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朝臣震惊,便是在场的宫妃、李氏宗亲亦是惊掉了下巴。
孟太妃被人搀扶着来到宁王跟前,蹙眉道:“宁王你可知你说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本宫劝你最好三思而行。”
“我说的都是真的。宁王妃出身琅琊郡,父亲是当世大儒东阳t z先生,这位东阳先生生前曾收养过一个孩童,名叫萧承嗣,他与宁王妃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二人早有情谊,后来苏氏听从父命嫁入王府,不久便诞下了李赟。而这萧承嗣便是那前朝余孽,我找到了他生前遗物。”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呈给众人,礼部官员接过匕首,看到上面的鸢尾图案,以及刻着的‘明德’二字登时就变了脸色。
小声对孟太妃及宰辅嘀咕道:“这是前朝明德太子遗物。”
宁王听到后,眼底浮现一抹喜色,接着他又让人押着一年过半百的妇人走了过来,对众人道:“这位便是为宁王妃接生的稳婆。”
他对妇人道:“你将宁王妃生产的情形说与众人。”
妇人便哆哆嗦嗦将先前宁王所说之事说与众人听,群臣听罢皆沉默不言。
这时,太医已赶了过来,将皇帝背入了临时搭建的更衣房内查看伤情。
众人面面相觑,宰相卢中雍道:“此事干系重大,还需等晋王回京,与之核实。”
“核实?哈哈,上天已然降下警示,尔等要逆天而为吗?”程瑜拨开人群,大声笑道:“今日李赟必须退位!”
凌王冷喝道:“放肆!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地方!”
闻言,程瑜仰首大笑道:“左右神武军何在?”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兵戈之声,上前身穿甲胄,手持兵戈的士兵将祭天台包围起来。
宁王脸色微变,按照他的计划今日只需拆穿李赟的身份,将他囚禁起来,待他身份证实是前朝余孽,这皇位自然而然就落在自己头上。
然而程瑜显然并不这么想,他走到宁王跟前道:“既然李赟并非李氏子孙,便应立即退位,将皇位传给有德之人。”
“程将军此言甚是!”群臣中忽然又响起了应和之声,张行舟言笑晏晏走出人群,冲着诸位朝臣施了一礼,恭敬道:“这江山是李氏江山自该由李家人来继承,当年先帝无子,便挑选了宁王、晋王之子为储君培养,而摄政之权则交给了大长公主,直至先帝驾崩也未曾从二人之中选定后继之人,直到大长公主选定了晋王之子为君。”
这段往事朝臣无一不知,哪里容他一个翰林待诏在此喧哗。
御史丁荃不耐烦地冷嘲道:“此事朝臣何人不知,用得着你来显摆。”
张行舟却也不怒,依旧面色温和,目光在宁王和程瑜脸上掠过,淡淡道:“诸位可还记得先帝驾崩时曾留下一封密诏,交由先武安侯保管。”
这件事一直以来都只是传闻,听说当时在场的唯有陛下身边的掌印太监刘喜、先武安侯与先中书令陈疏知晓此事。
但其中的刘喜在先帝故去后便自尽了,而中书令陈疏也在几年前死于禁军刀下,唯有先武安侯一直下落不明,但朝臣们早已将其视为死人。
“大家有所不知老武安侯并未死。”张行舟说罢,朝着后方执擎仪仗人马站立的方向喊道:“老侯爷您不出来见见这些老朋友吗?”
话音甫落,执擎仪仗人马中便走出一男子,待走近了兵部侍郎瞪圆了眼睛,喃喃道:“竟然真是魏老侯爷。”
礼部侍郎、光禄寺少卿及宗亲也都认出了魏巡,一个个心中犯着嘀咕,皆知今日风云变幻,怕是历史将要经此改写。
见到魏巡,程瑜眯起眼睛,嘴角的笑意愈发森冷,不知张行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他自信左右神武军都在自己手中,晾他也翻不出来什么浪花。
张行舟道:“请老侯爷请出先帝遗诏。”
魏巡随即从袖中摸出明黄诏书,群臣见状连忙跪地接旨。
只听魏巡念道:“朕受天命,抚治国度,久持玉玺,终于期限……皇女长宁,大孝通神,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机务。新帝不德,长宁代之。咨尔肱骨忠臣,内外文武,送往事居,无违朕意……”
群臣原是懵懵懂懂,不知魏巡与张行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时宣读先帝遗诏何意?传闻中先帝留下的这封遗诏是为了牵制振国大长公主窃国,特意留给梁帝的。
待‘新帝不德,长宁代之’几个字从魏巡口中念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怀疑自己听错了。
未及诏书读完,程瑜就从地上站起来,大喝道:“假的,这封诏书是假的!”
谁又能料到这封遗诏竟是传位给长宁的诏书,在大梁开国以来从未有女帝一说,要么是先帝疯了,要么这诏书是假的。
◎乖,睡一觉就好了。◎
张行舟眸光冷峻, 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是不是假的几位大人看过便知。”
几位朝中老臣拿过诏书细细查验,他们这些人侍从先帝十数年,对先帝的笔迹最是一清二楚。
然而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 五位老臣中, 二人言真, 一人言假,另二人称老眼昏花已是认不清。
张行舟却毫不在意, 扬声道:“既然梁帝不是皇室血脉, 便应遵循先帝遗诏尊镇国公主为帝。”
宁王彻底慌了, 站出来反驳道:“本朝从未有女子为帝的先例,这诏书定然是假的。”
在他的计划里这帝位早晚是他的, 没承想突然杀出来一封遗诏,
“女子如何就不能称帝了?难道李氏皇族之中还有比大长公主更优秀的人吗?”张行舟满脸得意, 在他看来这些朝臣不过是大长公主玩闹在股掌之间的蝼蚁罢了,这么多年来并非是她没有能力称帝, 只是她不想罢了。
可笑,李赟还自以为是自己聪明绝顶。
“做梦去吧!”程瑜一声大喝道:“动手!”
左右神武军立即分列数队,向朝臣动手。
程瑜抽刀便向张行舟砍去, 却被魏巡阻挡了攻势, 张行舟抬手从袖中取出信烟。
西北方立即响起了马蹄奔腾之声, 只这轰隆声响便知来人不少,不多时程瑜便看到了一马当先飞驰而来的年轻将军。
他咬牙切齿道:“魏枞!”
左右神武军虽是禁军精锐, 但与战场上厮杀的边兵相比到底少了血性,见到如此多身穿甲胄的士兵立即生了怯。
双方厮杀后不久, 右神武军将军被擒。
程瑜脸色难看, 动手便要抓张行舟却被魏巡阻拦, 二人几番缠斗无果。
“魏枞, 兴许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他的手中捏着一枚玉佩,有意无意地朝着魏枞的方向晃了晃。
那是一只碧玉滕花玉佩,碧绿通透,下面的穗子是红色的禾穗状络子,他前不久才亲眼见到它系在永嘉的腰间。
魏枞神情微变,冷声道:“她在哪儿?”
程瑜笑了笑,手朝着祈谷殿的方向遥遥一指。
“你放开我!”永嘉不知秦孟元发了什么疯,他忽然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抓着她的后脖颈将她按在了窗棂之上。
她半个身子都被推出窗外,寒风灌入脖颈,她强力支撑着看向远处祭天台,似乎有人正远远朝这边望过来。
发髻上戴着的金钗从头顶滑落,“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魏枞看不清那人面目,但他确定那人就是永嘉。
“你想怎么样?”
“让他们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程瑜晃了晃手中的玉佩,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新帝只需姓李,未必就一定是宁王,你说对吗?”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宁王本也在祭台下方听得那是一清二楚,至此时他方知晓自己是被程家利用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魏枞抬眼看向祖父。
张行舟不知发生了何变故,但也瞧出了魏枞的迟疑,他道:“魏枞别忘了你的身份!”
“看来,你的命在他眼里也不过尔尔。”秦孟元抓着她的后脖颈,让她看向祭天台,冷笑道:“只要他继续进攻,我就将你从这里推出去。”
他以为永嘉会哭,然而她慢慢回过头,面上却有笑意,黑沉的眸子里是流光溢彩的绚烂,她道:“他发兵我不会死,死的就是你;他不发兵我则心愿得偿,生死无憾。你看,左右我都不吃亏的,对吗?”
秦孟元听罢像是疯了一般,将她压在窗台上,死死掐着她的脖颈,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我哪点不如他!”
被激怒后的秦孟元力道出奇的大,永嘉脸色涨红,已说不出话来,积聚在眼眶中的泪水化作一行清泪划过脸颊。
她不愿意让他为难,也不愿意皇兄受难。
这样离开也很好,她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放下武器,退兵!”
兵戈落地的声响惊醒了秦孟元,他骤然松开手,一时站立不稳的永嘉身子不由朝着楼下跌去,电光石火间秦孟元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喉咙间骤然接触新鲜空气抑制不住的咳嗽,秦孟元抓着她的手不停朝下滑落,他自己的身子也已挂在了外面,唯有一只手抓着窗棂。
秦孟元咬紧了牙关,但他抓着窗柩的手正在t z一点点下滑。
程瑜见状大喜,手指向张行舟等人,开口道:“将这些乱臣贼子都抓起来。”
他指使的当然是魏枞的军队,但那些士兵却无人动作,程瑜蹙了蹙眉,对魏枞道:“魏将军是你立功的时候了。”
正在此时,祭天台的方向传来了笑声,“立功?魏将军又要立功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人竟是本该在更衣房昏迷的梁帝,此刻他竟然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张行舟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道:“你是装的!”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嘲讽道:“你若还顾忌着脸面,就应该乖乖让位给大长公主。”
程瑜懒得听他们掰扯,再次对魏枞喊道:“将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这次魏枞动了,只不过不是朝着梁帝,而是朝着祭神台下,他牵过马匹冲着祈谷殿的方向飞驰而去。
梁帝看向祈谷殿,眉毛一挑,悠然道:“原来如此。”
程瑜也看到了祈谷殿外挂着的两人,顿时气得肝火直冒,但好在还有神武军。
然而未等他开口,梁帝率先发话了,他朝着魏家军的方向厉声道:“将这些乱臣贼子都抓起来。”
卫延上前一步道:“谨遵陛下圣谕。”
原本威仪庄重的祭天仪式很快演变成一轮厮杀,那些手无寸铁的官员无端卷入其中,枉死者不知凡几。
殊死抵抗的张行舟在护卫的保护下并未受伤,他抬起袖箭朝着梁帝所在的方向射了几箭,幸好有护卫及时救驾,梁帝并未受伤。
他看向张行舟的方向,却见对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梁帝立即觉察到不对,不等他回过神颈间已多了一柄匕首,身后的小太监正是今日伺候他更衣的司礼监的内侍刘宝儿。
张行舟笑眯眯地走到梁帝跟前,冷声道:“绿鬼药玉在哪里?只要你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想知道?”梁帝眼眸深邃,嘴角牵动,手指指向燔柴炉的方向,道:“我将它埋在了那里。”
张行舟脸色大变,踉跄着奔向燔柴炉,将整个身子都探向炉内,顾不得脏污,伸手在早已裂开的炉内扒拉着灰尘。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里刚刚发生了爆炸,即便有也早已炸成了齑粉。
“你在骗我!”张行舟双眼通红,疯魔一般死死抓着梁帝的衣襟,厉声吼道:“绿鬼药玉在哪儿?”
梁帝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压低声音道:“就在那里啊,被你亲手炸了!”
“不会的!不可能……”他此次费了这般周折举事就是为了替大长公主拿到解药,可是他却亲手炸毁了大长公主唯一生的希望。
“我要杀了你!”张行舟抽出侍卫的佩刀,朝着梁帝刺了过去。
“住手!”祭神台下远远有人行来。
未及张行舟靠近,便被人一脚踹翻在地,魏巡抽走他手中的刀,叹息道:“行舟,这兴许就是命。”
裹着雪白狐裘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步朝着祭神台走来,自她出现的地方自动有人让开一条道路,厮杀中的士兵也纷纷停下了动作。
日光落在她发间,掐银丝缀珠金凤凰展翅欲飞。
从石阶走上祭神台不过百步,她却累得气喘吁吁,额上出了薄薄一层汗。
一双黑而细的眉好似浸湿了水,寒星般的眸子从众人脸上扫过,她看了张行舟一眼,温和道:“行舟,放了陛下。”
原本疯癫中的张行舟见到大长公主,通红的眸子里染上了湿意,他垂下头凄然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刘宝儿在张行舟的示意下放开了梁帝,梁帝的目光从大长公主面上扫过,落在她身旁的男子身上,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
祈谷殿外。
她仿佛听到了骨骼颤抖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头顶的男子,她问:“为什么?”
秦孟元抓着窗柩的指尖已经泛白,额上青筋凸显,他眼角余光里瞥见一道儿飞驰而来的身影,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我没从想过杀你。”
永嘉恍惚间听到了马蹄声,她侧过头看到了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眉眼间的喜色难以言喻。
“因为我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
秦孟元大笑着松开手,他宁愿与她一同死,也不愿看她二人双宿双飞。
疾驰中的魏枞顾不得其他,于马上纵身一跃,堪堪接住那道纤弱的身影。
“你没事吧?”
落地时永嘉的左腿惊痛,她咬着唇白了脸色却是一声不吭。
身后是重重一声落地声响,永嘉从魏枞怀中回过头来,看到一地的鲜血,整个人都处于呆愣中。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叹息道:“这不怪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冷的缘故,永嘉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心底是没来由的慌乱,她的手指紧紧抓着魏枞的衣袖。
这时,正低头为她整理衣衫的魏枞忽然面色大变,将她用力推了出去。
永嘉惊惶地抬头,却见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秦孟元竟一跃而起,举着一柄匕首狠狠扎在了魏枞的腹部。
魏枞跌倒在地,鲜血很快染红了他腹部的衣襟。
很快魏枞的亲卫赶了过来,扶着他去找随驾而来的太医。
秦孟元也被侍卫们抓了起来。
周围乱糟糟的,永嘉的脑子嗡嗡直响,她茫然抬头看到秦孟元嘴角狰狞的笑意,那一瞬间她脑子里紧绷的弦“铮”的一声断了。
她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朝着秦孟元身上用力扎了下去,疯狂地一次又一次地扎了下去。
“我要杀了你……”
鲜血飞溅入她的眸中,她眼前一片血红。
一只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她抬起猩红的眸子,见到魏枞苍白的一张脸,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抬起另一手温柔地拭去她脸上血迹,将她的脸按入自己怀中,轻轻呢喃道:“乖,睡一觉就好了。”
后颈骤痛,她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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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渐起, 祭神台上天浑地莽,所有人的脸上皆是凝重之色。
梁帝嘲讽一笑道:“姑姑可是来逼宫的?”
大长公主幽幽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底下的朝臣, 扬声道:“本宫今日来此, 只为李氏家事。”
顿了顿, 她继续道:“第一,陛下的确是我李氏皇族, 乃晋王亲子。萧承嗣之流乃子虚乌有, 他不过是东阳先生收养的弃子罢了。此事晋王可证实, 诸位倘若不信,可现场滴血认亲。”
她又看向稳婆, 道:“宁王妃生下的是早产儿, 还是足月儿, 嬷嬷可否再说一遍。”
稳婆立即跪地叩头道:“宁王妃生下的是早产儿,方才草民说的那些话都是被人逼迫的, 他们抓了草民的孙儿逼迫老婆子作假证诬陷宁王妃。”
大长公主又让人取来清水,分别取了晋王和梁帝的一滴血,血很快便融合在了一起, 内侍总管刘全捧着碗让列位大臣细看。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跪地叩拜道:“吾皇万岁!”
宁王吓得脸色雪白, 跟着跪地哭诉道:“姑姑,我是被逼的, 是程瑜逼我的……”
“咳咳……”大长公主拿帕子掩了唇,半晌才看向宁王, 道:“知道我当初为何没有选你吗?”
宁王涕泪横流, 摇了摇头茫然地看向大长公主。
她笑了笑, 眸子里闪过一丝晦暗之色, 道:“因为你没有陛下心狠。”
闻言,梁帝眯了眯眼,未置一言。
大长公主朝着张行舟招了招手,道:“圣旨给我。”
“不,殿下,我不能给你。”张行舟从大长公主的言辞中窥探了她接下来的行动,他死死抱紧了圣旨揣入怀中不肯松手。
魏巡上前用力从张行舟怀中扯了出来,双手奉于大长公主。
“这封诏书是假的,魏老侯爷也并未得任何遗诏。”她说着就拿起诏书走向了正在燃烧的一只燔柴炉,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大火之中。
火舌蹿起,顷刻间就吞没了明黄色诏书,梁帝的神情为之一振,他藏在袖间的手颤了颤,目光在大长公主的背影流连,却在她转身的刹那又再次收回目光,换作了冰冷模样。
张行舟却再次发了疯,他冲向梁帝,怒吼道:“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殿下为了你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当初程戈出征之前你赐予他的酒,大长公主明知道有毒……”
大长公主看了陈至一眼,淡淡道:“堵上他的嘴。”
旁人不知是什么,程瑜却一瞬间明了前因,他激动地喊道:“原来是那杯酒!”
当初西域诸国联军寇边,程戈称t z病不出,梁帝将陈国公主嫁予大将军冲喜,大将军病势好转答应领军出征,但在饯行宴上,梁帝亲自赐酒,大将军原是不愿喝的,是大长公主抢过酒盏一口饮下,又拿言语激大将军,他这才上了当,饮下那杯潜藏的毒酒。
世上不知的是那酒虽有毒但凭白是验不出来的,只因缺了一味药引——绿鬼药玉。
绿鬼药玉的香气是毒发的药引,而药玉本身亦是解药,只需将玉碾成粉末饮下便可解毒。
可没有人知道大将军中了毒,便是世上最高明的大夫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哈哈,可笑真是可笑!”程瑜笑得满眼是泪,被侍卫押下去时仍是疯狂大笑着:“我程家百万之军竟毁于一妇人之手……”
祭天大礼毁于一场筹谋已久的宫变,梁帝自觉有愧于天,于祭神台外长跪一日,直至昏厥方被送回皇宫。
永嘉醒过来时人已在皇宫,她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幕,惊慌地喊着魏枞的名字,海棠急忙道:“殿下别急,魏将军无恙,他昨日夜里便醒了。”
“他人在哪儿?”
海棠道:“在魏府,太医也瞧过了,没有危险,殿下放心就是。”
她这才将一颗心放下,昨日出了那样大的变故,她尚且糊里糊涂不知所以,问海棠她也知道不甚清楚,只囫囵吞枣地将自己听闻的结果告诉了她。
但好在大家都没事,永嘉听罢松了口气,安心用过膳后才去寻皇兄。
到了紫宸殿外,被刘全告知大长公主在里面,永嘉本也想见见姑姑便让刘全进去通禀,谁知刘全却说梁帝特意叮嘱过不许任何人进去。
“放心吧刘内监,皇兄若是怪罪下来有本宫替你担着。”说着她便径直跨入殿内。
刘全本要阻拦,谁知跟入外殿就听到从里面传来的争吵声。
“你便如此恨我吗?”
刘全吓得立马缩了回去,有些话公主听了没事,他听了便是死罪。
退回到殿外,他立即将门关上,再次叮嘱外头的内侍不许放任何人进去。
“对,我就是恨你,如果不是你,我母亲也不会疯,更不会死!我父亲也不会因此恨上我们兄妹,十年不肯离开道观……”
大长公主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哀婉,她道:“当初父皇选了你与李敦一同入宫,并将你二人交予我看管。我本是为了考察你二人过往,却在无意间察觉到你母亲与萧承嗣的关系,考虑再三后将此事告知了你父亲。我也没有料到,二哥会拿你和枳儿的性命来要挟宁王妃,要她亲手杀了萧承嗣。”
永嘉的脚步顿住,梦境里的一幕幕不断重新,竟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雷电、暴雨,跪在雨地里的男女,带血的匕首……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她想起来了,最后的关头是皇兄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带回房中哄骗她那都只是一个梦。
李赟冷笑:“所以我为什么不能恨你?”
闻言,大长公主亦是笑了,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冷酷,她道:“可是赟儿,你的母亲真的是因我而死吗?明明是谁亲口告诉她,皇帝的母亲不能是一个疯子!究竟是谁逼死了她?!这么多年来,你明知枳儿愧疚却从不肯告诉她真相,让她背负着弑母的心结自苦了十多年……”
“别说了!别说了……”李赟近乎哀求地道:“我那是被逼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害死母亲……”
然而长宁却没有就此放过他,反而愈发冷静地说道:“当初你将枳儿下嫁程戈,是否已经算好了她会选择与程戈同归于尽?”
一阵可怕的寂静之后,内殿忽然传来了癫狂的笑声,“是啊,我了解枳儿,她怎么会愿意嫁给那老匹夫,我将绿鬼药玉给她就是要她亲手结果了那老东西,但是我没有要枳儿死,我安排了人会救她。”
长宁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遗诏的内容?”
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殿内响起了李赟古怪的笑声。
“是。我一早便猜到了,可笑朝臣竟都以为那遗诏是为了我。”李赟的手指拂上龙椅上的蟠龙纹路,冷冷一笑道:“先帝那般疼你,为了你不惜与世家决裂,他怎么可能留下一道儿圣旨来牵制你,他恨不得亲眼看着你登上皇位。”
闻言,长宁踉跄退后,手扶着几案,怔怔良久,眸中渐渐氤氲起大片的雾气。
“好,很好!不愧是我选中的人。”顿了顿,她垂下眼眸,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我从一开始便无意于皇位,它在你们眼中是香饽饽,于我却是牢笼……咳咳……”
她说着竟是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一直默不作声的陈至忽然上前几步,从她腰间的荷包里掏出药瓶倒出几枚药碗喂入她口中。
眼前被递过来一杯水,长宁的目光停留在他袖口的龙纹之上,微微一笑接过茶盏,一口饮下。
李赟心底触动,起初他从张行舟口中得知姑姑是心甘情愿饮下毒酒时是有些不信的,但此时此刻却莫名地信了。
“可是姑姑,我终究是不放心呐。”
你那么厉害,你若不死,我又怎么能安心呢?
长宁止了咳,望向李赟的眼神有刹那间的怔忡,最后竟嗤笑一声道:“赟儿,你是天生的帝王。姑姑没有选错。”
永嘉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离开皇宫的,她被海棠搀扶着来到了魏宅,直到坐在了魏枞的床前,她依旧是恍惚的,她轻轻开口问道:“你是何时投靠皇兄的?”
魏枞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瞧着永嘉的神色便知她心情低落,只一五一十答道:“五日前,我让兄长替我送了一封信给陛下。”
她继续问:“这么说来,你事先已经知道姑姑不会反?”
他点了点头,那封遗诏一直在魏家人手中,他一早便看过,倘若大长公主想要那大位,她一早便做了,何苦要等着陛下羽翼丰满。
“可是为什么姑姑要放任张行舟勾结宁王作乱?”
魏枞默然片刻,抬眸凝视着永嘉的眼睛,认真道:“枳枳,长宁殿下是个了不起的人。”
顿了顿,他道:“殿下自知命不久矣,她一旦出事,手下那些常年与陛下作对之人必然会另寻新的靠山,动乱不可避免。恰好在此时,宁王与程家勾连竟生出了野心,大长公主便故意向手下人透露了些自己的病情,果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永嘉生在皇家,对权力争斗并不陌生,她也明白一直想要将陛下拉下皇位的并非长宁姑姑,是她身后聚拢的世族与权臣。
“殿下只是想在自己临死之前彻底解决这个麻烦,还陛下一个清朗的大梁朝廷。”
永嘉听着听着眼中依稀有了泪光,她抬起头,泪眼婆罗地望着魏枞,哀声抽泣道:“可是我曾不止一次地希望她死掉……”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她伏倒在塌边,哭得泣不成声。
开春之后, 天气越来越暖和,留园的杏花开了。
暮春三月,杂花生树, 群莺乱飞, 杏花树下的美人靠上躺着曼妙的美人, 俄而清风徐来,杏花簌簌落了满襟。
那女人依然酣睡着, 不远处一青年男子执笔作画, 案前香炉袅袅, 万籁俱寂。
永嘉一瘸一拐地进了杏园,看到眼前美景她实在不忍搅扰。
正要转身离开, 却被人叫住了。
“枳儿, 过来。”
榻上美人轻摇团扇, 冲她笑了笑。
许是因为久病的缘故,她的脸色很是苍白, 欺霜赛雪的肌肤,趁得眉眼愈发黑亮,逶迤在榻上的青丝铺展开来, 生出一种勾魂摄魄的美丽。
永嘉吞了吞口水, 一瘸一拐地走近长宁。
长宁掩唇打趣道:“怎么今日不拄你那拐子了?”
提到这个永嘉就来气, 自打魏枞养好伤之后就日日来监督她练习走路,还不准她坐轮椅, 将她府上的轮椅尽数给砸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