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sie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小朋友整理完仪表后,举高手机跟商明宝贴到一起,比了个酷酷的剪刀手,“进可男朋友,退可小奶狗,199五张包精修,底片全送!”
商明宝脸上的笑僵得很:“谢谢,一张就够了。”
她也不在意照片拍得如何,倒是在他脸上看了好一会。
灯光下,弟弟的脸有点红了,摸摸鼻子,也不咋呼了:“姐姐干嘛这么看我?”
商明宝笑笑:“没什么,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别,”弟弟神色认真地说:“你看着也就二十二三,没瞎编。况且,二十七算什么老呀?你让那些三四十的怎么说?”
商明宝忽觉眼眶温热,反而笑开来:“每个年纪都是最好的,但十九岁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好好珍惜。”
太晚了,她让佣人收拾了一间客房给他住。
Essie催她:“你换呀,这真是弟弟,如假包换问心无愧的。”
见她犹豫不决,Essie将手机抢了过来:“我帮你换。”
她干脆果决手快,眨眼功夫便将商明宝的微信头像换好了,同时给她打气:“放心,向博不可能不问的,以他的个性,他可能会冷你两天,等回国直接杀过来当面问你,到时候你转守为攻,直接A上去亲他,不就成了吗!”
听上去,Essie已经将向斐然摸透了。
“你一定要稳住,他不问,你就不提,他不找你,你就还是正常跟他说早晚安,让他记得添衣,注意安全。”
商明宝已经被她说服了,竖起拇指:“OK听你的,节奏大师。”
只是上了床后,她辗转反侧,将头像来回换。一会想,这招数太无聊了,还是换成原来的头像吧;一会又想,可是时间宝贵,斐然哥哥也许真的只缺这一步激将法呢?他当年也没少吃伍柏延的醋,虽然嘴上从来不提,但行动里全是占有欲,借着喝醉把人家送的圣诞戒指捋下丢掉眼也不眨。
头像换来换去换了十几遍,商明宝仍没想明白,就这么握着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她醒来的一件事就是将头像换回单人。她想通了,他们之间不需要这种招数。
但她没有想到,微信的头像有时是有滞后性的,尤其当她换了十几回、而向斐然在丛林里只有3G信号时。
位于奇特旺森林的第四天,由一声虎啸开始。
虎啸一出,百兽静默,只有飞鸟恐慌起落。
早在昨天,他们在河边的湿软泥土上发现了一大一小两枚虎爪印,应当是一头母虎携带幼崽。
纳拉扬神情紧张,要大家迅速但轻地收拾好帐篷。昨夜的篝火刚刚燃尽,被他泼了一瓢冷水浇熄了,这是为了防止森林火灾。
“听着,在这里碰到任何野生动物,都跟老虎不同。我需要你们保持安静,不要掉队,看到任何画面都不要喧哗。”纳拉扬将声音压得很低:“这是一头带幼崽的母虎,假如相遇,一定不要刺激它。”
没有人认为会真的碰上老虎,但见纳拉扬和两个助手都面色凝重,便也跟着收敛了神色。
来自孟加拉国的情侣咽了咽口水,问:“你以前碰到过吗?”
纳拉扬:“碰到过。”
所有人:“……”
好消息是,他还活着,坏消息是,真他妈会碰到老虎。
和尚还是怡然模样,手里盘着十足大颗的菩提籽:“不错,既有释加牟尼割肉喂鹰,那我便欣然以身饲虎。”
唰的一声,向斐然将冲锋衣拉链拉到顶,继而将登山包挂到肩上,掀眼道:“和尚闭嘴。”
和尚笑眯眯:“你有佛缘,怎么倒没堪透生死?”
一路马不停蹄,直到九点多,太阳开始高升,逐渐照透密林中的一切。
掩映的墨绿菩提树间,黑黄条纹兽影倏然闪现,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它一旁的,是一头介于虎崽与青年虎之间的幼虎。
纳拉扬不愧是最优秀的向导,停住脚步的同时手微抬:“站住。”
余下六人都站定了,与那头孟加拉母虎相距未过百米。
“oh my god。”孟加拉国的男人短促地说了一句——砰的一声巨响,手里的400焦段镜头笔直砸到了地上,于接口处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
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或喘气,责备埋怨和绝望——这些情绪通通都消失了,只剩下静。
死寂中,队伍里的喘息声渐重,而对面那双冰冷的眼睛锁定着他们,缓缓从菩提树的阴影中踱了出来。它很健壮,正当盛年,躯体在地上落下庞然的阴影。
“easy……easy……”纳拉扬躬着身体,徐徐地说,徐徐地往后退。
在队伍后面负责殿后的助手抖着声音:“不要跑,不要扭头,不要尖叫……”
如此艰难,一寸一寸,精疲力竭的对峙中只拉开了五米的距离。但那头母虎也始终未动,又过了漫长窒息的数分钟后,大概是看出了这支队伍并无伤害它和孩子的意图,冷静地再度退回到了树林间。
没人敢动,直到纳拉扬解除警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咖啡色的脸上密布豆大的汗。
向斐然长出了一口气,将半指手套撕了下来。掌心潮湿苍白,显然已被汗水泡了很久。
熬不住了,必须得抽根烟压压惊。他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烟盒,夹烟与滑动砂轮时才惊觉手是发抖的,根本控制不住。
“你担心什么,你腿最长,跑得快。”和尚边开玩笑,边撩起衣摆擦着脑门——刚刚还说欣然以身饲虎的人,此刻脑门上都是汗。
向斐然没答话,深深地抿了两口后,静默地看着纳拉扬去将那颗价值五六万的镜头捡了回来。
那个孟加拉男人打死也不敢去捡,已瘫软在地上半天没动静了。
“和尚,事情没解决的人是没资格死的。”向斐然面无表情,蹲下身将烟头在泥土里摁灭,继而装进垃圾袋中。
除了脸色看着比平时苍白外,他没有什么变化,大约是队伍里最镇静的人。但是,他会是刚刚那一刻最怕死的人吗?
因为他还有答案没有交付,生死之间,走马灯来不及转,只浮起商明宝那双不会说话的眼。
勉芝走之前,尚得到了向联乔的一句“我实在爱你”,他怎能徒留她彷徨等待。若真葬身这里,真没道理能说,按他这短暂一生行迹,多半能擦线上个天堂,届时拿此事来质问上帝与诸神,场面想必不会好看。
想将刚刚的惊险发给商明宝,但信号暂时断了,向斐然只能等到纳拉扬所说的村庄中。
穿越之旅还得继续,补充体能后,所有人再度整装出发。溯河而上,眼见水位高涨,没过两岸滚石与青苔,透露出这里曾下过连绵暴雨。
“和尚,早上为什么说我是个有佛缘的人?”向斐然两手环着胸,一步抵僧人两步,目光扫着这丛林里的植物,极快地分辨着是否有采集的必要。
僧人道:“你在人间没有缘。”
向斐然瞥眼神过去:“你们也讲究四大皆空?”
“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
向斐然笑了笑:“我出身高门大户,长辈都是有名望之人。”
“富贵不是人间缘。”
“我年少有成,智识超群,有理想有热爱,有桃李要栽。”
僧人笑起来,知道他故意摆出恃才傲物的姿态:“功名也不是人间缘。”
向斐然垂首,下巴掩在冲锋衣领子里,额发在清风下扫着眉心:“你不如直说。”
“我直说不了。”僧人说,“你对人间无所求,你拥有的东西并非你真正想拥有,只是扛着一份自觉的责任,对你来说,科学家也好,顾问也好,如果老天现在要你放下,将你剥去,你也欣然往之,到这花花草草间当个看山看云的人也自在。”
向斐然微勾唇角:“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淡泊名利?”
“如果你想通,可以到甘孜找我,小寺正合适你。”
向斐然哼笑一声:“闹半天,你是给自己百年之后找个接手的人。”
话到这儿便断了,他重回工作状态,僧人也忙着采药。一路见河岸峭壁坍坯,白色花朵漂浮着,已被水流冲刷至辨不出的状态。
“今年天气真是奇怪,”纳拉扬介绍:“这是尼泊尔的旱季,但这一带已经下了一周的雨,在岸边走要小心塌陷。”
终于赶在天黑前抵达了这个密林深处的村庄。他们还在用着刀耕火种的方式,水稻田开垦得小小的,像奇特旺镇子里一样,驯着亚洲象。
晚上在村屋中吃手抓饭,米粒盛在棕榈叶上,配上辛辣的咖喱——咖喱是他们用森林里的作物调的,口感不如工业制品,但向斐然面不改色地咀嚼下咽。
僧人还是捏糌粑吃,看着他快快地用完餐后,洗净擦干手,将手机掏了出来。
村庄没有通电,靠火堆和蜡烛照明。黄澄澄的火焰跳动,僧人瞄了一眼,瞄到他置顶的对话框。
“哦?我错了。”僧人欣然说,“原来你有人间缘。”
向斐然给商明宝挑着今天的照片,心里不无遗憾地想,要是能拍到那两头孟加拉虎就好了。对于僧人的调侃,他眼也未抬。
僧人便自顾自说道:“不过,原来你的人间缘是个藏族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把阿佳当备注的,你和你的妻子一定很恩爱。”
火焰的跳动下,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博导脸色的猝然巨变。
“你说的,”向斐然停住了打字的手,脖颈似是僵了一下,一声一声缓缓地问:“是什么意思。”
见他色变,僧人放下糌粑,疑问道:“难道你不知道,这一行藏文,读作‘阿佳’?”
“难道不是白玛?”向斐然愕然抬起脸,眉眼间皆是不可置信:“是仙女的意思。“
“那么你的妻子一定是跟你开了个有趣的玩笑。”僧人道,“阿佳,是妻子的意思。汉语里的妻子有多正式得体,阿佳就有多正式得体。”
阿佳……
向斐然低下头去,看这一行他看了整整八年半的藏文。
“写的什么?”
“白玛,仙女的意思。以后我在你手机里的备注就是这个,不许改。”
“这样我还怎么找你?”
“把我置顶就好了呀,一直置顶,就不会弄丢了。”
他一直把她置顶,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还是把她弄丢了。
日暮时分,十九岁少女的脸庞被最后一抹余晖照亮。她满面微笑,黑发被雪山下的风吹动。那抹余晖照亮在她的眉眼间——
她的眉眼是如此温柔、欣然,却带着遥远的寂寥。
从前读不懂的,现在读懂了。
结婚,不是她的梦想。她不是这样自造窠臼的人。
从跟他相爱开始,“嫁给向斐然”,才是她新的梦想。
她的梦想是多么乖巧啊,从来不宣之于口,知道实现不了。
“你知道吗,我从十九岁开始就想嫁给你。”
这行藏文说着这样的话。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年临别前的最后一夜,她情难自禁的一声“老公”,只换来他抽身而退,此后经年,从未敢仔细想过那时她的惊痛和慌张。
这场长达六年的恋爱,他以为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探戈,其实是他拖拽着跪地祈祷的她。
商明宝,从你母亲口中得知不需要联姻,得知我们之间有可能,又被我的不婚主义斩钉截铁否认时,你是否像西西弗斯,好不容易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将一颗巨石推到了山顶,又眼见着它滚落了下来,碾过了你的血肉。
他冷酷地镇压了她梦想。
斐然,爱人之心不可伤。
可他早已伤了她一千八百多天,还要她自己舔舐伤口。
他亲手镇压了她的梦想一次,她便乖巧地日日自我镇压。
僧人已很久没出声了,看着他眼眶里落下的泪湮灭在篝火中。
但他脸上神情是笑的,像是自嘲,像是释然,又像是顿悟。
两分的爱。
三四分的爱。
他自说自话,自以为是,一叶障目了太久。算什么男人。
“你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有多爱你。”
连自己爱人的爱都看不清的人,算什么男人。
“和尚。”
向斐然对着手机,“有一个人,在她十九岁时告诉我,她从十六岁起就特别喜欢我,我信了,但看轻了她的喜欢,自顾自地将她的喜欢等同于了我要的那几分。我现在才知道,她从十九岁起就梦想成为我的妻子。”
向斐然抹了把脸,目光迟疑而陌生地看着手心的湿漉漉——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流了眼泪。
一百分的爱,他只求了三四分,剩余的九十七分,被他经年累月地无视了,变成荒漠。
“她本来可以度过很好的一生,即使是二十五岁就被父母安排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也有能耐全然地爱护别人与被别人爱护。”
向斐然平静地叙说,眸底倒映篝火。
“但是为了我,她走过了她二十五岁的梦想节点,笑着告诉我说她成熟了,事业为先。我们分开过,体面也不体面,她来找我,我告诉她来晚了,因为我认为她对我的爱远远不够支撑我们走一辈子。我承受不了她第二次再走,自说自话了一些我会永远爱你,但没有勇气跟你重新来一次的鬼话。”
僧人又开始捏糌粑了,影子与芭蕉叶的影融在一起,目光微微阖着:“你话可真多。”
向斐然勾了下唇:“我煮东西很怕不熟,爱也怕不够。东西煮过火会烂,我现在知道了,对爱要求太熟,那个爱我的人,也像铁盘里的牛排一样,不停地受煎。”
“你说的这个人,”僧人目光觑过去,坐姿却岿然不动:“她头像边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你。”
向斐然这才发现这个细节,本能的痛愕过后,却分辨过来:“大概是她哪个弟弟。”
“哦,那么你明明就很知道她有几分爱你。”
僧人点破,针穿露珠,啪哒一声,精英剔透的顿悟如水珠溅开在向斐然的灵台上。
向斐然眼睫上缀着泪痕,笑了又笑。
“和尚。”他从篝火边起身,颀长的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去,落到了月光下,垂过来的视线清明干脆:“所以你说错了,我有人间缘。”
他笃定地,甚至是骄傲地说,真正地恃才傲物——恃爱傲物。
向斐然将挑选的照片一一取消,只给商明宝发了简短的一句话:「别再熬夜,等我回来」
他还想叫她一声宝贝。
是夜,雨打芭蕉,浇透灵台却浇不透造化——
命运的大雨还是倾盆而至了。
他没能回去。
第106章
“据尼泊尔警方当地时间十一月九日报道, 受地质活动及持续暴雨影响,尼泊尔多个地区发生泥石流与山体滑坡、道路塌方事件。截止九日晚间的,事故已造成3人死亡, 9人失踪, 相关灾情仍在调查与统计中。尼泊尔气象部门指出今年冬季的反常降雨将会在蓝比尼与奇特旺地区持续,相关部门需做好……”
这个是个风景秀美但地质灾害频发的美丽国度,虽然被称为喜马拉雅山脚下的佛国,但神圣诸佛并不能听到与眷顾人世间的每一道焚香祈祷。
这样的灾情每个夏季雨季都在发生,又隔着国度, 即使是在塞满各类要闻与时事的专业新闻门户网站上,也不过是豆腐块的一隅。
“他跟我说‘不要熬夜, 等我回来’, 我问他等你回来干什么, 他又不回了。”
眼睛因为整日的绘稿酸胀得很,商明宝放下铅笔, 揉了揉鼻骨两侧的穴位,希望在睁开眼后就能等到向斐然的回答。
在不通电的原始村庄中,信号的阻断也是如此无声无息, 没有火花呲的一闪,唯有屏幕上的信号格骤然从3G变为了空白。
雨声太大, 整座丛林成为了巨大的回声场,纳拉扬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肯定信号塔出故障了!雨太大!”
她回了什么?只知道对话框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输入了什么, 向斐然不得而知。
“卫星电话给我。”他问纳拉扬。
“没有信号。”纳拉扬将那台体积厚重的通讯工具在掌心凿了凿,仍是扯着嗓子喊, “我刚刚试过了,在外面, 东南西北都转了一圈。根据我的经验,再等半小时也许会好。”
雨水透过棚屋的茅草,滴进了篝火中。
僧人捏完了糌粑,将僧袍在膝上一撩,捻佛珠于指尖,右手持转经筒,阖目颂起经来。
“让我看看。”Essie将脑袋凑过来,“还真是没头没尾的。是不是头像那招起作用啦?”
“我早就改回去了。”商明宝指尖敲敲头像。
“可能他刚好也半夜三更不睡觉,把你改来改去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一边冷笑一边心想,女人,跟我玩这种把戏?”
商明宝诚恳地说:“我觉得你真的太土了,比我还土。”
Essie拍拍她肩:“放心,他肯定会联系你的,要是他真的等到了回国才找你算帐,那姐就算他能忍……”
“他真有可能回国才联系我。”商明宝两手托腮,心跳因为一种强烈的预感而激烈着:“而且,也许是一个真正的答案。”
她是如此地坚信着,憧憬着,熬过了那一晚,熬过了十一月九日的那一整个白天。她灵感如泉涌,一笔一笔线条轻盈,热带花卉在她笔下绽为灵动的艺术珠宝;她心情轻快,简直想赤足走上田埂跟稻草人跳一支舞;她做什么事时都哼起歌,哼那首《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在白色的别墅里翩跹如蝴蝶——
直到,Essie脸色惨白地站在了工作室门口。
商明宝抬起一眼,没有很在意,以为是灯光让她脸白。
“我要把幅草稿画好,你先休息吧。”
没有听到回应。
又起了数笔线条后,商明宝再度不经意地抬起脸,愣了一下:“你怎么还站在那里?吓死我了,扮鬼啊?”
她还是很轻盈的语气。
Essie嘴唇动了动,但没能发出声音。
她的样子太奇怪了,目光茫然,嘴唇一张一合,脸上都是焦急和恐惧,声带却像断了。商明宝不由得放下笔,关心她:“发生什么事了吗?跟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微博……你看微博了吗?”Essie说着,从粘在门框上的站姿中如一团面似地被剥了出来,脚步虚软。每靠近一步商明宝,她的眼睛里就浸透了胆怯。
商明宝仍是不理解,笑了半下,第一反应是哥哥姐姐们谁上热搜了?还是集团有了什么危机公关?总不能是哪个偶像塌房吧,她现在可没什么本命。
“我看看。”商明宝笑着,目光在手绘台上找了一圈,在掩着的两张稿纸下找到了,“到底什么啊,你吓成这样?又是哪个熟悉的名人去世了吗?”
这些年,人们总在热搜上送别记忆。
短暂的开屏广告后,Essie刚刚看到的热搜,已经是一个红色的爆。
由于那两期综艺节目所带来的巨大流量,“向斐然”三个字,爆在了热搜上。
商明宝脑袋嗡了一下,在充斥着金石之声的晕眩中,视线晚于意识——她的手足已经冰冷了,眼睛却像是才刚刚看清了他的名字。
“斐然哥哥……”商明宝扯了下嘴角,脸上的微笑是浮粉,与她的脸分开了,“怎么又上热搜了?”
上一次,还是九月份的乐队节目。
啊,对,也没有过去多久……
为什么点进去的手指会发抖?
她点进那个tag了,没有官方的话题主持人,只有数条热门:
「听说向斐然博士也在尼泊尔,就在昨晚上灾情最严重的奇特旺地区。」
下面跟了五千多条评论:
「什么意思啊?」
「你有话就直说,别蹭这种流量好吗?」
「听说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转发过五百进局子,你现在已经万转了想好遗言了吗?」
商明宝坐不住,只觉得这四四方方安稳的椅子带着她天旋地转。刚刚被她亲手画就的手稿被掌心揉皱,她紧闭着眼:“什么意思?尼泊尔发生什么事了?”
不起眼的小国,不起眼的灾情,甚至不足以唤起国际社会的人道主义援助。若非向斐然上了热搜,没有几个中国人会注意到那里的大雨。
广场很乱,商明宝忍过了前额袭来的阵阵晕眩和心悸呕吐感,逼迫自己看清那些黑字:
有媒体发布:
「记者试图联系中科院东省植物园研究所,但未获得确切消息」
「据不愿透露身份的友人称,向斐然博士近期确实在尼泊尔进行相关的考察工作,目前暂未联系上他本人。」
「据尼泊尔警方发布调查,伤亡及失踪的二十五人中暂未有中国公民。」
但是这些似是而非的官方消息,都无法否定那条热门里所暗示的消息。
实时每一秒都有十几条更新:
「别啊,我的电子男友……是假消息吧?」
「又来了又来了,简中网友永远不吃教训,就不能等官方消息吗?」
「可不可以来个官方辟谣啊……」
「好可惜,三十二岁的杰青博导『蜡烛』」
「天,无法想象的损失……」
「英年早逝『蜡烛』」
「这次是上帝说想要一个植物园了吗『蜡烛』」
「不敢相信,两个月前还酷酷地在舞台上玩架子鼓,欢迎大家多关注生物多样性保护的人……」
「命运无常,越来越感到这世界就是个充满bug的游戏」
商明宝锁上手机,一手撑着台面,在发抖的呼吸中吩咐Essie:“把苏菲叫过来,想尽一切办法联系上植物园的人,用我的名义。”
Essie忙不过来了,调出最直接的人脉电话,将手机贴到右耳等待接通,一边步履匆匆地穿过厅堂,掠起墙上的宅内座机话筒贴到左耳。
苏菲是跑着来的,尚不明什么事脸色却已见凝重,不等她问,商明宝仍闭着眼,在力竭中一字一句:“用一切办法联系上中国驻尼泊尔大使馆,找最好的商业救援队,立刻进入尼泊尔境内。”
她已经是说半句就要喘口气的地步了。
最后,她打了一通电话给大哥商邵:“大哥,私人飞机借我飞一趟。”
商家原有两台湾流公务机,由于碳排放过高,近年飞往全球的业务又主要由商邵承担,因此剩下那台便出清了。商邵听出她声音异样,没有立刻挂电话,问:“发生什么事?”
“斐然哥哥……”商明宝忍住了即将要滑下来的眼泪,硬挺的稿纸已被她掌心的冷汗浸软,“在尼泊尔遇到危险了,我要赶过去。”
不可能。不会的。
热搜广场上的那些话,通通都是假的。
地质灾害发生过后有国际公认的72小时黄金救援时间,就算是昨晚发生的山体滑坡,现在也还没到二十四小时,一切都来得及。
两个小时后,宾利自市郊抵达宁市国际机场公务机航站楼,湾流550于夜色下疾驰跑道、滑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同期,植物园科研所发布正式通告,证实了向斐然确实在奇特旺灾区的消息:
「向斐然研究员于11月4日正式进入奇特旺国家森林公园进行科考,目前暂未联系上他本人,请公众勿要进行猜测及传谣。」
“爸爸!”
一台奥迪停在了山中宅下,离得匆忙,火也未熄,灯也未灭,照着匆匆涉阶而上的人影。
“丘成?”向联乔闻声,放下手中书册,掩卷在膝头:“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
向丘成蹲在他轮椅前,眉头舒展不开,但竭力使面部肌肉往上提:“开车经过,就想不如来看看你。”
向联乔摘下老花镜,眯了眯眼部肌肉方才看清女儿的脸:“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又遇到糟心事?”
向丘成扶着轮椅的手蓦然捏紧,嘴唇哆嗦,但仍微笑着:“没有的,烦心事么天天都有,不碍事。”
“今天晚上电话是不是响了很多次?小管,是找我的吗?”
管助理神色如常地回:“不是的,老领导,是我家里事。”
“哦。”向联乔点头,“你们一个个整天管着我这管着我那,新闻也要你们挑过了才给我看,别以为我不知道。”
“好了爸爸,”向丘成握住了他生长满老年斑的手,“哪有这回事?医生说你要用眼,这么晚了还看书就是你的不对,我送你上床休息。”
见惯了大场面的心脏被她冰得哆嗦得沉了一下,向联乔竭力想看清女儿眼眶里的内容:“丘成,你的手这么冰?”
向丘成笑道:“我都五十好几的人了,气血哪有小姑娘那么足呢?”
向联乔便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给她以缓缓的温暖:“囡囡都五十几岁了。”
他点点头。
向丘成推他的轮椅进电梯,倏尔听到他问:“斐然过两天是不是该回来了?”
身后一时间没声,过了会儿才响起向丘成的回答:“是吗?我不清楚,回头我问问随宁,他们兄妹关系亲。”
出了电梯,灯下虫鸣,一只蟋蟀跳到了向联乔盖着骆马毛毯子的膝上。
“哦?”向联乔摊开手掌,由那只蟋蟀跳到了他红红白白的掌心上:“冬天了,你倒是少见,试一试过冬吧。”
蟋蟀不答,在他掌心留了会儿,竭力一跳蹦走了。
向丘成在管助理的帮忙下扶他上床,絮叨两句:“十一月了,忽冷忽热的,你晚上可不能再揭被了,否则我们又要挨医生骂。”
向联乔闭上眼,气息长起来。临睡着前的浮沉梦事中,都是那只绿色的蟋蟀。
落灯闭门,向丘成贴着门站了会儿,一言不发地和管助理下了楼。兰姨、赵叔及一个佣工、一个护工都已站在了客厅中,目光齐齐地望着向丘成。他们都没有说话,兰姨的眼圈红得厉害。
“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能让他知道。”向丘成下了死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