵聪明,却满脑子的风花雪月。
她身边有正在热烈追求她的英俊小伙子,她以此为傲,并且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不止一次提到,如果不是对他一见钟情,她会考虑接受那个小伙子的追求。
毕竟,布莱恩是米尔沃顿的车夫,虽然不能像他的秘书一样被视为心腹,但因为他年轻、身手矫健,米尔沃顿也将他视为信任的人,不管去哪儿都带着他,前途还是很好的。
年轻的女孩,总喜欢炫耀自己的追求者有多优秀。
福尔摩斯觉得这很正常。
以他对阿加莎的了解,当水管工埃斯科特消失之后,与他订婚的阿加莎很快会将他忘记,转而投入布莱恩的怀抱。
——可是她没有。
而且从刚才一见面开始,福尔摩斯就已经发现阿加莎虽然惊讶,但表现得非常冷静沉着。
没有震惊到失态,也没有对他破口大骂。
她安静地打量着他,惊讶多过愤怒。
这不该是阿加莎该有的反应。
福尔摩斯犀利的目光落在阿加莎身上,令人无法忽视。
阿加莎迎着福尔摩斯充满探究的目光,毅然下定决心。
福尔摩斯是个天才,他在探案推理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摆弄人心。
从他为了破案可以伪装成一个水管工跟一个女佣谈恋爱甚至订婚,就可以看出来,他也可以变得很讨人喜欢,平时之所以令人觉得他古怪不好相处,完全是因为他懒。
可是在他感兴趣的事情上,他是可以使尽浑身解数的。
她在福尔摩斯面前伪装,只会弄巧成拙。
阿加莎放弃伪装成跟原主性情的念头,跟福尔摩斯说道:“我被未婚夫抛弃,难道不足以让我性情大变吗?”
福尔摩斯却显然不信,“我熟知的阿加莎,并不是这样的。”
阿加莎想了想,想不出自己该要说什么,于是问他:“如果我不是你熟知的阿加莎,那我该是谁?”
这是个好问题。
福尔摩斯忽然坐直身体,身体往前倾。
他靠近得猝不及防,阿加莎僵在沙发上,瞪大了眼睛望着骤然靠近的男人面孔。
他的瞳色很特别,有时是天灰色的,随着光线的不同,有时又像是灰蓝色,深邃的眼仿若大海似的,很迷人。鹰钩鼻挺直,鼻尖快要碰上她的。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在阿加莎的鼻端,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福尔摩斯端详着她,犀利的目光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湛蓝色的瞳孔,长而浓密的睫毛卷翘着,右眼角下的一粒红痣像是泪珠似的。
他的目光往下移,从眼睛到鼻尖,到嘴唇……福尔摩斯的目光在阿加莎的脸上、脖颈扫过。
没有任何伪装的痕迹,可是气质却迥然不同。
福尔摩斯望着阿加莎,缓缓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那股萦绕在身边的烟草味远去,阿加莎心里松了一口气。
福尔摩斯靠在扶手椅的靠背,懒洋洋地说道:“你刚才很紧张,是害怕我识破些什么吗?”
阿加莎看着他的模样,心里竟然不觉得害怕,她甚至感觉很放松。
大概是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摆烂,因此心里没有任何负担。
“福尔摩斯先生,你相信玄学吗?”
“我相信科学。”
阿加莎忍不住笑了,“可是有很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福尔摩斯没说话。
阿加莎知道他在思考。
阿加莎决定省略无用的社交套话,直接跟福尔摩斯说:“夏洛克,你伪装而成的水管工抛弃了我,令我名声尽毁,要为我负责。”
“阿加莎,我并不是会谈恋爱结婚的人。说实话,天晓得我伪装成埃斯科特的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每天跟你谈论那些毫无意义的无聊话题,想着办法哄你高兴,其实都是为了能在某个深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阿普尔多尔别墅,撬开米尔沃顿的保险柜,将他掌握的书信偷出来而已。”
福尔摩斯的目光冷淡而坦然,他望着阿加莎,声音轻柔无情,“你如果非要我负责,我只能说,你这辈子的幸福会幻化成泡影。”
将负心薄幸的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不愧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阿加莎并不觉得生气,因为她想要的,也并不是那个层面的补偿或是什么。
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得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当一个小女佣或者是嫁给一只迷恋原身的布莱恩也能活下去,但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不确定来到贝克街221B号之后的生活,是不是她想要的,但总比当一个小女佣,或者是嫁给布莱恩要好得多。
阿加莎:“米尔沃顿夫人要离开伦敦,我将无处容身。”
福尔摩斯皱了皱眉,“你可以接受布莱恩的追求,嫁给他,你这辈子都会过得幸福。”
“我的幸福不需要别人预判。”
阿加莎伸手,将放在茶几上的咖啡端起,抿了一口。
变凉的咖啡有点苦涩微酸,她抿了抿湿润的红唇,跟福尔摩斯说道:“夏洛克,我需要一个住处,以及一份工作。”
福尔摩斯眉头皱得更紧,看向她。
阿加莎迎着他目光,露出一个灿烂动人的笑容,“你能帮我吧?”
福尔摩斯:“……”
“你做一行很久了,跟华生搭档得也不错,你在伦敦越来越有名,来找你的委托人也越来越多,你总需要有人为你处理一些文书工作,整理资料之类的。”
福尔摩斯拒绝:“我已经有华生了。”
“可是华生不可能一直跟你搭档吧?他不像你,不需要谈恋爱结婚,他也会跟年轻美丽的小姐约会。”
福尔摩斯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微笑:“华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如果我没有闻错,那是市面上最流行的女士香水的尾调,我也有一瓶。”
福尔摩斯:“……”
原身和水管工的爱情来去匆匆,像是梦幻泡影。
阿加莎决定将自己是受害者的姿态摆出来,为了达成目的,暂时不要脸也是可以的。
阿加莎:“你是我的未婚夫,此刻为我解决目前面临的困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福尔摩斯顿觉头大:“……你的未婚夫是埃斯科特,而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阿加莎秀眉微挑,“你想不认账?”
福尔摩斯盯着她。
阿加莎迎着他的目光,调整了一下坐姿,抬起目光,跟福尔摩斯说道:“埃斯科特抛弃了我,我自认比不上你的委托人出身高贵,可是也有自己的尊严。”
福尔摩斯感觉再棘手的案子,都比不上此刻的阿加莎让他无奈。
“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要我再伪装成埃斯科特,让你抛弃我?”
如果福尔摩斯打算赖账,也不愿意帮她,那么她在这件事情上找回一点面子,也不是不可以。
阿加莎:“你愿意的话,可以啊。”
福尔摩斯:???
阿加莎的话让福尔摩斯愣了一下,随即醍醐灌顶。
这位古怪的名侦探兴奋地拍了一下椅子上的扶手,说:“我再装扮成埃斯科特不太可能了,但如果你只是因为我欺骗了你而感到不忿,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我可以跟你订婚,让你抛弃我。”
阿加莎:“……”
她刚才就是口快,随便说说而已。
可是福尔摩斯觉得这个主意挺好,“埃斯科特抛弃你,伤害了你的感情和尊严。你现在无处可去,我可以跟哈德森太太商量,让她暂时将楼上的空房间租给你。看在我们是未婚夫妻的份上,她会很乐意的。在你找到工作和住处之后,你就可以抛弃我,高高兴兴地离开贝克街了!”
阿加莎:“……”
她从福尔摩斯的话里听出他对自己被抛弃的事情竟然十分期待。
怎么回事?!
“夏洛克,你疯了!”
华生没想到自己出去一刻钟的时间里,福尔摩斯竟然打算再度跟阿普尔多尔别墅的小女佣订婚。
他是福尔摩斯唯一的朋友,深知他的性情。
在福尔摩斯看来,情感是理智的天敌,他对平凡的生活并不向往,世人所憧憬的岁月静好对他而言,枯燥而乏味。
对一个天生喜欢刺激、理性至上的男人来说,他跟任何人谈恋爱订婚都是一场悲剧。
华生看着坐在扶手椅上的福尔摩斯,他手里拿着烟斗,懒洋洋地吞云吐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