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还坐在初夏这边的床沿上。
她看初夏硬得像块铁板,浑身还都竖着刺,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看着也问不出具体原因来,她便也没再自讨没趣继续劝了。
看初夏和顾玉竹不吵了,她轻轻吸口气说:“早点睡吧。”
说完起身去吹了油灯,摸索着爬上最中间的铺位,拉了被子躺下。
屋里陷入黑暗中,初夏也便没再照镜子。
她把镜子放到枕头边,也拉了被子躺下来,背对顾玉竹。
之前晚上吹灯躺下睡觉之前,苏韵、顾玉竹、李乔和陈思思她们四个人都是会聊上一会天的,或吐槽或抱怨或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但今天晚上,灯灭后四人谁都没有出声。
初夏向来不说什么话,自然也无所谓她们说不说,只管睡自己的。
当然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非常古怪。
在入眠之前,初夏闭着眼睛,又把所有的事情都在脑子里仔细捋了一遍,再度消化了一下。
消化得七七八八,也就闭着眼睛睡着了。
睡着以后她又开始做梦,梦里她拿着自己那面镜子在面前。
她的脸映照在镜子里,最开始模糊得像在雾里,然后慢慢变清晰。
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变清晰的时候,初夏忍不住紧张。
她屏着呼吸盯紧了镜子里的自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紧盯到最后,整张脸完全清晰在镜子里,眉眼、鼻梁、嘴唇,甚至额侧的碎发,都让她万分惊喜。
那是一张格外精致漂亮的脸。
眉弯如叶、眼睛明亮,脸颊白里透粉,嘴唇带红、不笑自弯。
她找不到形容词,只觉得喜欢得不得了。
压着心里的紧张与惊喜,初夏抬起手到脸庞边。
她想要摸一摸捏一捏镜子里的脸,结果手指刚要碰到脸颊,梦境突然消失了,她从床上醒了过来。
梦里的场景仍清晰,初夏连忙摸起枕头边的镜子。
屋里有很微弱的晨光,借着这微弱的光线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还是如在雾里一般,初夏眼睛一闭,又把镜子放下了。
果然是在做美梦。
她这样闭眼躺了一会,没再多想这个事。
其他人还没醒,她便轻着动作起床,穿好衣服扎好头发,叠好自己的被褥,把镜子塞到枕头底下,出去到院子里洗漱。
初夏端着盆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林霄函刚好洗漱完。
林霄函平日里又傲又臭拽,看不上韩霆,看不上其他人,自然更是看不上成天只会跟在韩霆屁股后面无脑转的初夏,对她的嫌弃时常还会表现在脸上。
他看到初夏,大多时候眼皮都不抬一下。
现在也是这样,他只当没看到初夏,端起洗漱盆直接回了宿舍。
就林霄函这种性格,平日里傲慢冷漠待人刻薄,把知青点的人得罪个遍,其他人不喜欢他,初夏自然也不喜欢他。
初夏也只当做没看到他,在他走了以后,去到井边压水洗漱。
而在她洗漱的时候,林霄函又从宿舍出来,进了厨房。
初夏不多管他干什么。
她麻利洗漱好,回宿舍放好洗漱用品,也往厨房去。
进了厨房,林霄函已经在灶后烧起了火。
初夏仍旧把他当空气,径直去自己的粮食袋里抓了把高粱米和几根红薯干,舀水淘洗干净放到锅里,打算煮红薯干高粱米粥。
厨房里的灶台是两口锅的大灶。
林霄函用了外面的那口大锅,初夏自然就用里面的小锅。
高粱米和红薯干加水放到锅里盖上了锅盖,她要到灶后去烧火。
但林霄函坐在外面的灶膛口前,挡住了她的路。
他的后背距离后面的墙面只剩下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想从这点空档里挤进去,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初夏说了句:“麻烦你让一下。”
林霄函没应声,也没看她,直接往前挪了一下小板凳。
初夏礼貌地对他说声“谢谢”,从他后面进去。
到里面坐下来,卷一把稻草塞到灶膛里。
土灶的两个灶口中间留了小格子,里面放了点火用的火柴。
初夏伸手从里面拿了火柴盒,打开准备点火,却发现盒里是空的。
她愣着想起来,昨晚她做完炸酱面之后就剩一根了。
新的火柴由韩霆保管着。
初夏把空火柴盒放回小格子里,往林霄函的灶膛里看一眼。
从旁边的灶膛里借火过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她没开得了口。
主要旁边坐的是林霄函。
知青点谁不知道,他这个人冷心冷肺小气到家了。
李乔经常在背后说他,小人小气小心眼,白瞎了高大的好皮囊。
知道开口大概率也是被拒绝,所以初夏没有开口讨臊。
她收回目光稍等了一会,默默在手里团了一把稻草,然后在林霄函起身看他锅里煮开了的高粱米粥时,她立马把稻草伸到他的灶膛里。
稻草沾火便着,她立马又把稻草拿出来塞进自己的灶膛里。
她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极快,和她的心跳一样快。
但是她面上装得十分冷静淡定,全程没有看林霄函,在自己的灶膛里点着了火以后,继续往里面续草,专心烧火。
林霄函:“……”
他搅了粥坐回来,又转头看初夏一会,然后无语地冷笑了一下。
初夏厚着脸皮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好在林霄函也没出声说什么,于是接下来两人就又把彼此当空气了。
林霄函进厨房早,粥自然也比初夏早煮好。
他吃了粥洗了锅碗,初夏刚好在桌边坐下来吃粥。
而林霄函洗了锅碗以后也没立即走,又进进出出忙了一小会。
初夏一边吃粥一边看着他忙活,只见他洗了高粱、玉米和红薯干,分开放到笸箩里,然后在院子里找了地方放下晾晒。
看着林霄函忙活完了出院子。
初夏在心里想——他还挺会过日子的。
这些粗粮自然不好每天用来煮粥吃,难吃不说还不划算。
通常都是洗干净晒干了,放到石磨上磨成粉,蒸成馒头备着吃。
所以初夏吃完早饭洗了锅碗以后,也洗了些高粱、玉米和红薯干。
笸箩被林霄函用了,她便用了簸箕,同样放到院子里晾着。
这会天色已经亮起来了。
东方日头冒了尖,一看就是晴天。
初夏在心里祈祷了一句但愿今天别再变天,也便出门走了。
现在是三月初,清晨的空气清新冷冽。
因为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出门的时候更觉清冷。
初夏裹一下身上的外套,挑拣着地方下脚。
但土泥地都被雨水浸烂了,再怎么挑也是一脚一个泥泞坑。
初夏出了篱笆院门没多一会。
院子里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铃声:“铃铃铃……”
两个宿舍里还在熟睡的其他人,在铃声中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铃声歇了后,大家又在床上赖了一会,然后才打着哈欠慢吞吞起床。
起床收拾好被褥再懒洋洋地洗漱。
洗漱完清醒了,忽有人出声问了一句:“对了,早饭怎么吃啊?”
这话一问,原本还有些不清醒的人一下子全醒透了。
没分到粮食独立开火之前,他们都是听着闹钟的这个点起来,匆匆忙忙洗漱一番跑去各自的老乡家里吃饭的,现在老乡家可不会准备他们的饭了。
而且这时间,老乡家不等他们的话,基本都吃过了。
“没人做饭吗?”又有人问了一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出声回答。
然后又有人跑进厨房里,拿起灶台上的两个锅盖,看到两口干净得一粒米都没有的大铁锅。
很快大家都聚到了厨房里,围到灶边,看到了两口干净的大铁锅。
这下不用人回答了,很显然,确实没有人起来做早饭。
李乔吞口口水,看向韩霆,“这怎么办啊?”
韩霆又不是神仙,默一会说:“还能怎么办?饿着吧。”
陈思思有点想哭了,“啊?还要上工干活呢,会饿死的吧?”
顾玉竹也跟着说:“你们男生力气多还行,我们女生哪受得了啊?”
叫胡阳的男知青忽接了句:“受不了你们干嘛不起来做饭啊?”
顾玉竹转头看他,“昨天也没说要我们起来做饭啊。”
胡阳笑,“这还要说嘛?做饭本来不就是你们女的的事吗?”
顾玉竹心里不高兴,“谁说就是我们女的的事啊?”
胡阳:“不是,你见过哪个男人做饭呀?”
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韩霆忙又出声:“别嚷了。”
顾玉竹和胡阳闭了嘴,韩霆又说:“怪我昨晚没把事情安排清楚,现在已经这样了,就都别说废话了。要么饿着肚子去上工,要么半天的工分就不要了,现在做饭吃饭,你们选。”
大家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了一声。
然后陈思思先表态说:“我想吃饭,不想干活。”
另一个男知青王向前又接话说:“谁想干活?可不干活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到时候就分不到粮食,更没得吃,你们可想清楚了。”
陈思思又小声说:“缺个一天半天应该还好吧?”
没人说话。
李乔又看向韩霆说:“韩霆你做决定吧,我们听你的。”
韩霆也没做这个决定,只又道:“大家举手表决吧。”
他扫视大家一眼,“想饿着肚子去上工的举手。”
数一下,举手的只有四个人。
韩霆这便就说了结果:“行,那就留下做饭吃吧,下午再去上工。”
这样决定下来了,又简单做了一下分工安排。
暂时分成男生一组女生一组,做饭就按组论天轮着来。
今天女生先做饭。
女生也就到厨房里忙活起来了。
而四个举手想去上工的人自然也没有去,毕竟他们现在十个人合伙过日子,只有整体没有个人,挣的工分是集体分的,吃的粮食也是集体分的。
不吃粮食饿着肚子去挣工分,挣来的工分大家分?
谁又傻呢?
没人愿当这个冤大头。
这样安排好了,大家也就都放松下来了。
女生们在厨房里琢磨着做饭,先看了看他们分到的所有粮食。
小麦和稻谷非常少,而且小麦是整粒,稻谷带壳,根本没法用来做饭吃。
剩下最多的是高粱米、玉米和红薯干,玉米也不能整粒直接下锅,她们之前在老乡家吃过高粱米煮的稀粥,里面加了些红薯干,于是商量一番也就这么煮了。
只是老乡家煮的粥很稀,她们煮得很稠。
商量好了,四个女生动手煮粥,顺便说起闲话来。
说一会,李乔忽想起初夏,出声问:“初夏是吃完早饭走了吗?”
顾玉竹接话道:“那肯定是啊,还能不吃饭饿着肚子走吗?”
陈思思叹口气,“她起床的时候怎么都不叫我们一声啊?”
顾玉竹:“她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昨晚说话那么尖酸,你还指望她?”
陈思思又叹口气,“我还挺想指望她的,她做饭好吃人又能干,本来还以为能吃上她做的饭呢,谁知道她硬是不跟我们合伙。”
这话其实也说到另外三个人心上去了。
她们都知道初夏厨艺好,也都馋过她做的饭。
陈思思嘴巴没停,还在继续说:“她之前都好好的,昨天突然之间变这样,你们说她是不是和林霄函交上好了,被林霄函撺掇的?”
李乔回答利索:“不可能。”
陈思思看向她,“为什么不可能啊?”
李乔道:“哎呀,你真是一点都不会看人的嘛,就林霄函那种人,他就不可能跟任何人交好。而且你没看出来嘛,我们这十几个人中,林霄函最看不上的就是初夏,就差把嫌弃两字刻脑门上了。”
陈思思想了想,“好像也是。”
说着又小了声音问:“那她到底是怎么了呢?太古怪了。”
谁知道她是怎么了呢。
一直没说话的苏韵这会出声说了句:“别琢磨她了,估计就是一时起了点小性子,闹闹情绪找找存在感,吃到苦头就后悔了。”
顾玉竹这又接一句:“我还等着她哭呢。”
陈思思:“希望她能早点后悔吧……”
无边田野上,麦苗儿迎风染绿。
眼下正是追返青肥的时节,田地里忙碌着高矮不一的身影。
初夏用薄围巾围住了小半张脸,挡住口鼻,手里握着长柄粪勺,在田地间和村民们一起给小麦浇肥。
下乡干半个多月农活了,这会也都干顺手了。
乡下的土话也能听懂七七八八了,凑合能和村民们搭上几句话。
不远处的吴婶子夸她干活越来越有样了。
初夏笑着回了句谢谢。
说完话刚收回目光继续浇肥,大队长梁有田又找了过来。
他走到初夏面前,直接问:“这太阳都晒屁股了,韩霆他们呢?”
初夏闻言转头四下看看,没看到人。
她收回目光,回答梁有田说:“我不知道啊。”
她吃完早饭就立马过来上工干活了,没有多关注别的。
梁有田抬手掐住腰,气得咬牙嘶气。
知青点拢共十二个知青,今天只有林霄函和初夏按时来干活了,其他的全都没有来,也没来说明是什么原因。
又能有什么原因,不过是一帮懒成了猪的东西。
想想他们潭溪大队也是倒霉,摊上了这样一群知青。
这群知青到潭溪大队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除了林霄函和初夏没让他们烦过心,干活踏实眼里也有活,剩下的隔三差五就要弄点事出来。
今儿偷鸡,明儿摸狗。
跟地痞打过架,跟流氓交过手。
打架的时候比谁都有劲,没有一个拳头是虚的。
可一到干活的时候,不是腿疼就是肚子疼,变着法子偷懒耍滑。
尤其那带头的韩霆最不是个好东西。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进过公社人保组,上过批判大会。
要是别人早把头埋土里去了,他却都当玩儿似的,根本无所谓。
脸皮堪比城墙厚,用导弹都打不透。
今天又来了这么一出。
梁有田站在田埂上掐腰咬牙嘶一会气。
好像是把心里的气嘶得差不多了,他又叫初夏,“你先别忙了,放放手里的活,跟我到地头去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说完沿着田埂往地头走,嘴上又喊:“林霄函,你过来一下。”
林霄函在二十来米外的田里应了一声。
初夏也没耽搁时间,放下手里的长柄粪勺,上了田埂往地头去。
快到地头的时候,她抬手把脸上的围巾给拽下来。
林霄函带了点小跑,和初夏同时赶到地头。
两人去到梁有田面前站定。
林霄函先问:“梁队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初夏没问,她以为梁有田找他们要说其他知青没来上工的事。
结果梁有田开口说:“是这样的,我们大队革委会昨天开了个会,打算把我们大队的小学重新再开办起来。我们村本来有小学,闹革命那两三年关掉了,后来一直没找到老师再重开。村里孩子上学得跑到沙庄大队或者公社,要走不少路呢。现在这不是你们过来了么,我们就想着把学校再开起来。这半个多月看下来,你俩是最让人放心的,所以我们想让你俩来当老师,你俩觉得怎么样?”
初夏听完这话,下意识便愣住了。
虽然这事挺让人惊喜,但她愣住倒不是因为惊喜。
而是她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了那本小说的内容,并且对小说内容的真实性又多信了几分。
因为这件事在小说里也是有的。
只不过小说里的发展是,韩霆在得知这件事情后找到她开了口,让她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苏韵,让苏韵当了老师。
林霄函听完话立马就表达了欣喜和荣幸。
梁有田看初夏发着愣没说话,便又多问了她一句:“你这反应是,不想当老师?”
听到这话,初夏回过神来。
她连忙也笑起来开心道:“梁队长,我想我想,只是您突然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我,我一下子开心懵了,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么好的事情,谁会不想不愿意?
当老师每个月可是有固定工资可以领的,而且不需要每天在田地里风吹日晒卖力气,比起每天上工干苦活挣工分好得那可不是一星半点。
听初夏这么说,梁有田也笑起来。
他起了范儿道:“行,那咱现在就走着,我先带你们去学校看看。”
初夏开心地准备跟上去,因为太开心,起步之前下意识转头看了林霄函一眼。
因为林霄函和她一起得到的机会,他们的欢喜是相通的。
但目光刚落到林霄函脸上,碰上他的眼神,初夏脑子里瞬间想起来他们之间关系状态。
于是她立马绷住笑脸,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想做,转回头往前走去了。
林霄函:“……”
村里的供销社、卫生室、理发店之类的店,也都在这一块。
梁有田带着初夏和林霄函到大队,没直接去学校。
他先带初夏和林霄函到大队部,给两人拿了两把镰刀和一柄锄头。
拿上农具出大队部的时候,梁有田跟初夏和林霄函说:“自从六六年停课之后,咱们这学校就没再开过,这么多年了也没让人进去收拾打理,里头的草长得比人还深,现在就交给你们打理了。”
初夏拿着镰刀应声:“梁队长,您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梁有田听到这话笑着转头,说初夏,“小夏同志,你今天看着比往常活跃了不少,是不是遇上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她之前挺沉闷的,乖乖的不怎么爱说话。
初夏笑着道:“不就是您让我当老师这件事情吗?”
梁有田听得笑出来,哈哈两声道:“既然这么开心,可要把我们交托给你们的事办好了呀,给我们村里的孩子当个好表率。”
林霄函这又接话道:“梁队长您放心,我们会的。”
听林霄函说话,初夏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很短暂的一眼。
看这一眼的时候不过在心里想,他确实挺能装挺能演的,在知青点和在大队干部面前,他是完全不同的两副面孔。
梁有田绝对想象不到,林霄函私下在他们知青面前是什么样子。
如果可以选,初夏当然不想跟林霄函共事。
林霄函向来嫌弃她,把她当傻子,大约也不想和她一起共事。
但这事是大队安排的,他们可没权利选搭档。
所以初夏又想。
她平时跟林霄函保持好距离就行了。
她只是和他当同事,又不是要和他当朋友。
到了学校大门外,梁有田从身上摸出钥匙来开锁。
学校大门上有扇铁栏杆门,铁条全都生锈了,被人掰得弯曲不直。
梁有田开了门,把钥匙送到林霄函手里说:“这锁就这一把钥匙,现在我就把钥匙交给你们了,这学校里的一切也都交给你们了。”
林霄函收了钥匙,和初夏一起跟着梁有田进学校。
走进大门往里头一看,只见院子里和屋里果然都长满了杂草,枯草中夹杂着春天返绿的叶子,有的确实比人高。
梁有田弯腰薅了一把草在手里又说:“还得跟你们说,除了这学校需要收拾打理,学生也得靠你们自己现招。本来咱们村里上学的孩子就不多,学校停课以后,还继续上学的孩子就更少了,这两年去沙庄大队和公社上学的,加起来不到一根手指,也就三个。打理学校再加上招生,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够吗?”
初夏还没来得及细想,林霄函立马应了句:“梁队长,七天够了,七天以后,您和书记直接来参加开学典礼就行。”
初夏往他看一眼,看他答应了自己也就没再说话。
梁有田笑着拍一下林霄函的肩膀,“行,我信你们肯定能办好。以后上工你们就不用去了,和其他学校老师一样,你们按月领工资。”
林霄函笑着应声,送梁有田出大门看他离开。
初夏自然也跟着一起送梁出去,在大门外和梁有田挥了手,看他走远了,才和林霄函一起又回到院子里。
眼前的小学不大,也可以说很小。
院子里总共坐落两间房子,不用看也知道,一间是用来上课的教室,另一间则是用来批改作业的办公室。
除此以外,还有个厕所。
初夏自然不主动和林霄函多说话。
她看完之后扒开杂草往里走,走到教室和办公室中间的位置,然后踩塌杂草,直直地踩出一条线来,把学校分两半。
分好后,她才跟林霄函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占你便宜的,我们就以这条线为界,一人一半,自己打理自己的那一半。”
林霄函没意见,直接拿起镰刀开始干活。
梁有田一走就拽起来了,初夏暗自瞥一下嘴,也拿镰刀干活去了。
干活的时候,初夏尽可能地和林霄函之间保持最大距离。
有杂草在中间挡着,刚好也看不见彼此,就当是自己在干活了。
杂草一点点倒下。
太阳一点点攀得更高。
知青点。
韩霆十个人没去上工干活,吃完早饭以后也没出去干别的。
十个人全部聚在男生宿舍里玩儿。
韩霆、超子和锅盖三人打扑克,其他人围在周围看着。
看到激动处,十个人一起嚷嚷起来,简直要把屋顶都给掀了。
这会正嚷嚷得尤为激烈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梁队长好!”
听到这话,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转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的梁有田,随即又都手忙脚乱起来。
收扑克自然是来不及了,锅盖一把扯过乱七八糟的被子给盖住了。
韩霆忙起身笑着道:“梁大队长,您怎么过来了?”
梁有田是悄没声进来的,该看到的也全都已经看到了。
他冷着脸冷着声音反问韩霆:“你觉得呢?”
韩霆仍旧笑着道:“梁队长,我们今天第一天独立开火,没有经验,时间没有安排好,饭也没有做好,吃完之后就集体拉肚子了,一直往厕所跑,所以我们就都没去上工,您不会是生气了吧?”
梁有田冷笑一下,“我生什么气啊?你们不上工,就没有工分,就分不到粮食,到时候饿的是你们自己的肚子,干我什么事啊?”
说到这个,陈思思低声接一句:“缺半天工分也还好吧。”
梁有田本来还能绷得住的,听到这话火气瞬间蹿到了天灵盖。
他目光扫一眼陈思思,突然暴怒出声:“就半天?你们之前偷懒偷得还少?!你们这群人有没有羞耻心?!到底有没有羞!耻!心!”
陈思思被他吓得抖了一下,没敢再说话。
韩霆这又笑着接话说:“梁队长,我们当然有羞耻心了,我们真的是吃坏了肚子,不然怎么会不去上工呢?”
梁有田用手指他,“韩霆,你少在这跟我贫!我是乡下人,没什么见识没什么文化,但我不是傻子!组织上让你们下乡,是让你们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让你们知道生活到底有多艰辛,粮食有多来之不易的!不是为了让你们来这里吃喝玩乐!之前带你们去沙庄大队知青点参观学习,你们就是这样学习的?!”
都是些油盐不进的东西,说再多也没用。
梁有田缓口气,然后平了平语气又说:“你们可以不去上工,我也不会拿鞭子抽着你们去。但我现在把话跟你们撂明了,你们也都给我听好了。昨天给你们分的粮食是半年的量,只够吃到秋收的。如果你们这上半年挣的工分不够付这半年的粮食,下半年的粮食你们就别想再要了!到时候,你们什么时候把上半年欠的工分补齐,什么时候能支下半年的粮食,饿死是你们自找的!”
“我们大队不养闲人,这些话我说到做到!”
“有本事你们就继续混!到时候想出去要饭你们都拿不到介绍信!”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有多厚的脸皮多大的本事!”
梁有田说完这话便甩脸走了。
十个知青没人出去送他,等他出了篱笆院门,他们表情一松又都坐下来,无所谓道:“不就缺半天工嘛,至于的嘛?”
王向前稍微算了算说:“你们别说,还真至于。一个壮劳力干满一整天,最多也就赚十个工分,合算起来也就几毛钱。我们男生赚的工分还可以,你们女生赚的可就少了。还有,我们平时上工的时候偷懒,记分员都是盯着的,记工分的时候都给咱们扣了的。”
大家听了这话忽然有些哀伤。
顾玉竹出声说:“这个破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呆,成天风吹日晒累死累活干农活,连饭都吃不饱,要是能回城就好了。”
胡阳说她:“刚下乡就想回城,你想什么呢?多少老知青下乡六七年了都没能回去,咱们这样刚来的就更别想了。”
顾玉竹冲他,“干嘛啊?不能真的回,我想还不能想了?”
这些话越说越丧气,没必要的。
韩霆又开口道:“别想那么多了,有我在呢,不会让大家饿死的。到时候如果工分真的不够,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大家全都信任韩霆,听他这么说,心里也就放轻松了。
正经事再聊不了几句,又都凑到一起玩起来了。
玩一会到了中午,烧火做饭吃。
烧的自然还是粗茶淡饭,没有油星没有菜。
吃的时候少不得抱怨伙食太差,日子过得不如猪。
然后有人羡慕韩霆说:“还是霆哥舒服,初夏时不时给开个小灶。”
说到这个,韩霆自然就想起了昨晚初夏端走了的那碗炸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