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了澡,修整仪容,换上衬衣西裤,带着苍白和虚弱参观完了实验室,并在随后的自助午餐会中谈完了初步的合作框架。
被通知说自行回国,他要先飞趟澳大利亚时,两个博后都没什么震惊的力气了,心里想,你是真特么铁打的。
经悉尼转机黄金海岸机场后,提了预先租定的车子,开了数个小时后才抵达这个偏远的矿区小镇。
位于荒漠中的镇子是靠矿业支撑起来的,居住在此的不是矿主矿工就是前来采买的宝石供应商,除了农场的一两星灯光外,一路黑沉,不见任何光亮,星星倒是璀璨。可惜向斐然已经没有了抬头看星空的念头。
商明宝接起电话,第一句便听到他说:“出来看烟花。”
她披上风衣,趿拉着半拖冲出来,一拧开门,差点撞到站在门外的向斐然。
“……不是说看烟花吗?”她问,有点懵。
“不想看我?”
商明宝摇着头,投到他怀里,“我以为会看到烟花,你会在放烟花的地方等我。”
“是这么打算的,也买了。”向斐然搂着她。
“然后呢?”
“然后发现买错了,是纸炮。”向斐然淡淡地说,“要听个响吗?”
在黄金海岸大型商超里买到的所谓烟花,只是会炸出彩屑金片的纸炮,但外包装做得很逼真,他匆忙间来不及辨。
商明宝听了,哭笑不得,从他的冲锋衣上捻下一片折射灯光的金色亮片:“你还试了?”
“不然呢?”向斐然勾了勾唇角,情绪稳定中颇有些荒诞的喜剧效果,“如果不是要把炸了自己一身的纸屑拍掉,我能提前五分钟见你。”
商明宝笑起来,继而沉默,闭上眼将脑袋往他怀里用力地贴着、蹭着。
向斐然也没有说话,交臂搂紧了她。他们在门口抱了许久,苏菲和佣人见怪不怪了,都懒得出来看一眼。
将吻落向商明宝的耳畔时,他气息嗓音都发紧,说:“商明宝,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商明宝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岂能不内疚,岂能不自责,可是她被惯坏了,会爱人的人被他的爱浇灌出了骄纵,忍心伤害,也忍心刺痛,因为知道他无论如何都爱她。
“我在欧洲每天给你发早安,你一次都不回我。”
“只发了三天,后面三天没发了。”她没理也变有理。
“因为我他妈病了。”向斐然一字一句。
第一次听到他说脏话,商明宝呆住,能感到他是咬着牙的,但仍很冷酷。
“……你说脏话。”她呆呆地说。
“我不仅会说脏话,我还会打人,你的‘好朋友’鼻子被我打歪了,你心疼吗?”
“……”
向斐然按着她贴在自己胸膛的脑袋:“别让他靠近你,我会吃醋。”
“他比你小六岁呢。”商明宝嘟囔。
“什么意思?嫌我老了?”
“……哈?”
向斐然歪了歪下巴,神情里有一番意味深长。
“二十九岁的人,怎么也说不上老吧……”商明宝语调和眼神都软绵绵地说。
二十九岁……了?
向斐然不怎么关注年龄,因为每年过年或过生日,没有谁会提醒他“又长一岁,事事顺遂”,那根弦便始终没有上过。填写一些个人资料时,要做一道减法才敢确定无疑地落笔。
檐下灯辉中,他定定地看着商明宝,掌心摩挲着,指腹揉着。她的脸。
八年了。
他爱她八年了。
在爱她的第八年,仍然会为她轻易地分神,会为她不辞万里飞过大洲与大洋,不觉辛苦。
听到她身边人胆敢觊觎她,还是会气血上涌,失去理智。
为她辗转难眠,为她欢欣鼓舞。
向斐然垂眸注视着她,微勾了勾唇:“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老了。第一次见你,是二十一。”
彼此都被这一句震回了过去,那么遥远,竟恍惚有半生之感。
商明宝的目光与他的对上,下一秒,谁也反应不及的,她踮脚环住他的脖子,他也发狠地箍住了她的腰。
在荒野般的小镇上,倒悬的星空与浓郁的夜中,他们吻得不顾一切。
可以就这样走到底吗?
他心底的一道声音问,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神明问天。
再给他一点时间吧,明宝。
他替这个跟她拥吻的男人向她求情。他爱惨了你。
这一年的夏天, 商明宝从纽约大学珠宝设计专业毕业。
商家所有人都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因身份难以介绍,同在现场的向斐然只观了礼, 隔着人潮看她与家人同学们合影。
七月, 商明宝收尾了在纽约的生活与道别,回国后,随向斐然一起进了趟山。
此行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采样或采风,而是向斐然资助的最后一个小女孩也顺利考上了大学,那家人无论如何要请他吃饭。
地方在贵州深山, 重峦叠嶂壁刃千尺,不知道公路是如何修出来的。向斐然自驾进山, 商明宝就蜷在副驾驶上, 看着这陌生的山山水水。
到了地方, 眼见着是比扎西的村子还更穷破一些。一个黄土坯的围院里坐落着三间砖房,外墙没刮腻子也没上漆, 水泥缝歪歪扭扭,三个孩子站在院子里,大的扶小的, 小的扶幼的,红扑扑的脸上黑眼睛瞪得大而藏着怯。
他们一家有五个孩子, 最大的那个毕了业在县城当老师,次大的放暑假没回来, 在学校所在的城市打工, 这次高考完的是第三个女孩子,她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这件事, 向斐然是第一次知道。
十几年了,他们的资助人第一次来这里, 这家人张罗了一桌好菜,宰了一只鸡炖汤,将两只鸡腿分别放到向斐然和商明宝的碗里。说不出十分圆滑周全的话,只是搓着手说:“吃,你们吃。”
吃完饭,用塑料杯子泡茶叶水喝,是他们能拿出来最好的待客之道——茶叶是从村长家借的。
那个高考完的女孩子鼓了一顿饭的勇气,终于问商明宝:“你是向老师的女朋友吗?”
商明宝点点头。
“这是我和我的姐姐们写给他的信。”她交出一捆很厚很厚的东西,用塑料袋裹了三四层,也许是怕进水。
“我两个姐姐说,让我看看替她们看看向老师是长什么样的,脸是圆是方,人是高是矮。”
商明宝笑起来:“那你觉得怎么样呢?”
“比我们想的都好。”女孩说,“比我们想的都年轻。”
商明宝将那一捆信件揣进怀里:“这里面都是信么?”
女孩点点头:“因为向老师不许我们给他写信,所以每年开学和新年,我们写的信都没有寄出去过。”
十三四年下来,可不就是这么厚一捆了?
商明宝怔了怔,挽这捆信如挽一枚手拿包,“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没关系,你们想写信的话,给我写就好。”
女孩扯了扯唇角,轻点了下巴。
商明宝想留下个地址,忽然发现自己这个世界公民居无定所,下半年准备搬到斯里兰卡去了。
她写下了一个邮箱,“你会发邮件吗?等你到了大学,注册了自己的邮箱,你的第一封邮件可以发给我。”
女孩把那页纸收好了。
“那两个是你的弟弟妹妹?”商明宝问,“他们上学了吗?”
女孩摇头:“没有,他们是我叔叔的孩子。”
商明宝疑惑住:“刚刚你爸爸妈妈是说后面生的呀?”
“不是。”女孩放轻声音,“叔叔家也很穷,可是跟向老师说的话,好像没完没了了。”
所以就把两个孩子带到面前来,若是向斐然动了恻隐之心,自然会主动提出继续资助下去的。
商明宝恍悟,哑然失笑。
真是朴素的狡黠。
虽然再开四个小时出山十分折腾,但村里实在找不到能收容他们的地方,向斐然也不忍心让商明宝将就。
临走时,他留下了一个红包,并果然提出了会继续资助后面两个小孩。
出了村,商明宝将真相说了,向斐然无声笑了笑:“知道,看出来了。”
“所以你在纽约存不下钱,就是因为这个?”
“这只是其中一家,我妈妈一共资助了十七个,后来有些肄业出去打工或嫁人了,又有了些父母或老师拜托过来的新小孩,这十几年加加减减,应该有三四十个。”
“到底多少个?”商明宝问。
“没数。”
“……”
“有一次漏了一家,父母以为我撤资了,也不好意思问。还是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哦……”商明宝悠长而揶揄的一声,“向老师原来也有糊涂账的时候。”
向斐然失笑了一声,没否认。小时候也算花钱如流水了,买什么都不眨眼,都是最好的。后来跟向微山决裂,向微山刺激他,说他能用向联乔的钱也是拜他这个父亲所赐。少年人不留转圜,被他一激,索性都不要,决绝得没一句废话。
谈说月是春天离开的,向斐然迟迟没有动手整理她的遗物。直到过了夏天,学校开学,陌生电话一通通自山里打来,他才知道还有这件事。
谈说月也是个对钱粗枝大叶的人,向斐然只能从银行里打了流水,一个个去核对、整理名录。
十七笔学费,把彼时十六岁的他直接砸懵了。
谈说月和她父母都不是能搞钱的人,钱都在房子里了,她还经常自己贴钱做测序、出野外、购买样品,因为觉得报销贴发票很烦。那天下午,向斐然的面前摆了一排的存折和购房合同,做奥数题不需要打草稿的人硬是快把计算器按烂。
临近日暮,向斐然终于意识到,在他拥有稳定收入之前,谈说月的存款只能用来供这些房子、商铺、公寓的贷款,否则一定会断供。
所以,他既不能用他妈妈的存款继续做慈善,也不能用向联乔的钱做慈善,更别提向微山。
停止资助对这些孩子太残忍,十六岁的他只能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压岁钱。
好消息是,也有个十几万,坏消息是,他一次就要捐出四万。
“……”
用惯了好东西的人,从此开始过上一种极简的生活。幸好他确实也没什么物欲,对品质虽挑剔,但大部分在少年时就已买好,比如一万多的耳机,七八千的冲锋衣,上千块的登山杖……配置一步拉到了顶,也就不必再迭代了。需要自己掏钱时,十分诚实地选择了消费降级。
向联乔不知道捐款一事,成全了他不花他钱的决定,也成全了他在他父亲面前的骄傲。
“为什么不许他们给你写信呀?”商明宝从双肩包里掏出那扎信件,将塑料袋一层一层绕开。
“以前收到过,是写给我妈妈的。我试过继续以她的身份给他们回信。”
“然后呢?”
“是安徒生童话和电器说明书的区别,他们不信。”
“……”
“后来我说了实话。”向斐然勾了勾唇,“接管后,他们开始给我写信,开头从‘谈老师’改成了‘向老师’。我想过提笔回信,但这么多的情绪需求,我回馈不了。”
并非是冷酷到不近人情的人,只是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不好这件事,因此先斩断了一切温情。
他到底也只有十六岁。
摸黑开了快三个小时的山路,骤然看到县城的灯光时,竟觉得热闹繁华。
纵然找了最好的酒店,也不过是城市里的三星水准。入夜凉爽,开着窗户吹江面的风,在风和摩托车的嘈杂声中做。
商明宝忍着不叫,在他背上留下抓痕。
江岸的霓虹灯由足浴、KTV与夜宵档组成,闪烁在向斐然看向她的低垂眉眼间。
在这种时候看她,是他的某种偏好,或固执。会用温沉的声音说宝宝好漂亮。
商明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宝贝变成宝宝的,研磨时,气息染她耳廓,问:“明宝的宝,是什么的宝?”
夏令营第一次对他做正式介绍时,不好意思说“宝贝的宝”,改成宝物的宝。
商明宝被他折磨得受不住,彼此亲密相贴的地方温热淋漓。这时候要她自我介绍,是否太坏,且是用哄小孩的语气。
到底还是求饶了,鼻音闷闷的,染上哭腔的娇憨,回答说是宝贝的宝。
向斐然纠正了她的回答,看着她被他弄红的双眼:“是向斐然的宝贝的宝。”
弄不清楚这句话有什么魔力,商明宝眼神蓦地涣散了,被向斐然拉着坐到身上。他紧紧地抱着她、无情地摁着她,没管她像是快死了的挣扎。
那些信件向斐然依然没看,回到宁市后,收到了自己的标本室里。
商明宝没告诉他自己给女孩留了邮箱,九月多搬到斯里兰卡后,收到了对方的邮件。客气而怯生生的措辞,跟那双眼睛一样。商明宝温暖地回给了她一封长信。
得空,商檠业特意飞去斯里兰卡探望了她一遭。
不敢相信眼前的是自己娇生惯养的小女儿,白衬衫扎进卡其色的工装短裤里,袖子挽得高高的,因为天热出汗的缘故,衬衫被闷软了,松垮地勾勒着她瘦削的身形。
她在跟印度来的宝石商人抢一枚10ct的蓝宝石,除了店主和宝石商,还有几个男人在抄手观看。
“嘿,嘿,女士,listen,”那个印度商人伸出胳膊,不耐烦地将她往柜台外挡了一挡:“原料的买卖交给我们男人就好,你该去对面——看到没有,那里有一家精品店,你可以在那里看到很多称你心意的小戒指、小项链,cute,very cute——你该去那里。”
身后保镖要上前,商檠业抬手拦住了,饶有兴致地看着。
一切的生意场,都不乏自大、傲慢、假装无所不能并坚定认为女人一定不行的男人,何况是在这位于矿区的原料市场?这里充满了轻蔑和狡诈,如果你是个毫无经验的新人、天真的蠢蛋或者软弱的软脚虾,你会被瞬间吃掉,只有顶级的眼光、强硬的意志以及毫不发怵的经验,才够在这里杀出一片天。
在一屋子魁梧市侩男人的目光中,商明宝冷笑了一声,抬手将长发扎了个高位马尾,看着对方先嘲讽回去:“不要暴殄天物了先生,看你手上的那枚鸽血红,多么可怜的切工,多么乏味的设计,不就是喜欢大吗?出门右转,河滩上的鹅卵石更大。”
满屋子轰笑起来,店主笑着起身拉偏架:“easy,easy,young lady,我觉得你现在火药味有点太大了。”
商明宝不为所动,点着黑色衬垫上的宝石,报了一个数:“这就是我的底价,你这枚宝石有什么猫腻,你心里清楚。”
话一说完,店主和印度人脸色都是一变。
店主瞪着她,神情很黑:“lady,你要为自己的话负责。”
商明宝心里打了个突,但歪了歪下巴,注视着他:“我知道它的缺点在哪里,所以成交后我之后不会来找你,至于这位傲慢的‘印度大公’,那就很难讲了。”她微笑,“当然,我认为以他的眼光和自信,他应该也发现不了这个毛病。”
接下来的三分钟,印度人检查了一遍这颗蓝宝石无果后,脸色莫测地宣布退出竞价。
商明宝比了下手,微笑满面:“我的底价,你考虑一下,你的孩子还在等你吃晚饭。”
她最终揣走了她心仪的蓝宝石。
“就不怕被人抢?”
突如其来的粤语,商明宝眼睛一亮:“爸爸!”
她跑到商檠业面前,模样与刚刚截然不同,又瞄到他身后的六个保镖和随从,嫌弃地“咦”了一声,“这里倒也没有这么不安全……”
商檠业揽过她肩,“我倒是想问问苏菲,难道这两年你在外面,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在男人堆里争来抢去的?”
“带人在身边太麻烦了,只是好端端走在路上也要带保镖的话,我也没必要来这里,待在别墅里一辈子最安全。”
商檠业挑眉:“别掉以轻心。”
他果然比她谨慎,上了车才问:“所以,这颗石头有什么毛病?”
“没毛病。”商明宝摇头晃脑,最终忍不住开怀笑出声来。
商檠业捋了一捋,顿悟了:“你就不怕老板把你轰出来?”
“不会,他知道我给的价有多实在,他心动的,只是想吊那个印度佬罢了,那个印度佬什么都不懂,或者说不如我懂。”
这一手玩得漂亮,商檠业先是夸了她,继而脸色板了回去,威严地说:“我不允许你身边不带人,尤其是在这么原始的交易市场。”
“但是那很不方便……”
在商檠业的目光中,商明宝妥协了下来,但之后又忘了。
晚饭间,商檠业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去主持珠宝集团的工作。
黄金珠宝是商家最早起家的业务之一,在商宇集团庞大的业务版图中,珠宝这条业务线一直很稳固,二十多年前,也曾出于野心开辟过一条高端彩宝线,但市场没给反馈,最终还是砍了。
商明宝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要。”
“不要?”
“我们家的东西都土死了。”
商檠业:“?”
“本来就是,买黄金首饰的和玩宝石的根本不是同一批人,也不是同一种消费需求。何况黄金首饰玩来玩去也就是龙啊凤啊,珠子啊佛牌啊,你让我去,是要扼杀我的灵感吗?”商明宝理直气壮地问。
商檠业:“……”
“至于钻石……铂金和透明钻,天啊,我想不出比这更无聊的东西了!”
商檠业放下刀叉:“所以,你只想成为一个高珠设计师。”
“也不是,”商明宝思索着,“不急,爸爸,我才二十四岁,我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我不想太早定义自己。”
不想太早定义自己。
这句话能从她口中被听到,商檠业有片刻怔愣。
商明宝没有发现她父亲的异样,仍然边思考边说着:“其实高珠也没那么好玩的,我在纽约的客户从上东区一直拓展到了好莱坞、比佛利山庄,以及湾区的一些新贵,跟他们做生意太需要公关了,虽然我有这个技能,但我认为这在消耗我的能量。而且他们真的就比进我们柜台买结婚三金的人就更能欣赏设计之美吗?我想未必。他们佩戴美的东西,并非出自懂得,而出自‘买得起’。每个圈子有每个圈子的囹圄,我们身处其中,不自觉地被塑造着对样式、材质、色彩、品牌的挑选,美其名曰为风尚,认为这是自己阶级与教育熏陶后的自由选择。比如说,好莱坞的客人们就要求大,越大越好,一枚耳坠恨不得从耳朵一直垂到锁骨上,这样可以成为红毯queen。但这样真的美吗?我说了不算,但我会说不美。”
“爸爸,”她讲完了,从思索中抽离出来,悄声,“这些话不要告诉妈妈,否则妈妈会生我的气。”
商檠业唇角勾笑:“听上去,你不是觉得高珠不好玩,而是高珠背后的人不好玩。”
商明宝眨眨眼:“不包括妈妈,因为妈妈是真正有sense的人。”
“但是你玩的这些石头,都堆往一件作品时,只有这些人才能买得起。”
商明宝点点头,坦诚道:“所以我没有想清楚,我还在想。”
聊完了公事,轮到私事。
商檠业问:“伍家那个小子,听说一直在追着你跑?”
商明宝兴致一下子低了下来:“係啊。”
在澳洲闪电岭时,伍柏延总来看她。商明宝对他视而不见,伍柏延倒也不缠着她,就等在门口,等她从矿区或交易市场回来后,叫她一声。因为商明宝不搭腔不逗留,他也无法多说什么,等她那声关门声响起后,他便走了。
如此几次,搞得苏菲都奇怪地问:“Alan做了什么,搞得冷战了这么久?来得比斐然还勤快。”
商明宝没好气:“谁像他这么空啊!”
再多一两次,伍柏延问:“一定要搞得像仇人一样吗?还是说,跟我说两句话你就觉得对不起向斐然?”
商明宝:“这件事只有你不喜欢我了我们才有得谈。”
“那你就当我不喜欢好了。”
商明宝气到摔门。
从新加坡或香港飞来一点也不近,面对昔日好友,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不忍,何况商明宝本就不是铁石心肠?她还是不理他,但要差旅时,会着苏菲好心通知他一声,她不在,免得白跑。
时间一长,苏菲埋怨起来:“这个Alan真是的,搞得人都没地方拒绝。总是做恶人也是要花心力的呀!”她心疼商明宝扮恶,知道她本性善良,长此以往会很受煎熬。
搬到斯里兰卡后,商明宝没有把地址透露给他,但伍柏延还是来了,大约是从Wendy那圈子拿到的消息。
“我现在看见你就烦。”商明宝冷脸,“朋友都没得做,你满意了?”
伍柏延虽然一瞬间脸色都变苍白,但还是说:“不用说这些硬话打压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Alan,”商明宝不解、困惑、不忍,“你不可以这么卑鄙的,不可以仗着你对我的了解来拿捏我对付我。”
“我只是喜欢你,在追求你。”伍柏延也不解地问:“这些年,追你的人少吗?哪个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他们能追,能送花,我不能?”
商明宝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向斐然,因为她身正,不必用他本就在意的人去当彼此间的刺。
她想,再来几次,伍柏延就会放弃的,她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说恶话狠话了。
“爸爸又是怎么知道的?”商明宝闷闷不乐地问,胃口和兴致都没了。
“他在追求你,几个家族都知道。”
商明宝呆滞住,坐立难安起来:“他只是……只是脑子有根筋搭错了,不是真的追我。”
商檠业淡淡道:“我记得以前看你跟他相处,你们关系不错。”
“朋友而已。”商明宝明确无误地反驳,“我对他没半点意思。”
“要不要我跟他父母说一声,让他们的小儿子不要骚扰我的女儿。”商檠业的脸色和语气都告诉她,他是认真的。
商明宝愣了一下。这是很重、很不体面的一个处理方式,很作践人的心意,且有仗家世之嫌。
虽然嘴上说着伍柏延是脑子里的筋搭错了,但商明宝已经清楚,他真的喜欢她。
斯里兰卡离得近,商檠业的公务机来去方便,往后便常绕道一程来探望她。
次数多了难免撞到鬼——看到她跟一个青年牵手从一栋楼出来时,商檠业眯眼,有顿悟和警觉之感。
这就是她从纽约起就一直在交往的男朋友?温有宜瞒着他的那个人,让温有宜放心的那个人?
但是,算起来已经五年了,为什么babe从没跟家人聊起过?
没有人比商檠业更清楚他小女儿的梦想。
作为商家这种家族的小女儿, 正如古今中外王朝的公主格格,他人注视过来的目光中,天然就带上了对她未来命运的判词——联姻。
婚姻是千百年来利益结合最直观有效且诚意的方式, 商家即使实力断层, 也不会傻到自绝于圈子,只能说对于联姻一事,他们比别的家族拥有更多的一些余地、更高的一些标准以及更从容的一些话语权。
这些年来,商檠业暗里为商明宝挡下了许许多多的说亲。
不说港岛上的一圈,内地的新贵巨商, 欧美的百年家族,宴会上佯装不经意提及的, 请人来当说客的, 叔伯们为家族长远之计为一己之私的……商檠业心里有数。谁人来说, 明示暗提,他都一概挡回去, 冷肃的脸上半分笑意:“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
对一个自小将婚姻当神圣梦想的女儿,他想尽可能多给她自由时光, 如果她能交往到够格的真爱,商檠业也有魄力为她兜底。
“董事长?”司机问。
商檠业抬抬手指:“躲着点。”
司机明白了, 将商务车往后倒了一段,侧视位泊好, 混杂在街道形色拥杂的摩托车和厢式货车、三轮车间。
透过后座的车窗, 商檠业搭着腿,指尖在膝上随着沉吟和观察有节律地点着。
商明宝和那个青年走出街口时, 商檠业打了个电话给小女儿,通知她自己今晚将会抵达拉特纳普勒。
商明宝脱口而出:“爸爸你怎么又来了?”
商檠业面无表情只眉尾挑动。
“听起来, 你好像很不欢迎?”
商明宝心尖一缩:“没……”
挂了电话,她看向向斐然,唇噘了起来。
向斐然已经猜到了,问:“现在回去?”
商明宝摇头,攥紧了他的手:“他晚上才到,不着急。”
九月份招生季,向斐然手下招了两个博士生,其中一个是从美国回来的林犀,另一个则是国内的研究生,人手是比去年充足了,但开展的课题也更为庞大,同时还有跟比利时那边的合作、国内学术圈难以避免的种种会议、行政任务,他忙得分身乏术。
斯里兰卡听上去是近,但八个小时的飞行实在谈不上便利,何况从机场到这个宝石之城还要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向斐然没办法想来就来。
这是他第一次来拉特纳普勒,上一次他们见面还是在两个月前,他去新加坡参会,商明宝也正好在那儿。
这一次向斐然空出了三天,下午刚抵,两个人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拉特纳普勒是亚洲最大的宝石矿区,以矿业为主而非旅游。没什么好逛的,商明宝带向斐然去了最近的矿上,给他看这里的采矿作业。
矿沿河谷分布,河水浑黄,两侧植被葱郁,以木头搭筑固定的矿井深入地下,石头采上来后,便以河水淘洗分拣。
十分原始、人工的作业方式,令人难以想象这些石头最终流向的竟是高奢柜台、拍卖行、贵妇的无名指与女王的权杖。
商明宝是这里的异类,她不像别人是来收货的,也不是来当掮客的,她整天“无所事事”,不是下矿、在河里洗沙子,就是在市场流窜、出手救一下正要被大宰特宰的游客,或者在酒店的庭院中写写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