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莲觉醒后—— 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4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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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随大流在讲舍内寻了个桌案坐下,环顾四周,戳了戳前桌。
“谢策玄不在这里上课吗?”
前面的人转头见是濯缨同他说话,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才答:
“在啊,不过他是道子,有官职在身,不会每节课都来。”
道子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但大概能理解是比较特殊的身份,濯缨颔首道谢。
但愿谢策玄是帮她去天医府打探消息去了。
正想着,原本喧闹的讲舍突然安静了下来,濯缨抬起头一瞧,从门外跨入之人身形高大如山,肤色黝黑如炭,气魄雄浑似有拔山之势。
他在台上站定,冷冽如刀的目光扫过台下。
定在了濯缨身上。
只这一眼,濯缨便可确认,这就是那位被她颠倒了性别的封离神君了。
此事还要从她十五岁那年说起。
那一年,沉邺还只是荒海的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根基浅薄,急需组建一直效忠于他的私兵。
其他的荒海皇子早已从荒海善战的家族中挑走了出挑的公子,余下那些倒也有一些愿意追随沉邺,但濯缨和沉邺都明白,这不是他们想要组建的精锐。
这时候,一名出生于武神世家柳氏的天才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天才是货真价实的天才,唯有一点,她是个女子。
荒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女子不得从军。
这规矩在人间界倒是有合理之处,但仙族男女修习仙术,只有修为高低之分,哪来男女性别之分?
这种规矩不过是为阻拦女子与男子争抢军功所设。
因这个规定所牵连的利益甚广,所以即便她有耀眼的才能,荒海众多皇子也无一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招揽她。
除了濯缨。
十五岁的濯缨摊开荒海千万年来飞升入上清天宫的武神名录,筛选出一名受人敬仰,且无后代在世的武神,大笔一挥——
给这位命该有此一劫的倒霉武神,杜撰出一个“贫穷农女遇负心郎君,断情绝爱后决定一心报国,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悲壮故事。
这个故事横空出世,因为其曲折离奇的情节而流传甚广。
从此以后,庙里供奉的这位男武神神像,全都改成了英姿勃发的女武神,对荒海女子不得从军的规矩造成了极大冲击。
濯缨就在此时,让沉邺任命那位柳氏的女公子做他鳞甲卫的女统领。
此举顺应民心,为沉邺在荒海赢得了不小的声望。
也是因为这件事,从未注意过沉邺的荒海君上,才第一次正眼瞧了他的这个小儿子。
——说来说去,都是她从前不计后果,为沉邺做了诸多筹谋,才会引火上身。
那名威严肃穆的武神远远看了濯缨一眼,但并未说什么,很快便收回视线。
“今日天枢上相有事在身,道术课改为法术课,所有人,演武台集合。”
讲舍内众学子顿时哀鸿遍野。
一周七日,就只有两日道术课,道术课的仙师还总有事不来。
封离神君再这么抢课抢下去,他们统统都得累死在演武台!
一片哀叹中,唯有一个人眼中神采奕奕。
法术课。
演武台。
濯缨昨日看了一夜的仙术典籍,已经大致了解过,道术乃是道法理论,法术才是仙法实践。
前世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仙术。
但荒海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知道她身体不好,沉邺更是专门派了一支鳞甲卫保护她的安危,让她能够安安心心的忙于政务。
可那些沉闷无趣的政务并不是她所喜欢的。
只是因为沉邺需要她,她才会替他分担。
前世谢策玄年少成名,六合八荒都流传着他上天入地诛杀恶妖的故事。
濯缨与他虽为敌人,但偶尔听到下属议论起他的故事,还是会带着几分向往地驻足旁听。
那时的她就想。
以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至微圣人都称赞的悟性,若她能修炼,不知能否同谢策玄相较高下。
而今重来一世,她终于也有机会亲自接触仙界法术了。
走在后方的封离神君注视着乌发雪衣的背影。
学宫内四处遍布金乌,上三品的仙师们都能通过金乌监察学宫各处,今晨濯缨与太子伏曜的冲突也被他尽收眼底。
她不怕天宫太子的身份,也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伏曜的咄咄逼人。
是个毫无疑问的聪明人。
可惜,是个对他有敌意的聪明人。
封离神君毫不怀疑这一点,毕竟,如果濯缨对他没有敌意,怎么会在人间做出故意颠倒他性别这种离奇之事?
所以,他不会因为她是个身体不好的凡人,而对她法外开恩。
“今日试炼,上清琉璃境。”
演武台上,在封离神君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幽蓝色的结界。
在这个结界之后,便是仙界大名鼎鼎的上清琉璃境。
很巧,昨夜濯缨翻阅仙术典籍,也恰好在书中看到了有关上清琉璃境的详解。
此境为仙界十大洞天之一。
十大洞天各有玄妙,而这个上清琉璃境则是一方净土琉璃,入其内者,肉身冻结,元神超脱而出。
琉璃世界对元神的淬炼,如烈火锻刀,在其中所处时间越长,元神便能被淬炼得更坚韧。
因为抽离出的是元神,所以无论仙人还是凡人,在其中众生平等,能支撑多久,全看精神力的强大程度。
但元神是何等重要而脆弱的东西,每一次淬炼,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所以哪怕是精神力强的仙人,也对上清琉璃境避之不及。
可惜,在扶桑学宫,这么痛苦的东西每周一次,谁都逃不掉。
“所有人排队依次入内,最快也要在里面待满一个时辰才可出来,第一个出来的,与我过十招。”
封离神君冷酷无情的嗓音响起,众人再是不情愿,也只得乖乖排队。
一名仙子从濯缨身旁经过,她消息灵通,听说了昨日濯缨在南天门吐血之事,犹豫了一下对封离神君道:
“神君,濯缨公主是凡人之身,看起来身体也不好,第一节 课就进上清琉璃境,会不会太……”
“别瞎操心了,人家都已经欢欢喜喜排队去了。”
伏曜不咸不淡地从旁走过。
那仙子朝队末一瞧,果然见面含浅笑的少女已经排上了队,墨玉般的眸子明亮如星。
她忍不住心生同情。
这可能就是无知者无畏吧。
“正好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她若对我们上清天宫不怀好心,自然有千百种办法收拾她。”
可惜今日谢策玄不在。
虽然他看谢策玄一贯不顺眼,但面对赤水濯缨这个共同的敌人,他还是勉强可以与谢策玄站在一边。
“既然入了扶桑学宫,便如众学宫弟子一般待遇,没有特立独行之理。”
封离神君看着濯缨的身影淡淡道:
“更何况每个人手中都有琉璃玉,受不了击碎即可脱身,不需担心。”
进入上清琉璃境的前一刻,伏曜转头慢悠悠对一旁的仙娥道:
“派人去天医府传几名仙医来吧。”
赤水濯缨那风一吹都像是能散架的模样,就算只在里面待一小会儿,估计也会弄得挺狼狈的。
也不知道赤水濯缨能坚持多久。
一炷香的时间?还是一眨眼的时间?
伏曜,包括此刻在演武台的所有人都没想到——
赤水濯缨。
会在上清琉璃境里待上整整三日。
作者有话说:

进入上清琉璃境的第一感觉并不是痛苦。
元神从满身沉疴、隐痛不止的身体中超脱出来,所感知到的意识轻盈地像是没有重量的一朵云,一阵风,被琉璃境中的五行清气包裹着,不知目的地漂浮。
随后而来的才是痛感。
这是一种超出她认知的疼痛,不同于身体上的病痛折磨,若硬要形容,这种痛感似乎直接作用在灵魂上。
不知道位置,不知道深浅,时而如烈火焚烧,时而如寒冰刺骨。
她痛得连呼吸都需要抗住极大的痛苦,像是一条快死了的鱼,缺氧的大脑一片白茫茫的。
几乎是立刻,濯缨就用自己的意识包裹住了那枚发光的琉璃玉令,想要击碎它,从这种避无可避的折磨中脱身。
但她也很快忍住了。
因为在这片折射着无数璀璨光华的琉璃境中,她似乎听见了许多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荒海尊灵在上,今人族奸佞,祸乱朝纲,吾虽往矣,还望诸天尊灵庇佑荒海,令君上重开明目,明辨忠奸!
在琉璃境的深处,这些纷杂的声音纠缠着,吵闹着。
——赤水濯缨!你心思深重,嗜权重利,扶持君上也不过是为了实现你无法在母国实现的野心抱负,今日你杀我全族,我沈氏满门都会在九幽之下,睁大眼等着看你身败名裂的那天!
——奸臣!满手血腥的奸臣!
——赤水濯缨坏事做尽,若苍天有眼,就该让她被千刀万剐!
有人在骂她。
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人,都在骂她。
每一道声音,每一个字眼,都如附骨之疽钻入她的身体,搅得血肉模糊。
她在琉璃中看到了自己双手染血的身影,她茫然地回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阿缨。
——阿缨,你一直是我最得力的少司命,但你却不是一个能让人放下所有戒备、像对待昭粹那样对待你的女人。
——你我走到今日这般不死不休的地步,阿缨,你真的觉得错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琉璃碎片中,那个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语调轻柔,眼眸却如海水一样冰冷。
有那么一瞬间,濯缨觉得自己的意识分裂成了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正冷静而漠然地观看着另一部分痛苦挣扎的模样。
你要像上辈子那样依附于人吗?
你要永远让自己的生死被他人左右吗?
如果不想,就必须得忍过去。
正想着,濯缨忽然觉得元神上的痛苦减弱了几分。
更准确的说,痛苦并不是减弱,更不是消失,而是元神所感知到的痛觉并没有停留太久便被抹平。
就如刀剑切过皮肉,刚一划开,便很快愈合。
濯缨从未修炼过,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经历,但她发现,在这种愈合力的辅助下,她的忍耐极限又增长了几分。
净土琉璃,烈火淬炼,锻元神如锻刀。
若她能撑过这上清琉璃境,撑过这仙界日复一日的苦修,不知她是否也能被锻造成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有朝一日,剑指荒海?
“……胡来,简直是胡来。”
“平日里训那些孩子手段严厉就算了,毕竟他们都是仙人,经得起折腾,可这孩子凡人之身,体内有吞心蛊,还有从胎里带的霜毒,平日吹吹风都能大病一场的身体,你让她进琉璃境?”
离演武台最近的学宫客舍内。
床榻上躺着元神还在上清琉璃境内的濯缨,炎君一边给她引针注气,维持她的体能,一边冷着脸责问旁边的封离神君。
学宫弟子们被拦在门外,不过里面并未设避音结界,所以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吞心蛊?”
有擅长医术的学子摸了摸下巴。
“这不是名列十大巫蛊之四的蛊毒吗?此蛊吞心而活,游走于奇经八脉之间,就算你是绝世奇才,也能把经脉啃成废物,还无影无形,寻常人根本难以觉察。”
“但霜毒又是怎么回事?这东西怎么会从娘胎里带出来?”
太子伏曜听着这些话,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谢策玄。”
他突然出声,转头看向躺在身后那颗千年梅树上假寐的少年。
“她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长臂为枕,枝横交错间伸出一条裹着玄色战靴的腿,正懒散地搭在另一条腿上,仪态闲适如在自家后花园小憩的贵公子。
“你问我?”
伏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
“她是你亲自接回来的,你难道不清楚她的情况?”
其他人也满脸好奇,等着谢策玄开口。
他却避而不答,只用轻佻散漫的语气道:
“听说昨日在讲舍,人家刚一来,太子殿下就给了个下马威,在演武台,也是几番冷嘲热讽……”
这话戳到了伏曜的心坎上,令他目光闪烁了一下。
“说不定这位濯缨公主如今还没出琉璃境,都是被太子殿下这番话激将,想争一口气,不让太子殿下轻看。”
谢策玄啧了一声,尾音似笑非笑的拉长。
“欺负一个质子,太子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伏曜:“……”
周围无声的谴责目光越来越多了。
“谢策玄,别在那儿说风凉话,我就不信你接回赤水濯缨那天你没做过什么,她害你丢过面子还受了责罚,你会那么好心放过她?”
谢策玄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唇角微翘。
“对赤水濯缨和我这么感兴趣?”
伏曜皱着眉:“你以为我跟你这种一天能犯十条仙规的人一样无聊?身为天宫太子,排除天宫隐患,彻查人族质子,乃职责所在。”
“好啊。”
谢策玄长腿一伸,支着身子坐起。
“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便把我知道的有关赤水濯缨的事告诉你——你敢听吗?”
男人就是这样。
他若说“你想听吗”,伏曜只会冷笑,但他说的是“敢听吗”。
伏曜没什么悬念地咬了钩。
另一头的濯缨还在琉璃境里忍耐宛若凌迟的淬炼。
琉璃境内的风霜刀割,烈火寒冰没有一刻停止,濯缨中途有好几次都想着算了,不玩了,她今天就非得争这口气吗。
但她又发现了一件事。
她元神的愈合速度,竟然在微妙的提升。
虽然这个微妙程度几乎难以察觉,但随着她在琉璃境中待的时间越长,她能感觉到痛感的平复速度越来越快。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任何法术修为,但仅仅是元神出窍,暂时脱离病痛折磨,只纯粹对琉璃境对抗,与自己对抗,也能让她感觉无比振奋。
如果这样继续淬炼下去,能做到在痛感产生的同时就消除痛觉吗?
再大胆些,是否能直接与琉璃境的力量相抗,让元神分毫不损?
离开了上清琉璃境,这种奇妙的力量又能做到什么?
这些问题在濯缨的脑海中徘徊,替她分散元神遭受的痛苦。
时间在琉璃境中变得模糊。
濯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在元神的承受力到达极限时,她毫不犹豫地击碎了琉璃玉,让元神从琉璃境中解脱。
五行清气包裹着她轻盈的魂体。
元神归位,濯缨睁开了眼。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刻着学宫的金乌标志,她还在学宫内,但屋内并没有人。
重新回到这副病骨支离的身躯,酸软沉重的感觉又重新占据她的感知,濯缨轻叹了一声,缓缓从床榻上坐起。
然后发现自己被扎成了一只刺猬。
“你在上清琉璃境中待了三日。”
这声音一出,濯缨有些意外。
因为这声音不是由人发出,准确的说,声音是从逐渐出现在她面前的法相传来。
金光点点凝聚,如星河排列,组成了一道宛如神女临世的奇妙幻景。
来者并没有以真身降临,但金光法相足矣映出她的眉目,而她的模样,这天底下应该没有人不认识。
“见过天后娘娘——”
正欲起身见礼的濯缨被一道浑厚灵力扶住。
“上清琉璃境乃仙界人人畏惧的苦修,你为何执意要在里面待三日之久?”
醇厚柔美的嗓音如海之宽,地之广,有包容万物之感。
濯缨没想过天后娘娘会亲自来见她,默然片刻才定了心神,答:
“我以为,天后娘娘准许我入学宫,便是准许我修炼。”
“你以为我是来问责的?”
她笑了笑,嗓音如柔和的水波。
“修炼不在一时之功,而在细水长流,你太急躁了,要不是封离神君叫来炎君为你引针注气,你凡人之躯,早已耗尽精气而亡。”
濯缨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修行之事她前世也听过不少,无非天赋与刻苦二字,她自问有过目不忘之能,也敢抛却生死专注修行。
只是,从来没人教她具体该怎么做。
至微圣人有弟子三千,无法面面俱到,濯缨自幼做学问大多靠自学。
而人皇和皇后就更不会做她的引路人了,人皇忙着开疆扩土,皇后忙着教导她自己的亲生女儿。
不管是学诗书礼仪,还是涉猎术法之道,皇后都会为昭粹规划得面面俱到。
她今日想学刺绣,皇后便给她请来全大雍最好的绣娘。
明日又想学骑马,皇后便让母族送来一匹辗转从仙界买来的天马。
昭粹的兴趣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偶尔一时兴起会来找濯缨玩,抱怨母亲给她安排了太多功课,把她的时间塞得满满,压得她喘不过气。
濯缨无法安慰她。
因为对于那时想识字都找不到人教导的濯缨而言,昭粹的烦恼太奢侈,太遥远,让她太难以理解。
没有人会为她引路。
长久以来,她都已经习惯遇事自己摸索,自己试错。
“抱歉。”
她回过神来,垂眸歉声道:
“濯缨愚钝,给大家添麻烦了。”
那句“今后不会再犯”卡在她的喉间,要说出口仿佛极为艰难。
理智告诉她她如今屈居人下,保命为上,但情感上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在学宫修炼的机会。
她知道,如果再给她同样的机会,她还是会这样赌上性命抓住。
金色法相无言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她的额头覆着虚浮冷汗,唇色苍白,雪白单衣穿在她身上,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得像纸片,一阵风就能揉碎。
偏偏双眸沉静,没有柔弱之感,幽深如一汪潭水。
“你确实给封离神君添了不少麻烦,他被炎君责问许久,难得见他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濯缨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天后道:
“但你没有任何错。”
濯缨诧异地抬起头。
眼前幻化出的金色法相如日之辉,照在濯缨最幽暗的眼底,包容万物的嗓音徐徐响在她耳畔:
“你虽是人间界送来的质子,但既入上清,便是上清之人,我既准许你入扶桑学宫,你便享有和其他学宫学子同等的待遇,不会比任何人矮一分。”
“要是想修炼,便正正经经、一步一步的修炼,仙师会为你指引正确的修炼之法,上清天宫会给你提供最顶尖的天材地宝,所以,你不必再这么拼命的去争取,只要你想修炼而非去谈情说爱,通天大道,自会为你敞开。”
说完,天后自己倒有些出神。
前面都没有问题,可她最后为什么会说一句——只要不是去谈情说爱?
就好像,曾经有什么人是去谈情说爱了一样。
乌黑如墨玉的瞳孔微微张开。
濯缨久久没有出声。
“……可炎君说,说他治不了我,让我断了修行之念……”
“那是炎君对你还不够了解,我会跟他亲自谈一谈,之后他自会知道该怎么医治你。”
天后笑了笑。
“你能在琉璃境里待上三日,对你最刮目相看的就是炎君了。”
濯缨不解。
……什么叫对她不够了解?
论医术,天上地下无人出炎君之右,他之前已替她诊治过,如果炎君都不了解,那天后又怎会知道?
没来得及深想,被意外之喜砸中的濯缨恍惚出声:
“天后娘娘,是希望我努力修行,然后站在上清天宫这边吗?”
她想起了前世的沉邺。
平心而论,前世的沉邺在物质上对她从无亏欠。
她身体不好,出行皆乘步撵,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让自己最得力的鳞甲卫贴身保护她,更四处为她搜罗名医,试图治好她的病。
只不过,他也会在她高烧不退时仍宣她参加朝会,让她一力推行新政,哪怕此举会招致世家猛烈的反扑。
濯缨已经不是给她一点小恩小惠便会感恩戴德的小孩了。
若上清天宫待她好只是为了消除她的异心,又或是拉拢她为上清天宫卖命,这些赐予便只不过是一些卖身钱而已。
那是她应得的,不值得感动。
空中浮动的金色法相微微一笑。
“你不必考虑站任何边。”
“或为开悟大道,或为护佑苍生,或为功成名就,即便成仙,这一生道路也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扶桑学宫只负责浇灌,至于开出怎样的花,是由花自己决定的。”
“赤水濯缨,扶桑学宫要教你的第一件事,便是——”
“你可以为自己而活。”
濯缨这一生,有人弃她如敝履,不在乎她怎么活,有人替她打造一个精致的牢笼,希望她能为他的野心而活。
但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
要为自己而活。
作者有话说:

天后离开之后,濯缨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方才天后对她所说的那些话,她至今还觉得如坠梦中。
她试图为天后对她的优待寻找一个理由。
比如像沉邺那样,对她的好都是为了在她的身上得到其他的回报。
可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天后统御上清天宫,号令仙界众仙,不是势单力薄必须拉拢她的沉邺,天后根本不需要屈尊对她说这些话,只为了拉拢她一个质子。
那又是为什么呢?
濯缨这才发现,她虽然厌恶被人利用,可除了被人利用,她竟想不出自己除此以外的价值,更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她好。
“醒了?”
隔着一层帷幔,封离神君在濯缨床边站定。
虽然几次见面也没见他有什么好脸色,但濯缨感觉这一次他看上去比前几次都要严肃。
濯缨很识时务地开头:“给神君添麻烦了,抱歉。”
本以为能平息封离神君的不悦,谁知他听了这话看上去倒更不高兴了。
“此事本就是我的失职,你先开口道歉,是为了让我无地自容?”
“当然不是。”
“既然没做错,也不觉得自己错了,道什么歉。”
封离神君的语气仍是带着几分威严肃穆,乍一听觉得冷酷无情,但仔细一听内容,却发现并非如此。
“习惯了而已。”
濯缨长睫微垂,淡淡道。
哪怕心里觉得自己没错,但只要旁人需要她认错,她就会认,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手段。
封离神君皱起眉头。
她一个金枝玉叶的人族公主,怎么会有这种习惯?
“把这习惯改了。”
濯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封离神君负手道:
“在我这里,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不喜欢旁人跟我耍心机,也不需要在我面前客套。”
“在学宫,我是仙师你是学子,我尽力教导,你勤勉学习,在学宫外,我是天王殿的武神,你是人族质子,你要是想对天宫不利,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静默良久,濯缨缓缓开口:
“神君今日来,就是想说这个?”
“还有一点。”
封离神君板着脸道:
“你之前在人间所的那些事,与这次琉璃境一事相抵,今日之后,恩怨两清,至于原因,我懒得过问,只需记得莫要再犯即可。”
对于封离神君的爽快,濯缨有些始料未及。
应该说,从来到上清天宫之后,发生的都是一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
“神君——!”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之前在南天门时见过的长孟。
他进来见濯缨醒了,面露喜色,但碍于封离神君的威严不敢搭话,只恭敬道:
“神君,天王殿召命,请您回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天王殿召命,不会是等闲小事。
封离神君即刻起身,留了本书在房间,又叫濯缨休息几日再来学宫,便随长孟匆忙离去。
濯缨拔掉身上银针,拿起书翻了翻。
是一本太极掌法。
这种掌法并非外修,而是内修,所以有没有修为都可以学,有强身健体之效,可为后续正式修炼奠基。
如果让她自己去寻,也不知道要翻多久才能翻到这本适合她目前修炼的掌法。
有人为她规划好修炼的方向,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窗棂处传来细小的响动。
“谁——”
一只束着护臂的手挑开窗户,谢策玄另一只手撑在窗边,歪头示意道:
“走,带你去个地方。”
第三重观玄天的某处石洞内。
濯缨看着铺满整个石洞的医书,怔愣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谢策玄和伏曜。
伏曜双手环臂,沉着脸道:
“——谢策玄说你的病炎君不治,只能自己想办法,看在你如今是我上清天宫的人,这个忙我帮了,这些书是我从天医府拓印而出,五日之内这些字迹不会消失。
“但你得告诉我,你身上的吞心蛊和霜毒是怎么回事,如果是谁给你下蛊后让你来做内应的,你坦白从宽,到时候我可以在清源神君面前替你求情。”
清源神君乃督察府的神官,可审判仙界众仙。
一旁的谢策玄竖起三根手指,懒散地晃了晃。
“说三日给你一个答复就是三日,多出来的一日是你自己没醒,怪不得我。”
濯缨的视线还停留在这满地的医书上。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
“其实,方才天后来找过我,她说她已经同炎君谈过,说会和炎君商量如何医治我的病……”
伏曜顿时怒火中烧地看向谢策玄。
“而且,吞心蛊的事我和谢策玄说过,他没告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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