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报警的那一刻,他眼前看到的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周檀,”钟婧收起电话,去收拾行李箱,语气急切:“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提前回沪城,下午和后面两天的会我不能参与的,回头你的笔记借我。”
周檀还没反应过来,钟婧已经拉上行李箱拉链去穿外套了。
钟婧去北城几天,尹迦丞每天早上恢复晨跑,田教授跟着一起跑了几天,到今天早上他突然没在约定好的时间出现,尹迦丞在小区外看到了田教授养的那只狸花猫。
猫爪子上沾了血迹,尹迦丞跟着猫回到家,入目的画面永生难忘。
尹迦丞深知,作为一名医生,和心脏、眼睛同样重要的就是双手。
因为这双手长年累月要握紧手术刀,给一个又一个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以希望。
而田教授那样一双拯救过无数家庭的双手……
钟婧没有想到,比这一切更可怕的是,田教授的死亡原因是被割喉,而凶器则是所有医生再熟悉不过的
市区机场当天的所有机票全部售空,钟婧辗转去郊区新建的机场,最近的机票是下午五时,她登机前在机场给孙慧芹去电话,他们两个人才知道这桩新闻的当事人居然就离自己这么近。
孙慧芹和尹康上门去给尹迦丞送饭,等钟婧赶回来。
飞机餐中西结合,除了面包饼干,还有一盒炒河粉。
钟婧拆开来,食之无味也全部咽下去,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漫长,她满脑子都是犯罪嫌疑人陶某的那张脸。
一个多月之前,陶大海被儿子陶剑带到钟婧面前,当时的病情已经不得不住院,钟婧经过一番询问得知陶大海的病因,曾经特地提醒过尹迦丞多加注意。
精神病人经常陷入情景再现,钟婧脑海中曾经短暂地闪过一些医患纠纷,报复性伤害事件这几年层出不穷,钟婧这个悲观主义第一时间就往坏处想过。
但因为医院里对精神病人的管控严格,这一点没有人比钟婧更清楚,所以时间长了她也就终于不再内耗了。
从沪城出发去机场的时候在车里还聊到过陶大海……
谁能想到呢。
钟婧到家的时候,尹迦丞一切如常,正在书房里对着电脑敲键盘。
行李箱就放在门口玄关处,因为事先已经看到孙慧芹发过来的消息,说一切正常,尹迦丞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钟婧一路上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一些。
一路上,钟婧不断回忆起的,除了陶大海一直以来的病情状况,还有林冬晓。
钟婧曾经在很多个电话里和尹迦丞聊起过林冬晓,一个永远明媚鲜亮的女孩,曾经是钟婧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放学,钟婧曾经以为她们两个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直到那场车祸将她从这个世界上带走。
钟婧永远记得她林冬晓躺在一片血泊里的画面,那是万籁俱寂,只听得见血流涓涓往外冒的声音。
从前听,着钟雅茹和左邻右舍讨论哪里遭遇抢劫,讨论新闻上又发生了什么刑事案件,讨论哪个派出所抓获了逃窜多年的逃犯的时候,钟婧一直觉得这种事情离自己很远很远。
但每次看到车祸通报,看到每年因车祸死亡的人数居高不下的时候,钟婧却能近距离地感受到那种死亡逼近的感觉。
所以一年前尹迦丞生日的那天,在路口看到发生交通事故的时候,钟婧会突然间肾上腺素飙升,内心深处的恐惧隐隐生出。
她是一个悲观主义,死亡永远是她最难接受的悲事。
细数从医的这几年,钟婧接待过无数的患者,从来没有一个精神病患者在住院期间自杀身亡的先例,她在工作中永远细致认真,正是因为每次都能提前想到最坏的结果,所以总能在悲剧发生之前就避免一切。
钟婧从前一直引以为傲,但现在,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可她看着面前的男人面色平常、安安静静地查阅资料写着论文的时候,钟婧心里有种莫名的酸楚。
她突然很心疼尹迦丞。
钟婧走上前去抱住他,就像是抱住十一岁那年的自己。
“你怎么回来了?”尹迦丞感受到有双胳膊自身后换上他的脖子,整张脸贴紧他的脖颈,呼吸滚烫。
“想你了……”钟婧胳膊收得更紧,迫使他停下手里的工作,将椅子转过来,回抱住她。
四目相对,尹迦丞知道她此时此刻眼睛里面的担忧和怜惜,钟婧看到他眼里倒映出来的自己,不需要更多的话,她知道他都知道。
此时无声胜有声。
尹迦丞维持着这个姿势抱了她许久,直到他开口说“腿麻了”,钟婧才放开他,问道:“陆医生说科里给你放了两天假,会不会耽误工作?”
“当然啊,”尹迦丞起身和钟婧一起往客厅走,客厅里灯都亮着,空调也正热,沙发上还有没有完全复原的两个凹陷痕迹,尹迦丞诧异地问她:“刚才有人来过吗?”
“爸妈来过,给你煮的面条,妈说你吃完了一整碗面,她把厨房收拾过又坐了会儿才走的。”钟婧翻开手机来确认情况,看到孙慧芹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
但她最后也补充了一句
钟婧愣了愣,问他:“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尹迦丞摇头:“我一直都待在书房里,他们什么时候来过?”
然后疑惑更甚地说:“我有点饿,怎么可能刚吃过东西?”
钟婧被尹迦丞这两句话也说的有点懵,借着去卫生间的空隙和孙慧芹打电话再次确认,对方一再肯定是亲眼看着尹迦丞吃完的一碗面。
钟婧立即作出诊断,这是由神经衰弱引起的短暂性不记事,需要继续观察两天,如果不能自行恢复恐怕需要服药。
而这种情况,对简单的工作可能影响不大,但绝不适宜主刀完成手术工作。
钟婧将这种情况事先和陆听南通了气,陆听南忧心不已,又提起田佳。
“田医生现在没法回来,葬礼事宜已经全权交给我处理,我下班之后去警局问过具体情况,法医目前该提取的材料都已经提取,因为尸体不算完整,所以建议尽快火化,医院这边决定后天为教授举办追悼会,届时很多同事领导都会前去悼念,我们几个人作为教授最亲近的学生,以亲属的名义完成其中部分环境。”陆听南思路清晰,大事面前应对得迅速。
钟婧点点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转念想起尹迦丞如今的平静反应,担忧道:“他现在话很少,亲属发言的环境要么还是你来吧,田教授生前对你的夸赞也不少,你说话,他一向是最喜欢听的。”
陆听南没有直接答应,说:“这两天科里忙,我明天下了班过来看看情况,他如果只是话少,其他方面都正常,估计问题不大,毕竟做我们这一行的什么生死大事没有见过,他的心理早就不再是从前那般脆弱了。”
尹迦丞帮钟婧把行李箱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归置,再从书房里面出来的时候,看到厨房里亮着灯。
是钟婧在里面捣鼓些什么。
尹迦丞凑近来看,她刚敲碎鸡蛋往碗里倒,用筷子正在打圈搅拌。
旁边摆着小葱、火腿、胡萝卜、豆芽、青菜。
尹迦丞默默看着她把配菜都洗净、切碎,开火往锅里倒油。
尹迦丞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锅热了再倒油。”
钟婧偏头看了眼身后一副“拭目以待”表情的男人,嘟囔:“热了热了!这么大的火两秒就热了!”
尹迦丞将所有食材扫过一圈,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炒空气吗?”
钟婧猛拍一下脑门,才想起来叫的食材还在外卖柜里没有拿。
“手机上买的新鲜的河粉……老公你可以下楼去帮我拿一下嘛?”钟婧一张脸憋得通红,看见尹迦丞走过来帮着关了火,又去打开油烟机散烟。
被钟婧这一声撒娇,尹迦丞分外受用,他点了点头,转身时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无奈道:“老婆的盛宠,就算是干炒空气也是美味佳肴。”
作者有话说:
钟婧:怎么感觉我好像忘事比他还严重?我是不是也神经衰弱了?
很抱歉这一章居然卡在今天,卡在除夕这样的日子。但转念一想,今天是兔年的最后一天,把所有的厄运和悲痛都留在今天,明天开始迈进美满的幸福的一年,也是一种美好寄予。
祝愿大家新的一年都可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开开心心~爱你们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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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很合格,并且十分优秀。”◎
钟婧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下厨房的人, 常言道“一日进厨房,终生进厨房”,钟婧从前没少听过这样的婚姻潜规则, 她不想做什么贤妻良母。
结婚前,钟婧还曾想过要和尹迦丞做什么君子协定, 家务AA, 结果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现在科技发达、大部分家务都能通过机器解决,仅剩的家务尹迦丞一声不吭照单全收,钟婧几乎连一杯水都没有自己倒过。
从前单身的时候, 除了速食, 钟婧几乎都是白天吃食堂,晚上回家吃钟雅茹留的饭,没饭就和傅芮乔一起去街上吃一点, 沪大和北大的食堂都是有名的色香味俱全, 工作以后也是一个食堂吃到底, 钟雅茹别的事情就算再不上心, 饭也不会少她一口。
结婚以后,尹迦丞的厨艺算是对钟婧的胃口做了一次改革,少油少盐的烹饪有益健康,钟婧跟着一起都觉得自己的饮食干净健康不少。
这是真正意义上钟婧第一次下厨。
重油重盐。
也不知道为什么,尹迦丞说他饿的时候, 钟婧突然脑子一热,就进厨房了。
飞机上的干炒牛河, 她吃得干干净净, 搜了下配方觉得也不算多难, 于是心血来潮给尹迦丞表演了一回。
尹迦丞盯着自己面前的这盘炒河粉, 心里很难没有感触。
钟婧直勾勾地盯着他,期待一个反馈。
尹迦丞夹了一筷子,先喂大厨。
“你刚才还说我炒的空气都美味,现在却连第一口都不敢尝?”钟婧撅嘴,期待落空。
尹迦丞无奈:“你盐放的太多。”
钟婧张嘴咀嚼、咽下去,昧着良心说:“第一次做成这样,其实还可以了。”
“好。”尹迦丞跟着她的目光去伸筷子,一鼓作气吃完一整盘。
尹迦丞心里清楚钟婧为什么提前回来,也清楚她今天为什么会特地下厨,等到她又端着盘子折进厨房里去要洗碗的时候,尹迦丞拦住她,“我来吧。”
钟婧迟疑了两秒,手里的餐盘被端走,尹迦丞说:“我真的没事,你不用刻意做这种你不擅长的事情。”
钟婧不和他抢活干,站在门口陪他,像是故意反驳他刚才的那句话,说:“今天的飞机餐,我第一次吃到炒河粉,觉得还挺开胃的,想起来这种东西你从前没有做过,想做一回和你分享我今天吃到的东西,并不是刻意讨好你……”
尹迦丞点点头:“做的很好,下次还是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研究研究做给你吃。”
“好。”钟婧又上去从背后环抱住他,给她讲这次去北城参加论坛的所见所闻。
周日,田硕教授的追悼会,钟婧和尹迦丞天还未亮就到达殡仪馆。
医院和殡仪馆一起布置的追悼会现场,目前案情还未公布结果,暂时不能认定为因公殉职,但田教授一生行医,认识的人除了同事就是患者,也不可能通过其他途径与谁结仇。况且犯罪嫌疑人陶大海在案发时间从精神病院偷跑出去,有很明确的作案时间,几乎没有疑议的犯罪过程。
钟婧第一次穿黑衣戴白花,向来往的慰问者鞠躬致谢。
尹迦丞依旧一切如常,甚至比陆听南以为的情况要好得多,他提前写好发言稿,作为田教授的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然后又用ipad和田佳视频通话,由田佳作为家属代表发言,声泪俱下。
这样的场合,就连陆听南这样自诩真正男子汉的人都落了泪,尹迦丞却可以一直平静面对,平静地听着哀乐,平静地听炮鸣,平静地看着人群散去。
周一,尹迦丞和钟婧一同去上班,一天的门诊,他加班到七点才到家,钟婧接到陆听南的情报,说他在医院一切如常。
钟婧心里紧着的一根弦却不放松,在家里研究起煎牛排。
神经衰弱适合吃些高蛋白的食物,钟婧想起从前尹迦丞常挂在嘴边的那些健身餐食,找了个自以为最好上手的菜来做。
牛排反正稍微煎一煎就可以吃,生一点就说是三分五分熟,熟一点就说七分,就算实在是煎老了,钟婧也打算把锅甩给尹迦丞买的平底锅。
总之,不容易出太大的差错。
尹迦丞似乎早有准备,回来以后径直往餐桌上去,求婚当天没燃尽的蜡烛被重新点燃,她买食材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的花店里买了盆君子兰,此时就摆在落地窗前的飘窗上,尹迦丞去拉窗帘,看到这素色大厅里的一点亮色点缀。
尹迦丞不等钟婧从厨房出来,拿起刀叉切开一瓣送进嘴里,竟然真的有被惊艳到。
腊八节,钟婧按照钟雅茹给的配方特地煮了腊八粥,中西结合,被尹迦丞夸赞后尾巴都要翘起来。
接下来一周,尹迦丞不再质疑钟婧的能力,安心享受了几天的皇族待遇,两个人仿佛互换了身份,直至……
直至周六,尹迦丞在一台三级手术里担任二助,孟主任的电话打过来,钟婧匆匆赶往医院,过往所有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也是钟婧最熟悉不过的一种精神类疾病,从前钟婧一个人行走在斑马线上时,常常会感觉到恐惧和痛苦,就是在亲眼目睹林冬晓的车祸事故之后出现的应激障碍。
此类精神障碍既可以延迟出现,也可以持续存在,患者可出现创伤性再体验、回避和麻木以及警觉性增高等表现。
尹迦丞表现出来的是没有办法拿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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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不住那样小小一把手术刀。
握不住。
法医对田硕教授的尸体描述和分析都很清楚,凶手大概率是从背后袭击死者,右手持手术刀,伸手绕到正前方割破死者颈部动脉,一刀致命,等到死者倒地后凶手又补一刀,直插在死者颈部,而后进入厨房换作案工具斩其双手。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作为凶器的手术刀就插在田教授的颈部,警方判断的死者死亡时间是前一日夜里的十一点多,而尹迦丞发现并报警的时间是八个小时以后,当然地上所有的血液都已经凝固,那把手术刀毅然挺立。
第一眼……也许就扎在了他的眼里。
钟婧突然间毛骨悚然,在尹迦丞办公室里和他给他做催眠试题。
门诊的时候一切如此,尹迦丞除了某天早上查过房之后忘事又重新查了一遍,工作上再无其他的差池。
也是因为一切正常,孟主任今天才安排他进入手术室,安排的也不是他来主刀。
谁想到大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尹迦丞,”钟婧得出最终结论:“你短时间内不适宜再进入手术室了,我建议你之后的工作重心以门诊为主,需要心理疏导和药物治疗双管齐下。”
尹迦丞明显早有准备,问她:“严不严重?”
钟婧点头:“你的情况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没太大影响,但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我认为是比较严重的。”
然后认真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他:“如果……如果你以后都没有办法拿手术刀了,怎么办?”
“不会的。”尹迦丞回答的云淡风轻,目光清澈明亮。
越是如此,钟婧越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心痛。
他在这时候依然情绪稳定,这反而是让钟婧更难受的事情。
钟婧把尹迦丞的情况如实和孟主任和陆听南说明,几乎是不假思索,陆听南决定代替尹迦丞加入这一次的援外医疗队。
医院里年轻医术高超的医生不在少数,但这样临时换人去,大家理解归理解,但却很难有人自愿。
陆听南在孟主任面前郑重承诺:“不论是出于职业道德还是朋友情谊,这次能且只能是我去,放心吧主任,我和家里之前就沟通过这个事情,他们都理解且支持……刚好,我去和田佳做个交接,好让她回来亲眼看见田教授的案子宣判。”
春节后援外医疗队就要出发,许多事情容不得再纠结犹豫,陆听南果断提交报名表、情况说明以及体检报告,计划于农历正月初五乘机前往X国。
周日,尹迦丞沮丧地看见孟主任发过来的信息,陷入沉思。
钟婧按时提醒尹迦丞吃药,突然听见尹迦丞开口问她:“通常我这种情况,完全恢复需要多长时间?”
“可能会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一般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恢复时间也不同,不排除比较严重的情况下,恢复时间可能超过一年……”
钟婧实话实说:“有少数人恢复时间很快,可能一个月之内恢复正常,但……我们也见过有的人创伤后应激障碍几十年以后,症状还存在的特殊情况。”
“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通过的那些电话吗?”钟婧突然想给他举一个很直观的例子。
尹迦丞心里了然:“你是想说你自己?”
钟婧点头:“因为我那时候年纪实在太小,所以那件事情对我的影响还是很大的,那之后我不敢一个人过马路,再次看到车与车相撞也会觉得异常恐惧,我曾经克服了很多心理压力才去学习的开车,一直非常害怕交通事故。”
尹迦丞忽然想起那次的追尾事件,问她:“现在症状还在吗?”
钟婧摇头:“忘了从哪一天开始,我突然就没有再出现过那种恐惧了,也许是从你第一次牵我过马路的时候开始,也许是从后来的很多次你牵我过马路开始,那种晕眩和呼吸困难的感觉,我再也没有过了。”
尹迦丞听得眉头紧锁,没有接话。
“你害怕吗?”钟婧伸手握住他温热的手,与他对视。
尹迦丞不假思索地点头:“会怕。”
“但没有那么特别害怕。”他补充道。
钟婧却明显比尹迦丞还要紧张,一个看似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开口问他:“如果……我是说如果短时间内你的症状无法消失,如果需要面临转岗,你可以接受吗?”
“我相信不会那么糟糕的,”尹迦丞伸手把钟婧捞进怀里,气息落在她后颈处,说:“你要相信自己的医术,请对你自己再有信心一些,你会治好我,而且会很快。”
钟婧使劲摇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精神科医生。之前小侯的病情复杂我应对不来,跟着汪教授学习了很久,自以为有所理解,可是写的那篇论文并没有被发表;之前的那位患者把我当朋友,我也没能第一时间就发现她正面临的家暴问题,拯救她于水火,后面真正帮到她的也是乔乔而不是我;还有陶大海,明明是我的病人,我却没有在一切发生之前治好她的精神疾病……”
“尹迦丞,我好像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精神科医生。”
尹迦丞扭过她的脸看向自己,坚定地说:“不,你很合格,并且十分优秀。”
“为什么每一个外科医生都要去计算手术成功率,而不去计算手术失败率?钟婧,我们没有必要因为自己做不到一件高难度的事情,就因此感到自责和痛苦,因为那不是我们医生的义务,所有的患者都有特定的情况,手术成功或者失败都有可能,我们只要尽力而为,就是完成了我们作为医生的使命。”
“钟婧,你不仅是一个很称职的精神科医生,你还是一个生来就注定要当医生、治病救人的人。”
“钟婧,你治愈的第一个患者,不是六年前才出现的,是十七年前,是我。”
“所以我相信你的医术,我会好起来的,会很快好起来,也请你继续相信你自己,不要自我怀疑,好吗?”
作者有话说:
尹迦丞:所有的一切,我都是老婆的第一次,嘿嘿。
作者有话说:【钟婧,你治愈的第一个患者,不是六年前才出现的,是十七年前,是我。】
这段话,是这个故事最初在我脑海里形成的时候,第一帧灵感。
我真的最喜欢的主题就是治愈和救赎,起码它让我透过表面的甜能够看到一些核心的价值,大概也许作者本身就是一个渴望被治愈的人,所以很主观地喜欢写【治愈】和【救赎】,也非常相信宿命感这个东西真的
ps:祝福大家新年快乐,大年初一鸿运当头,开启新的美好的一年~
◎“这一颗心,要先变得潮湿,才能被谁拧干。”◎
农历新年, 钟婧最后抵不过孙慧芹盛情邀请,还是在尹家吃的团圆饭。
钟雅茹随陈爵一道,体验了一把三亚度假过春节, 没让钟婧操一分钟的心。
钟婧看着钟雅茹照片里肆意的笑容,拍了拍旁边刚写完对联的尹迦丞, 说:“等疫情好起来, 我们也出去旅游吧。”
尹迦丞偏头看她, 问:“想去哪里?”
“想去看看青海湖。”
后半句话被钟婧藏进眼睛里,尹迦丞和她对视,良久, 才说:“好。”
然后又说:“去那边最好是自驾游, 疫情不疫情的其实都可以去,约上傅律师一起也可以,听说他们前两天去领证了。”
钟婧点头:“孙总那天的求婚虽然被泼了冷水, 但好在话都说开了, 真替他们开心。”
孙慧芹从楼上贴完福字下来, 听着这话, 拍手:“今年最后一天,你们有什么话也都说开,新的一年就不要有矛盾了。”
钟婧脸一红,想起来上回的尴尬。
忙不迭应声:“放心妈,我们以后一定好好的。”
尹迦丞去贴上春联, 站在门口踩着凳子贴横批,钟婧去给他扶住凳子, 说:“以后有什么话我们就都说开, 你还有没有什么一直不敢确定的事情想要问我?”
尹迦丞贴完对联, 和钟婧坐在沙发上摆果盘, 说:“青海湖的事情,你在家里看到了?”
钟婧点头:“我认出来了,那张照片里面,有一个小男孩,是你。”
尹迦丞惊讶于,曾经同窗那么多年,钟婧都不记得班级里有他这样一号人物,如今二三十年过去,她居然可以认出来幼年时期的他。
“你有没有想过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钟婧轻声问他。
“没有。”尹迦丞从果盘里给她挑出最大的那颗车厘子,喂到她嘴里,说:“这张报纸是之前方院长临终前给我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拐卖案犯人也都不在了,找肯定是找不到了。”
“爸妈对我很好,在我心里,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尹迦丞笑容丝毫不掺假,已然看开了当年的事情,与一切和解。
钟婧点点头,去厨房看孙慧芹炸春卷去了。
家里常年有阿姨做饭做家务,孙慧芹的厨艺却经久不衰,年夜饭几个菜做的不比饭店看着差。
钟婧挨着孙慧芹站在厨房里帮着递东西,听见孙慧芹说:“你和迦丞是高中同学,大学也是一个学校的,如果缘分早些让你们认识的话,没准儿结婚再早几年,奶奶也能看见。”
钟婧顺着话茬子去聊:“奶奶去世几年了?”
“今年第六年了。”
钟婧忽然想起来尹迦丞之前说的那的套房子,是奶奶的旧房子卖掉以后置换的,便不由自主问道:“奶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尹迦丞偶尔提起的时候总说奶奶很凶,小时候尹迦丞就怕她。”
“老一辈的么,不就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和你爸都不是那种会对孩子凶的人,但教育如果一直慈眉善目又很难做好,奶奶就一直唱红脸呗,迦丞从小是挺怕奶奶的,但其实奶奶对我都是夸她孙子优秀的,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留给他。”
钟婧迟疑着说:“妈,今天是过年,您也说了有什么话最好是说开,免得有什么误会放在心里不断发酵。所以……我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希望您不要觉得冒昧。”
孙慧芹把春卷慢慢摆盘,放上装饰的香菜,“你问。”
“当年……您真的打算把尹迦丞送回孤儿院去吗?”
孙慧芹将手里的盘子搁到桌子上,转身看向钟婧,似乎是真的惊讶于钟婧问出来的这个问题。
钟婧舔了舔唇,紧张地补充:“您还记得曾经有几年时间,尹迦丞很少开口说话吗?”
孙慧芹点头:“他从小升初开始,性格突然变得比较内向。”
“高中的时候,我是学校里面的心理站助理,尹迦丞曾经给我打过很多个倾诉电话,他……一直很难过你和奶奶说要把他送走。”
惊讶的表情在孙慧芹脸上定格,她反应了许久,向钟婧再次确认:“我说要把迦丞送走?什么时候的事情?”
厨房门从外面打开,尹迦丞拿着茶壶进来泡茶,接话道:“就是岁岁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有一回在你的房间里,你和奶奶……”
钟婧和孙慧芹一齐朝尹迦丞看过去,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钟婧为她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而感到后悔。
但孙慧芹接下来的回答,让钟婧前一秒的这种“后悔”只是稍纵即逝。
而且,已经完全放下了的尹迦丞,又何惧直面这个问题呢?
“我当时和奶奶商量,等岁岁出生,就把你送到奶奶那边去住一段时间,因为小孩子出生会有很多繁琐的事情,我和你爸也都没有育儿经验难免手忙脚乱,此前看到你的考试成绩就有所退步,我们害怕影响你,就说让奶奶辛苦辛苦帮忙照顾个一年半载的……”孙慧芹眼神真挚,抬高声量去叫尹康。
钟婧和尹迦丞面面相觑,都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孙慧芹两句话一说,尹康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颇有些旧案重审的架势,过来给孙慧芹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