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婧挫败地坐在电脑前面,眼睛从眼花缭乱的桌面文件上一一扫过,她随意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2020年写过的几篇论文。
又打开另一个文件夹,是些实验数据的表格,钟婧看不懂,放弃。
给电脑关机,钟婧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再溜走,好巧不巧的,刚要把门关上,尹迦丞就从电梯里出来了。
钟婧背对着他,还未见其人,就听到他扬声叫她:“钟婧。”
男人手里拎着东西,看上去像是点的外卖,钟婧卡在门口,尴尬一笑,说:“你……你今天回来挺早。”
“刚到?”尹迦丞看她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在开门。
钟婧摇头:“我东西落下了,来拿一趟,现在就走。”
“不是说今天晚上搬回来住的嘛?”尹迦丞推着人进屋,重新把灯打开,帮她把刚放进去的那双拖鞋拿出来,单膝磕在地上,去帮她脱鞋。
这样的姿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电视剧里求婚的片段,钟婧低头看了看他,他的视线也是往下看的,戴着浅蓝色的口罩遮挡住半张脸,她只看到他优越的海鸥线,以及他微微泛红的耳朵。
目光没有交集,但她无端觉得悸动。
像这样平淡的小举动,从前尹迦丞没少做过,以往钟婧从没有把这种举手之劳放在心上,今天却不知为何感觉异常。
应该是这样的跪姿,他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然后不禁回忆起来,原来他在很多个一起回家的晚上都为她脱过鞋子,仿佛男人理所应当为自己的妻子做这件事情,他的很多很多行为都让钟婧觉得是这样的理所应当,以至于她从来没有在那一刻停下来思考过。
思考为什么。
钟婧换了鞋,看着尹迦丞放下东西,拿来免洗洗手液,一步一步给她、也给自己消毒。
钟婧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道:“发错消息了,我原本是给乔乔发的,不知道怎么发到你那儿去了。”
“……”尹迦丞没有想到是这么个情况,伸手从袋子里往外拿餐盒的动作顿了顿:“我还以为你很想知道,那天晚上我夜不归宿是去了哪里。”
“当然,”钟婧伸长脖子去看他打包的炒菜,看上去样子还行,但她已经吃过了晚饭,现在不饿。
她没有伸手去接尹迦丞递过来的筷子,好奇问他:“从前不是总嫌我点的外卖不健康,怎么今天不自己做饭了?”
尹迦丞将口罩摘下,叠起来,用两侧的带子绑成一个团,丢进垃圾桶里,看着钟婧,说:“今天没力气也没心思做饭。”
钟婧催他:“几句话的事情,你一拖再拖,无非就是还没有想好怎么撒谎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尹迦丞,我没有那么好骗。”
尹迦丞摇头:“不是我想骗你,是爸说这事儿不让你知道比较好。”
“谁?”钟婧突然怔住。
“那天晚上和我一起开房的人,是你爸。”尹迦丞低头,去拆开一双筷子,问她:“现在可以先吃饭了吗?”
钟婧皱眉看他,眼神似乎是再三向他确认什么。
尹迦丞点头:“你如果不信的话你现在给爸打个电话,那天我从医院离开以后就去见他了,我们一整晚都待在一起,他总不会和我一起合伙骗自己的亲女儿吧?”
“你怎么会和他待在一起?”钟婧疑惑,但话已至此,她相信尹迦丞说的,只是……他们两个人背着她又在做些什么事情,听来听去也很奇怪。
钟婧突然又想起那块表。
所有乱七八糟事情的起源,就是那块表。
钟婧刚想开口问那块表的事情,尹迦丞就夹过来一块肉给她,说:“你先刀下留情,等饭吃完,等我力气回来一些,我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
钟婧没有张嘴接他的肉,只说:“我晚饭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吃的什么?我见你中午也没吃多少东西,是不是不想吃饭所以骗我说吃过了?”尹迦丞声音轻轻的,听着确实没多少力气。
“去我们中学门口吃了碗炒饭,挺香的,我几乎光盘了。”
尹迦丞淡淡笑道:“还以为下午的时候我没把话说完,你就气得吃不下饭呢,原来是我过于忧虑了。”
“你还有心情笑?”钟婧瞪他:“如果你那天晚上是和我爸待在一起,为什么下午的时候不能直截了当说出来,故意吊我胃口呢?”
“这事儿有点尴尬,爸原本也只希望我一个人知道,毕竟多一个人多张嘴,传出去他面上不好看。更何况今天在我家,我爸妈就那样杵在门口看着,我如果说了你所谓的‘小狐狸精’是你爸,你指定要刨根问底问清楚情况,到时候我爸妈也合起一气地审问我你说我是说呢,还是不说?”
“不说,你们三个人就让我长跪不起,最后指不定拿出什么满清十大酷刑严审我,我意志力没有那么顽强,受不了你对我刑讯逼供;说吧,以后爸可能就没脸和我爸妈同坐一桌吃饭,还要在心里把我这个不靠谱的女婿骂死。”
钟婧呼吸一窒,喊停他:“你先吃饭,让我来猜一猜,既然他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不想告诉,只单单找了你江湖救急,我猜一定和徐恬脱不了干系。”
尹迦丞听话先吃饭,低声说:“满汉十大酷刑都没有你冷漠的眼神要命,钟婧……你早说你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我也不至于这一个月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怎么道歉都踩不到你的点上。”
钟婧觉得尹迦丞这话锋转的太快,好像下一秒他就该啜泣着拉着她的手说:“婧婧,我不能没有你。”
钟婧晃了晃脑袋,为这种时候她还在拿他开涮而感到羞愧。
其实他一直都有在向她道歉,为了他因为工作而忽略她而道歉,为了他隐瞒她和撒谎骗她而道歉,原来她以为的狡辩,只是他根本不知道她揪着不放的事情是什么。
难怪他们每次一碰上,尹迦丞就只会反复提那一件事情……
钟婧忽然抬头,看见男人闷头吃饭,他的脸比刚才的还红,她站起来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到他手边的时候,尹迦丞明显一愣。
是的,这是钟婧第一次给他倒水,从前这样的事情只有尹迦丞为她做,她至多就是道一声谢谢,然后在心里抱怨他的直男思维,永远都只会让她多喝热水。
尹迦丞抬头看她,饭差不多吃完,他终于不再卖关子,说:“你猜的不错,徐恬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是个狠角色,爸被她坑惨了。”
“我突然又有点不太想知道了。”钟婧偏过头去,这些年她和冯汉清关系不远不近的,一直对他维持着做女儿的体面,实际上知道他那些乌七八糟的时候之后,心里多少有些不待见他。
钟雅茹早已经释怀,常说:“以后你爸老了不免要遭报应躺医院里面的,姓徐的要是愿意伺候你就出点钱,她要是回头一脚把你爸踹了去找个年轻的,你还是得管他,虽然他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但这么多年对你还算上心,谁让他是你爸呢,从小到大也没把你饿着冻着,以后老了也是你的一份责任。”
钟婧每回都是敷衍着点头,心里总不想有这么一天,直到上回他突然消化道溃疡进医院,钟婧才第一次忧心起这些东西。
好像就是这样,他生龙活虎出现在你面前,钟婧看见他生活得意的样子,就会忍不住替钟雅茹打抱不平,巴不得他过得不好,最好是被徐恬这个女人给带进沟里去。
可等到他真的出了点事情,人躺在医院病床上说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钟婧又觉得他有点可怜。
特别是她最近这段时间住在那套小公寓里,和尹迦丞闹矛盾的时候,她享受的都是冯汉清给她的底气,当初谈及婚嫁的事情,他也是二话没说出钱又出谋划策。
中午在尹迦丞家里的时候,叶慧贞问他们婚礼有没有想好怎么办,其实这事儿早前冯汉清也有提过,他乐呵呵地张罗着要帮他们订酒店……
冯汉清的确没有成为一个一百分的父亲,可是起码也能及格,毕竟不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对女儿的关心和爱护总有限度,她不该过分苛责他。
上一辈的恩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学会和这一切和解。
尹迦丞看着钟婧逐渐泛红的眼框,说:“我提前问过爸了,他说,如果他丢丢脸能换来我们两个之间不再猜忌,换来我们夫妻重修旧好,他的老脸……丢就丢了。”
钟婧咬了咬唇,说:“怪不得爸那段时间常来我们家吃饭,好把二百五十万打到你卡上来,你们到底是共享了秘密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父子俩、我是个外人呢。”
尹迦丞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水温略烫,他“嘶”了一声,说:“婚姻十大酷刑之
钟婧白他一眼,追问:“那你们那天晚上彻夜长谈,除了帮他分析情况,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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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过我?”
“我没提,爸提了。”
“他能知道我什么事情……”
“你四年级的时候,爸带你去动物园看猴子,你尿裤子,不仅自己的衣服湿了大半,还把他的衬衫都哭湿了,你说你再也不想看见猴子了,它们都笑话你。”
“……”瞎说!没有的事!
家里没开空调,钟婧坐久了才觉察到冷,伸手去拿他的杯子暖手,眼睛却还盯着他,眼神里忽然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钟婧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羞愧难当”是什么滋味,她冤枉了人家这么久,在心里给他立案、侦查、上诉、判罚,最后发现人家一直在操心的事情是在替她分担。
钟婧清楚,冯汉清之所以会找尹迦丞,尹迦丞之所以会去给他收拾烂摊子,都是因为她这个纽带。
尹迦丞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否则从不请假的人,怎会工作时间突然离岗,她早该想到。
什么人出轨会选择大白天的请假去出?
这被发现的概率未免太大。
钟婧正走神呢,忽然一双手覆上她的手。
钟婧仓惶间抬头,撞进他深沉的瞳孔里。
尹迦丞刚补充了几分体力,伸手拉着她的椅背把人拉到自己边上来,勾着唇道:“国家断了冤案,昭雪之后都是要给赔偿金的,这次我是受害者,你要赔偿我……”
钟婧仓惶间抬头,不巧就贴在他的唇边。
男人呼吸滚烫,钟婧下意识道:“尹迦丞……你好烫嘴。”
作者有话说:
钟婧:这人怎么比热水还烫?
尹迦丞:终于说开了,此处需要有三个锦囊来援助我,猜到老婆肯定不会买,所以机智的我买了。
哼,以后别再让我听到“十”这个数字,我恨它!
爸爸的事情尹迦丞不会再详细和婧婧说,但后面尹迦丞视角会把当天的事情回忆一遍,给这个误会画一个句号。
我说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并不会这个误会那个误会,是没有好好沟通,所以真正的和好和交心一定是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两个人之间不再存在隔阂和猜忌,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哭归我哭,你停下来就是你的不对了。”◎
那天事发突然, 冯汉清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尹迦丞刚从病房里出来,听他语气里十万火急, 立刻找人顶了班去派出所里接人。
怕堵车,他是特地坐了地铁赶过去的。
冯汉清在派出所里看到匆匆赶来的尹迦丞, 差一点就老泪纵横。
“你是他的家人?”警察眼睛雪亮, 实在不觉得这两个人像是父子。
“这是我女婿, 华山医院的医生,去年沪城的‘行业先锋’你晓得吧?”冯汉清斜一眼互殴的对象,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尹迦丞尴尬地向警察同志询问情况, 听见旁边一个女警说:“怪不得呢, 尹医生之前打架的视频我也刷到过,叔叔啊,你不能什么事情都和你女婿学的, 打人是不对的事情, 他那次是为民除害, 您这次可是主动挑事儿。”
冯汉清脖子一伸:“这位女同志, 咱们要先了解清楚前因后果再评判,他给我戴了绿帽子,我揍他一顿难道不应该吗?”
“爸。”尹迦丞提醒他降低音量,说:“婚外情不构成违法犯罪,但打人会, 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没准儿还会判刑, 回头你进去了, 人家登堂入室住你的房子花你的钱, 你才是人才两空呢。”
冯汉清脸都绿了, 问另一位男性警官:“警察同志,我们交完罚款是不是可以走了?”
“家属签个字,下次遇到事情别再冲动打人了,否则你女婿说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尹迦丞叹了声气,听见冯汉清说:“我今天出差刚回来,这个不要脸的就在我们家给我戴绿帽子,穿着我的睡衣睡我的老婆,我揍他都是轻的。”
“那现在怎么办,送您回家?”他知道这个提议大概率会被否决。
“正好你带着身份证,酒店开间房我凑合一晚上,明天再说吧,现在回去我看到那张床就来气,回头再气出心脏病来。”
尹迦丞一言不发,想起钟婧曾经和他说的,她之所以不过生日的缘由。
当年冯汉清就是和徐恬在酒店开房,不知怎么走漏风声传进了钟雅茹的耳朵里,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独自拿着相机去捉奸,情绪激动导致羊水破裂,差一点一尸两命。
差一点……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钟婧。
说实话,尹迦丞并不同情他,这顶绿帽子戴在他头上,颇有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宿命感,可毕竟为人晚辈,他也不能不给冯汉清留些脸面。
尹迦丞猜想冯汉清现在这副样子,断然也不想被钟婧看到,把人送到酒店安顿好,原本是打算回家的。
可冯汉清明显是还没吃够打架的教训,又在给朋友打电话咨询能不能找人“代打”,一口一句他不差钱。
尹迦丞无奈,留下来劝说。
稀里糊涂就陪着聊了一夜。
冯汉清说:“同为男人,被戴绿帽子这种事情,换成谁都忍不了吧,我今天打人这事儿想来你也可以理解的。”
尹迦丞摇了摇头,实在是忍不住替钟婧说:“我没办法理解,因为婧婧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不管是破坏自己的家庭,还是破坏别人的家庭,我和婧婧都不会做……但我想,妈应该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冯汉清被怼得面红耳赤,再也不好意思骂人了。
其实就算没有打架这回事,尹迦丞下了班也是打算去见冯汉清的,他知道冯汉清出差今天回沪,钟婧不在家他可以不用做晚饭,正好去把那快表还给冯汉清。
结果冯汉清死活要把这表送给他。
尹迦丞当然不知这表的隐藏功能,还以为是岳父用来收买女婿,指望他能更加珍惜钟婧,于是也就只好收起来,放在家里当摆设。
这事儿对冯汉清来说是个天大的丑闻,他再三叮嘱:“这事儿千万别告诉婧婧,否则他妈肯定就知道了,麻将桌上传八卦比传播新冠病毒都快,回头传得家喻户晓,我老都老了还晚节不保。”
“您不是觉得打人没错吗?担心什么晚节不保?”
“我说的是当年的事情,回头旧事重提,我当年的那些照片……还一直握在你妈的手里边呢。”
尹迦丞再一次叹气,无端怀疑起这些年他对钟婧忽冷忽热的父爱,是否也与钟雅茹手里抓着的把柄有关。
毕竟他们那辈人总是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可……真的要脸,又为什么非要做那种有违道德的事情呢?
尹迦丞想不通。
但他很清楚,他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世间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在做天在看,他很清楚钟婧的底线是什么。
尹迦丞爱钟婧,这辈子都爱不够的那种,眼里又怎么可能容得了别人呢?
只是……钟婧好像并不知晓他的这番情深意重。
冯汉清原本打算离婚,以为徐恬出轨他能占据道德上风,没想到徐恬那边掌握的他出轨的证据更是多如牛毛。
最终,冯汉清看在钱的份上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尹迦丞也不好评论什么,本以为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谁知道这事儿怎么就被钟婧发现了,还惹出一连串的误会,差一点他就一命呜呼了。
尹迦丞的呼吸烫得吓人,钟婧下意识去摸他的额头,被他伸手抓住。
“钟婧,说你爱我。”
钟婧微愣,整个人跌进他滚烫的怀抱。
她抬头仰视他,迟疑。
“我想听见你意识清醒的时候说你爱我,不是酒后,也不是事后,就是在这样平凡的时刻,正因为它平凡,才会因为你说的这句话而变得珍贵。”
“钟婧,可以吗?”
钟婧微微舔了舔唇:“你要的赔偿,就是这个?”
“等一下,”尹迦丞伸手去摸手机:“我录下来。”
“……”钟婧伸手去抢,“你要录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钟婧其实并不吝啬于表达感情,尤其她现在心里震动,就算尹迦丞不提这个要求,她也有话想要对他说。
但要是面对着手机录音,那些长篇大论道歉的话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怎么还傲娇起来了?”尹迦丞收起手机:“我今天在爸妈面前罚跪的时候,也没觉得丢脸啊,要不是医院临时来电话把我叫走,我都想好了,我也要拉着你和我一起跪。我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怎么爱这个字这么烫嘴吗你说不出口?做的时候我看你一点也不含糊。”
“尹迦丞!”钟婧脸一红:“不是这三个字烫嘴,是你烫嘴,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低烧,没事儿。”尹迦丞没听到那三个字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老婆,我爱你。”
“你发烧了,爱不了。”钟婧偏头,躲过他烫得要命的嘴唇。
“是,发烧了爱不了……”尹迦丞一字一顿:“听这意思,我要是烧赶紧退了,就可以爱了?”
钟婧连忙去捂他的嘴:“你嘴唇都发白了,布洛芬吃了吗?”
“家里的药箱是你放的,你放哪儿了?”
“架子上。”
钟婧起身去找药,尹迦丞放开她,静静看着她去又重新倒了一杯水过来,把药拆开,剥出来一粒放在手心里,说:“张嘴。”
尹迦丞摇头:“给五分钟的时间让水稍微凉一下,我舌头还想要呢。”
“……”钟婧叹气:“你回房间躺着去吧,我去拿湿毛巾给你降降温。”
尹迦丞也不逞能,喝了药乖乖往房间走,恋恋不舍地三步一回头,向她确认:“我进去了,你不会跑吧?”
“……”钟婧看他像看一个大傻子。
“温度计在哪,我看你不止是低烧,你整个人红得像妈中午做的虾,你要不要照镜子看一下?”
尹迦丞不怀好意道:“一会儿我把你真煮成虾的时候,也拿镜子给你照照,不仅红呢,就连缩起来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你变态吧,尹迦丞。”
尹迦丞靠在卧室门边等她:“我海鲜过敏吃不了虾,但我会做。”
“别说话,夹好。”钟婧把温度计给他拿过来,命令他。
“我自己插。”他抬了抬胳膊,最后一个字故意说的缓慢,嘴巴大大地张开,量个体温都能让他说得无比色/情。
钟婧拿着湿毛巾进卧室之前,先简单冲了个澡,中途尹迦丞换上睡衣,进来刷了个牙,看见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脖子,确实有点像虾。
“三十八度二,尹迦丞,我给你体温计拍照发给陆医生了,他明天帮你带班,你在家休息一天。”
“那你呢?”
“我又没发烧,明天当然是正常去上班呀。”
尹迦丞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又听见她问:“你核酸测了没有?现在这个时候发热挺敏感的。”
“测过了,要是阳了我还能回得了家?”他伸手从背后抱住她,说:“前天海鲜过敏的时候,我看你一点儿都不心疼我,还以为你真那么狠心,其实心里也很担心我的安危,是不是?”
“尹迦丞,我发现你今天晚上话很多诶。”
“口才不行,口技好。”
“……”钟婧眼睛忽然瞪大:“尹迦丞!你还我日记本!”
“你那会儿在门口说回来拿个东西,是拿你的小黄本吗?”
“尹迦丞你色盲吧,它明明是蓝色的!”
“我说的是它的内核。”
“……”钟婧抬手想打人。
“我头好晕,你说要给我湿敷的,我去床上躺好等你哦。”尹迦丞见好就收,立即开始卖惨。
卧室也没开空调,可却并不冷,钟婧把湿毛巾叠成块状给他敷在额头上,掀开被子躺进去。
“三十八度二,刚好给我当暖宝宝。”钟婧伸手抱上去,问他:“你是着凉性感冒,不是传染性感冒,所以基本上不会传染给我的对吧?”
“嗯。”他声音哑哑的,伸手去关了卧室的灯,开了盏光线暗暗的小灯。
钟婧没见过这盏灯,灯光照在屋顶上是一片星空,尹迦丞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捂着,补充道:“受了寒引起的感冒属于风寒型感冒,医学上建议患者可以适当地出汗,可以促进肌体的血液循环,加快机体内组织液的交换,有利于体内代谢废物的排出,从而达到降温的效果。”
“那你多盖点被子。”钟婧起身要去给他再拿一床被子过来,被尹迦丞拽回被窝里。
“你傻啊,捂汗体温上升得更快,汗液根本排不出去。”
“那怎么办啊,你都发烧了……”“
“用别的方式也可以出汗。”
“你就是想把感冒传染给我是吧?”
“感冒病毒一般都是通过飞沫感染,我不秀口技应该就不会传染给你。”
钟婧:“……”没完了是吧?
“我们上一次……还是两个月前。”尹迦丞开口,语气里听得出自责,他道歉:“上次给你的体验感不太好,这段时间又一直冷落你,我理应要补偿补偿你。”
“不用……”钟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抱着他的胳膊随之松开。
“尹迦丞,我告诉你,你现在发着烧呢,身体里面全都是病毒,你别轻举妄动。”
“我今天确实没有那么好的体力,也不想突破自己十分零七秒的下限,但是我想爱你,总有其他的方式。”
尹迦丞把毛巾拿走,人在被子里拱成一座小山,钟婧感觉到身上一凉,他猜到尹迦丞今天是要带她去游五指山。
尹迦丞有一双很好看的手,这是钟婧在相亲那天就发现了的。
和身高成正比,尹迦丞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略显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隐约可见上面淡青色的脉络。
那是一双外科医生的手,钟婧曾经想过,他这双手如果去弹钢琴的话,应该会被视作艺术品一般为人称道。
钟婧舔了舔唇,想象当中的一切没有发生,尹迦丞重新躺下来,把她抱进怀里,手指摩挲在她的耳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说:“你现在也挺烫的,确定不想要吗?”
钟婧偏过头去,见他慢条斯理摘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搁到一边。
尹迦丞随手拉开抽屉,把她的日记本拿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复述道:“2021年6月15日,凌晨,刚洗过铺上的地毯上,咳,你记得后面你写了什么吗?”
钟婧羞愧难当。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我现在来帮你回忆回忆。”
尹迦丞伸手从抽屉里摸出一个今天新买的“锦囊”,说:“我觉得你用‘精疲力尽’这个成语不是特别恰当,我必须澄清一下,这只是你自以为的,实际上那天是我体恤你,看见你哭,我不舍得再继续折腾你。”
“切,”钟婧嘴一撅:“我哭归我哭,你停下来就是你的不对了。”
“好的,今天你叫破喉咙我也不会再体恤你了,小、没、良、心。”
作者有话说:
刚洗过铺上的地毯上。
他精疲力尽。
有被取悦到。
感觉:很顶。
◎“尹迦丞,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晚上在高铁上发错那条微信的时候, 钟婧还在为这件事情感到不快,只觉得这男人脑子里除了工作就是给她上课,再没有其他正经事。
这会儿却实实在在打脸。
尹迦丞拆锦囊之前先去拿起了手机, 钟婧吓傻了,颤颤巍巍地问他:“你不是要录什么视频, 想以此来拿捏我吧?”
“……”尹迦丞喉咙干涩, 伸手弹了弹她脑门儿:“一天天的总把别人想的那么变态。”
“那你是要干嘛?”
“我帮你记个时。”
“……”还说不变态。
哎, 不对?这么一想的话,好像一直以来变态的人是她?
尹迦丞当然只是吓唬她一下,实际上他只是看了眼时间, 又把手机放下。
“你就只关心我的时间是长是短, 你知道你自己五分钟不到,就泄洪吗?”
“……”钟婧气急败坏:“我看你是不烧了,我走了。”
“逗你呢, 让你快乐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言出必行。
钟婧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高二那年春节前, 中央电视台播出章回体古装情景喜剧《武林外传》, 钟婧一整个寒假都沉迷追剧, 经常是把作业拿到客厅里,一边看剧一边做卷子,一张试卷做半天。
电视剧播出的那一年,饰演白展堂的演员才只有二十八岁,古装扮相俊美, 轻功天下第二,一招“葵花点穴手”成功取代“转笔”, 成为了教室里那几个中二少年最喜欢的游戏, 甚至远超“排山倒海”的江湖地位。
钟婧知道尹迦丞当年肯定不在那几个中二少年之列, 但他这手却是名副其实的葵花点穴手。
每一下都直戳要害。
钟婧从最开始的扭捏, 到任由葵花随太阳转动,沐浴在日光下享受他的取悦,变脸比翻书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