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臣—— by山有青木
山有青木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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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骂骂咧咧,却还是只能挽起袖子重返朝堂,一时间忙得风生水起,而?空闲下来的冯乐真,便是在?这时候迎来了向她道别的沈随风。
“为何不等登基大?典之后再走?”冯乐真看着他身?旁的行李,红唇轻轻抿了抿。
沈随风笑笑:“殿下做不做皇帝,于我而?言都没有区别,只要确定?殿下如今再无危险便足够了。已经入冬了,京都的天儿?冷得厉害,世子?也来了书信,说他近日有些不适,催我尽快回云明呢。”
“他给你来信了?”冯乐真放缓了神色。
沈随风答应一声,从行李里取出一个布包。
冯乐真面露不解,却还是解开了,当看清里面是什么后,眼底泛起一丝笑意:“他给本?宫的?”
“是啊,这针脚虽然不算粗糙,却有许多拆过重做的痕迹,一看便是他亲手所做,”沈随风勾起唇角,“世子?爷都有心学?缝披风了,可见也没有多不适。”
冯乐真笑了,将披风拿起来抖了抖,直接在?身?上试了试。
沈随风见她如此喜欢,便凉凉开口道:“看来殿下很喜欢啊。”
“你的呢?”冯乐真问。
沈随风一顿:“我什么?”
“少装蒜,”冯乐真伸手,“本?宫登基这样的大?喜事,你难道不送礼道喜?”
“哪有自己要东西的。”沈随风失笑,却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握着她的手拍了过去。
冯乐真一顿:“什么东西,银票还是书信?”
“是给殿下的调养药方。”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的脸有些绿了。
“一共十张,从第一张开始,每一张喝七日,再隔十天喝下一张,”沈随风好心解答,“殿下不记得也没事,里面已经写了药方的用法。”
冯乐真:“……”
大?约是她的表情太过有趣,沈随风没忍住又笑了出来,只是笑完之后,眼底便是一片温柔:“待殿下将药喝完了,我便回来给你诊平安脉。”
冯乐真眼眸微动,静了片刻后浅笑:“好。”
“还有……殿下若是有事,也记得去沈家商行知会一声,我没到一个地方,都会将行踪报给当地的商行,确保殿下随时能找到我。”沈随风又道。
冯乐真:“好。”
沈随风喉结动了动,似乎再无别的可说,便转身?往外走。冯乐真静静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房门也没有唤他一声,一如当初分开时那般。
沈随风是自由?自在?的鸟儿?,就该替她翱翔于自由?广阔的长空大?川,即便偶尔会停下歇息,但?之后还是会踏上下一段征程。
冯乐真捏了捏眉心,一抬头就看到阿叶在?门外鬼鬼祟祟,她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朝她招了招手。
“殿下。”阿叶立刻跑了进来,刚行完礼就看到她手里的披风,不由?得咦了一声细细打量,“这是沈先生给您的吗?”
“是景清从云明寄来的。”冯乐真回答。
阿叶摸了摸针脚:“料子?极好,只是这绣工实在?是配不上。”
“是景清自己做的。”冯乐真解释。
“世子?自己做的?!”阿叶惊呼一声,随即又有些不解,“以世子?的性子?,定?是反复练习之后再给殿下做,即便做坏了不换新的料子?,也该将这些拆过重做的针脚遮盖一番啊,怎么会如此明晃晃地露在?外头?”
冯乐真垂下眼眸,摸了摸披风缝隙旁的针脚,缓缓叹了声气。
“不如此,本?宫又怎能第一时间发现是他做的。”他就是想告诉她,他惦记着她呢。
阿叶摸摸鼻子?,还是不太明白,索性提起别的事:“对了殿下,方才内狱来报,李同服毒了。”
冯乐真一顿,抬眸看向她:“自尽?”
“是范公公做的。”阿叶说罢有些紧张,自从殿下死里逃生后,他们便将李同抓了起来,但?殿下一直没有杀他,想来是有别的安排,没想到范公公如今竟然等不及了,自作主张将人?杀了。
“确定?死透了吗?”冯乐真突然问。
阿叶点头:“奴婢亲自去检查过,也盯着施了火葬,绝无活着的可能。”
“如此,也挺好。”当初为了冯稷,一杯毒酒要了她的性命,如今被她的人?用同样的法子?索命,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范公公还说,想送他的骨灰回乡,也算是还了李同当年送他回乡的恩。”阿叶又道。
冯乐真点头答应,又问:“之前关?的那些禁军如何了?”
“禁军是皇上亲兵,理该誓死效忠皇上,如今殿下就要成为皇上,他们自然不敢再胡来,所以奴婢这段时间正在?一一安置。”阿叶解释。
冯乐真笑了一声:“如此便好。”
腊月初一,距离登基大?典还有十天的时候,京都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来自塔原三王子?的贺礼,也摆在?了冯乐真的案头。
一共三样,其中两样是寓意吉祥的珍宝,只有第三件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冯乐真打开,便看到两缕系在?一起的头发。
这个混蛋,当初也不知什么时候剪了她的头发,弄出了这玩意儿?。冯乐真气笑了,啪的一声将盒子?关?上。
“殿下,可是绯战又挑衅您了?”惯会察言观色的阿叶立刻问,“他送了什么东西惹殿下生气,奴婢这就扔出去!”
“不必了,也没什么。”冯乐真拒绝了她的好意,示意她将东西搬到库房去。
阿叶答应一声,立刻叫了人?来抬贺礼,自己则要去拿那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只是她刚一伸手,冯乐真便拿走了。
“这个不用。”冯乐真抿了抿唇,收到了自己的梳妆台里。
一进入腊月,登基大?典便愈发近了,冯乐真感?觉好像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腊月初九的夜晚。
明日就是大?典,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正思?考要不要干脆起来批奏折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这一瞬福至心灵,她缓缓开口:“尽安?”
“殿下,是卑职。”陈尽安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冯乐真眼底泛起笑意:“进来。”
“是。”陈尽安答应一声,便推开门进去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他先站在?门口适应片刻,等眼睛勉强能视物后,便一步步挪到了床前。冯乐真已经坐了起来,见他停在?床边就不动了,无奈伸手拉了一把。
陈尽安顺势倒在?床上,只是身?子?依然绷得很紧,即便屋里漆黑一片,冯乐真也能感?觉到他的不自在?。
“都同床共枕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未适应?”她眼底泛笑,捏了捏他的耳垂,果然察觉到他绷得更紧了。
陈尽安:“卑职……”
“本?宫先前怎么同你说的?”冯乐真打断他。
陈尽安顿了顿,重新组织语言:“我……我适应的,一直都适应的。”
“哦?”冯乐真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一只手渐渐伸进被子?里,无边的夜色勾起点点旖旎,“那让本?宫瞧瞧,你是如何适应的。”
“殿下……”陈尽安呼吸一沉,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冯乐真笑笑,低头亲了亲他的眉心。
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
园子?里的池塘里,落着盈盈的月牙,待月牙从东到西,漫长的冬夜终于过去。
天还没亮,皇宫里便燃起了灯,一时间如同白昼。
寝殿之中,几十人?穿梭忙碌,陈尽安低着头退到角落,看着他们为冯乐真更衣梳妆。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冯乐真也终于在?阿叶秦婉一众人?的忙碌之下配好了全身?行头。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亲自戴上流珠冕冠,这才起身?走向角落里的陈尽安。
“如何?”她摊开手,展示自己身?上的明黄色绣了龙纹的衣裙。
陈尽安:“好看。”
说罢,觉得这两个字未免太轻浮,又赶紧补充,“是威武……”
冯乐真笑了,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裙:“本?宫从未看轻过自己女子?的身?份,登基之后也不打算勉强自己穿专门做给男人?的龙袍,所以特意叫人?做了这样一身?衣裳,可会不伦不类?”
“绝不。”陈尽安这次答得倒是笃定?。
冯乐真唇角勾起愉悦的弧度,转身?便往外走去:“那便叫他们也都瞧瞧,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皇帝是什么模样。”
陈尽安低下头,手持长鞭随她往外走去。
正殿门大?开,他于高?台之上鸣鞭,清脆的响声刹那间传遍整个宫闱,文武百官俯身?下跪,对新皇行三跪九叩之礼。
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从昨夜就一直坐在?院中赏月的傅知弦,听到悠扬的钟声后微微一顿,意味不明地看向皇宫的方向,却只能看见傅家高?高?的院墙。
旁边的侍卫跟了他十几年,最是了解他对长公主的那些情意,此刻看到他这般模样,不由?得为自家主子?抱不平:“今日替殿下……如今是皇上了,替皇上鸣鞭的,该是大?人?才对。”
傅知弦回神,笑了笑又开始倒酒:“如今有资格为她鸣鞭的,只有陈尽安。”
“卑职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狠心,”侍卫皱眉,“主子?虽然从前做错了事,但?该弥补的已经尽可能弥补了,为何皇上还是不肯原谅主子?。”
“谁说她不肯?”傅知弦扬眉,“她明明已经原谅了。”
“那为何……”
“破镜,”傅知弦叹息,“难圆啊!”
侍卫沉默了。
傅知弦拿起酒壶倒酒,倒到一半酒壶便空了,他随手丢到一边,又去拿新的,可手伸了两次都没有碰到。侍卫看不过去,只好亲自拿起酒壶为他斟酒。
“其实主子?只要有心去圆,不怕圆不回来,”他也是近日才无意间知道,主子?前段时间给殿下送去的,竟然是可以辅佐她登基的先皇遗诏,“只是主子?到底心软,不愿委屈皇上罢了。”
“并非是我心软,而?是我心里清楚,重圆的破镜再如何无瑕,内里的裂痕还是在?,”傅知弦笑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把杯子?扔到了地上,上好的金边白瓷杯顿时碎成几半,“我这几年所谓的弥补,也不过是接受事实的过程罢了。”
他突然觉得无趣,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侍卫想要扶他,却被他避开了。
“我与她纠缠多年,若真想从她那儿?讨些什么,必然是可以讨到的,”傅知弦慢悠悠朝寝房走,“只可惜她如今能给我的,不过是一面看似完整的镜子?,我若没拥有过完好的也就罢了,可偏偏得到过拥有过……一步错,步步错啊。”
侍卫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那大?人?打算就这样放弃,眼睁睁看着别人?将大?人?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占去?”
傅知弦倏然停下脚步,波光流转的眼眸透着点点凉意:“任她喜欢多少人?,她心尖那点地方,都得永远给我留着。”
可漫漫余生,还不知有多少人?前赴后继,你又如何能确定?她一定?会给你留着?侍卫想问,可看着他颓唐的背影,到底什么都没说。
同一片天空下,京都已经冷了,云明依然春意盎然,祁景清垂着眼眸,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对面的沈随风啧了一声,突然往棋盘上撒了一把棋子?。
“如此毁棋,实非君子?所为。”祁景清声音清冷,却也不怎么在?意。
沈随风随意靠在?枕头上,睨了他一眼道:“整日比这个有什么乐趣,有本?事跟我比认草药。”
“我又不是大?夫,认什么草药。”祁景清说着,抬眸看向天空。
云明的天可真蓝啊,万里无云,如水洗过一般,也不知京都是否有这样的美景。
“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到她,”沈随风叫人?送来酒菜,亲自给他斟了一杯,“你身?子?恢复得不错,可以尝尝这人?世间的欢喜水了。”
“欢喜水。”祁景清拿起酒杯,因为这个名字笑了一声。
沈随风端起第二杯酒,在?他的杯子?上轻轻一碰:“敬殿下,敬皇上。”
“敬皇上。”远在?塔原的绯战拿着酒壶,坐在?日暖阁的房顶上对着天空遥遥举杯。
登基大?典举行了将近三个时辰,最终结束于皇陵之中。
短短几个月,皇陵已经重修结束,即便燃了香烛,也依然能闻见那股子?油漆味。冯乐真看着供台上的十几个牌位,视线最终落在?了最近的两个人?,陈尽安见状遣退了众人?,自己也低着头出去了。
“父皇,儿?臣最终还是做了这个皇帝。”她缓缓开口。
烛光跳跃,乾元帝的牌位明灭不定?,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冯乐真笑了一声:“本?来是有许多话想同你说的,可真到了这一日,又觉得没有必要了,儿?臣也不想再纠结你对我究竟是宠爱还是利用,从今以后……”
她笑意褪尽,转身?往外走去,只是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重新看向乾元帝的牌位。
“父亲,女儿?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女儿?认同你的治国?策略,认同你这一生的功绩,也认同你在?做一个帝王时,所有的心酸与无奈,只是……”她轻笑一声,眼底隐有水光,“只是下辈子?,咱们就别做父女了吧。”
一阵冷风吹过,供桌上的灯烛突然灭了一根,乾元帝的牌位也好像暗淡了不少。
冯乐真抬步往外走去,再次出现在?院中时,又是那个冷静矜贵的皇帝。
“皇上。”陈尽安迎上来,将手里的东西呈上去,“这是侍卫在?门外发现的,卑职觉得有些蹊跷,便拿了过来。”
冯乐真低头看去,是一截绳子?穿着的铃铛。
她静默片刻,将铃铛拿了过来,动作之间叮叮当当,竟也平添了几分热闹。
“回去吧。”冯乐真将铃铛收好,又朝陈尽安伸出手。
陈尽安当即搀扶,随她一同往外走去。

登基大典结束了,一切都尘埃落定,朝臣见形势稳定,渐渐又生出新的心思——
他们开始催婚了。
“皇上如今已经年过半五十,却仍未婚配,如今皇室正统没有子嗣,大乾后继无人?,望皇上广开选秀,为大乾皇室开枝散叶!”
“望皇上广开选秀,为大乾皇室开枝散叶!”
“望皇上广开选秀,为大乾皇室开枝散叶!”
御书房内,冯乐真将?第?十本催婚奏折丢到桌上,扭头跟范公公闲聊:“这群老古董先前?口?口?声声说女子继位于礼不合,这才?过了几?天,可?就催着朕赶紧开选秀了,还真是适应够快的……还有这个半五十,究竟是哪来?的说法,朕只听过年过半百,还没见过半五十的,他们是巴不得将?朕往老了说啊!”
范公公乐呵呵的:“殿下如今正是好时候,别?听这群人?瞎说。”
冯乐真笑了一声:“全然不听也不行,他们日日上奏,不得将?朕烦死。”
“那殿下真要开选秀?”范公公有点茫然,“这男子选秀要怎么弄,老奴还得仔细想想才?行,毕竟女子进宫第?一条,便是由嬷嬷验明正身,这男子该怎么验……”
冯乐真见他还真苦恼上了,一时间有些好笑:“你就别?愁这个了,朕也没打算听他们的。”
如今她刚登基,若是贸然选秀,谁知道那些人?会往宫里塞多少牛鬼蛇神,这件事绝不能答应。
“这……不能全然不听,也不打算听他们的,那皇上究竟是听还是不听?”范公公问完,自己都觉得无奈了。
冯乐真垂眸看向桌上的奏折,静了片刻后问:“你觉得该如何?”
“想来?皇上已有决策。”范公公恭敬躬身。
冯乐真扬了扬唇:“信口?闲聊,你不必拘谨。”
范公公顿了顿,到底还是开口?了:“皇上的婚事,涉及前?朝后宫的平衡,需往细了想……您刚以女子之身登基,老奴斗胆说一句,如今根基尚浅,婚事若是得当,可?将?皇位坐得更稳,若是不得当,只怕会弄巧成?拙。”
“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冯乐真气笑了,“你可?真是个老狐狸。”
范公公讪讪一笑,有点不好意思。
冯乐真突然想到陈尽安,自己入主皇宫后,曾叫他跟着过来?,但他担心不合规矩会对她不利,便坚决继续住在将?军府里,自从登基大典之后,两人?除了早朝的时候,连见面?都少了。
如今催婚的事闹得这么大,他已经两日没进宫了,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冯乐真眉头微挑,正要开口?说话,范公公便主动道:“将?军府这几?日的客人?可?不少。”
听出他话里有话,冯乐真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范公公清了清嗓子:“有不少人?跑去?向他求教如何讨皇上欢心呢。”
她与陈尽安的事虽然没有刻意宣扬,但也没有过多遮掩,如今满朝文武都在催着开选秀,会有人?找到他也不意外,只是……
“他如今可?是朕唯一近臣,那些人?不先巴结好他,反而?求教那些乱七八糟的,就不怕他把他们赶出去??”冯乐真神情微妙。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杨将?军是手握兵权的一方大将?,在那些人?眼里,他是早晚都要回南边去?的,若能教会他们讨皇上喜欢,他们顺利进宫,杨将?军也等于宫里多了一条人?脉,对他们而?言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事。”范公公解释道。
简单来?说,就是拉帮结派,结党营私。
冯乐真对这些事可?是熟得很,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轮到陈尽安,一时间有些好笑:“尽安大约是要被烦死了。”
“杨将?军……”范公公犹豫一下,到底还是照实说了,“杨将?军每日里招待这些人?,招待得很是用心。”
冯乐真眉头微挑,一时间有些惊讶。
“殿下若是感兴趣,不如老奴这就将?杨将?军召进宫,您再仔细问问?”有些事点到即止,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于是范公公适时提出。
冯乐真斟酌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今天还是算了,等这些奏折批完,估计都得到深夜了。”
范公公笑着答应一声。
冯乐真重新拿起奏折,盘算着明天或者后天将?陈尽安叫进宫来?问问,她不觉得他会是那种结党营私的人?,但范公公都听说的事,想来?其他人?也都知道了。
哪有结党营私结得人?尽皆知的,尽安又不是什么蠢货,不遮掩必定是因为足够坦然,她得找机会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这样打算着,翌日却愈发忙了,一时间也顾不上陈尽安,反倒是傅知弦主动进宫了几?次,只是每回来?都是坐上半个时辰就走,三次里有两次都见不着她,他也不介意,自己在御花园里逛一逛,便慢悠悠离开了。
等到第?四次时,冯乐真百忙之中抽空看他一眼,傅知弦立刻对她笑笑。
冯乐真无奈:“你究竟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来?看看殿下。”
她都登基多日了,他仍执着于唤她殿下,也不怕别?人?听到了,弹劾他八百回。冯乐真冷笑一声,不再搭理他。
傅知弦也识趣的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的眉眼,仿佛如他所言,真的只是来?看看她。
半个时辰后,他站起身来?。
“殿下,我走了。”他说。
冯乐真头也不抬:“明日朕忙得很,你未必能见着朕。”
傅知弦盯着她低垂的肩颈看了许久,浅笑:“正好,我明日也不打算来?了。”
冯乐真蹙了蹙眉,觉得他这语气有些奇怪,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因着这一眼,她一整晚都心神不宁,还梦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傅知弦刚失了爹娘,被傅家长辈磋磨得面?黄肌瘦,却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她虽然才?七岁,却也到了分辨美丑的年纪,一时间面?上不显,心里却喜欢得不得了,否则也不会主动相帮。
远方响起一声钟鸣,冯乐真缓缓睁开眼睛,阿叶秦婉等人?已经在床边跪等了。
又是崭新的一天,又要上朝应付那群老家伙了。
冯乐真叹了声气,压下越来?越不安的心思,起床更衣。
今日早朝果然还是催婚的主题,她夜里没有睡好,心情难得有些烦躁,最后只丢下一句‘朕自有主意’便离开了。
登基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没等早朝结束就提前?离开,下方的陈尽安视线追随着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担忧。
阿叶急匆匆跟在冯乐真身后,等回到寝宫才?问:“皇上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朕也不知道,总之是心烦得很。”冯乐真捏了捏眉心,“许是没睡好吧。”
“那您再睡会儿,睡足了再批奏折吧。”阿叶劝道。
冯乐真抿了抿唇:“罢了,还是不睡了。”
说罢,便径直往御书房去?了,阿叶只好继续跟着。
在御书房待了大半日,总算将?奏折批完了,冯乐真正要召几?个大臣进宫议事,小黄门却禀告说秦姑姑来?了。
最近一段时间,秦婉一直负责后宫诸多事宜,鲜少会在她办公的时候寻来?,冯乐真顿了顿,等她进门后问她怎么来?了。
秦婉欲言又止,似乎纠结要不要说。
“但说无妨。”冯乐真看出她的犹豫,放缓了神色道。
秦婉沉默一瞬,叹息:“其实也不是大事,只是奴婢突然听说傅家今日办丧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蹊跷,该来?向皇上禀告一声。”
“办丧事?”冯乐真皱眉,“办谁的丧事?朕怎么没听说过。”
“是给?傅家大老爷和大夫人?治丧,说是二人?死得不光彩,所以不打算大办,可?不办也不合适,所以只叫了部分傅家族老,奴婢也是刚刚才?知道……”
秦婉还没说完,冯乐真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往外跑去?:“阿叶,备马车!朕要去?傅家!”
阿叶还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间吓呆了,还是秦婉推了她一下才?赶紧去?办事。
不多会儿,一辆马车就朝着傅家疾驰而?去?。
自从傅家大老爷死后,整个傅家的气数好像都跟着尽了,当年先帝钦赐的匾额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擦洗,上面?蒙着厚厚的一层灰,门前?的石板地缝里都开始往外冒荒草,整座宅子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老气。
阿叶先一步下了马车,带人?撞开了老旧的大门,下一瞬便睁大了眼睛——
只见昔日清雅别?致的庭院里挂满了白幡,白幡上溅满了红色的血,花圃里、空地上、池塘中全是尸体,随意一看便有几?十人?,每个人?脸上都浮着临时前?的恐惧与慌张,有几?个甚至到死都没闭上眼睛。
这是怎样的人?间炼狱,阿叶自认也是沾过不少血的人?,可?这一刻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冯乐真,却只看到冯乐真一片平静,仿佛早已经预料到。
“皇上……”
她艰难开口?,冯乐真却没有理会,径直往院中走去?,跟着来?的侍卫当即要去?她周围护着,阿叶却摆了摆手,自己独自一人?跟在她后面?。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前?走,穿过了庭院后,来?到了正厅门前?。
正厅的门没有关,屋里正中央摆了两具黑漆漆的棺材,棺材旁边还散落着尸体和已经凝固的血。
傅知弦就坐在棺材前?的蒲团上,正慢悠悠地喝着酒,任由地上的血弄脏了他的酒壶。冯乐真停下脚步,示意阿叶出去?,阿叶犹豫一瞬还是听话地出去?了,偌大的正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你的仇我会替你报。”冯乐真淡淡开口?。
“我也同殿下说过,我的仇我会自己报,毕竟……”傅知弦没有回头,但冯乐真看到他上扬的颧骨,便知道他此?刻在笑,“不是谁都有机会手刃仇人?两次的。”
“疯子。”冯乐真轻启红唇,视线又一次落在屋里的尸体上。
这些尸体,全是傅家族人?。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他这几?日为何频繁进宫了,恐怕就是为了在满朝文武都在催婚的时候,给?这些族人?制造一个他还会继续风光的假象,引得这些人?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命令,来?参加这样一场所谓的丧事。
百年的清流世家,无数个参与过迫害傅知弦父母的主系旁支,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记忆,忘了当年将?他的母亲沉入池塘时,年仅六岁的他究竟生?出了多少恨意,竟然还妄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最后因此?丢了性命。
“他们直到死之前?,还做着重回顶峰的美梦。”傅知弦心情极为愉悦。
冯乐真沉默一瞬,道:“起来?,随我回宫。”
傅知弦侧目:“谋杀族亲可?是死罪,殿下要包庇我不成??”
“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冯乐真淡淡道。
傅知弦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却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如今朝臣都在催着殿下开选秀广纳后宫,殿下是如何想的?”
冯乐真见他不正面?回答自己,眉头顿时皱起:“傅知弦……”
“想来?是不会答应吧,你是第?一个女皇帝,那些人?一个个的看似臣服,但心里只怕是卯足了劲儿要把自家的儿郎送进宫里,烧香拜佛盼着殿下给?他们的儿郎生?个儿子,再以江山后继有人?为由,请殿下让出皇位,”傅知弦又倒了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兵不血刃,便能白得一江山,如此?诱惑,只怕连余大人?也不能抵抗。”
“外祖的确有意往宫里塞人?,被我说了之后便放弃了,如今没再掺和。”冯乐真虽然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却还是接话道。
两人?相处,他若有心,总是能轻易拐走她的注意力。
“只是暂时不掺和罢了,若殿下心生?动摇,他肯定第?一个往宫里送人?,可?殿下若是迟迟不答应,只怕往后是没个安生?时候了,所以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先正经成?个婚,暂时堵住他们的嘴,等将?这些个心思活跃的人?都收拾了,叫他们知道即便自家儿郎有可?能成?为未来?继承人?的生?父,江山仍然只是你冯乐真的江山,你再考虑选秀的事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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