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管心理还是视觉,都会受到冲击,但她不会害怕。她父亲经手过的案件,都是大案,凶手穷凶极恶,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场面,她都听说过的。
当然,这些话不能告诉在座的两位男士。
但她确实不害怕听到这些事情。
格雷戈里先生放下心来,将山上的情况大概告诉他们。
“发现的那些尸体,并不完整。法医初步鉴定都是女性,死亡时间并不在相同,我们看到的那只人手,是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考虑到冬天的时候山上气温较低,最近的这个受害者应该在近期开始腐败的,遇害时间应该在半年前。除了那只人手,还挖出了头颅和身体部分。另外还挖出三具死亡时间并不一致的人体骷髅,白骨化的程度不一,但每具尸体都不完整,有一个相同的地方是,她们都失去了左手的食指。”
说起这个,格雷戈里先生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疼,这个埋尸现场的发现,都不知道闻风而来的记者会做出什么文章,到时候破案的压力又得来到他这里。
破案的压力还是其次的,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现场,每挖出一具尸体,他的心就跟着重重地跳一下。
可是挖出来的,并不只是尸体。
格雷戈里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挖出来的不止有人体组织和骨骼,还有动物的。你们能想象吗?那里居然埋了七只小猫和八只小狗!”
阿加莎:“……”
这种事情,福尔摩斯也是头一次听说,有些诧异地看向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说起这个,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将脸埋进自己的双手,仿佛自言自语:“那些女士们有什么错呢?小猫小狗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天哪,我一闭上眼睛就尽是她们的尸体骸骨。”
年轻人的声音里透着痛苦,福尔摩斯一向只擅长补刀不擅长安慰,为免弄巧成拙说多错多,只好摸出一粒薄荷糖出来含着。
阿加莎倒是学过一些心理疗法,能帮助人摆脱一些恐怕的记忆。学习心理的人,多少都会懂一点心理疗法,但需要对方的配合。
作为一名警探,格雷戈里先生的表现真的不能说及格,不过这时候英国的警察系统本来就还是雏形,还没成熟,各地的考察标准也并不统一,难怪福尔摩斯动则吐槽。
阿加莎看着格雷戈里先生,忽然说:“我可以帮你。”
格雷戈里先生:???
福尔摩斯也很意外地看向阿加莎。
“我懂一点心理学,也学过一些简单的心理疗法,如果你愿意,可以让我试试帮你摆脱脑海里那些记忆。”
大概感觉自己表现得有点像神棍,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当然,只是试试,效果因人而异的。如果你不嫌弃,可以让我试试。”
格雷戈里先生当然是不相信阿加莎的,可是两天之内,他对阿加莎的好感已经到了极点,年轻的小伙子遇见了心仪的女孩,当然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什么事情都顺着她啊!
不管信不信,格雷戈里先生反正是愿意给阿加莎试试了。
旁观的福尔摩斯就看着格雷戈里先生在阿加莎轻柔的口令下,闭上了眼睛,仿佛是被催眠了似的,等到阿加莎拍他的肩膀时,他才恍然地张开眼睛。
格雷戈里先生面露惊喜,跟阿加莎说道:“杜兰小姐,我感觉比刚才好多了,您竟然真的会心理疗法,太神奇了!”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不觉得神奇,他觉得格雷戈里先生的表现有点过于浮夸,难道真的有用吗?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福尔摩斯在和格雷戈里先生谈论案件的事情,都表现得有点心不在焉。
他打量着格雷戈里先生,原本郁结在眉间的痛苦都尽数散去,并不像做戏。
福尔摩斯打算跟格雷戈里先生谈完事情之后,去找阿加莎试一试阿加莎所说的心理疗法到底是什么体验。
“因为埋尸的地方在金帕克山,加上最近半年发生的连环袭击,令人不得不将这些事情难过联系在一起。如果这些同一个人做的,这人藏得也太深了。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做的,那塔维斯托克小镇上到底藏着多少个残忍的凶徒?真是想想都觉得令人头疼。”
经过阿加莎的心理疗法,格雷戈里先生脑海里依然有那些记忆,却仿佛变得没那么令他难受。他神色凝重地跟福尔摩斯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您对这些事情有什么想法吗?”
福尔摩斯背靠椅背,这回不摸薄荷糖了,他摸出一根雪茄在指尖转动,“我暂时没什么想法。格雷戈里先生,我看过你借调出来的案宗,九起案件里有四起作案手法相似,其余五起的作案手法并无相似之处,断然不会是同一个人。你提到埋尸的地方不仅有人体组织和骨骼,还有小动物的尸体。有小动物的尸体倒是令我想起连环袭击案里,行凶者用小猫小狗作诱饵,哄骗那些小姐中计的做法。”
格雷戈里先生叹息:“会是同一个人吗?”
福尔摩斯:“按常理来说,不会。想要找到凶手,有时候要学会在他们的角度想事情。埋尸者杀人分尸,虐杀小动物,肯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他都是通过‘虐杀’这个行为实现的。但是连环袭击案,并不是。一个人的作案手法是有偏好的,并不会轻易改变。”
格雷戈里先生神色有些失望,“现在的情况,岂不是连环袭击案没有任何进展,反而又多出一个连环杀人案来?”
“那也没那么悲观。”
福尔摩斯修长的手指敲着雪茄,微笑着说道:“至少,卢卡斯小姐的凶杀案点线索了。”
福尔摩斯简要地将他对卢卡斯小姐被杀一案的推测告诉格雷戈里先生,格雷戈里先生虽然觉得很意外,但只要有希望破案,他都乐见。
格雷戈里先生说:“我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了罗斯上校,跟他说来自伦敦的客人想去参观他们的马场,他表示非常欢迎。明日用过早餐,我就带您与杜兰小姐去马场。”
几人又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庄园的佣人准备好晚餐,叫他们去吃饭。
用过晚餐之后,格雷戈里先生向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展示他的酒柜,阿加莎能喝一点酒,但并不懂酒,因此将空间留给两位喜欢喝酒的男士。
阿加莎前脚刚离开,福尔摩斯就摸出两根雪茄,扔了一根给格雷戈里。
“这里可以抽烟吗?”
“可以的。”
格雷戈里先生主动掏出火柴,给他点着雪茄。
接下来就是两位男士交流爱好的时间,格雷戈里先生平时不止爱喝酒,也会抽雪茄。
格雷戈里先生嘴里叼着雪茄去酒柜前挑酒。
福尔摩斯倚着旁边的墙壁吞云吐雾,喟叹着说道:“我居然已经超过十二小时没抽烟,天晓得我是怎么忍受的。”
格雷戈里先生闻言,忍俊不禁,“是为了杜兰小姐吗?福尔摩斯先生,您真是个体贴入微的雇主。”
体贴入微的雇主?
福尔摩斯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缓缓吐出,心想我和阿加莎可不只是老板和员工那么简单的关系。
但那是能跟你说的吗?
这时,格雷戈里先生又说:“我从前不抽烟,警察厅里的警探个个都是老烟枪,如果我不抽就显得格格不入,所以也变成了烟枪。”
福尔摩斯只是笑着“哦”了一声,没接腔往下聊。
格雷戈里先生见福尔摩斯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于是将闲谈的走向扯到了阿加莎身上。
“杜兰小姐是个非常迷人的女孩,福尔摩斯先生,你觉得呢?”
福尔摩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神色似笑非笑,“你想追求她?”
格雷戈里先生没有否认,“美丽的人和事,都会令人向往。更何况杜兰小姐不仅人美,还很有才华。福尔摩斯先生,我从未见过哪个年轻的小姐竟会对心理学感兴趣,还能自学心理疗法。”
手里的雪茄抽着抽着,就好似变了味儿似的,福尔摩斯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慢慢说道,“她过两天要回伦敦了。”
格雷戈里先生仿佛没听见福尔摩斯的那些话,他笑着挑出一瓶红酒,拿着一个开瓶器,向福尔摩斯发出邀请,“福尔摩斯先生,来喝酒吗?”
格雷戈里先生作为一个警探,经验十分不足,但作为一个富二代,对雪茄和酒的研究却十分到位。
福尔摩斯在这些方面跟他交谈甚欢。
阿加莎回卧室之后,点了墙上的蝶形壁灯发呆。房间的布置精美,床褥也是全新的,是全然陌生的环境,这种感觉,令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心里难以平静。
她干脆靠着床头,就着壁灯的光线翻着一本闲书,翻着翻着,不小心迷糊过去,直到一个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她带着睡意醒来。
阿加莎想起福尔摩斯晚上跟格雷戈里先生喝酒的事情,想起晚上看到满满一墙壁的红酒,阿加莎觉得福尔摩斯应该不会少喝。
喝多了是其次,主要是这个福尔摩斯胃有毛病,有时候像个易碎品。
阿加莎听到脚步声,连忙起来开门。
开了门,却见福尔摩斯站在她的房门口。
彼此都没想到会看见对方,因此都微微愣了一下。
福尔摩斯眯着灰色的眼睛,“怎么还没睡?”
阿加莎没有回答他,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然后身体微微向前倾,靠近福尔摩斯。
女孩突如其来的靠近,带来一阵属于她身上的淡淡花香,福尔摩斯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阿加莎凑近福尔摩斯,毫不意外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又是酒又是烟,阿加莎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晚上喝了多少?”
福尔摩斯举起手,五个手指都竖了起来。
阿加莎大惊失色,“五瓶?”
完蛋了,那福尔摩斯岂不是离胃出血不远了?华生医生知道了,得念叨死她。
福尔摩斯却摇头,“是我们尝了五种不同的酒。”
阿加莎松了一口气,疑惑问道:“既然你没喝多,怎么走错房门了呢?”
福尔摩斯想了想,跟阿加莎说:“我晚上看到你让格雷戈里先生闭上眼睛,又是让他放松想象看到大海,又是将手里拿着的一把石头往海里扔,等他张开眼睛后,情绪好像变平静了许多。我很疑惑,那样真的能让人忘记一些恐怖的记忆吗?”
这个……
理论上说是可以的,但效果怎样,因人而异。
阿加莎自认是班门弄斧,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而已。
福尔摩斯:“我也想试试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看上去仿佛是催眠。”
阿加莎无语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你有什么恐怖的记忆吗?”
恐怖的记忆?
福尔摩斯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
阿加莎瞅了他一眼,笑着说:“你的心理异常强大,没什么事情会令你觉得恐怖。而且你的自我防御意识非常强,不会轻易听我的口令。”
福尔摩斯还想说什么。
可是阿加莎不给他这个机会,弯着眼睛跟他说晚安之后,就毫不留情地把房门关上。
福尔摩斯看着紧闭的房门,皱着眉头。
格雷戈里可以试,他却不可以。
真是不公平。!
翌日,阿加莎在庄园的鸟语花香中醒来。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东边的天空升起,一轮红日,映红了半边天空。
没有什么能比一睁眼就看到清晨的太阳,更能让人感觉心情都明媚的了。
阿加莎起来将栗色的头发编起来,塞进贝雷帽里,又换了一身轻便的服装和靴子。她走出露台,福尔摩斯已经端着一杯咖啡站在露台的外侧看风景。
他穿着立领衬衫,还没系领带,见到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昨晚睡得还好吗?”
“挺好的。”
阿加莎眼眸微弯,走过去,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咖啡,忍不住说:“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一大早起来就喝咖啡,当心胃疼。”
福尔摩斯:“你是一个年轻可爱又迷人的小姐,别跟约翰学好吗?”
这世上华生只操心两件事情,不是操心这就是操心那,会提醒福尔摩斯很多事情,尤其是面对福尔摩斯一些不太健康的习惯时,总是免不了要念叨一下。
福尔摩斯以为这趟出门没有华生跟着,耳根可能清静得令他有些不习惯,谁知道阿加莎在这方面居然成了华生第一。
立在清晨阳光下的名侦探顿时觉得手里的咖啡也不香了。
阿加莎无语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华生医生是关心你。”
华生是关心他。
“那你呢?”福尔摩斯忽然问。
阿加莎愣了一下,很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也是关心你啊。夏洛克,我才不像你满脑子都是跟工作有关的事情,我会关心别人。”
就在前天,华生还在为阿加莎愤愤不平,说阿加莎到贝克街几个月了,福尔摩斯甚至还不知道阿加莎的梦想。
福尔摩斯忍不住要为自己喊冤,“阿加莎,我是不知道你一心想去霍格博士的诊所当助理,但你也没告诉过我这件事情。你不能光在我面前念叨了几遍霍格博士的名字,夸奖他多厉害,就认为我应该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阿加莎有些好笑地瞅了他一眼,“我没这些认为。”
福尔摩斯一脸正色,“你有。”
阿加莎轻叹了一口气,跟福尔摩斯说:“我只是觉得抛去未婚夫妻的关系,我们也几个月,工作配合得也还可以,再怎么样,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总会比陌生人重要一点点。”
“你在想什么呢?”
福尔摩斯微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不解,“陌生人可不会跟我一起工作。”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福尔摩斯一直都是福尔摩斯,眼里只有工作,喜欢寻求刺激。
是她在几个月的相处中,不自觉地过界,想要得到更多。
这可能跟她在这个世界孑然一身,内心渴望有个落脚的地方有关系。
——这样其实是不对的。
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嗯,我知道。”
福尔摩斯望着女孩脸上明媚的笑容,正想说些什么,可是一个手里抱着一捧粉色玫瑰的小女佣飞奔过来,打断了他。
这是格雷戈里先生家里的一个小女佣,名叫卡罗拉,十五六岁的模样,脸颊两侧长着可爱的小雀斑,她站在露台的桂树栏杆外,手中的捧花伸向阿加莎。
“杜兰小姐,这是格雷戈里先生让我送来给您的。”
阿加莎一怔,随即露出笑颜,她双手接过那捧粉色玫瑰,从中抽出两枝送给卡罗拉,“谢谢你。”
卡罗拉接过那两枝粉色玫瑰,高兴地向阿加莎行了个礼,语气轻快地说道:“杜兰小姐,您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小姐,多谢您的玫瑰。”
阿加莎看着小女孩在阳光下雀跃轻快的身影,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
目睹了一切的福尔摩斯走近两步,只见阿加莎低头轻嗅玫瑰的芳香,然后将夹在花里的卡片拿了起来。
“希望这些粉色的玫瑰,能为你带来春天的美好。”
字迹潇洒俊逸,格雷戈里先生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福尔摩斯探头瞄了一眼卡片,双手背在身后,十分风轻云淡地评价道:“年轻人还挺浪漫。”
不管怎么样,一大早收到鲜花,令人心情愉快,阿加莎抱着捧花,眉眼里都是愉悦。
福尔摩斯望着她,好奇问道:“有这么高兴吗?”
阿加莎点头。
福尔摩斯感到不解,“可你并不打算接受他的追求。我以为他这么做,只会徒增你的烦恼。”
“夏洛克,你想得真多。格雷戈里先生也未必是想追求我,他或许只是看到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就让仆人剪一束花来送给远道而来的女客人,举手之劳而已。”
“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却只送给你,怎么能算是举手之劳?”
福尔摩斯想起昨晚格雷戈里先生在谈起阿加莎时的模样,说道:“他分明是别有用心。阿加莎,格雷戈里先生虽然是警探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那并不意味着他看到了年轻可爱的小姐,不会见猎心喜。”
阿加莎嘴角上扬,露出两个梨涡,抱着鲜花转身,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即使他只是见猎心喜,那有什么关系呢?他的殷勤令我的虚荣得到满足,心情愉快。”
福尔摩斯:“……”
有理有据,令他无话可说。
因为距离格雷戈里先生跟罗斯上校约好的时间还有点距离,格雷戈里先生安排了一辆敞篷马车带福尔摩斯和阿加莎两人在塔维斯托克小镇观光。
虽说是观光,但几人谈论的都是跟昨天金帕克山林埋尸案有关的事情。
“有没有可能其实之前的袭击案和埋尸案是同一个人做的?”
阿加莎坐在马车上,敞篷马车驶出庄园,路过一座小巧的红砖别墅,不远处就是罗斯上校的马场。
鉴于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通过什么DNA之类去鉴定死者的身份是不可能的,唯一可能的就是通过在埋尸地点里发现的一些物件去确定,但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阿加莎这时候无比怀念一十一世纪的医学水平和科技水平,她一边怀念一边异想天开,“死者全是女性,年龄大概是在十六至三十岁之间,失去了左手的无名指。最后一个人遇害的时间大概是半年前,你们不觉得这个时间很巧合吗?”
最后一个死者被遇害之后,金帕克山林就开始发生连环袭击。福尔摩斯靠着椅背,没说话。
格雷戈里先生听了阿加莎的话,微微一笑,“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并不能解释这都是同一个人所为。塔维斯托克小镇并不大,家家户户有哪些人都清清楚楚,如果有人失踪肯定会传得沸沸扬扬。可以断定这几名死者并不是本地人,别墅群就建在国家公园附近,离金帕克山林也很近,她们很可能只是前来别墅群疗养度假的游客。”
阿加莎没说话,她看着周围平缓起伏的荒原,仿佛能延伸到前方旭日升起的地方。她的目光落在前方耸立的塔顶上,那是塔维斯托克小镇教堂的塔尖。
格雷戈里先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那是镇上的教堂,神爱世人,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烦恼和过错,只要向神请求宽恕,神都会原谅你。”
阿加莎笑了笑,没搭腔。
她看向前方稍远的几个房子,好奇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一直靠着椅背思考问题的福尔摩斯这时终于说话了。
“那是梅普尔顿驯马场,离金帕克马场并不远,却远不如金帕克马场出名。”
阿加莎侧头,看向福尔摩斯,“你怎么又知道了呢?”
福尔摩斯一只手臂张开,扶着椅背的顶端,他那双天灰色的眸子闪着笑意,“因为本期威塞克斯杯的冠军呼声第一高的赛马德斯伯勒属于梅普尔顿驯马场。不仅如此,我还知道银额马的驯马师叫约翰·斯特雷克,德斯伯勒的驯马师叫塞拉斯·布朗。两位驯马师都曾经向卢卡斯小姐求婚,但都被拒绝了。”
这件事情,阿加莎早晨的时候向庄园的卡罗拉打听过。
卡罗拉将几人之间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阿加莎跟卡罗拉说话的时候,福尔摩斯分明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阅今天的报纸,怎么就一心一用,将她和小女佣的对话听了去?
阿加莎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福尔摩斯忍不住笑道:“卡罗拉讲得那么声情并茂,很难让人不停下手头的事情,转而专心听她讲故事。”
坐在前排的格雷戈里先生再度为福尔摩斯所掌握的信息而折服,感叹道:“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有像您这样的能力,金帕克山林的连环袭击案的凶徒或许早就落网,何至于惹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来大做文章。”
“格雷戈里先生过分谦虚了。”
晨风出来,夹杂着草木的清香,福尔摩斯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于是十分难得地跟格雷戈里先生社交起来。
“虽然这是第一次跟你合作,但莱斯特雷德先生早就把你夸得像朵花儿似的,作为一个警探,你虽然年轻,但已经十分优秀。”
格雷戈里先生顿时汗颜,因为就在昨天,福尔摩斯还说他作为一个警探而言,太过年轻,显然是嫌弃他经验不足。
阿加莎看到前方的马场有人正在骑马训练,那应该就是福尔摩斯说的塞拉斯·布朗,于是问格雷戈里先生,“我们可以去驯马场看看吗?”
格雷戈里先生有些奇怪地看了阿加莎一眼,“杜兰小姐,你是为了卢卡斯小姐的案子而去吗?卢卡斯小姐遇害之后,我们与布朗先生接触过,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凶杀案跟他并没有关系。”
“找他聊天,不一定是觉得他跟卢卡斯小姐之死有关系啊。”
阿加莎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此刻闪闪发亮,语气有点掩不住的兴奋,“格雷戈里先生,我只是想去看看那匹马。毕竟,那是仅次于银额马的顶级赛马,如果能见一见、摸一摸,那得多令人振奋呀!”
格雷戈里先生莞尔地看着阿加莎,可是没有人能拒绝意中人的合理要求,所以格雷戈里先生让车夫把敞篷马车赶向梅普尔顿驯马场。
塞拉斯·布朗是塔维斯托克十分出名的驯马师,因为他负责训练的德斯伯勒和约翰·特斯雷克负责训练的银额马总在各种赛事上狭路相逢,十次有九次会败给银额马,因此与约翰·特斯雷克的关系并不和睦。
外界传闻都是他嫉妒约翰·特斯雷克,所以两人关系才会如此恶劣。
但阿加莎在与他接触的过程中,觉得他是个年轻而正直的驯马师,性情温和。
说起卢卡斯小姐,塞拉斯·布朗眼里尽是悲伤,“她是那么美好的存在,我想象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那样伤害她。”
高大的黑色骏马就立在塞拉斯·布朗的身后,鬃毛在太阳的照耀下几乎能反光,他眼里有些湿润,跟阿加莎说道:“卢卡斯小姐是一个特别善良又容易心软的人,在路上看到有动物受伤都会捡回去帮它们包扎伤口,除非是她不小心撞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否则她不会遇害。”
阿加莎望着塞拉斯·布朗,笑着问:“布朗先生,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意有所指呢。”
“布朗先生,别跟杜兰小姐说毫无证据的臆断了。”
格雷戈里先生有些无奈地打断两人的谈话,“你说菲茨罗伊·辛普森想收买你,让你在赛马场上不惜一切代价让德斯伯勒赢,但你拒绝了。你以此认为卢卡斯小姐之死,是跟辛普森有关系,是毫无证据的。”
福尔摩斯看向格雷戈里先生,“菲茨罗伊·辛普森,我在案卷上并没有看到关于他的事情。”
“福尔摩斯先生,此事说来话长。辛普森先生去年在塔维斯托克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天,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他曾经是一个十分富裕的建筑商,因为痴迷赛马,输了很多钱。在今年的维塞克斯杯上,他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放在德斯伯勒身上,希望德斯伯勒能赢了银额马,以此翻身。”
说起辛普森先生,格雷戈里先生就觉得十分头疼,他跟福尔摩斯说道:“辛普森先生与我的父亲是朋友,如同你所知,附近的别墅群是由我父亲承建的,中间人还是辛普森先生。但我可以向您保证,辛普森先生不可能与卢卡斯小姐的凶杀案有任何关系,因为当天晚上,辛普森先生正与我的父亲一起喝酒。”
塞拉斯·布朗闻言,冷哼一声。
格雷戈里先生只觉得有理说不清,“塞拉斯,警方办案都是讲究证据的,就如同那天夜里,你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因此我们可以排除你是嫌疑犯。同样的,即使警方因为你的指控,在第一时间认为辛普森先生是嫌疑人,只要他与你一样有不在场的证明,他也是清白的。”
旁观的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对视了一眼,两人十分有默契地转身往外走去,任由格雷戈里先生与塞拉斯·布朗继续扯皮。
车夫在马场外面等候着,福尔摩斯和阿加莎走到马车前,他伸手让阿加莎扶着他的胳膊上车,然后与她一起坐在后排。
阿加莎问福尔摩斯:“你觉得辛普森先生会是嫌疑人吗?”
晨风将她几缕落在颈间的栗色秀发吹起,刚好拂过福尔摩斯搭在椅背上的手,有点痒。
福尔摩斯忍住将那几缕秀发固定在阿加莎耳后的冲动,跟阿加莎说道:“不会。卢卡斯小姐是罗斯上校家里的家庭教师,平时几乎不可能接触到银额马。辛普森先生想让自己下了赌注的德斯伯勒赢,收买塞拉斯·布朗利用不光彩的手段赢了比赛的方法不成功的话,接下来最直接有用的方法应该是去收买银额马的驯马师,而不是去谋害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家庭教师。”
阿加莎深以为然,她也是这么觉得。
刚才在跟塞拉斯·布朗聊天的时候,对方
对卢卡斯小姐的死十分悲伤,在提到辛普森先生的时候话中有话,虽然格雷戈里先生认为他那是没有理由的臆断,但却指出了另一种可能。
卢卡斯小姐的死,会不会真的跟银额马有关系?
福尔摩斯望着她的神色,似是看穿她在想什么,笑着说道:“你的想法不错,等会儿到了金帕克马场,不妨先找银额马的驯马师特斯雷克先生聊一会儿。”
阿加莎不反对这个建议,毕竟,特斯雷克先生也曾经向卢卡斯小姐求婚,只是被拒绝了。
也有年轻女士的凶杀案,跟求爱未遂的对象有关系,既然她和福尔摩斯都认为卢卡斯小姐之死是熟人作案,就更不能把特斯雷克先生排除在外。
说起特斯雷克先生,阿加莎也不费心向谁打听他的事情了,直接问坐在身边的“百科全书”,“你昨天翻的报纸,既然把银额马和它的主人以及马场都介绍了一遍,劳苦功高的驯马师,应该也有相应的篇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