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神君也皱眉道:
“这是上清天宫与须弥仙境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还不退下!”
濯缨却不为所动,直视着青溟真王。
他似乎有些看不清这位人族公主的想法,总觉得是一个极危险的陷阱。
但她所提出的主意,又实在是诱人。
“……你先立个心魔誓我瞧瞧。”
青溟真王眯了眯眼。
濯缨略略思索了一下,笑道:
“直接杀掉仲衔青,天道孽力反噬恐怕会要了我的命,不如——就让仲衔青永失所爱,一生都要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孤寂,再帮助仲莺莺与她的心上人长相厮守,如何?”
青溟真王的眉头松了松。
听上去不错。
神女莺楚如今十八岁,最大的愿望早已不是与仲衔青争几件衣裳,争父亲宠爱这点事了。
他解读天道给莺楚设下的劫难后,得知天道除了让她这一世出身贫寒之外,还有设下了一个“她所爱之人永远不会爱她”的情劫。
所以,这一世在天道的安排下,神女莺楚转世投胎的心上人竟与仲衔青情投意合,让仲莺莺尝尽了爱而不得的痛苦。
现在赤水濯缨说,她会让仲衔青永失所爱,让仲莺莺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这正合他意。
要不是知道这仙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解读星图,他都要以为赤水濯缨方才在星图中看出了什么端倪。
只可惜,要是这样,就不能动摇上清天宫的根基了。
青溟真王略一思索,又想——
不如邀仙界各族共观?
让他们看看,上清想要徇私庇护的仙人,被他们须弥揭穿之后,是如何灰头土脸的下凡赎罪的。
重明神尊虽然头脑简单,但他有种直觉。
这个赤水濯缨是个聪明人,她真会那么容易投诚?
他对青溟真王道:“青溟,你可要当心,这个人族公主心眼多着呢……”
青溟真王抬手打断他:
“只要她立下心魔誓,就不怕她反悔。”
他知道赤水濯缨心机深沉,但正因为是聪明人,才会识时务,而不会像上清天宫那些仙人一样不识趣。
退一万步,即便她有心机,能完成她答应的这几件事,他们也不算吃亏。
不仅不亏,还能兵不血刃的完成目标,可谓血赚。
发完心魔誓的濯缨也同样觉得自己血赚。
她为了功德值,神女莺楚这件事她原本就非参与不可。
现在还能顺手替上清天宫解决一个大麻烦,他们必定大为感动。
至于所谓的心魔誓——
拥万里江山,当然是要享无边孤单的。
而让仲衔青错失毕生所爱,只能日夜与面首缅怀旧情人,应该也不失为一种天大的惩罚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结束仲衔青这个人间小副本~
夜雪飘飘扬扬落在漆黑平静的荒海海面上。
自须弥仙境而来的仙使, 乘龟背仙船进入荒海深渊,哪怕有仙法护体, 还是被这极寒海底冻得瑟瑟发抖。
好一会儿, 龟背仙船终于抵达了鲛宫。
他手捧红尘镜,对如今暂领荒海政务的年轻少君道:
“……上清天宫罪仙赤水濯缨改动凡人命格,对人间界造成深远影响, 上清天宫为澄清偏私之嫌,与须弥仙境一道,见证罪仙赤水濯缨下凡赎罪, 以正仙界法纪。”
炭香炉暖,长明不熄的人鱼膏将整个内殿烘烤得温暖如春。
自从荒海君上缠绵病榻之后,荒海大小事务皆由少君沉邺处理,此刻他端坐殿上,听完了须弥仙使这番话, 沉默良久才道:
“这罪, 是上清定的, 还是须弥定的?”
仙使笑道:“错就是错, 何人定罪又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上清与须弥都默许她得赎罪,少君只需做个见证便可。”
这话说得圆滑,字里行间却都透着几分轻慢。
须弥仙境的仙人,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仙使,也比寻常仙族的仙人还要傲上几分。
沉邺乌沉沉的眸子看了他一会儿,视线落在了门外的昭粹身上。
“何事?”
明明是个问句, 但尾音下压, 带着淡淡不悦。
沉邺并不想在此刻见到她。
他知道濯缨是为什么才会在上清处境艰难, 一看到昭粹, 他便会想起自己为了那数千宫观而牺牲了濯缨这件事。
匆匆赶来的昭粹还没进门, 便听到了沉邺冷冰冰的嗓音。
明明前段时日,两人好不容易才有了几分起色,这一句,仿佛又打回了她初到荒海时的态度。
昭粹眼中升起几分雾气。
她身旁侍女答:
“少君,公主是听说了上清的事,担心姐姐才匆忙来打听情形的,而且,少君明明说好每日都来给公主渡清气,今日却迟迟没来,公主冻得睫毛都凝霜了呢……”
荒海地势偏远,不如其他四海那样,离海域中央的不知火山距离近。
每到冬日,荒海凄寒彻骨,寒气直往人骨缝里钻。
荒海仙族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极寒,可昭粹一个疏于修炼的人族哪里受得了?
更何况,她因为在人间动用玉清扇,遭受仙力反噬,内里亏损,身体大不如前。
她从人间带来的华服首饰,一件也排不上用场,荒海更没有上清天宫那种能避寒暑的法衣,昭粹本就有些不满,此刻侍女这么一说,她愈发委屈。
迎上昭粹泪光涟涟的双眸,沉邺原本冷硬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他叹了一声:
“既然冷,还在外面跑什么。”
“我只是担心姐姐。”
见她眸中哀痛之色不似作伪,沉邺面上寒霜化去几分,示意她在他身旁坐下。
“这个红尘镜是什么意思?须弥为什么会要我们看姐姐下凡赎罪?”
沉邺淡声道:“须弥想借个由头打压上清,阿缨她……是被当做了这两方博弈的棋子了。”
昭粹啊了一声,抬头看向浮在半空中的红尘镜。
姐姐在上清的处境,竟然如此艰难吗?
昭粹回想起上一世自己在上清时,虽然苦修和凡事需亲力亲为这两点令她吃尽苦头,但论起上清天宫的仙人,其实并没有怎么苛责她。
她苦闷时,天后娘娘会开解她。
她仙力微弱,学宫那些学子与她切磋也不会动真格。
即便不像在大雍皇宫时被无底线的宠爱着,但平心而论,上清对身为质子的她和其他仙人都一视同仁,并无刻意为难。
所以当初说要与姐姐调换时,其实她心底深处一直觉得姐姐并没有吃亏。
即便有可能被昔日仇家为难,但和她从前在皇宫里过的日子比起来,已经算是很好的去处了。
可没想到——
原来谢策玄他们那些人,竟然讨厌她、姐姐到如此地步吗?
昭粹咬了咬唇。
这也难怪,姐姐从来就不是个会撒娇讨好的性格,父皇都不喜欢她,又怎么能指望那些被她得罪过的人放过他?
昭粹看着红尘镜,不轻不重地叹息一声。
希望姐姐能够熬过此劫,待日后有机会,她一定会想办法弥补姐姐的。
在须弥仙使的操纵下,红尘镜里的景象逐渐在众人眼前展开——
深夜的端王府内。
跪坐在蒲团上的雪衣女子仪态端庄,眉目淡然,而她面前的端王府郡主却显得坐立不安,警惕非常。
“……你,你真的就是那个给仲衔青出谋划策的仙子?”
濯缨微笑:“郡主如果有所怀疑,明日待我与仲衔青见面,便能一证真伪了。”
“你帮了仲衔青那么多……为什么突然要来投靠我?”
“郡主有所不知,郡主在仙界是十分尊贵的神女,而我只不过是个地位不高的小仙,之前不知轻重得罪了神女,被神女的家人点拨后才得知自己犯了滔天大错,特来补救一二。”
仲莺莺听了她这话,已然信了大半。
因为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仙子,没有骗她的必要。
如今的她和仲衔青,已经不是当初仲衔青初入王府时的情形了。
自从仲衔青从昆仑山修行回来之后,便以王府世子的身份四处交际。
六年时间过去,她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长成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女,容貌与她大哥更是相似,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端王更不会轻易拆穿仲衔青的身份。
因为仲衔青四处活动,人脉越来越广,对端王府也越来越有用。
他虽然对仲衔青迟迟不归还身份这件事震怒,但利益面前,也不舍得毁了这个端王府最有用的孩子。
仲莺莺召来侍女,送来了一匣子光彩夺目的灵石。
人间勋贵之家,也存有灵石,作为温养身体的灵物。
“如果你能想办法替我对付仲衔青,后面自然有你的好处,可如果你敢骗我,等我变回神女之后,一定不会放过你!”
濯缨噙着笑问:
“郡主想如何对付她?杀了她?”
“……杀了她就算了,我那两个哥哥靠不住,爹爹百年之后,总要有人撑起端王府的门庭,这样我嫁人后也不会被人小瞧。”
仲莺莺不傻,这么多年来,就算她不想承认,也知道仲衔青的确有些本事。
她一点也不羡慕世子之位。
一辈子女扮男装,躲躲藏藏,无法嫁一个好郎君,过正常女子的生活,有什么好的?
“我要你做的,是替我想办法挽回姜且哥哥的心。”
濯缨知道这个名字。
当初神女莺楚渎职,害死摇光城上前百姓,就是因为这个凡人遇上了死劫,莺楚为救他折损了仙力,这才无法及时变换时节。
被封离神君判了死刑之后,这凡人转世投胎,成了将军府之子,仍叫姜且。
濯缨答应下来:“我定会倾其所能,助郡主与心上人长相厮守,让仲衔青永失所爱,抱憾终身。”
听到这个答复,仲莺莺总算神色舒展几分。
而与此同时,正在看着这一幕的仙族众人也唏嘘不已。
但凡有些脑子的,都看得出来须弥仙境为何如此声势浩大的邀各族同观。
不就是想扬须弥仙境的威风吗?
让所有仙族看看,哪怕是上清仙人,人族公主,得罪了须弥的神女,也要恭恭敬敬地来赎清罪过。
而他们须弥的仙人,哪怕是犯下了滔天大罪被贬下凡历劫,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回去之后又是高不可攀的神女。
明白须弥的用意之后,这红尘镜看不看也没什么要紧的。
左不过是可怜的人族公主卑躬屈膝的模样。
许多仙族看到此处摇摇头,随手便搁置一旁了。
而远在荒海的沉邺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只是昭粹瞧见他藏在天青色袍袖下的手指收拢,似有隐忍之态。
想到两人师兄妹多年,多少应该还是有些感情的,昭粹宽慰:
“只要办好这件事,回去之后,上清应该就不会为难姐姐了,他们这次应该也是形势所逼,平日里不是那么苛刻的人的……”
“是吗?”
沉邺回眸瞥她一眼。
“你从没去过上清,倒一副很清楚的样子。”
昭粹连忙收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镯,讷讷道:
“我只是……听旁人说的……”
沉邺也并没有深究。
他望着红尘镜映出的景象,少女逆来顺受的模样令他心中烦闷,却又不知道在烦谁,索性也起身。
“红尘镜由你保管,若有什么危险,随时知会我。”
昭粹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
寂静空荡的大殿里。
她似乎听见了嫉妒在啃食心脏的声音。
濯缨很快见到了十八岁的仲衔青。
将军府替长子姜且行冠礼这一日,冀城有头有脸的名门来了大半。
濯缨以仲莺莺侍女的身份一起来到将军府庆贺,于柳岸旁正撞见了一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侣。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愿意给我一个准话?”
“我说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身量清瘦,背影如竹的少年嗓音刻意压沉,但仔细听,仍能听出少女的清冽。
“衔青,我今日便行冠礼,冠礼之后我就可以成婚了,如果你愿意坦白你的女子身份,现在我就可以求父亲去端王府提亲,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仲衔青紧抿着唇,似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瞥见柳树下一瞥雪白影子。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濯缨站在柳树旁,正在给池中锦鲤抛鱼食,见仲衔青试探着靠近,也并未向她投去视线。
还是仲衔青先开口:“是……仙女姐姐吗?”
她没有许愿,为什么仙女姐姐会出现在这里?
“方才那个,是你的心上人?”
濯缨单刀直入。
“你要为了他,放弃端王世子的位置,重新做回端王府的二小姐?”
仲衔青一怔,明白她此次来是做什么的,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能告诉我理由吗?”
令端王都为之忌惮的女世子,此刻站在濯缨面前,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仲衔青小声道:“他……对我很好,是真的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一听这话,濯缨就知道完蛋了。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可以图对方好看,可以图对方钱财,但要是图对方对她好——
不用算,这辈子至少得被十个男人骗。
濯缨把那些劝阻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那好,去嫁人吧。”
濯缨将手里的鱼食撒入池塘,转身果断离开。
仲衔青却慌了神,连忙跟上:
“仙……姐姐,你要去哪里?我还没问,你不是说只有愿力够强你才能来见我吗?可我这次没有向你祈愿,你是怎么……”
“我的信徒可不只你一个。”
濯缨停下脚步,回头对她笑了笑: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回应你的祈愿,你姐姐才是我要扶持的人。”
仲衔青完全傻眼。
她以为濯缨至少会劝她一下,就像她的那些一副“你要是嫁人我们就去你婚宴上吊死”的幕僚一样,说些话来劝劝她。
可濯缨没有,她走得干脆利落,抛弃她抛弃得毫不留情。
等仲衔青回过神来时,她的大哥已经被接回了端王府,甚至还请了个媒婆去将军府替她说亲。
仲衔青推开濯缨的院门,怒道:
“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嫁呢!”
“不用考虑了。”
濯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当你开始有这个念头,你便不再适合做这个世子,论起觉悟,你还不如你那个没用的大哥,至少他不会有丝毫去给人入赘的念头。”
仲衔青哑然失语。
与她一样反应剧烈的,还有后宅里的仲莺莺。
“你说!你是不是和仲衔青串通一伙来骗我的!你都让人去给她说媒了,你不是说我和姜且哥哥才是天生一对的吗!”
濯缨淡定地拾起被她砸在地上的发钗。
“所谓情劫,就是要让你爱而不得,如果这么容易就得了,何须我来相助?”
仲莺莺怒急:“那你倒是助我啊!”
濯缨上前,将她头上剩下的珠钗一并拆掉。
“这就是在助你。”
她让仲莺莺学着仲衔青的模样,做少年清秀的装扮,又让府中的武师教她一些简单的拳脚,不需要多高明,学个花架子就好。
等仲衔青想要练武的时候,濯缨站在演武场上将她拦了下来,微笑道:
“仲二小姐是快要成家的人了,应该在屋里想想给自己的嫁衣绣什么花样,这些舞刀弄枪的事,今日不必做,以后也不必做了。”
少女泪光涟涟地望着她,濯缨却丝毫不为所动,叫人把她从演武场附近赶走。
因她办妥了王府世子这件事,端王对濯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侍女颇为优待,允了她不少权利。
仲衔青看着演武场上那些她最熟悉的刀剑,眼中满是不舍。
濯缨依然神色淡淡。
她若真的不想嫁人,没人能将她从王府世子的位置上赶下来,如今她重新做回了王府二小姐,便说明她是自己想要嫁。
“——姜且哥哥!”
正好今日姜且上门来与端王商议嫁娶之时,找了一圈,这才在演武场找到人。
不过姜且看着在演武场上做少年打扮的仲莺莺,倒是颇为意外。
“莺莺?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样?”
他和仲莺莺青梅竹马长大,从不见她碰这些刀剑。
仲莺莺哼了一声:“就许你舞刀弄枪,不许我一时兴起?我学得可快了呢。”
姜且见她笨手笨脚地舞剑,被逗得直笑。
仲衔青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转头走开。
姜且和仲莺莺说笑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看这个青梅,也没太在意,今日似乎有一双手揭开他眼前蒙蒙白雾,到觉得她也挺活泼可爱的。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忙去寻早已经离开的仲衔青了。
仲莺莺也觉察到姜且对她似乎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这么多年,她和姜且从来没刚才那么好的氛围。
她看濯缨的眼神都便得崇拜起来。
但她仍有疑虑:“姜且哥哥和仲衔青都要成亲了,你的计划来得及吗?”
濯缨看着姜且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青溟真王拆解出的星图。
在那幅星图里,她看到了天道原本打算给仲衔青的一生。
里面也提到了姜且的名字。
青溟真王若是知道她能看懂星图,绝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地摆在众目睽睽之下。
“当然,”濯缨笑了笑,安慰她,
“有心魔誓在,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姜且与你长相厮守。”
上清天宫的学子们看着濯缨这个熟悉的表情,面面相觑,眼神里都写着——
她又憋着什么坏呢?
一旁的重明神尊也觉得事情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但他见青溟真王并没提出异议,也就没说什么。
反正心魔誓容不得作伪,她总不可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众人继续看了下去。
仙界与人间界的时间流速不同,红尘镜跳过了无事发生的部分,直接来到了姜且与仲衔青成婚的当日。
端王府打砸声哭嚎声不止。
将军府却是洞房花烛,红绸如火。
濯缨站在与新娘一门之隔的门外,能感觉到体内的心魔誓在隐隐发作,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青溟真王看着这一幕眯起了眼。
姜且和仲衔青成婚,她的任务没有完成,注定是要死的。
她还来这里,是在等什么转机呢?
房间内的新娘似有所察,轻轻揭下了红盖头。
“仙女姐姐,我知道你在外面。”
仲衔青今日难得做了女子打扮,她生得漂亮,正适合这样妍丽的装扮,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高兴的神色。
“你……是来恭喜我的吗?”
濯缨轻笑了笑:
“不是。”
“那你……是来骂我的?”
“也不是,”濯缨温声道,“我快死了,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仲衔青缓缓睁大了眼。
“天上比我位阶高的仙人给了我一个任务,要助你成为大雍朝第一个女王爷,可惜,我能力不够,任务失败了,回去自然是活不成的。”
这话一出,仙界一众须弥仙境的仙人全都愣住了。
谁给过她这个任务!?
她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仲衔青也万分惊愕:“为、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神仙要让我做女王爷?”
“当然因为你是尊贵的神女转世。”
濯缨毫不脸红地开始扯谎。
“只是没想到,神女转世来到人间,竟然如此没志向,不做女王爷,要嫁给凡人洗手作羹汤,是我高估了。”
“不、不是这样的——”
仲衔青冲到窗边,推开窗对着濯缨道:
“我不是没志向,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濯缨平静地望着她:“那你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也好叫我死个明白。”
像是某种防线彻底崩溃,仲衔青泪如泉涌:
“我怕我做不到,我怕和他们争,我怕死,我害怕的太多了,从前我以为做世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比我的哥哥们都厉害,凭什么不能是我,可是真的做了才发现——”
太难了。
她的父亲阻拦她,甚至她自己的女子身份也阻拦着她。
她站得越高,越能看清她要走的路有多么不易。
只要一句话,把她是女子的身份告知天下,哪怕她有再多人拥护,远在帝都的人皇也不会允准一个女世子出现。
相比之下,嫁人这条路显得如此平坦开阔。
她喜欢姜且,姜且待她也好,比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男人加起来都好,被这样的人喜欢,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很值得被人爱的存在。
所以她畏惧了,她不想走那条大概率会失败的路了。
濯缨道:
“这世间没有一条真正平坦的路,只有下坡路,走起来才是最容易的。”
仲衔青怔怔看着她。
“现在有个让你建功立业的机会摆在你面前——”
负手而立的濯缨从身后拿出了一柄长剑。
这剑沉得她拎不动,但还是捧到了仲衔青的面前。
青溟真王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从椅子里霍然起身,对重明神尊道:
“不好,她要坏事,快去阻止她!”
重明神尊立刻起身,可还没跨出大殿的门,便被一杆乌木长枪拦了下来。
赤袍灼灼如火,乌发抹额的少年从殿外脚步轻盈地跳了进来,面上噙着几分爽朗笑意道:
“既然这么爱看热闹,就安安静静地坐下来把这场热闹看完。”
“上清天宫,可不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另一头,仲衔青看着那柄长剑,不解地问:
“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
濯缨轻笑。
青溟真王的星图中,她看到仲衔青嫁给了姜且,两人这一世琴瑟和鸣,姜且倒的确是一对疼爱妻子的好夫君。
只不过——
对大雍朝来说,起义叛国的姜家父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拿着剑,去姜且的书房搜一搜吧。”
濯缨柔声道:
“你的前程,你的爵位,说不定都在这一念之间了。”
濯缨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
还有她意外之喜的一份功德。
阻止叛贼,避免一场大战,不知道那个不做人的天道,能算给她多少功德呢?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本章掉落红包么么么!
7号和8号的更新可能依然时间不太稳定,但保证日更,等我缓一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建功立业?那个姜且做什么了?”
重明神尊一头雾水, 不明白青溟真王为何突然变色。
停云也神色茫然,但他瞧见了青溟的脸色, 知道事情肯定出了岔子。
他倒是有心下凡一探, 可他环顾四周——
立在殿门处的少武神赤袍金甲,修长手指已搭在他腰间佩的剑柄上,仿佛他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血溅大殿。
而在他们身后, 扶桑学宫的几位仙师也徐徐起身。
“青溟真王是准备去做什么?”
清源神君嗓音冷沉,声音不大,却极有威慑力:
“赤水濯缨下界, 是天后娘娘特批,也由仙界各族见证,青溟真王若是下界插手,不知要用什么理由?”
重明神尊拍桌而起:“她诡计多端,出尔反尔, 胆敢戏弄上神, 本就罪该万——”
“她既立下心魔誓, 出尔反尔, 自有誓言约束。”
“至于罪当如何论处——”
清源神君灼灼目光落在青溟真王的脸上。
“待此事落定之后,看天道如何判定她的功德值,是功是过, 都由她一人承担,要是有人想要插手——我们上清天宫的督察府也不是个摆设,青溟真王, 你说呢?”
四目相对。
大殿内空气凝滞, 学子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背脊绷直的青溟真王默然几息, 扯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当然, 督察府上督群仙, 下察妖邪,仙界无人不知。”
说完便一撩松绿色的衣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封离神君和重明神尊两人皆是肉眼可见的失望。
封离神君:“真不打了?又不是打不过。”
清源神君瞥他一眼。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打起来塌的是我们的学宫的问题。”
那边的重明神尊也对青溟真王道:“怕什么?这么多年没和上清仙人打过架了,我正手痒呢!”
“这不是手痒的问题,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
停云无奈地压低声音道:
“一个封离神君就够难对付的了,这里还有清源神君,外加那个少武神谢策玄,只这三个人便能拦下我们,根本讨不了好。”
青溟真王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
冷静下来,他反倒是有些庆幸赤水濯缨的计划进展顺利了。
别忘了,她的心魔誓里还有一条,她得要让仲莺莺和她的心上人长相厮守才行。
如果仲衔青真的将她在将军府中查到的东西公之于众,那姜且也难逃一死。
她违背了心魔誓,一样要给姜且陪葬。
只是——
她为何会知道姜家父子谋划叛国之事?
这个念头在青溟真王的脑海中很快掠过。
虽然在意,但他最终还是并未深究。
应该是在飞速掠过的时间里,她暗中做了调查,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总不会是她通过星图得知的吧?
不管怎样,如果牺牲一个神女,能够让赤水濯缨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折在人间界,对须弥仙境而言也不算太亏。
捧着红尘镜的昭粹急急从自己的宫殿跑向鲛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