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脑海中随口问6688:“你们每次载入的情况都不同吗?”
寂静,无声。
姜离发现了最大的不同:6688似乎还?没有跟过来,而且到新世界的系统提示音也没响起。
于是她暂时没有动身体,只是视线缓缓移动,打量着身处的环境——
此时她正半卧在一张躺椅上,身上还?盖着一张小?绒毯,显然是小?憩状态。
此处也并非什么宫殿内部,而是一间?连着亭子的半开小?阁。
亭阁隔断之?处,悬着大幅的罗绮与珠帘。
在大明呆了十多年,姜离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但依旧被这?比春光还?要清艳的珠光闪了一下。
但在姜离看来,这?哪里是珠光,简直是不祥的预感变成刀光直刺过来。
只能在心里勉强安慰自己:可能刘禅全部家当?都挂在这?儿了,准备随时当?了给相父当?军费。
旁边精巧紫铜炭盆里忽然发出的“辟哩”火声让姜离下意识看过去——
哦豁,完蛋。
姜离放弃了自欺欺人?。
并不是为这?春日还?点着炭盆的浪费,而是这?炭‘胡桃纹、鹁鸠色’,分明是最上等的宋朝御用炉炭(太上皇生涯还?是提升了眼?界),更别提旁边双金狮子小?香炉中插着的线香——
这?些都不会是三国时期能有的物件。
姜离一把?掀起身上的小?绒毯坐起身。
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到窗旁,细看外面风景。
方才刚睁眼?她就觉得眼?熟,现下站在这?里,看着江水浩荡,山脉起伏更加确定。
这?山她见过,还?游玩过!
那是她跟着于少保到杭州老家去玩,祭拜过岳王庙后,自然也去了南宋临安宫殿旧址(元代已?经烧毁故称旧址)。
宫殿能烧毁,但山水未变。
彼时于少保指着这?座山脉道:“东坡居士有云‘龙飞凤舞入钱塘’,便是说的这?座凤凰山了。”
姜离第一回 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死去的记忆’在攻击人?。
如?果这?是临安城,是南宋的皇帝……
那一定不要是那一位!
不要是完颜构!
“官家。”手里端着各色茶点的宫女?看到立在窗前的皇帝,忙按规行礼。之?后才小?心翼翼垂首鱼贯入亭,去更换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根本没有动过的点心。
姜离已?经暂时无暇去理会这?句‘官家’了,她终于听到了更确切的消息。
熟悉的卡带音响起——
【宿主选定季汉君主刘禅(特殊备注:该宿主申请进入一日试运行版)……系统传送中……系统出现异常……宿主传入错误时空……宿主进入南宋,载为宋高宗赵构(备注:正式版)。】
“啊!这?……是南宋?是赵构?!”发出惊恐感慨的不是姜离,这?是终于跟过来的6688。
“你还?好吧?”问话无人?回答。
6688却一点也不安心。
如?果姜离像第一次去到明朝的时候,开始跟系统掰扯bug赔偿,6688还?不会这?么慌。
但现在姜离就这?么无声平静站在这?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正的心寒从?来不是大吵大闹。*
于是6688老慌了!
正在搜肠刮肚想?话劝她,就赶上屋漏偏逢连夜雨——
有小?宦官从?石阶上小?跑上来,在窗外叩头道:“官家,秦相公在外求见。”
宋朝称宰相为相公。
她载入的是宋高宗赵构。
那秦相公是谁,无需再猜。
皇帝无声时间?太长,小?内侍战战兢兢再次试着开口:“官……”
“滚。”
小?内侍一言不发瑟瑟发抖滚了。
但他对皇帝这?个反应并不意外——毕竟官家这?这?年‘饱经战乱,为国宵衣旰食(自言)’,脾性从?来不和善。近来又多有烦心事?儿。
比如?秦相公想?来商议回禀的那件‘金人?使臣’事?,必然就令官家更心烦。
得到一个‘滚’字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过……小?内侍是一口气溜到官家歇息的清景园外,才觉出了一点不同。
方才官家的语气与其说是烦躁恼火,不如?说是冰冷到极致,丝毫不带感情。
不管了!官家是云上的真龙,自然有很多他们这?些泥巴似的凡人?不懂的思绪。
小?宦官在乎的是——这?就去给秦相公回话,夸夸张张地告诉他官家又恼啦,不肯见人?,连累他这?个传话的都吃了挂落。
秦相公是个很大方的人?,哪怕对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小?内侍。听了这?话,必然会有银钱相送!
姜离不是毫无感情,她是心底情绪太多,一时显出了一种过载的平静。
就像有时候疯子很冷静——
6688倒也能理解:都做好了准备,以为要见到的是诸葛丞相,结果睁开眼?,来的倒也是相,是秦桧相。
搁谁谁不疯?
“阿离……”
6688才唤了一声名字,就听空中忽然响起清脆的铃声。
是一只皇帝豢养的小?隼飞来,停在窗柩上。
之?所以肯定是皇帝豢养的——那寻常野鸟尾巴上,也不可能系着精巧的金铃铛。
这?样的鸟雀还?不止一只一种,空中时不时就会响起动听的金铃玉环铿鸣之?声。*
“变成这?只隼。”
这?是6688过来后,听姜离说的第一句话。
他连忙应声执行。
亭子内摆放点心的宫女?,就见官家转过身来对她们道:“把?所有窗户都关上,出去。”
宫女?们连忙按吩咐做完。
阁内只剩下姜离自己。
6688站在桌子上,见她走到躺椅前,面无表情把?小?绒毯撕成条打上结,然后一端递给它。
6688:?
姜离:“叼住,飞上去,把?这?根绳子绕过那道结实的房梁。”
6688:……
“你这?是要……”
姜离已?经把?凳子都搬好了,仰起头来平静道:“我?这?就吊死。”
6688没有劝阻,他全部依言照做。
因为他知?道,她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然他也确信,姜离不会真的一脖子吊死。
哪怕她确实很想?,但她不能放下更重要的人?和事?。
香炉里的线香燃尽。
姜离站在椅子上良久,握着垂下来的绳子,终是开口问道:“这?是哪一年?”
以及更明确的:“岳将军在哪里?”
“他……还?好吗?”
明代的时候有三个月新手试用期,她到的时候距离土木堡之?变就只剩三个月。
那这?次,要没有试用期,她面对的是什么时间?节点?
要这?真是风波亭的那一年,若是她将要亲眼?看到已?经在牢里受尽酷刑的岳将军……
那她最终大概还?会选择死出这?条时间?线,毕竟完颜构命太长,活到了八十一岁。
但在那之?前,所有该死的人?,都得先死她前面!
姜离把?面前的上吊绳扯下来,倒没有丢掉,将来说不定还?用的上——哪怕自己不用,留着赏人?上吊也行,她辛辛苦苦做的呢。
6688已?经报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现在是绍兴八年。”
姜离听到了心底大石轰然落地的声音。
这?一刻她想?起了金英,多亏东厂出的一本本岳将军的传记、小?说,哪怕现在她还?没来得及啃《宋史》也清楚记得,岳将军是绍兴十一年被害的。
是系统bug把?她卡到了岳将军遇害的三年前,还?是……绍兴八年本身就有事??
清景园外,秦桧给出一把?钱打发了小?内侍。
见小?内侍欢欢喜喜去了,秦桧心道:若官家身边都是这?样眼?皮浅的小?宦官就好了。
“秦相公。”
秦桧转头看清来人?,面上带笑,心里暗骂:真是不禁念叨,转头就遇上一贯狮子张口的大宦官!
内侍省押班康谞走过来,笑眯眯道:“听说秦相公吃了官家的闭门羹。”
“也是,官家虽应了金人?使者的要求,心里又怎么会痛快呢。”
今岁,官家下定决心要跟金国议和。
当?然‘议和’是漂亮话,‘求和’才是实话。
既然是求,当?然要接受对方提出来的条件。
其中诸如?‘岁贡白银五十万两、绢布五十万匹’;‘金使所到之?处宋的官员按照见天?子礼拜见’;‘宋人?宋兵不得过新划定的北界’等条件,陛下都不在乎。
尤其是岁贡这?件事?,早惯了。
且也不是自官家始:这?是老祖宗手里传下来的规矩呢。
但有一条官家不得不在乎,因为跟他自己有关系——
金使要求宋皇帝‘奉表称臣’。
其实单称臣也没啥,官家倒不是没写过“臣构言”。主要是还?有一条:金人?要求宋皇帝亲自跪拜金使,接受金熙宗的诏书![1]
官家……已?经答应了。
所以很暴躁。
到底是要以皇帝身份去下跪呢。
秦桧听着康谞反复暗示自己,可以用金银买他在官家面前替说好话。
口中虽含笑应付心底却是哂笑:他已?经替陛下想?好了保全体面的跪拜金使法子。
待陛下肯见他,听他说完自会解颐,哪里需要康谞说好话?
倒不是他小?气,连皇帝身边常用的内侍都不打点。这?实在是冤枉:他一贯都把?皇帝身边人?打点的可好了。
只是陛下身边宦官不少,唯有这?康谞实在是太贪得无厌——是的,哪怕是秦桧,都觉得康谞太贪了!
姜离拎着上吊绳,面无表情总结道:“所以我?现在接手的摊子就是——”
“秦桧于去岁二度拜相,而且现在已?经成功挤走了并相的赵鼎,达成了独相的成就。”
“再加上……”姜离是切齿说出来的:“完颜构应了要跪拜金使接旨以求和。”
“是不是?”
6688很想?说“是的”,但他是诚实无二的客服,所以他只能说:“还?不只如?此……”
“康爷爷。”
原本在跟秦桧聊天?(勒索)的康谞有点不耐烦转头,看向打扰他的小?宦官。
“官家……”
听到官家二字,康谞就支棱起来了:近来官家心绪实差,他们都是把?头拎在手上伺候。
他忙抛下秦相公先问道:“官家有何吩咐?”
小?宦官道:“官家要寻一柄开了刃的利剑。”
康谞:?
摸不着头脑。
水面如镜。
姜离在从6688那里听到更多坏消息前,索性先走到水榭外?,蹲在水边走完了照镜子的环节。
非常心塞地看到一个身体倍儿棒的刚过而立之年的皇帝。
死不死啊!
在她心里完颜构是极为软弱怕死的皇帝,被金人追赶到抱头鼠窜的形象深入人心。只是世上事?颇多?遗憾,完颜构大概继承了太宗赵光义的高粱河车神体质,金人哪怕‘搜山检海抓赵构’,都让他跑了……
总之,姜离心底赵构的形象也是个苍白、虚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
然而并?不是。
他不但看起来人模人样,武力值还很不错,精通骑射,还能挽一石五斗弓——这都符合宋朝皇帝选近卫班直(御前侍卫)的标准了。
6688在旁用数据分?析道:如果抛开完颜构的事?实不谈,这还是个文武双全的货色。
示意姜离拿起赵构案上写?的字来看,确实,字还很好看。
这也难怪,他爹宋徽宗字也出了名的精绝,字如其人在他们父子身上可没啥体现。
姜离:果然,真正的废物,来自于心灵啊。
之后还活到八十来岁,这,这身体素质,转移给寿不足的圣君能主们多?好啊——四十九岁始皇帝、五十一岁唐太宗馋哭了。
清景园外?,康谞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官家要剑何用。
秦桧却在旁笑?道:“中贵人(皇帝前得宠显贵的宦官,可奉承称呼一声中贵人),官家素来善喜骑射,如今刚从建康回驾这临安城,只怕是烦闷了。既要宝剑做耍,就快寻与官家吧。”
心道:快干你的活去,别盯着我的钱袋子了。
然而康谞只令小内侍依照皇帝之言,开库房去寻好剑。
自己却依旧留下,上前两步与秦桧密语:“你不怕?”
他盯着眼?前全力支持皇帝‘求和?’的宰相,问道:“金国要财要物要地都罢了,但这次是官家自个儿去受屈辱。”
“你就不担心——官家圣心反复,如去岁一般下诏令岳飞、韩世忠等将行‘中兴北伐’之事??”
毕竟……
“还有大行太上皇帝蒙尘北狩,身死金国,梓宫不得还的不共戴天之仇呢!”康谞是宦官,说话为尊者讳,辞藻就比较文绉绉。
不如此时6688跟姜离说起的干脆——“去年绍兴七年正月里,金国那?边送来消息,被抓走的宋徽宗赵佶死那?边了。”
姜离叹气惋惜:有的人死了,只让人遗憾死的太便宜他了!
然而宋徽宗再垃圾再造孽,他的身份总是宋的太上皇,他的死讯传回来如石破天惊,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据说完颜构当场就哭晕过去了,而且之后好多?天完全吃不下东西,悲痛不能见朝臣,更不能理政。
不愿见人是真的,但是不是这么悲痛,就另说了。
姜离复盘了一下他的心理——
听说亲爹死在金国了,估计得先松口气。不然万一金国愿意把他爹还回来,作为儿子为彰孝道也得表示下:爹,要不皇位给你坐?以宋徽宗的不要脸程度,估计就要了。哪怕碍于情势不要,完颜构上头也多?了个掣肘。
但松口气后,又愁的很:宋徽宗是顶着金国给封的‘昏德公?’名号死在异域的——故而这一死,死的天下军民群情激愤,文武百官的奏疏跟雪花似的差点淹了皇帝。
全部都是‘痛贯心骨,不共戴天!’‘誓不与虏俱存’‘请陛下明旨发诸道兵,以讨不义’![1]
原本朝上一直是‘和?派’占优,但……这时候实在不好说话。
主战派就抓住一点:陛下你爹死了,你就说你报不报仇当不当人吧!天下民情汹汹逼着朝廷去抗金呢!
于是在对宋徽宗的态度上,完颜构的心思倒是跟很多?正常人奇异的重合了:真是祸害啊,死不死都给人添麻烦!
让他这个皇帝加儿子陷入了一种道义上的尴尬。
于是去年,完颜构硬着头皮上了一波。
故而此时站在秦桧面前的康谞看起来满面愁苦:去年这时候,官家就为了太上皇之仇‘悲痛欲绝’,忽然支棱了起来——不但亲自跑去建康北巡,表示自己心系中原为军民表率,更下令岳飞节制诸军,又是密谈又是下诏的,表示‘中兴之事?一任委卿’。
还给岳飞升了好几?回官:授太尉虚职,兼任湖北京西多?路宣府使,同二府之列,享受的是宰相待遇。
所以方?才康谞的话语中,才把岳飞排在了诸将最前头:虽然他是现在朝中几?位手握兵权的要紧武将里年纪最轻、从军资历最浅的一个。
但他战功和?心性都太突出了。
突出的令人如鲠在喉。
秦桧见康谞发愁,笑?而不语。
虽然他不及这些内侍贴身服侍,离陛下真实距离近。
但他跟官家,那?是真正的心有灵犀,心近啊!
去岁陛下看起来‘满腔仇恨’,身往建康亲自接见密谈将几?路兵权授予岳飞,但……刚给出去就后悔了。
再加上张浚和?他都深劝了陛下:咱们大宋开国以来,可罕有武将手握如此兵权,将来若是功高盖主,必有挟威镇主之险!
陛下又立刻手诏收回了成命。
秦桧想起了那?位将军,嗤笑?一声:如果说岳飞抗金的意志坚若磐石,那?么陛下求和?之志也是一样坚定啊。
如果不跪不足以求和?,陛下一定会跪的。
再加上去岁合兵不当反而搞出了淮西兵变,更是令陛下猜忌这些武将——
秦桧非常笃定:自陛下上个月匆匆由建康又溜回偏安一隅的临安府后,岳飞等人已经?失去了最后一次,从陛下这里得到允准大军北伐的机会!
“中贵人安心服侍官家就是。”
“何必担心官家再用岳飞呢?官家面上不说,实际上还在生他的大气呢!”
秦桧到底自掏腰包给了康谞不少金银,倒不为了让康谞说自己好话(秦相公?坚信他自己讨好比康谞强多?了),主要是为了让康谞就近原则,在陛下耳朵边上多?提提岳飞去年干的那?件事?儿——
去岁皇帝君心反复,给了兵权又后悔,逼的岳飞直接上书请辞,径直往庐山东林寺去给亡母守坟去了。
完颜构当时就恼了:我是君你是臣,给你什么安排你就俯首帖耳受着行了,还敢有意见?
只是当时军中实离不开岳飞,皇帝就下诏让岳飞部将前往路上‘请’岳飞回去。
圣旨昭昭,岳飞无奈而还。
此事?在皇帝心里自然是一个深深芥蒂。
但在秦桧看来就已经?到了杀机腾腾的地步:主要是岳飞当时还上了一份奏疏,道‘与宰相议不合’。
宰相秦桧:点我呢在这儿?
那?么岳飞再手握兵权,他怎么能安心?
“兵权给不给,都是陛下的圣心,他怎么敢就擅自离军请辞?”
“这就是为臣不忠,以兵要挟陛下啊!”
康谞笑?眯眯接过银子:哟,给武将扣上了不忠、要君的帽子,那?是把人往死路上坑啊。
秦桧与康谞作别,踱步往外?走去。
康谞不过是一道闲棋,真正的杀招早已经?布好:陛下要‘屈己求和?’的消息已经?送到了岳飞、韩世忠等人处。
以岳飞的脾气,必会屡次三番上书力劝陛下不要行此事?。
如今他的第一道疏已经?送到:是请旨入朝面见陛下。
呵,陛下现在怎么会见他?
那?么岳飞必然会继续一上再上——不管是他言辞激切戳了陛下的痛点,还是他深感绝望要再次辞官,都会激起去岁陛下心中的猜忌不满。
其死期可待矣!
姜离现在的状态,很像童年学的歌谣里‘坐在高高的谷堆旁,听人讲那?过去的故事?。’
但她现在的心态,却很想坐在高高的骨灰上。
听完6688复盘这两年的事?儿,她自言自语道:“所以,完颜构还刚出尔反尔,给兵权又收兵权坑了岳将军?”
又一次做了抗宋奇侠,让金国不费一兵一卒就‘退敌’岳家军,再次赢麻了。
姜离仰头又找起了房梁。
如果说刚过来的时候,她是一时激动想要死出这条时间线。
那?么现在,她是很清晰地觉得,完颜构不死,事?情没法?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自古圣贤书道:“君者,源也。”
南宋换相公?跟走马灯一样快,一个个议和?的奸相粉墨登场,归根结底还是完颜构这个皇帝需要他们登场。
她想起了正统年间ssr于少保。
而上天不是没给南宋送ssr,甚至都不用抽,直接甩皇帝脸上了,还连甩好几?张:武将宗泽老将军过世后,还有岳飞父子韩世忠虞允文等人,甚至岳将军都不在了,也能继续出辛弃疾这种文武双全的ssr。
归根结底还是皇帝自己烂到根了。
康谞进来的时候,就见官家正在把玩一柄吹毛断发的秋水长剑。
他手上捧了一份奏疏。
别说,虽然康谞贪到了骨子里,但还有点拿钱就办事?的贪宦素质。
于是收了秦相公?的钱,就特意把官家之前不愿意看的‘岳飞奏疏’挑出特意捧来。
言辞切切道:此时领兵者欲归朝,只怕不但要阻挠陛下议和?,还有……心怀不轨之心啊!
“把这道奏疏放下。你站远点。”岳将军的手书,总不能溅上太脏的血。
康谞此人,她已经?从系统里看过了——继康履后完颜构身边得宠的宦官,对诸将领是‘疾言厉色动辄呵斥’,在外?对临安百姓是‘肆为暴横,强抢市物’,以皇帝之名到处搜刮民财,收官献给。
如果说,完颜构给她留下了一点儿便利:那?就是喜怒无常,刻薄寡恩。
身边人动辄死换。
故而官家忽然把内侍省押班康谞,当作练剑的稻草人给用了,砍个人出出气,虽人人惶恐却也无甚意外?。
甚至其余宦官都已经?在琢磨趁机出头了。
而姜离,带上这把初次染血的剑走了出去。
刚才她梳理了下这临安城中赵宋皇室,准备去见一个人。
以靖康耻为划线,北宋从开国到结束共一百六十七年。
按说一个皇朝,走完这百多年,皇室宗亲必然是代代繁衍枝繁叶茂,正常的?情况下,乱到皇室人自家也根本数不清理不明?才对。
然而?姜离初来?乍到,盘算如今临安的赵宋皇族,却很快也?很简单。
就是这简单的原因很阴间——
因?当年开封城破,除了宋徽宗宋钦宗这两位‘雪山二圣’被抓走,其余在京的?皇室也?都被一网打尽,无有孑遗。
史载被赶羊似带走的?就有‘帝妻孥(妻子儿女)三千余人,宗室男妇四千余人,贵戚五千余人。’(只可惜当时赵构衔命出?使,不在开封,没?被抓走)*
故而?如今这临安城中的?皇亲屈指可数。
而?且多半都跟赵构血缘很远。
要说有例外,那便是柔福帝姬。
她是宋徽宗的?第二十一女,也?就是赵构的?同父亲妹。
而?这位帝姬的?大名在临安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这位帝姬是孤身从金国逃回来?的?!
当她在湖南终于找到宋的?军队,报上自己身份后,将领和当地官员都惊呆了:帝姬一个弱女子,竟然从金国国都逃了出?来?,还经过战火纷飞的?北方一路到了南边,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因?此事太?稀奇,起初很多人对这位公主的?身份十分质疑,赵构也?不例外。
没?错,他也?认不出?来?这到底是不是自己亲妹妹。
毕竟他亲爹徽宗治国不行?,造人很行?,生了几十个儿女,皇子公主们?之间非同母也?不亲近,赵构还真?认不准,只能确定?很像。
但这位自称柔福帝姬的?女子,把从前宫中诸事说的?清楚明?白,再加上赵构叫来?开封城破后幸存的?宦官宫女一起辨认过后,确定?了这就是柔福帝姬。
天下掉回来?一个妹妹,还是在金国吃过苦的?——赵构一向很会做面子上的?敷衍,便封柔福帝姬为福国长公主,赐了公主府,还赏给了她一万八千缗银钱。
姜离刚从明?到宋,货币转换还有点不灵敏。
看到这儿的?时候,还以为一万八千缗挺多。
当然,对百姓来?说当然是天文数字,但对赵构来?说……他每日饮食供给都要千缗。*
姜离:哦,说是心疼受了大苦的?亲妹妹,厚赏恩赐。结果,就只肯掏半个月的?饭钱。
不愧是你完颜构。这钱都得留着送给金国祖宗是吧。
总之,因?柔福帝姬的?身份,今日官家令备仪驾去福国长公主府时,并无人意?外,还有人很快揣摩出?了皇帝的?深意?——
毕竟此番皇帝要跟金人下跪求和,扯的?遮羞布就是‘孝道’!
赵构表示朕可不是自己贪生怕死才求和的?,还不是因?为亲爹徽宗的?棺椁、亲娘韦太?后,以及那还没?死的?亲哥钦宗还在金国吗?
朕是‘忍辱负重’要尽孝道啊!
既如此,去探望一下从金国逃回来?的?亲妹妹,寻找一下孝道支持,也?是应有之义。
当然以上是高情商说法。
但凡有一点羞耻心反对皇帝跟金国跪拜苟合的?朝臣,心里真?实想法都是:皇帝自己不要脸,居然还要拉上好容易从金国逃回来?的?公主垫背,逼人家跟自己一起分担骂名!
在清景园侍奉的?宫人们?眼里:发过邪火后依旧拎着剑的?官家离开时,身边已经换了一位低眉顺眼的?内侍省押班。
然而?这样的?火速升职可没?人羡慕!
小内侍们?熟练收拾着亭阁水榭,把方才康公公捂着喉管扑腾弄脏的?地砖一块块擦拭出?来?。
类似的?场景他们?都不是第一回 见:陛下天性暴虐,自康王府起就常闹出?些‘侍婢多死者?’的?事故。*
何况如今是九五至尊,恼起来?拿人出?气更是常有的?事儿。
唯一的?区别是,今日死的?不是什么小宫女,而?是大宦官。
唉,谁让他赶上皇帝生的?也?是大气,不是小气呢。
此时见官家也?走远了,两个小宦官边擦地边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黄公公素日是个谨慎老?成的?人啊。怎么今儿非要往御前凑……”
康公公还有余温的?身体被拖出?去时,其余人都噤如寒蝉,唯有前殿祗候黄彦节忽然站出?来?,殷勤讨好劝官家息怒。
此举给别人都震惊坏了:要知道当时官家剑上还在滴血,眼神冷的?如厉鬼,看人都只瞅脖子,似乎在挑下一个适合给宝剑开刃的?脖子——很多小宦官也?是第一次亲眼见,人若是骤然被割破了脖颈处的?大动?脉,血能飙那么老?高!
他们?实不知黄公公为啥要这么急着站出?来?。
前殿祗候,不算宦官首脑级别,但也?算个小头目,手下能管十来?个小黄门内侍,日子也?能过的?舒舒服服的?呢。
这时候蹦到官家跟前,未必是出?头,更有可能是没?头啊!
不过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跪了一地的?宫人,只见皇帝拎着剑打量了黄公公两眼,问了他的?名字后,忽然道:“既然你机灵,那就你来?接替康谞做内侍省押班。”
不但如此,皇帝突如其来?要去看柔福帝姬,还带着黄公公一并往长公主府邸去了。
擦地的?小宦官边涮抹布边感叹:这份胆量就不是别人有的?哇!怪道人家飞黄腾达呢!
新任内侍省押班黄彦节,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