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登基了—— by无忧盟主
无忧盟主  发于:2024年02月22日

关灯
护眼

李素节想说留作纪念,又想到她们前路迷茫,哪里顾得上这些,也放弃了。再打量昭昧时,她已经彻头彻尾成了个力夫,扛着麻袋走得像模像样。
守门人也没有看出异常。
李素节以为逃过一劫,眼看昭昧将要出城,巡查人却刚好来到,叫住了她。
他说:“把手伸出来。张开。”
李素节闻言不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视线落在掌心柔软的纹路,她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
她的心悬起来。
昭昧有些懵然。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却明白她的掌心不曾做任何伪装,即将赤裸裸暴露在对方眼底。
她低垂着眼眸,另一只空荡的手开始怀念握刀的滋味。
如果她能杀过去,一路酣畅淋漓,哪里还会这么提心吊胆。她想,如果真的混不过去,干脆拔刀好了。
一只手按在麻袋底部,暗暗用力,压出刀柄的轮廓。她已然蓄势待发。
巡查人说:“过吧。”
拔刀吧——嗯?
昭昧蒙住。
她眨着眼睛地看向巡查人。巡查人的注意力投向下个人,不再看她。
昭昧有种蓄力过猛却落空的失落,掂了掂麻袋,垂头往外走,不知道是失望多些还是庆幸多些。
李素节却真真切切地庆幸。
等到出城和昭昧会和,她抓起昭昧的手掌仔细端详,舒畅地笑起来。
昭昧问:“怎么了?”
李素节见到她指根处泛黄的茧,心中有万千感慨,却吐不出来,只说:“没事。”
昭昧也看到那茧,忍不住埋怨:“阿耶不许我碰刀,练习的时候都只能用木棒。”
说着,她从麻袋里抽出刀,喜滋滋地拔刀出鞘,在雪亮的刀身里见到自己的脸。
她对另一个自己笑起来。
她笑了,李素节也欣慰地笑,笑着笑着,又叹息一声。
离开京城只是漫漫征途的第一步。大周已亡,新朝将立,她带着大周的公主走在新朝的土地上,不知该以何处为家。只漫无目的地奔走着,盼望离京城远一点,再远一点。
到夜里休息时,她们已经走出很远,一路避开人群,只能在荒野中露宿。
梅五生了火,昭昧就盯着火堆,像看什么新奇物事,偶尔捡起枯枝烂叶填进去,看它们在焚烧中蜷曲萎缩化为灰烬。
梅五烤了山鸡,李素节给她送来两只鸡腿。她抬头接过,问:“我们要去哪儿?”
李素节看向梅五。
梅五说:“将军没有吩咐。”
他看向李素节,李素节也不说话。
没人说得出她们要去哪里。可昭昧仍在等待回答。
“或许,”梅五小心地打破安静:“可以去殿下的本家,或者是——”
“李家。”李素节接过他的话,声音平平:“武家可能被盯住,还是去我家吧。”
昭昧瞄她一眼。
梅五没有察觉,扫出干净地面,铺上地图,借着火光,指点着说:“我们在这里,李家在邢州,想要过去,必须穿过豫州。”
李素节道:“豫州不是刚刚战乱吗,现在恐怕已经在反贼的掌控之中了吧。”
“是。”梅五点头:“豫州是北上京城的必争之地。何贼曾和豫州兵马交战,豫州城破后才进逼京城。从豫州经过的确有些风险,但是……只要往南,就绕不过它。”
李素节不自觉地握住昭昧的手。
梅五很快又说:“但只要过了豫州,就是邢州。邢州是江北重镇,何贼造反的时候,一心想拿下京城夺取名分,并未和邢州兵马正面交锋,目前邢州还在大周名下。”
李素节笑了下,重复:“大周。”
梅五看着她,敛容说:“只要周室有一息尚存,大周就不会灭亡。”
李素节却摇头:“按你所说,邢州兵重,如果能和豫州两面夹击,未必不能给予何贼重创。”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邢州没有投贼,也没有出击,任反贼攻入京城,自己却隔岸观火。
大周?他们眼里怕是只有邢州。
“也是。”李素节低声说:“毕竟,大势已去。”
梅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抿起来。他盯着地图看了半晌,道:“那我们就往豫州去吧。”
火堆熄灭了,周围一片黑暗,耳边虫鸣阵阵。
李素节往昭昧的方向靠了靠,在她耳边低语:“别怕。”
昭昧搂住李素节的腰,小声说:“你才别怕。”
她抬眼看李素节,月光投在眼里,衬得黑白分明。
李素节看着这双眼睛,沉默着,往昭昧身上靠了靠:“……嗯。”
昭昧伸出手,装模作样地轻拍她的背,问:“你要回去吗?”
李素节含混答应:“什么?”
“回李家,”昭昧说:“没关系吗?”
李素节问:“会有什么关系?”
昭昧说:“我以为你不想回去。”
“……没有。”李素节说:“可能离开太久,忽然又想回去了吧。”
昭昧看她:“为了我吗?”
“不是。”李素节顿了顿,说:“没有人能勉强我做不想做的事情。”
昭昧半信半疑,很快思路岔开,又问:“邢州早晚会和何贼开战吧?”
李素节声音弱下去,带着困意,说:“或许是吧。但不是现在。”
“放心。”她轻抚昭昧的后背,说:“到了李家,他们会保护你的。只要不暴露身份,就算开战了也不会影响到你。”
昭昧点头,往她怀里拱了拱,闭上眼睛睡着了。
李素节睡得很不安稳,稍有点风吹草动,或是身上生出毛茸茸的痒时,她便睁眼,往四周看,往身上看,每每虚惊一场。这么来回折腾几次,她再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
昭昧却睡得舒畅,嫌坐着睡拘束,就翻到草地上打滚,李素节怕她着凉,夜里扶了她几次,可没多久她又躺下滚起来。早上起来时,已经压出了一片草垫子。她不觉得难堪,反倒又滚了几滚,看得一旁侍卫们睁大了眼睛,又感到非礼勿视,忙别过视线。
李素节有些羡慕昭昧的心境。
于她而言,这是逃亡之路,前路未卜,命悬一线,稍有差错,就可能万劫不复。但于昭昧而言,这更像一场历险,连逃亡都仿佛游戏。从前困在宫里不曾见过的,这一路上她见得太多,觉得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有趣,早已眼花缭乱,顾不上什么追杀,好像这样的日子比以前更畅快。
——的确更畅快。
曾经,放肆地奔跑只会更早触到墙壁,灵活地翻跃也不能看得更远。
但现在,一切都能够实现。
昭昧像脱笼的野兔,无论李素节怎样劝说,也只安分片刻,很快又撒了欢儿地跑。跑出去又回头喊:“快点!”
她跑远了,侍卫们能跟上,李素节却只能缀在后面慢慢追。追到时,昭昧正在树杈上晃荡着两条腿,看向远处。
李素节招呼她,她一跃而下,说:“原来有那么远的地方啊。”
从未到过、从未见过,就从未对比、从未失望。
可一旦见过、到过,便开始对比、开始失望。
从前,出宫是个概念,困住也是个概念。生活在后宫里,她不知道什么是里面,也就不知道还有外面。
现在,她见到外面了。
“素节姊姊,我娘她,”昭昧问:“也见过那么远的地方吗?”
李素节拈去她发间的树叶,说:“见过,也去过。”
昭昧又问:“后来呢?”
后来……入宫了。
可对上昭昧的目光,李素节想不出回答,只仓促笑了下,没头没尾地说:“至少,殿下现在也算是解脱了。”
“胡说八道。”昭昧竟听懂了,怒说:“死算什么解脱?死了,就什么也见不到,哪里也去不了——这算哪门子的解脱!”
李素节哽住。
昭昧凶狠地看着她,好像她但凡说一个不字,就要咬上来一样。
李素节缓一口气说:“你说的没错。”
昭昧目光软下去,望着前方,问:“我们还要走多久?”
“快了。”李素节说:“我们已经进入豫州,再往前就是豫州城了。”
从京城出来,时不时能见到行军留下的痕迹,越接近豫州城越是明显,辎重车碾过地面,留下深深的辙痕,还有断矢残刀,看得出收拾得匆忙。
到豫州城时,一眼能看到颓坯的墙壁,走近时,还能见到城墙上渗着黑色的血,已经下过暴雨,但冲刷不掉。
昭昧探出手指,抹了抹。血已经干涸了。
像干涸的血一样,走进豫州城,战乱的痕迹也淡去了,进出的人依旧做着糊口的生意,街边的店铺也多数开放门户,人来人往。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独街道和墙角忠实地记录着战火与鲜血。
梅五解释说:“何贼的主力已经调入京城,只留下一部分人守城,这儿的秩序也基本恢复正常了。”
他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侍卫们很快找好安顿的地方。等昭昧和李素节进了屋,他站在门外犹犹豫豫。
李素节问他什么事,他欲言又止。
昭昧直接道:“不想说就算了。”
她推着李素节往房间里走,没走几步,被梅五叫住。
昭昧翻了个白眼。这是她刚学会的小动作,觉得有趣,就时不时拎出来用,竟意外熟练起来。李素节几次想要纠正,往往话没说完,就见昭昧故意冲她翻白眼,不禁又气又笑,只能搁置。
梅五满腹心事,没有察觉她的动作,斟酌着开口:“我是豫州人。”
李素节讶然。
昭昧问:“所以呢?”
梅五缓缓吐气,说:“我家就在城里。”
李素节明白了。
昭昧问:“那又怎样?”
梅五的面皮白了又红。李素节叹息着说:“你去吧。”
“站住!”昭昧叫住梅五:“被人发现怎么办?你住在这儿的话,肯定有熟人吧?”
这也是李素节担心的事情,只是设身处地,她根本无法拒绝,道:“家人生死不知,他想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昭昧还想说:“可是——”
“我偷偷回去。”梅五忙道:“只看一眼……就一眼。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马上回来。连她们也不会知道我回去过。”

梅五都那样说了,昭昧再拦,也拦不住他飞走的心思,只好答应。梅五离开了,其她人还留在院子里,昭昧也是。她百无聊赖地看着桌上的鸟笼,试着逗了逗。以前燕隼总会讨好地跟着她的指头跳舞,可现在它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有脑袋带着脖子动一动。
她问李素节:“它还能飞吗?”
“能。”李素节说。
昭昧说:“可它翅膀断了。”
“伤口已经收拢,过些日子会愈合的。到时候,”李素节肯定地说:“一定会飞的。”
昭昧垫着下巴盯着它看了一阵,可它还是木讷地站在那里,不给半点回应。她厌倦了,想起街上那些花花绿绿,全身发痒,磨着李素节出门去。
李素节禁不住,数出几文钱放在她手心,把买东西的步骤细细交代清楚,要她试着买几个馒头回来。
昭昧握着几文钱,跃跃欲试地跑出去,过了会儿,又兴冲冲地跑回来,取出两个馒头,郑重地交到李素节手上,说:“我买到了。”
李素节问:“花了多少钱?”
昭昧得意地说:“他说三文钱一个,两个五文钱,所以我买了两个,省了一文钱。”
李素节不说话。昭昧问:“怎么了?”
李素节忍俊不禁:“一个馒头只要一文钱。”
昭昧大怒,夺过馒头往外冲。李素节一把拦住:“去哪儿?”
“我去找他算账!”昭昧要挣脱李素节。
李素节连忙说:“算了。”
“他敢耍我!”昭昧横眉竖目道。
“只是小事。”李素节按住她说:“几文钱而已,不值得你生气。”
昭昧更不高兴:“可他却为几文钱耍我。”
李素节忙纠正道:“几文钱只是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平民来说,一文也重要。”
她怕昭昧钻牛角尖,又转移话题说:“我们一起出去吧,你喜欢什么,我帮你买。”
到了街上,满目琳琅,目不暇接,昭昧早把被耍的事情抛到脑后,逛得不亦乐乎。
沿着长街一个一个店铺看过去,还没到头,路就被堵住了。
一群人拥在这里,慢慢向前磨蹭,前方传来音乐的声音,太杂乱显得吵闹刺耳。
昭昧探着脖子往前望,问:“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有人回答:“出殡呢。”
昭昧好奇:“死人了?”
“死人?”路人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当然死人了,还死了不少人呢。”
她说得不客气,昭昧听得皱眉,幸而李素节抢先开口,问:“是那时候去的人?”
“是啊。”路人话里透着尖锐:“做了什么孽,他们打仗,咱老百姓遭殃。像这些能出殡的,还都是有钱人,我家死了三个,最后也就拿席子裹一裹,一股脑儿扔去乱葬岗。出殡?呸!”
李素节说不出安慰的话。
这边几家出殡的队伍堵死了路口,可越过路口,街市热闹依旧。
李素节心里沉甸甸地,再逛不起来,正好路过酒肆,就和昭昧进去坐坐。
酒肆人并不多,地方显得空旷,说话声音稍大些就能人尽皆知。李素节压低声音问昭昧吃什么,点了几个菜,等待的工夫,旁边又来了几位穿着似文士的男子。
昭昧十二年见的人,不如这一天见得多,连口音都见识了几种,反倒是官话少见。这些文士们说的正是官话,又不克制声音,她便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起京城沦陷的事情。
一人长叹道:“谁能想到,京城说破就破了,大周说亡就亡了。”
“怎么想不到?”另一人声音嘲讽:“这几代皇帝有哪个好的。”
“刚过去这个,早些年的时候其实还好,谁知道没过几年就坏事儿了。”第三人痛心疾首地说:“好好的大臣,说杀就杀了,那任家尤其冤枉,满门忠烈,到头来死的死、徒的徒,简直是,简直是……自毁长城!”
昭昧下意识去看李素节。
她想起那天素节姊姊和阿娘的交谈,问阿娘为何不劝劝陛下、为何忘记曾经说过的话。
愿挽大周颓势,致山河太平。
说出这句话时,她见到素节姊姊眼中汹涌的情绪,和声音中强压的激愤。不知道她在愤怒什么,又为什么在听到阿娘那一声轻飘飘的疑问时,陡然红了眼眶。
她好像什么都不懂,连朝夕相伴十二年的阿娘,在她眼里也是模糊的。
她碰了碰李素节,压低声音问:“阿娘早就知道会这样吗?”
李素节微愣:“是。”
昭昧问:“她不是想要做些什么吗?为什么又放弃了?”
李素节笑:“她做了皇后,便只能放弃了。”
昭昧迷惑:“为什么?”
李素节怔了怔:“没有为什么。内外有分,自古如此。”
“内外有分?”昭昧一本正经说:“可是,阿耶晚上一直睡在后宫,那阿娘白天为什么不能去前朝?”
李素节一时哭笑不得。想要解释,开口时又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每多解释一句、多理解一句,都好像亲自拿起砖瓦将身周的墙砌得更坚牢。
她已经身在围墙之中,又何苦再为公主递砖。
李素节沉吟着不答,昭昧自觉问住她,便以为自己更有道理。再去听邻桌谈话时,话题已经从亡国转到皇后身上。由惨遭灭门的任家说起,说这飞来横祸由任家四郎和皇后不清不楚的关系引出,再谈到皇后内帷不修、德行有亏。
他们说得隐晦,昭昧没听懂,可他们彼此却明白,立刻有人附和:“当初她不就总与男人一处共事。本性如此。她若能劝谏陛下,大周何至于亡国。”
“劝谏?”嘲讽的声音响起:“她能引得陛下虚设后宫、沉迷女色,登基十数载才得一子,如此妒妇,怎能不令大周早亡。劝谏?陛下为她不理朝政,她恐怕自得得很呢!”
这几句话,昭昧听懂了,一股火顶上来,就要拍案而起。李素节眼疾手快按住她,使了个眼色。
昭昧恨恨地别过头。
那边的人说得兴起,根本不曾留意这边。终于有人提出不同意见,道:“话不能这么说。当初她也曾为大周做出些贡献。”
但很快遭到激烈反驳:“那又如何。当初能做些事情,进了后宫却连累得大周亡国,岂不是更可恨!”
“喂!”昭昧再忍不住,蹿起来,像随时要扑过去似的:“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怎么能怪别人!”
“她是皇后。”对方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喷出来:“身为皇后,正该规劝陛下!”
昭昧张嘴想反驳,却说不出什么。因为史书上确实是这样写的。
可是,她不高兴!不能反驳,就直挺挺站在那里,瞪着眼睛,憋气得很。
“这皇后之位,”李素节起身了,声音不大而气势逼人:“难道是她抢来的吗?”
昭昧震惊,扭头看她。
李素节站得笔直,不卑不亢,目光平和,却刺得对面有些瑟缩,说话都底气不足起来:“无论如何,她做了皇后。既然做了皇后,就不能忘了本分。”
李素节声音冷得结冰:“倘若她还在朝堂,大周亡国与否还尚未可知。”
安静片刻,一人突然醒悟:“我等谈话,与你何干?”
李素节反问:“大周兴亡,如何与我无关?”
“大周兴亡?”对方笑道:“狂妄!可笑!”
他与同座者相视,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笑声未尽,忽有“彭”的一声响起。几人吓得腿肚子绷紧,环顾四周,将视线定在昭昧手中。
昭昧手中,一根筷子插、进桌面,从桌底穿出一寸有余。
她看着他们,攥着筷子,像攥着他们的脖子。
几人吸了口冷气,再度相视,交换了眼神,起身下楼去了。
李素节无可奈何地笑:“坏了桌子是要赔的。”
昭昧说:“我们不是有钱吗?”
她这一筷子插得解气,可想到她们现在的处境,李素节有些忧虑:“我出头没关系,可你该低调些的。”
“可你生气了。”昭昧说。
李素节默然。她的确生气,气那些空口白牙靠一张嘴的人。
当初殿下身在朝堂,劝她放权入宫的是他们。后来殿下身在后宫,劝她心系朝堂的也是他们。
左右都是错。
她想要平复心情,可这种事根本禁不住想,越是想就越是生气,生气之余又有种委屈,不知道在为谁委屈,眼圈就泛起了红,鼻头也发酸,几乎要落泪。
可是,有什么好哭的?
李素节眨去眼睫的泪水,说:“做得好。”
赶走了碍眼的人,时隔多日,她们终于吃得尽兴。走出酒肆时,昭昧打了个饱嗝。
吃得多了,她们溜达着往回走,再次遇到拥挤的人群。人们在前方围得密不透风,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墙上看。
昭昧也要挤进去看。李素节拉住她,自己去了。
墙上贴着几张告示或者说通缉令,其中两张画着女孩的面孔。
一幅像陛下,一幅像殿下。
李素节一眼看破。是公主!
他们不知道公主的模样,就按陛下和殿下的容貌,模仿出两张肖像,其中那张模仿殿下的,和公主有四五分相似!
这时,人群中响起熟悉的声音:“这人我见过!”
贴告示的士兵立刻问:“在哪儿?”
这次出来几个声音,不约而同道:“前面的酒肆——”
其中一人转过身,撞见了李素节。
李素节心道不好,立刻要冲出人群,可太挤了竟不成功。而那人眼神一错,就见到昭昧,顿时大喊:“就是她!”
昭昧睁大了眼睛。
意识到发生什么,她撇下李素节,撒腿就跑。

贴告示的那个士兵在昭昧身后穷追不舍,不停喊着“站住”。
昭昧觉得他蠢透了,这时候谁会站住啊。反正她不会。
她还跑得飞快,灵活的身形在人群中穿梭。士兵追得累了,再顾不上喊,卯足了力气往前赶,终于,人影稀疏,昭昧无处可逃,他一鼓作气冲过去。
昭昧回头看时,他已经贴得很近,近得只要拔刀就能砍在她身上。
可她站住了。
士兵万万没想到,势头太猛,直冲过了头,和昭昧擦身而过。
“铿”的一声。
士兵好不容易刹住脚步,下意识往腰间看去。腰间只有空空的刀鞘。
扭头向后,他见到昭昧,和她手中的刀。
昭昧掂了掂刀,沉甸甸的有点压手,但锋芒毕露。
她神色收敛,目光漠然。
士兵回神,掉头向昭昧扑去。
昭昧非但不躲,竟主动上前一步。
一错身。刀光雪亮。
血溅三尺。
头骨碌碌落到地上,接着,“扑通”一声,沉重的身体砸下去。
昭昧抹掉溅在脸上的血,蹲下去,将刀身在他衣服上擦了又擦,直到锃亮,又解下刀鞘,盛了刀,起身离开。
士兵个头比她高些,伤在脖子,倒下去时鲜血向上喷出去又落下来,到她身上时是零星的血点,浸在黑衣服里,并不显眼。她提着刀往回走。
虽然跑出来很远,但方向没有大变,她沿着原路慢慢地走,感受胸腔里的搏动,整个人都放空了,陷入奇妙的境界。
过了好一阵,她想起李素节,脚步一顿:“素节姊姊那边留了几个人?”
明明见不到人影,可她话音刚落,就收到了回答:“两个。”
侍卫们潜行在后,她和素节姊姊分开时,多数都跟着她。
昭昧路线一折,往另一个方向去。
贴告示的士兵跟着她跑出来,那几个文士就算知道素节姊姊和她同行,一时也没有办法,最多把她控制起来,押送到官衙。
她跑得快,结束得也快,他们那边应该还在路上。
要去哪儿堵人就很清楚了。
昭昧的推测没错。那几名文士见士兵跟着昭昧跑了,知道李素节和昭昧同行,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把她捆住往官衙去。
虽然暗处只有两名侍卫,但也足够。街上人多,他们暂时按兵不动,跟了一路,到方便的地方,轻易就打翻文士,要把李素节带走。
昭昧正是这时候来到的。她说:“杀了他们。”
三名文士摔得七荤八素,听到这话,瞬间清醒,抬眼时见到昭昧,个个瞠目结舌:“你敢——”
侍卫拔刀,三道声音都断在嗓子里。
李素节眼睁睁看着他们倒在身前,身体僵住了,一动不动。
昭昧走近抓她手臂时,她躲了一下。
“他们见到了我的脸,还和我们有嫌隙。”昭昧说:“他们该死。”
李素节点头,嗓子发干:“我知道。”
告示上的脸与昭昧只有几分像,又是图画,其实很难分辨。可那三个人却认出来了,显然对她们印象深刻且不怀好意,一旦活下来,就必然会告发第二次。
他们死得不冤枉。但凡换个人来下这命令,她都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此前昭昧无数次挥刀,可都是在追杀中反击,这次却是她追着别人吐出一个“杀”字,不假思索。
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纵然挥了成千上万次刀,也不该对别人的生死这样麻木。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回去的路上,李素节按下千头万绪,问她:“那名士兵,他怎么样了?”
昭昧说:“死了。”
“你杀的?”李素节问。
昭昧听出来了,反问:“他要抓我,我不能杀他?”
李素节摇摇头:“不得已的时候,杀人是没办法的事。但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
昭昧不服气地说:“但现在问题解决了。”
李素节无奈,只能换个方式,说:“你见过史书中的明主们,有谁是靠杀人解决问题的?”
昭昧不说话了。
李素节以为有了作用,将要乘胜追击,昭昧开口:“但哪个明主都没少杀人。”
“有时是不得已为之,自然顾不上对错。但是,”李素节说:“事关生死,必须慎重。”
“素节姊姊,我很慎重。”昭昧停下脚步,直视李素节,目光灼然:“那些人有其它解决办法,他们可以不杀人。但是我没有,我现在什么也没有!我只有刀——难道要我连刀也放下吗?”
李素节沉默。她伸出手,摸摸昭昧的头,说:“抱歉。”
“没什么。”昭昧不自然地扭过头。
又走了一阵,李素节说:“其实我讨厌他们。”
“好巧,”昭昧硬梆梆地说:“我也是。”
李素节笑起来,揭过了刚才的不愉快。她说:“等梅五回来,我们就走。”
豫州是何贼的地界,何贼有什么指示,此地会第一时间接到通知。这次通缉令贴出来,说明京城未找到可疑人员,何贼扩大了搜寻范围。这样一来,她们必须尽快赶往邢州。
回到住处,李素节立刻收拾行装,带上鸟笼。一切准备就绪时,梅五推开门走进来。
李素节问他家里情况如何,他笑着说:“都好。”
有侍卫向他汇报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收敛笑容,仔细询问,确定昭昧和李素节都没有事,松了口气,也知道要马上离开。
侍卫人多,离开时要化整为零。梅五正在安排,说着说着,放风的侍卫跑过来。
“五郎。”侍卫说:“三条街外来了队士兵,大约有五十人。”
梅五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五十人,换做往常尚可以对付,可现在,多数人带伤奔波日久,并没有胜算。
他们为什么会找来?
李素节脑子一转,已经想到,贴告示的士兵死了,文士也死了,没人知道她们的住处。除非……因为梅五。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