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阿嫖几乎想将这群人带走?,一个不留。
但她不能。
因为是朝廷下令安置的?,如?果她真这么做了,就是打朝廷的?脸,跟公然指着皇帝的?脸斥骂他们言行不一没?什么区别。
愤怒、绝望、屈辱、自责、无力,种种情绪汹涌奔流,几乎要将这个十三?岁的?姑娘压倒。
她用力握着那枚石头,用因为过分强烈,反而?显得?平静的?表情看向王增。
她没?有资格说什么,但……
王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老泪纵横,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位知?州大人当众掩面而?泣。
民意难违,阿嫖不会也不能强迫当地百姓立刻接受北星等人,但至少,至少为政者摒弃这种偏见,才有可能令下头的?百姓效仿、改观。
她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今天王增和韩卫东等人亲眼见证了女人可以做到哪一步,又亲眼目睹了北星等人的?现状,未来一定?会好转的?。
一定?会的?。
接下来几天,韩卫东和阿嫖等人继续深入,果然发现了山林东面有人活动?的?痕迹!
山林之东,辽人!金人!
韩卫东顿时紧张起来。
他本人也好,手下这群厢军也好,都是战后?新组建的?,除了基建、维护治安、上山驱逐野兽外,根本没?干过别的?!
他们没?打过仗!
王增也是愁,提笔就想向朝廷求援,可余光扫到下首的?阿嫖后?,竟鬼使神差问了句,“阿嫖以为如?何?”
屠熊一战之后?,所有人都承认了这个姑娘和手下一帮女兵的?实力,哪怕嘴上不说,却也默许了她出入州衙,共同议事。
此刻王增发问,一是确实有点没?了主意,乱投医;二来对方毕竟是秦侍郎之女,董门之后?,万一这边有个什么,拉她入伙,董门便不能坐视不理,朝中也好有人帮着说话。
原本阿嫖谨守本分,可既然对方这么问了,也就大着胆子说起自己?的?推断:“大人有问,晚辈也只好班门弄斧,抛砖引玉了。上报自然不错,不过据晚辈和董娘观察,那里的?生活痕迹并不算重,大约那伙人刚来不久,人数也不算多……”
林子里没?了熊之后?,董娘也跟着去看了几回,因为真涉及到地形地势的?分析,她更专业。
发现人类活动?痕迹的?那一带水草并不丰美,果实、野物也不多,养活不了多少人。
另外,还?是那头熊,如?果对方人数多、战斗力强,完全可以杀死那头棕熊当储备粮。
但他们没?有。
人不多?!
韩卫东忽然来了精神,“这么说,不是骑兵精锐?”
他带领的?厢军也不是啊!
那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借机拉出去练练手?大家伙儿也跟着混点军功尝尝鲜?
阿嫖点头,“应该不是。”
据她所知?,当年高丽一战,辽和女真的?联合精锐部队几乎全数被歼,损失惨重,十年之内都不可能再次发动?大规模对外战争;而?辽宁和北汉城府发展起来之后?,又对辽国?现有领土呈西南合围之势,刚开始那两年,也有过小规模冲突。
后?来辽人发现打不过,只能被迫继续向从北迁徙,跑去跟金人抢地盘。
辽人若真要进攻,应该赶在开春之前,可如?今都什么时候了?
其实王增也这么想,但就是怕。
万一……
可如?今出现跟自己?意见一致的?人,王增又开始动?摇了,再看手中的?空白奏本,迟迟无法下笔。
最近的?禁军驻扎在府城,按律理应先向辽宁知?府求援,如?此虽高枕无忧,但若果然只有小股辽兵,未面显得?自己?一惊一乍太过无用,纵然有功,也落到人家头上去!
况且如?今太后?崩逝,陛下必然心?绪不佳,倘或因此而?斥责……
韩卫东也怦然心?动?,当即提出可以先派人外出探查,再行计较。
王增应允。
四月末,侦察兵发现小股辽人,约么百人上下,装备陈旧破烂,全然不似正规军,疑为内斗后?被赶出来的?,或是当年残兵在外游荡。
王增和韩卫东大喜,当即点起五百厢军,带足了装备。
两人都没?正经打过仗,也不大擅长甚么兵法,所以非常干脆直接地采纳了阿嫖的?建议,放弃以少胜多那一套,搞人海战术,稳扎稳打。
“纵观历史,以少胜多皆非常时期行非常计,非常人所能为。”阿嫖诚恳道,“所谓打仗,无非你死我活,拿到手里的?才是军功,到了那时,谁还?管甚么兵法战术?”
打赢了才有资格说别的?!
输了……那叫领阵亡抚恤金!
王增和韩卫东深以为然,“言之有理!”
能群殴的?,谁要跟他们单挑!
稍后?,三?人又联合制定?了以弓弩远攻为主的?战略。
理由非常充分也很?无奈,因为本地厢军完全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在不久之前都还?在田间种地、山上砍柴、河里打鱼,甚至连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都凑不出来!
就这种配置,不发挥大禄弓弩射程远、威力大的?优势搞远攻,那不白瞎了吗?
而?且远攻,也是能最大限度维持阵型、拉近战士身体素养差距的?攻击手段。
五月,辽宁省辰州知?州王增命同知?韩卫东率五百厢军主动?出击,绞杀辽人散兵百余人。
其中工部左侍郎、忠义伯爵之女秦熠随军出征,杀敌若干,一战成名。
六月,捷报传入京城,摆到天元帝龙案之上时,秦放鹤正在经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危机。
第235章 危?机?(一)
自太后?去,天元帝一直郁郁寡欢,而五月又是太后寿诞所在,追忆昔年热闹场面,天元帝不禁越发伤感,连续多日茶饭不思?,十分消瘦。
皇后与太子等亲眷频频安慰,奈何收效甚微。
但太后离去一世的影响不仅限于此:天元帝好像终于意识到了死亡的可怕。
他开始感到焦虑,甚至是?恐惧。
上天绝不会因为你是?一国之母,还是?一国之君而停下收割的脚步。
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几年之后?,朕也会死去。
若为常人,或许可与友人倾诉于二,可作为一国之君,压抑情绪早已成了本能。
但偏偏这世上的许多事?,越是?压抑,就?越会刺痛。
太医私下也与皇后?说:“亲人故去之痛,非比寻常,非三言两语可抹平,能疗愈者,唯时光尔。只是?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陛下正是?该保养的年纪,如?此情绪内敛,一切不好的都窝在体内,长?此以往,便如?小舟载物,终会不堪重负,恐于龙体有碍,要是?能寻个机会发出来就?好了……”
说得简单,可想让一个紧绷了大半辈子的帝王情绪外露,谈何容易!
即便能做到,又有谁敢承受可能伴随的天子一怒呢?
天元帝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内阁和翰林院众人却都敏锐地意识到了他的敏感,御前行事?越发谨慎,说话之前也必要斟酌再三,尽量不提反对意见。
但同样的,天元帝也觉察到了他们的变化,不禁恼火,“朕问什么?你们都行行行好好好,自上而下竟长?了一张嘴吗?如?此曲意逢迎,阿谀奉承,朕要你们有何用??朝廷养你们又有何用?!”
眼?见内阁一群兢兢业业的老大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太子忍不住帮着说话,“父皇明鉴,诸位大人绝无此意。”
太子一开口,众人心中便暗道不好。
连日来陛下心中郁闷,难免向着亲近的人撒气?,太子处境本就?微妙,这个时候撞上来,不是?引火烧身吗?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天元帝的目光便嗖的甩过来,冷冽如?刀,“太子果真好涵养、好胸襟、好气?魄,朕唱了白脸,你出来唱红脸,朕还没死呢,就?急着收买人心了吗?”
这几年因太子努力上进,父子之间的关系大为缓和,私下里也经常说笑,如?今这一番刀子一样的话迎面砸来,直接将?太子砸了个头晕目眩。
他面上泛白,冷汗涔涔,慌忙跪了下去,“儿臣不敢,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
是?了,是?他被这几年的好光景冲昏头脑,忘记了天家无父子,所谓父子,前头先横亘着君臣之别啊……
太子一跪,内阁和翰林院众人也都风声鹤唳起?来,如?大风拂过的麦穗般纷纷拜倒。
“陛下息怒!”
其实刚才那话一出口,天元帝自己也有点后?悔。
太子为人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可……自打太后?崩逝,他的脾气?确实有些失控了。
但是?众人这么?一跪,却又显得他多么?可怕一般!不禁有些羞恼。
怎么?,朕就?那么?吓人吗?朕是?暴君吗?
天元帝越想越窝火,很不耐烦地甩甩袖子,“散了散了!”
“是?……”
太子带头起?身向外退去,到了门口却又停住,低头沉吟良久,似乎遇到了难题。
以董春为首的内阁众人经过他身边时,也发现了他的反常。
借着整理袍服的动作,董春朝太子轻轻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说话。
陛下重情,当年卢芳枝犯下重罪都能因为师生之情放卢党一马,如?今更是?生母崩逝,其心中的压抑和悲痛难以想象。上位者好颜面,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这些痛苦的情绪在心中不断积压,便如?火山涌动,迟早要喷发,而喷发的对象往往是?亲近之人。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天元帝自我消化。
虽然听?上去可能有些残忍,但这无疑是?风险最低的办法。
太子明白董春的意思?,但……这是?他的父亲呀!
孤乃一国太子,便要有太子担当,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所以太子用?力吸了口气?,闭了闭眼?,还是?大步折了回去,噗通一下跪倒在天元帝跟前,声泪俱下,“父皇!皇祖母崩逝,儿臣也痛彻心扉,儿臣深知无法与父皇感同身受,可您与皇祖母,便如?儿臣与您,如?今儿臣眼?见您日夜思?念、渐渐消瘦,实在是?,实在是?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啊父皇!”
董春等人俱都大惊,柳文韬更是?骇然色变。
这,这要命啊!
这不是?逼着神走下神坛,化为凡人之躯吗?让陛下卸下防备,谈何容易!
一个闹不好,玩得过了火……十个太子也不顶用?。
胡靖低声问:“阁老,这……”
董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示意众人先走。
翰林院那群毛头小子早都吓傻了,一个个面如?金纸,眼?巴巴看着董春等示下。
董春见了,顿时觉得还是?自家徒孙好。
子归那小子曾单独承受过无数次风雨,年纪可比这群人小多了,却从未这般失态。
“你们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没事?。”
不曾想,董春刚说完,就?听?里面天元帝勃然大怒,似乎还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你放肆!”
翰林院众人:“……”
这,这真的没事?吗?
这些真的是?我们能听?的吗?
太子被溅起?的茶水和碎瓷渣迸到脸,却眼?皮不眨一下,反而膝行上前,泪流满面,“儿臣放肆,父皇只管责骂,只求父皇千万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伤了龙体!儿臣实在心疼,满朝文武和天下臣民也心疼……整个天下都还仰仗着父皇啊!”
说到后?面,他不禁失声痛哭。
“你是?在可怜朕?简直大胆!”
从没有人这样直白地说出口,天元帝只觉得好像一直以来挡在身上的铠甲都被人撕扯了,颇有些恼羞成怒,当下高?高?扬起?巴掌。
可眼?见太子声泪俱下,竟像是?连性命都豁出去了,天元帝又不忍心责骂,转而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气?得眼?睛都直了,“反了,简直反了!”
董春却松了口气?,也懒得跟翰林院众人解释了,反手往外摆了摆,“去吧。”
这群后?生,连孔家的、金家的都比不上。
翰林院众人如?蒙大赦,麻溜走了,内阁众人也放轻脚步往自己的屋子蹭。
天元帝此人,情绪很少外露,如?果真是?盛怒,反而可能是?云淡风轻,偏偏这样失态,才证明他真的开始倾泻情绪了。
胡靖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太子纯孝,乃天下之福。”
此事?风险极大,可除太子之外,还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也正因为风险大,所以他们才不敢让太子去做,可如?今太子偏偏主动去了……
能侍奉这样的未来储君,他们身为朝臣也觉得安心。
董春嗯了声,对外头正擦冷汗的胡霖招招手。
胡霖麻溜儿上前,“阁老?”
董春低声道:“陛下与太子父子闲话,难免动情,最好先叫太医院预备着。”
先前陛下还坚持食素,更兼寝食不安,身体虚弱,这突然情绪上涌,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胡霖一阵后?怕,“是?是?是?,阁老到底思?虑周全,奴婢这就?叫人预备着……”
说完,忙打发可靠的内侍往太医署去了。
因太子迟迟未归,詹士府那边也是?忐忑不安,尤其宋琦年纪大了,直接就?吞了保心丹。
隋青竹耿直,当下道:“若太子有失,我等必要死谏!”
郭玉安便头痛道:“且稍安勿躁,我观陛下重情,太子仁厚,未必会如?何。”
别动不动就?死谏死谏的,搞得好像陛下多么?残暴一般,难怪你隋青竹分明立功,如?今陛下却不大爱叫到跟前。
这张口闭口就?要死谏,谁受得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宫中各衙门开始轮流用?饭,才有人递出消息来,“内情不得而知,不过听?说传了太医,又让煎药,太子亲自在跟前尝药、侍奉……”
宋琦等人便都松了口气?,“好了好了!”
此事?一过,太子之位便稳如?泰山!
次日休沐,无需上朝,可各地的折子依然不停地往宫中飞。
今日是?胡靖和柳文韬轮值,看到其中一份折子后?,不禁十分惊讶,斟酌片刻,还是?原封不动转到御前。
递了折子,柳文韬借口更衣来到外面,悄悄找了心腹来,如?此这般说了一回,“速去报与忠义?伯知晓!”
昨日天元帝首次与太子说了真心话,情绪激动时,又吐了两口淤血出来,吓得太子不轻。
不过稍后?太医诊治过后?,却道恭喜,说乃是?数月来憋闷所致,如?今吐出来,也就?好了一大半。
故而今日天元帝颇觉精神焕发,脑袋上虽贴着膏药,也坚持看折子,时不时跟旁边的太子说几句话,很有些其乐融融的样子。
“嗯?”看到辽宁辰州来的急报后?,天元帝先愣了下,然后?竟笑了,“大捷?”
杀敌百余人也敢称大捷?王增那厮,真是?没见过世面。
太子还未曾看过奏折,自然不明缘故,不过见天元帝发笑,便知是?好事?,“辰州地处边陲,如?今上捷报,想必是?大喜事?。”
谁知天元帝却神色古怪,又看一遍之后?,不禁摇头,笑得越发厉害。
他随手将?折子丢给太子,“你看看。”
“是?。”太子起?身接了,一目十行看过去,也是?无限诧异。
这,这是?何等的草台班子啊!
一个斯文胆小的知州,一个从没杀过敌的同知,一个刚杀过熊的小丫头片子,带着一群不久前还是?农夫、渔夫和樵夫的笨拙厢军,杀敌百余人,缴获战马三十余匹?!
不对,秦家的小丫头,杀熊?!
是?他知道的那种熊吗?
除了笑,太子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父子俩笑了一场,才要说话,却见胡霖匆忙而入,神色凝重,“陛下,太子殿下,不好了,忠义?伯遇刺!”
听?到的瞬间,天元帝和太子根本没反应过来。
在?他们印象中,秦放鹤为人谨慎、长袖善舞,从不肯轻易涉险,如今尚在?城中,怎会轻易遇险?
莫说他们,就?连胡霖,方才听到回禀也是愣了下才回神。
于是不必天元帝和太子出声,胡霖就?又说了一遍,“工部左侍郎、忠义伯爵秦放鹤在城中遇刺!”
“啊!”天元帝颅内突然一阵剧痛,捂着额头?痛呼出声,“痛煞朕也!”
太子顿时?忙成陀螺,忙不迭叫太医,一边查看天元帝情形,一边细问胡霖经过,又要打发精通金创科的太医尽快带救命药材去?为秦放鹤诊治。
胡霖摇头?,语速飞快,“奴婢也知之不详,只听?说今日秦侍郎约了高学士见面……”
今日休沐,秦放鹤约了高程吃茶说事?,因天气不错,他是步行去?的,沿途许多百姓主动同他打招呼,又说自家玉米长势如何,遇到何种难题,而秦放鹤每次都听?得很认真,能帮忙解答的,也从来不推却。
因玉米推广,他和周幼青在?民间呼声甚高,这?种情况并不罕见,甚至每到饭点,都会有热情的乡亲、店家极力邀请他去?家中吃喝。
所以?最初当那个?年轻人拉住秦放鹤,硬要把装满鸡蛋的篮子塞给他时?,谁也没觉察出异样。
包括当事?人秦放鹤。
但推辞两句之后,秦放鹤突然感到抓住自己右腕的那只手骤然发力,牢如铁钳,那人嘴里虽还?在?寒暄,可眼底却闪过戾色。
在?那一刻,本能先于理智动起来:
意识到自己无法挣脱后,秦放鹤立刻贴着那人,猛地向左后方转去?!
几乎与此?同时?,对方的右手便甩开鸡蛋篮子,从袖筒内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杀猪刀!
太快了,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下一刻,秦放鹤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左胸口划过,一直拖到右下腹。
若不是他反应快,这?一刀便要直插心脏,神仙难救。
耳畔似乎有细微的皮革撕裂声响起,紧接着,凉意袭来,空气中迅速弥漫开奇异的腥甜气味。
一击不中,那人竟欲再?刺,幸亏此?时?跟在?旁边的秦山已经反应过来,大喝一声,直接扑过来,用右臂生接了这?一刀!
眼见事?情败露,那人也有些慌了,拔腿就?跑,结果马上?就?被秦猛带人按住。
直到这?会儿?,附近几个?百姓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尖叫声四起!
前世今生,秦放鹤第一次中刀,他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受,直觉周围乱哄哄的,身上?湿漉漉的,很凉。
然后就?在?他低头?看的同时?,巨大的疼痛感袭来。
大量鲜血顺着巨长的刀口哗哗直流,他的意志仿佛被剥离,他下意识紧紧捂住,甚至还?能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冷静观察:没有致命伤!内脏无外?流,大约还?有救!
秦山和秦猛都觉得此?刻的他极其可怕,非人一般的可怕,因为在?就?近送往医馆的路上?,被自己溅了满脸血的秦放鹤竟还?能语速飞快地吩咐:“立刻消毒、止血、缝合!不要输血!告诉高程,橡胶……倭国、蒙古,一定要打下来!电,发电,电力是未来……可燃黑水,石油、天然气……”
在?这?个?时?代,医学领域已经隐约有了输血的概念,但完全没有科学可言!
现?在?他的出血量虽然大,但只要及时?止血,尚有一线生机!
可万一真搞了甚么鸡血羊血和不知谁的血硬输,就?真完蛋了!
大量失血让他头?脑发晕,身体发冷,嘴唇也没了血色,渐渐没了说话?的力气。
太早了,太早了,我想做的事?还?没做完,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完……
整座京城都乱了套。
若干外?国奸细听?了,先是大喜:谁干的?干得好!
旋即大惊:谁干的?!大禄该不会把这?笔帐算在?我国头?上?吧?!
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几乎要原地炸开!
秦放鹤!秦放鹤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最多最热闹的京城大街上?公然遇刺!
这?已经不是打五城兵马司的脸了,而是直接骑在?他们头?上?拉屎!
几乎是瞬间,京城十几座水陆城门悉数关闭,只许进不许出,兵马司按区划片,挨家挨户盘查。凡有可疑人员,一律带走查三?代!
稍后太子亲自带着一队太医和救命药材赶到时?,那家医馆的几个?大夫直接就?跪下了。
“草民无用!还?请……”
太崩溃了。他们自然也爱戴秦大人,可,可伤势太重了,万一一个?救不好,莫说愤怒的百姓们,只怕陛下都要迁怒!
太子都顾不上?跟他说话?,直接冲太医们一抬手,若干太医一窝蜂上?前,把脉的把脉,查看伤口的看伤口,太子急得团团转,又抓过已经简单包扎了的秦山问情况。
“贼子呢?”
太子怒不可遏。
秦猛拖着一个?被打得满面青紫的男人过来,“就?是这?厮!”
太子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上?去?一脚踢在?那厮面上?,“贱人安敢!说,到底是何人指使!”
早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带人将这?一整条街团团围住,见状硬着头?皮上?前,“殿下,眼下余波未清,您怎好亲身涉险!还?请速速回宫!”
“秦侍郎乃我朝栋梁!栋梁!”太子立刻调转枪口,怒骂道,“尔等都是做什么吃的,在?自家门口眼睁睁看着他遇刺!亲身涉险?什么时?候孤在?京师都算涉嫌?若果然如此?,尔等干脆辞官请死吧!”
得知秦放鹤遇刺,天元帝都差点亲自来,奈何前番思念太后的病痛还?没过,如今骤闻噩耗,竟引发头?痛症,起不来身,这?才命太子前来坐镇。
“朕不管背后究竟是何人主使,一定要有个?结果,彻查!”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太子宽厚仁和,可越是不爱发火的人一朝发起火来,格外?惊心动魄。
众人皆肝胆俱裂,跪地磕头?请罪不止。
有满手鲜血的太医过来回报,“利刃锋利无比,皮肉俱被切开,几根肋骨也有裂痕,所幸未伤及内脏,只是失血过多,要是输……”
“不可!”秦山直接捂着胳膊跳起来,飞快地将秦放鹤昏迷前的吩咐又说了一遍。
高程也在?,整个?人都木了,一声不吭站在?旁边流泪,脑子里全是这?些话?。
他接受不了。
分明昨儿?才约好的,怎么突然人就?这?样了呢?
太子的眼泪哗得就?下来了。
他红着眼眶,朝几位太医一揖到地,“此?危机时?刻,烦请诸位施展绝学,万望救秦子归于万一!孤,感激不尽!”
“殿下不可!”
“万万不可啊!”
几个?太医慌忙过来搀扶,也知情况危急,略行礼全了礼数,便又回身救人。
他们确实有输血救人的想法,但输血之法尚未成熟,过去?国内和法兰西等国虽有大夫冒险做过,但死的多,活的少,他们谁也不敢拿秦放鹤的命来赌。
秦放鹤虽然昏迷,但偶尔也还?有意识,他知道身边围了很多人,一直有人试图唤醒他,但他张不开口。
情况危机,根本等不到麻沸散生效,就?有太医开始在?他身上?缝针,好疼!
不断有药汁灌进来,还?有甚么切片、丸药塞到嘴里,他拼命往下咽。
啊,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太多了……
高程,我说的那些话?,你记住了吗?
陛下,蒙古、倭国,打下来,一定要打下来……
一连数日,秦放鹤都没有醒,整座京城也无人入睡。
许多百姓日夜祈祷,希望老天不要这?样残忍。
“天爷啊,伯爷那样好的人,该长命百岁啊……非要死,就?让我死吧,老婆子早活够本了……”
“伯爷还?年青啊,好人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啊……”
汪扶风和姜夫人都像突然老了许多,原本头?发只是发灰,可一夜过后,竟冒出来许多白发。
他们不敢告诉董春,可老爷子还?是知道了。
董春亲自来看过,什么都说不出来,可回家之后,亲自去?老妻的小佛堂上?香、磕头?。
他从不信佛。
可此?时?此?刻,他又多么希望佛祖显灵。
阿姚好像瞬间长大了,主动搂着阿芙,“娘,你别哭,爹只是累了,睡了,睡够了就?醒了。”
其实他好怕,真的好怕。
爹会死吗?他不敢问,却总是忍不住去?想。
经过反复审讯得知,行刺那人叫牛三?,是京城一个?泼皮,无父无母无妻子,整日偷鸡摸狗。
在?此?之前,他跟秦放鹤毫无交集。
这?样一个?人,怎会突然行刺?
据一座酒馆掌柜的说,事?发前两日,牛三?突然来店内大吃大喝,专捡值钱的酒肉点。
当时?跑堂的还?打趣,说你一个?无赖,哪儿?发的大财?
如今看来,必然受人指使。
可到底是谁呢?
原本牛三?死咬着不肯说,“老子就?是看他不顺眼!什么六元,什么玉米,与老子何干?他功劳再?大,老子照样吃了今天没明日……不能带老子发财,他就?是废物!”
但当刑部的人将牛三?的手指甲一片片拔掉,指头?一根根掰断,“好汉”荡然无存。
牛三?痛哭流涕,说是月初有人给了自己三?百两银子,让他杀人。
“那人是夜里来的,还?带着面罩,小人,小人真不认识啊!也不知他是何长相……”
“三?百两?!”负责审讯那人便是之前学习了贴加官的,听?了这?话?,仿佛听?到天下头?一个?大笑话?,一把抓住牛三?的领子,劈里啪啦扇了十多个?耳刮子,“狗日的,你他娘的竟然为了区区三?百两杀害秦侍郎?!”
三?百两,区区三?百两啊!
秦侍郎之价值,莫说三?百两,就?是三?万两、三?十万两、三?百万两也比不上?!
牛三?被打懵了,只是呜呜地哭,也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