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纯正的东方血统,面相在西方人看来很年轻,个头不高,样貌也不太具有攻击性,但这一路相处下来,安保员们其实都有些怵她——
陆研究员的那双眼睛太黑也太沉,她直直看向人的时候就像用一柄无形的利刃剖开对方的皮囊直触灵魂;她发怒的时候反而会笑,那双眼睛却变得极冷,让人忍不住别开头撤离目光,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把你钉死在耻辱柱上。
“哈……!”
就像现在这样。
“那就让安德鲁亲自来吧,我只给他十分钟的时间。”黑发研究员嘲讽地笑着,“让我看看新通过的销毁法案能让他得意成什么样子,最好不要高兴得连怎么走路都忘了。”
守卫一点都不想听两个S极研究员之间的矛盾秘幸,他尴尬地张嘴,转身跑去上报陆语哝的要求。
大约在上报之后第八分钟,一架小型飞行器出现在远方的空中——只有议会和议会批准过的飞行器能在“墙”内升空,来人的身份很好猜测。
安德鲁走下飞行器的步伐堪称志得意满,本就堪忧的发际线因为仰头而显得更加光亮。
面对陆语哝的冷脸,他甚至还能挂起客套的笑容来,仿佛全然忘记了他们两人之前在会议上的针锋相对:“不愧是你啊陆,竟然一次性带回了两只人形异生物,只是……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住进豪华收容单元呢?”
他绕过陆语哝,走向两台收容舱,不客气地解锁操作电子面板,查看收容物的实时监控数据:“一个能在阴影之中穿梭,听起来和蜂巢内的216号魔犬形生物非常像,研究价值较低啊,不如直接喂给216号?哈哈哈……还有一个……是具有控水能力的传说生物拟态?瞧瞧这评语,传说生物!——亲爱的陆,你是小女生吗?还相信童话里的小美人鱼呢?”
面对安德鲁的故态复萌,陆语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毕竟我有一个很不错的童年,安德鲁,我又
不是没人给讲童话故事的私生子,主家愿意给个笑脸就颠颠儿地回去摇尾巴。”
她的语调又轻又快,面色平静甚至隐隐含笑,安德鲁愣是听完了她说的一整句话才反应过来。
——虽然安德鲁明面上是桑纳州本地望族出身,但如果不是他家族正统的长姐与次子早年在一场异想生物引发的事件中意外离世,一直不被当家主母承认的安德鲁可没有机会踏入家族宅邸一步,也没有机会接受各项资源的堆砌培养,进入黑鸢尾议会被被一路扶持到S级研究员的地位。
陆语哝当场揭开了安德鲁最不愿暴露人前的身世,一瞬间,青红的面色从安德鲁的脖子涨到了他的大脑门,呼哧呼哧的气像牛一样从他鼻腔里冒出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拳头挥到陆语哝身上。
但十几秒后,他竟然出乎意料地克制了下来。“那就让我们看看这条小美人鱼到底是该回到海里,还是在阳光下散成泡沫吧。”
安德鲁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随后伸手就开始输入收容舱的开启密钥。
他没有选择「影」的收容舱,因为收容舱外到处都是暗影,没有一百米内的强光照围栏,安德鲁也怕把收容物放出来,而「海盗」这边就不一样了,“墙”附近一两千米内都没有小湖泳池,她就像真正失去了鱼尾踩着刀尖的人鱼,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我劝你谨慎一点。”陆语哝冷冰冰地提醒道,“她是不在记录内的人形异生物,我们对她的能力还缺乏研究,能成功收容就是利用她尚且顾虑同伴的侥幸。”
安德鲁的手指并未收回,反而加快速度把最后几个密钥字符输入成功:“放心,在“销毁”之前,我们会把她身上的每、一、块、鳞、片都研究彻底的。”
“嘀!嘀!嘀!”
舱门开启的声音惊动了“墙”上停留的飞鸟,鸟影飞上高空,又好奇地落下来,歪着脑袋往下看。
安德鲁低头看向舱体内露出身影的人鱼,那双瑰丽的金橙色眼睛用森寒凶狠的视线狠狠撕咬他,被束缚的利齿就像狮子被绑缚的利爪,令人胆寒却没有真正的威胁性,所以他的眼神贪婪而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鳞片上——那些罕见的、硬质的、纹路细腻的、富有光泽感的鳞片,绝对会是比黄金更昂贵的可再生资源,只要运作得当,就能从那些富豪手里换来大比财富。
而陆语哝则抬头皱眉看向高处的飞鸟,飞鸟漆黑的豆豆眼似乎映着一点晃荡的橙红色,看起来并不像是人鱼身影的倒影,而是一簇即将燃烧的火光……
安德鲁收回视线,迫不及待地宣布着:“初步判定寄生同化程度超出临界值,人性低弱,符合‘销毁’标……”
陆语哝猛地一挥手,把安德鲁洋洋得意的嗓音瞬间压了下去:“警戒!全体安保员!高举防爆盾防御上空!”
她身旁的安保员下意识用背后的防爆盾护住了研究员,在场的大部分安保员这次都是跟着陆语哝进出“墙”的人,他们的第一保护对象都是她,而不是安德鲁。
所以,在那飞鸟眼球身躯鼓胀、轰然爆炸成一团巨型火球的瞬间,大部分防爆盾都在陆语哝的身前组成了防护墙,安德鲁的背后只举起了三三两两的几块。
“轰——!”
爆炸的炙热气流像热浪一样拍上了安德鲁的后背,将原本站得离收容舱口还有一定距离的男人轰进了舱体内。
原本只能用眼神威胁敌人的半人鱼抓住机会,以利齿衔住了安德鲁的咽喉侧部,瞬间将他挟持。
外头的安保员想要冲过来搭救,但接二连三的飞鸟从墙外自杀式袭来,像数不清的小炮弹一样向下轰炸。
“墙”的防护系统原本自带音波干扰驱散鸟群,但这些鸟显然是被人为操控的武器,激光束从墙体的缝隙里发射、向上空扫射,让大部分飞鸟在半空中提前爆炸。
这种应对手段是有效的,起码安保员们终于有余地收起防爆盾、前去解救安德鲁,但飞鸟的爆炸太密集,满地尘埃席卷成弥漫的烟雾,挡住了收容舱与安保员们周围的视线。
在一片模糊之中,一截猩红色的触手出现在了安德鲁跌进的收容舱里,被海盗的利齿咬住脖子、一动也不敢动的安德鲁面色苍白。
他只觉得后颈一凉,便被黑山羊之触自下而上贯穿了头颅。
“呸。”海盗松开嘴,嫌弃地呸掉了安德鲁的血,“呕……这傻叉的血一股干多了恶心事的浊味。”
触手的好几只脓包大眼对着海盗眨啊眨,似乎不明白挺香的东西为什么她不喜欢。
海盗怜爱地看着它:“好吃你就多吃点。”
第244章 黑鸢尾议会(二十七)
【《“神降之手”相关档案》——编号139,“墙”外飞鸟袭击爆炸事件】
【“神降之手”疑似参与人员:代号“烟花匠”、代号“鸟语者”;议会在场人员:S级研究员陆语哝,S级研究员安德鲁,S级安保员1名,A级安保员3名,B级安保员6名,C级安保员12名】
【“神降之手”疑似目的推测:1、干扰破坏“销毁”法案相关行动;2、抢夺我方押解的两名人形异生物(存疑)】
【事件经过:……】
【事件结果:未能抓捕“烟花匠”与“鸟语者”;S级研究员安德鲁颈侧受伤,因被收容物597号(人鱼型人形异生物)唾液污染,将接受检查治疗及为期一周的观察限制;S级研究员陆语哝回归议会,与S级研究员卡维共同支援管理S级研究员安德鲁的收容物……】
“以上,就是此次事件的报告。”
黑鸢尾议会大楼的议长办公室内,红发棕眼的S级研究员艾希向议长汇报道。
艾希并不是事件的参与者,但作为整个议会最令人信服的医者,她全权接管了安德鲁的后续治疗及观察事宜。
事实上,在了解事件经过之后,艾希在心里悄悄觉得安德鲁活该——但凡他不是那么急迫地想给陆语哝难堪,但凡他能对收容物多那么几l分警惕之心,他也不会落到大半脖颈的皮肤都腐烂生鳞、在急救仓里哼哼唧唧的下场。
说到底,安德鲁的S级还是太水了,他基本很少上前线,又被背后家族的推举和“可以对蜂巢内管理得当的收容物肆意研究”的自信蒙蔽了双眼,就算现在不翻车以后也得遭反噬。
艾希对安德鲁没什么好感,但出于一个医者对新型感染病情的兴趣,她还是尽心尽力地为安德鲁治疗。
——至于在治疗过程中不打麻药直接拔取鳞片样本、把不同浓度的实验药剂直接用在对方皮肤溃烂处导致皮肉萎缩的事……安德鲁会体谅的,对吧?他手下的收容物都能承受得住,他怎么会承受不住呢?
“辛苦。”办公桌后的议长听完艾希的报告,语气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来,走向窗边——这里是议会视野最好的地方,从窗边就可以俯瞰整个蜂巢,晨光洒在年长女性硬朗的五官上,显得她眼眸深邃、似在深思。
“近年异想生物现身的频率超乎预期,陆带回来的这两个人形异生物更是无法查出身份,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得太平……”
那庞大的蜂巢看起来依然是如此的安静、牢固、安全,但议长的神色却愈加忧虑。
“我知道你对销毁法案的重启并不赞同,艾希研究员,但议会的收容容量已经超饱和太久了,我们不能等到它爆炸的那一天再来研究彻底消灭异想生物的办法。”
“‘神降之手’、‘零度’、‘第七教会’……潜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势力就像恼人的蝇蚁,我既然站在这个位置,就得为下一任议长铺好路。”
原本只是安静听着的艾希一愣:“……我只是一个医者,议长,我以为你会更看好阿道夫作为你的接班人。”
“阿道夫·怀特……”现任议长轻轻念出众人公认的、最适合作为议长接班人的男人的名字,“如果没有当年小安琪儿的意外,我的这位同窗甚至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安琪儿·怀特,阿道夫的独生女儿,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十足可爱的小天使,八岁时,安琪儿在白蔷薇医疗院“病逝”,也因为这件事的影响,作为上一任议长直系学生的阿道夫,在议长竞选中落败。
“但意外已然发生,近年来,阿道夫在家族和政策上的倾向愈发私人化……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铁灰色的裁决者’了,议长理应秉持理智与公正。”
艾希并没有顺着议长的话去评判阿道夫,也并没有为自己争取的意思:“要论理智与公正,陆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她的能力足够突出,身后也没有家族。”
“……”议长深邃的双眼仿佛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不会是陆的。”
艾希摊手:“就因为陆曾经被寄生过?说实话,能挣脱寄生状态存活下来,陆的存在本身就是传奇了,如果仅仅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剥夺她竞选的资格,未免有些太过刻薄。”
面对好脾气艾希难得的尖锐,议长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很平静地说道:“当然不止这个原因,陆所关联的一切也比你们以为得要复杂得多。”
“——无论是谁,也不可能是她。”……
蜂巢,建筑最底层的公区平台。
“啊!呃……哈哈哈,陆,亲爱的陆!哇哦,你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哈哈哈……”
眼下挂着好大两只黑眼圈的S级研究员卡维一转身,就看见三天没见的黑发研究员的脸,他顿时像做了坏事之后非常心虚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陆语哝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黑眸打量着卡维的表情:“嗯,29……。”
她合理怀疑299号在这段时间内可能出了什么状况。
“那什么!外勤任务顺利吗?”卡维瞬间左顾右盼,嘴里叭叭,“听说你带回来两个人形异生物,好家伙,这可太强了,按流程得把他们转移到收容单元、还要准备相关报告吧?你现在一定很忙叭!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说着说着转身就想溜,却被陆语哝踩住了脚后跟:“299号这两天情况怎么样?”
卡维苦巴巴一张脸:“挺、还挺好的……299号的情绪非常稳定。”
陆语哝静静地看着他。
“就是,就是……”卡维磕磕绊绊,“因为情绪非常稳定,近期测出的病毒浓度低于预期,研究素材从过量变成匮乏……上面
的意思是,产出过于低了,但我也不敢直接去刺激他……一个暴走大家都得玩完。”
对于研究员来说,收容物过得太差不行,过得太好也不行,太差就容易暴走,太好又容易出现299号这种情况——议会收容可不是纯收容,是要靠副产品支撑经济运转的。
所以,如何维持手下收容单元的稳定产出,就是各个研究员最需要头疼的问题,类比一下,研究报告和副产品都是研究员的KPI。
“……知道了,我来接手。”陆语哝松开卡维,“另外,安德鲁负责的收容物由我们一起临时接管,等看完299号我再去找你——你收到通知了吧。”
“嗯嗯嗯好,收到了收到了,我这就去。”
卡维点头如捣蒜,转身就走,微微弓背缩肩的步伐和以往别无二致。
但是,在他身后,陆语哝微微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位青年研究员,随后抬手按了按耳廓的通讯器:“……「小丑」?”
单线通讯的另一端,134号收容单元内,顶着诈骗犯英俊皮囊的「小丑」笑了一下:“Bingo!欢迎回来,研究员小姐。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没有蜜瓜可以吃了,好可怜。”
“不见得。”确定“卡维”已经不是纯粹的卡维后,陆语哝转身往收容单元走,边走边说,“我要是再晚点回来,蜂巢就要被你的丝缠成蛛网了。”
她的等级较低时,只能靠分析NPC的行为言语推测对方有没有被小丑控制的可能,但如今她已经触碰到S级的门槛,再加上自己的“控制”能力与小丑同源,这才能感知到其他人是否被丝线操控。
同源相克,等【黑山羊之触】升到S级之后,对那些被小丑操控的人,陆语哝说不定还能夺取对方的控制权。
小丑笑吟吟:“不至于不至于,蜂巢来来往往的这些NPC里,还是有几l个厉害家伙的……说起来,这两天有不少人来看望过299号。”
“安保员、卡维……再加一个沉不住气的安德鲁……还有谁?”陆语哝踩着平台升到自己负责的楼层,凭借着极佳的视力,一眼望见走廊尽头的299号收容单元。
以及299号收容单元前,站立的男人的背影。
小丑:“铁灰色的……”
陆语哝:“——阿道夫。”
“阿道夫·怀特的小女儿——”
白蔷薇医疗院里,扮演身份为“爱丽丝”的月光刚刚结束了基础的身体检查,被分配了一个装修考究的单独病房,此时此刻正像一只小蘑菇一样蜷缩在病床上。
一被送进这间医疗院,月光就觉得这里的气氛,或者说磁场,不太对劲——洁白的长管灯光下,明亮的医疗器皿似乎笼着一层散步去的阴翳,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挂着友好的笑容,各色的眼瞳底部却仿佛积蓄着不详的死灰色,他们触碰到她的皮肤也是冰冷的。
等含笑的医护人员看着她喝下安眠药剂后离开房间,病房的监控也被「指挥家」远程控制,月光才解除伪装、把喝下去的药剂原封不动地吐出来,和同伴沟通起了任务细节。
“——安琪儿·怀特,我需要找到她的相关档案,对吧?”
通讯器的另一端,圣约翰街道。
穆载言正在疑似失窃的隔壁邻居家进行调查,陆帛归则一边关注着穆载言的动静,一边回复月光:“没错,白蔷薇医疗院也是重要地点。”
“安琪儿·怀特的档案被清理过,网上没有痕迹,我们需要找到经历过当年事件的人证,或者封存的纸质档案。”
“——如果我们运气够好、它还存在的话。”
根据陆语哝给出的情报,白蔷薇医疗院居住过许多议会的核心成员家属,也为许多不能暴露给公众知晓的事件后续收尾。
之前陆语哝成功恢复玩家记忆,便给他们列出了可能涉及主线的怀疑人物目标:一方是S级研究员卡维的家属们,一方是S级研究员阿道夫的小女儿。
——前者们因为多年前的一起异想生物暴走事件集体进了医疗院,后者则是不幸被异想生物寄生、在挣扎了数月之后死亡,相关死亡记录全都被议会抹除。
原本月光是需要负责潜入调查以上两批档案的,但「小丑」很热心地帮他们排除了卡维的家属NPC们的嫌疑。
他的原话是:“卡维的背景故事啊……不过是一个原本自闭被压迫的小疯批向一群畜生的报复罢了。”
所以现在月光只需要全力调查早夭的小天使安琪儿。
被分配了重要任务的月光悄咪咪下床、把脚踩进床边的拖鞋里,随后发动能力,往病房外“光明正大”地溜了出去。
与此同时,黑鸢尾议会,蜂巢。
陆语哝正站在阿道夫·怀特的身侧,后者有着典型的中欧血统、身形高大,她的肩膀只能到对方的胸膛。
如果是以往,这个古板而有礼的男人会微微弯腰低头与陆语哝说话,陆语哝也会微微侧身抬头回应对方的礼节,双方都维持着同事之间的恰当距离与体面。
但此刻,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看对方,他们分别站在299号收容单元中线的两侧,透过单向可视玻璃看着收容单元中的外科医生,似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
“三天。”
阿道夫轻叹道,“两个人形异生物被收容,干得漂亮,陆。”
“三天。”陆语哝平静地陈述着,“‘销毁’法案就通过了,干得漂亮,阿道夫。”
“——如果我再晚回来几天,299号是不是就要被送进‘销毁’流程了?”
阿道夫铁灰色的眼眸微黯,似在斟酌如何回答,但陆语哝并不在意他是否回话,反而突兀地转向了另一个话题:“算起来,从你将我接到议会至今,差不多正好要满十二年了。”
听到这句话,阿道夫那因为总是肃容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脸上露出一点怀念的笑意:“……是啊,快要十二年了,你成长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陆。”
“那么,在你的想象里,如果安琪儿还活着,她也会走上这一条路吗?”在阿道夫的态度和缓之后,陆语哝却平静地撕开了双方之间温情的假象。
“‘收容’比‘销毁’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如果‘收容’法案提出得更早,我的小安琪儿也许还能在收入单元里好好长大——这是你多年前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你是将它忘得一干二净了吗?阿道夫。”
在陆语哝说出这段话的时候,阿道夫的神情瞬间变了,他铁灰色的眼眸失去一贯的沉稳,像两颗被高温烧红的陨铁。
安琪儿·怀特比陆语哝年幼,但这个小姑娘比陆语哝更早地被寄生、失控、走向死亡。
当年接引陆语哝的人选之所以是阿道夫,便是上一任议长不忍心爱徒迟迟走不出独女死亡的阴影、专程派他出来的决定。事实上,在接引陆语哝、安排医生治疗她的过程中,阿道夫一边避免和陆语哝过多接触,一边又忍不住在和陆语哝接触的过程中提到他的女儿。
只是陆语哝那时候状态太差,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给阿道夫什么回应。
等陆语哝治疗结束、正式加入议会之后,两人曾经的交集也就被双方默契地掩盖了,之后十几年都是以平辈身份相处。
阿道夫也没想到陆语哝还会记得那么多年前的细节。
年轻的黑发研究员终于转头看向他,漆黑的眼眸盛满了挑衅与嘲讽。
他理应对此愤怒,但陆刚刚说出的那话又确确实实曾是他自己说出口的想法,所以他又觉得有些可笑——可笑啊,怎么不可笑,当初愚蠢而天真的自己,当初忍着心中剧痛、自以为做出了对他的天使来说最正确决定的……他自己。
他的安琪儿,他的小天使,他最疼爱最重要最柔软的孩子。
当年,是他亲手“销毁”了他的天使。
而在之后“收容”延续的时光里,他无数次地问过他的安琪儿,是否怨恨父亲自以为是的决定。
她没有一次回应过他。
好在,他还有弥补的机会。
“不,陆,我们当然不会走当年的老路。”
阿道夫靠近299号收容单元,将手掌贴在玻璃窗口上,单元内消瘦的外科医生“凯文”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面色平静地看向窗外——即
使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一次的法案,与其说是‘销毁’,不如说是——‘新生’。”
陆语哝面露困惑,心中一凛,紧紧盯着阿道夫的眼睛。
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无比熟悉、不加遮掩的狂热。
“把299号交给我,我会让你看到——异想生物的终结。”
——和神的诞生。
“咳——!咳咳——!”
下城区,地下赌场金碧辉煌的暗室。
一个极其消瘦的年轻棕肤女性蜷缩在轮椅上,她干枯的白发随着咳嗽一抖一抖,像是一片抖动的积雪。
在她身旁,顶着橘黄色莫西干头、唇钉舌钉耳钉一个不落的「烟花匠」竟然一脸紧张、甚至还带着几分尊敬地半蹲在轮椅旁,忙不迭递上手帕:“你还好吗?「预言家」?需不需要营养针?”
“……咳。”被称作预言家的棕肤女性抬起头来。
暗褐色的血迹在她苍白的唇边凝结,但她并没有去擦拭的意思。
她睁着一双空洞全白的眼睛,嘶哑着嗓音说:“大方向不需要变动,但出现了一点突兀的变数……”
烟花匠瞪眼:“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黑发的女研究员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被深渊吞噬笼罩,那力量在阻隔我的预言……我感受到了两股同源的力量,一股来自当初发生‘神降’事件的圣约翰街道,那意象仿佛是一条不断循环的蛇;一股出现在许多重要的地点,似强大又似弱小、无法认知,像宇宙落下的星轨一样难以辨别……”
没有文化、纯靠爆炸走天下的莫西干头少年已经开始蚊香圈圈眼:“呃……这……所以,结论是?”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结论。”白发预言家佝偻在轮椅上,年轻的身体形态像极了老者,“上报灰夫人吧。”
“啧,我和艾伦暂时没找到机会接触‘灰夫人’。”
在酒精、大啊麻、五颜六色的筹码与肾上腺素充斥着的赌场里,「双子座」中的弟弟艾泊正在或激动或崩溃的赌徒之间穿梭,他顶着NPC“艾伦”的干净皮囊,却在这样纸醉金迷的环境下游刃有余。
“作为刚加入‘神降之手’的新人,组织对我们还不够信任。”
艾泊一边用眼神在人群中搜寻目标,一边和通讯道具另一端的「小丑」联络。
一颗大额筹码被他抵在指腹,双指指尖一错、筹码往半空抛去,又迅速翻滚着往下落到了他的掌心,吸引了周围几位赌红了眼的赌徒的目光。
“那个叫‘烟花匠’的刺猬头,看着大大咧咧没心眼、对新来的成员称兄道弟,实际上该透露的一点没透露,就知道给我们画理想和信仰的饼。”
金色的短发加上秀气的面孔,艾泊就像是误入狼窝的小羊羔,明明已经感受到了有人不怀好意,他却装作一无所查的样子,往后门的方向走。
[要是艾伦控制身体,这个平稳的进展挺正常。]通讯频道另一端的小丑“唔”了一声,[你居然没有搞事,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不劳您意外了,会长。”艾泊推开后门走出去,轻轻用脚合上门板,却没有关严实,“我正在搞事的路上。”
“「黑山羊」已经恢复玩家记忆,「女士」却没有找我见面的意思,以她一贯的水平来说,这实在不太对劲。”
遥远的收容单元里,小丑的脸上还挂着笑意,却没有接话。
但艾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啧,我和艾伦那个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家伙可不一样,我们都猜到你一定瞒着大家什么,比如说当初建立‘摆渡人’公会的真正目的,又比如这个副本背后藏着的某些真相……”
“表面上看,主线好像只和「黑山羊」与「女士」有关,但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就是你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思偷渡、真正想进入的那个副本。”
[它的确是。]小丑这次的回答不再笑吟吟,也不再轻佻,多了些难得的郑重,[如果此行顺利,我们将打破一层禁锢的外壳……在这个过程中,「黑山羊」会远比我们危险得多。]
“那我就更应该加快进度了。”艾泊没有再追问小丑所说的“禁锢”是指什么。
金发少年捏着那枚昂贵的筹码,在昏暗的小巷里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身后几位不怀好意的跟踪者——其中打头的那一个,敞开的胸膛上闪烁着诡异的图腾。
“让一个A级新星为我们冲锋陷阵……那还真是有些让人挂不住脸啊。”
“就像是这样的垃圾都能在我面前挑衅一样。”
“嗬……嗬嗬……”
白蔷薇医疗院,隐蔽的地下三层。
额间一枚银月纹章的“爱丽丝”正狼
狈地躲在杂物间里,紧紧捂着嘴,鼻腔内发出急促而克制的喘气声,完全没有了刚刚溜出病房时的轻松神色。
她穿着绝对不该出现在地下三层的病号服,但这片“病患禁入”的空间内,像她一样穿着的人并不少见——他们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身上依稀挂着病号服碎片的怪物。
它们中的每一个看起来都更像是一两个“人”或者两三个“人”的集合,那些破裂的病号服下伸出的并非正常双腿,而是腿与胳膊或者胳膊与脖子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