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向斐然顶着太阳走在泥土路上,时间一下子变得很悠长,两侧长草倒伏,河流裹沙,静谧无声。
商明宝问矿主要了两支橘子味的冰汽水,抄近路带向斐然走到门口上车。
“后面坐一下。”向斐然拉住她要拉开驾驶座车门的手。
他意味明确,商明宝踮起脚,两条胳膊挂住他脖子。向斐然一手揽住她腰,一边吻,一边将喝了一半的汽水放到车顶上。
烈阳底下,商明宝被他欺身压到了滚烫的车门上,觉得晕乎乎的,像是中暑了。
吻了一阵,又依偎着抱了会儿,说:“我开个冷气。”
半开车门,趴身到方向盘上去点空调,黑色吊带背心贴身而短,随着动作露出牛仔短裤上的半截腰。
等车里的暑热散尽了,他们才坐进去。
“爸爸也真是的……”商明宝拉过商檠业骂了半句,对上向斐然的视线,没声儿了,跨坐到他身上,贴靠到她怀里。
明明一路都在嚷嚷着晒死了,身上出了一趟接一趟的汗,这时候却不再嫌热。
车厢内空气还没凉下来,彼此的体温也高,香气中氤氲纠缠着身体发肤的汗。
向斐然将那瓶湿漉漉的汽水瓶在商明宝脸上贴了贴,冰凉的触感让她哆嗦了一下。他继而去吻她,将玻璃瓶挨在她的下颌与锁骨间。
商明宝一半凉一半热的,被他吻出气喘声,不自觉地哼了一下。
“好傻,本来就不剩多少时间了,还带你来这么无聊的地方。”她圈着向斐然的脖子,声音放得低低的。
旷野无人,东南亚无尽的夏天里连知了都不叫。
向斐然扶着她的腰,淡然的脸明知故问:“那哪里不无聊?”
商明宝不答,往下解了他亚麻衬衣的一颗扣子,被向斐然捉住了指尖。
他这回微有波澜了,眼神微眯下来:“疯了?”
虽说暂时方圆内没看到人,但毕竟是这座矿的正门口,难保不会有车辆进出。
商明宝泄气,耍赖地将下巴搭到他锁骨上,仰着眼眸:“我爸爸很忙的,他明天一定走了。”
向斐然握着她削薄的肩膊,亲她的眼皮:“没关系,他难得来看你,你多陪陪他。”
“他才不难得,”商明宝嘟囔,“新加坡飞来才三个小时嘛,你才难得。”
向斐然抱紧了她,像抱一只挂在他怀里的小考拉,低沉的声音很温柔:“是我太忙了,也许明年会好转。”
商明宝偏过脸,呼吸着他颈间的气息,喃喃的不知道是问谁:“明明我才是比较空的那一个,为什么我很少去宁市看你呢?”
时间自由,也没什么迫切的非完成不可的任务,置身于这样葳蕤丰茂的热带植被间,总不自觉想起他,但却很少为他飞回国一趟。
是被惯坏了吗?自从他去波士顿起,便是他为她而来。她习惯了,渐渐心安理得。
她的问题让向斐然怔了一下,唇角勾了勾:“这你让我怎么回答?”
商明宝抬起脸,看着他眼睛。
向斐然垂下眼眸,神色和语气都是好整以暇:“因为你没有以前爱我了?”
在暑热中微阖的眼眸,随着他这句话茫然地定住,从心脏处蹿出的锥心之痛一瞬间蔓过了全身。
商明宝僵硬着,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总为她飞在大洋上空的男人。
目光里的惊痛藏不住,被他接收到了。
“我开玩笑的。”向斐然轻笑着叹出一声,手臂却失了力度,将她勒得疼了,“怎么当真了?别听进心里去。”
明明那句话里不再被强烈爱着的是他,他反而哄她,好像受伤害的是她。
商明宝来不及说话,被向斐然摁着颈后用力地吻。她的腰快折在他怀里,舌尖被吮出了被迫张开的红唇中,头发在他的臂弯里汗涔涔地乱了。
开车回酒店,正逢一场磅礴落日。
商明宝将车窗降到了底,双手叠搭在沿上,看着在芭蕉田上半悬的红日。
快进酒店正门,向斐然下了车,在路边与她抬手道别。
苏菲已经另外订了一间房,为免撞上,她要求酒店安排得远远的,并着人将向斐然的行李送了过去。
不管多远的飞行距离,向斐然的东西总是很精简,一个双肩包便装下了。苏菲起初惊讶,后来领悟了,他能逗留的时间不长,包里只放电脑。
别看他先前飞了澳大利亚一遭又一遭,问他黄金海岸长什么样,他答不出的。大约是透过舷窗的那一瞥,蓝的海与白的沙,但非他心之所想,所以他连目光都吝于停留。
商明宝回到房间梳洗了一番,将自己拾掇清爽整齐后,商檠业的电话也到了。
这里最好吃的餐厅就在酒店里,商檠业对东南亚菜敬谢不敏,也担心商明宝水土不服,之前来了两次后,用钞能力让厨房学会了中式料理。
“爸爸最近不忙吗?”商明宝双手托腮卖乖,“总飞来飞去的好累哦。”
“确实累,”商檠业放下筷子,漫不经意地说:“所以我准备在这里顺便多休息两天。”
商明宝:“啊?”
商檠业看向她:“你有安排?”
“嗯嗯嗯嗯。”商明宝坚定猛点头。
“那正好,爸爸陪你,顺便看一看你的工作环境和内容。”
“……”
“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说。”
商檠业的脸色难以琢磨,商明宝不够有勇气忤逆他,只好说:“没,就是那些地方都比较简陋。”
商檠业展露了些微笑意,冷哼了一声:“你都能克服,我有什么不能克服的?”
商明宝两手在餐桌底下给向斐然递消息,闷闷不乐的嘴能挂油瓶。
其实如果她坦白交代,讲一句男朋友好不容易来看我,商檠业不会在这里自讨没趣。他开始反思,是否是自己在家里的作风太严肃,才让儿女们不敢跟他交底?
吃完饭后又洗过澡,商明宝跑过长长的回廊,急匆匆地走了快十分钟,才抵达向斐然的房门前。
她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商檠业的助理、随从、保镖、司机以及他本人忽然从哪间房里冒出头来。
向斐然洗过了澡,正在书桌前批改博士生递交来的论文。听到敲门声,他起身去开,顺便将灯带关了。
门一开,房内唯余台灯柔光漫漶,浮现出他的逆光身影面容也是淡的。
商明宝扑到他怀里,被他稳当托抱起。
“谁追杀你了?”他失笑,将她往上托了托,T恤下的臂膀坚实有力。
“讨厌死了。”她一边大逆不道骂商檠业,一边将掌心穿过衣物,抚向他贲张的肩背。
向斐然的目光似笑非笑:“这位小姐,你好像目的很明确。”
商明宝点点他随着讲话而滚动的喉结:“我就不信你不想我。”
看上去很有出息的,被向斐然一含耳珠就立时软了。他明知故问:“耳朵怎么这么烫?我都做好了准备今天把主动权让给你。”
商明宝:“……”
确定是受到了嘲讽。
不是没拿过主动权,但只能坚持个十几秒,剩下的时间还不是浑身酸软地趴下身,一边被他托起吃着,一边被嵌死。
来了两场,根本不敢出声,仿佛这五星酒店是纸糊的,哼一哼都会被听到。
结束后,商明宝没走,枕在他怀里闭眼养神,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灯是什么时候被关掉的也不知道,只觉得这种被人抱着入睡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如此久违,也如此喜欢。
迷迷糊糊间说:“明天别走……”
她总担心向斐然会提前走。
向斐然亲着她的眼睫:“谁说我明天要走了?”
商明宝的呼吸匀了下来,不知道向斐然亲着她的耳朵:“我不像你,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走了。”
算的还是上回在植物园宿舍的账。
接下来的两天,商檠业真陪着商明宝去矿区,进市场,见大的供应商和矿主。倒也没全天候,因为商明宝的工作节奏本来就随心所欲,中午太热,要午休三个小时,下午五点便又收工了。
商明宝也动过发癫的脑子,心想爸爸有助理,我就不能有?告诉他斐然哥哥是助理就好了,就能顺理成章地让他陪在身边。但向斐然太帅,让这个借口很没说服力。
第三晚,商檠业终于要动身回国,公务机已就绪,只等他到。
商明宝做好了欢送的准备,饭都多吃了两口,冷不丁听到他问:“你那个纽约的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了?”
商明宝措手不及,东南亚的细米粒呛进气管里,咳嗽得直冒泪花。
商檠业神情淡然,辨不清喜怒:“惊讶什么?你妈妈早就告诉我了。”
商明宝惊恐道:“妈咪也知道了?!”
商檠业:“……”
哦,原来有宜不知道?
不对。是babe不知道有宜知道。
商檠业没想到随便诈了下就把老婆的计划给诈漏了,咳嗽一声,威严而不置可否:“不然呢?”
商明宝双手捂面,失去了胡搅蛮缠的能耐。
“谈了五年了,马上要走进第六年了,是么?”商檠业说:“把头抬起来,爸爸不是在审问你,也不认为这是件错事。”
商明宝松了手,白净的脸已经红透了。
“他是什么人?”
“是科学家,植物学家。”
商檠业挑眉:“别编。”
商明宝:“……没编啊,哥哥姐姐都知道,你可以问他们。”
商檠业冷笑一声,面无表情:“所以,爸爸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
商檠业缓了缓,徐徐开口:“你觉得爸爸这么不近人情,会破坏你的自由恋爱。”
“不是。”商明宝赶快摇头,“最开始是的,后来就不是了。”
“为什么?”
商明宝不想交代得这么细,乖乖巧巧地抿嘴端坐。
“谈了五年,感情还好吗?”
商明宝细“嗯”一声,“他对我很好。”
“说说。”
让下属进行述职汇报的气场,商明宝不得不从,原本想随便点几件的,但发现一开口讲述,竟刹不住闸了:
“他有多少钱都花在我身上,明明还要资助十几二十个小孩,自己过得很极简,但从没有让我受过委屈;
我们总是在谈异地恋,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时多得多,都是他来找我;
他从不生我的气,对我大声,给我脸色,我总是给他添麻烦,但就算是在麻烦现场,他也只会认真地去解决后续,而不是责怪我;
他教会了我很多,如果爸爸觉得你的女儿现在还不错的话,有一半的功劳除了他写不下别人的名字;
他不是刻意教我的,他不讲大道理,尊重我的一切选择,是我跟他在一起体验过那些后,才渐渐明白世界上不止有高处的风景,不是只有站在金字塔上的风景才是值得看的。”
商明宝说完,有些紧张,长舒了一口气:“爸爸,他真的很好。”
她滔滔不绝地跟商檠业说着他的为人处事,他的科学研究,他的点滴细节。
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商檠业耐心地听着,注视着餐厅摇曳烛光下她越讲越温柔的脸。
在她口中,那个人简直是天上地下最独一无二的。
“既然这样,”商檠业开口,斟酌过后的审慎,“为什么一直瞒着家里?你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他交往。”
商明宝卖乖道:“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我不用再瞒了。”
“他叫什么,家住哪里,父母从事什么?告诉我,我好派人调查。”
这是必然的一道工序,他会把这个人的祖上八辈旁系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比他的族谱更知道他的表叔叫什么。
“不用了,”商明宝讪笑了一下,“他够好就可以了。”
“那自然是不够的。”商檠业淡淡的一句,道理不必多讲。
“爸爸查了也没用。”商明宝交握双手,忐忑但尽力掩饰的姿态,微笑着:“我们只是谈恋爱而已,还是尊重一下他的隐私吧。”
“什么叫谈恋爱而已?”商檠业不解,“玩玩而已?”
商明宝摇头又点头。
“babe,我不知道你在纽约受到的是怎样的教育和生活理念影响,”商檠业顿了顿,口吻比刚刚严肃,“但是就拍拖这件事,女孩子玩一玩付出的代价从生理上来说,天然地要比男人多,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而且——”
他锐利的眼径直看穿了商明宝:“你也不是这种人。”
岂有玩玩五年的道理。
商明宝被他逼视得心尖一抖,慌乱中只好如实说:“他是不婚主义,我们不会结婚的——爸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你不要插手了。”
她的目光充满恳求,但不婚主义四个字一出,商檠业的脸上蓦地结了一层冰。
没有人敢在这种脸色这种气压的商檠业面前说话。
商明宝吞咽着, 因为不安,指甲盖无意识地顶着垫在刀叉下的纸餐巾。
她说错话了,这是她跟向斐然之间的事, 不该交代给商檠业的。
那张厚厚的纸帕被她指甲顶破时, 商檠业也开口了,缓缓而发沉的四个字:“不婚主义。”
商明宝心脏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但纵使两条胳膊都发着抖,她仍极力让自己镇定地说:“爸爸,他没有瞒我, 我一开始就知道的。”
商檠业冷笑一声:“要我夸他高风亮节,还是你清醒想得开?”
纤细的脖子仿佛承受不住头颅的重量, 商明宝的头低着, 像一朵快从花托上凋谢下的花。
“五年, 他就没有一丁点为你改变?”
商明宝被他问得身体一僵,张口结舌磕磕绊绊地说:“他说他会试试……他在试……爸爸, 这些事强求不了的,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商檠业眯眼:“你心里有什么数?”
“我有期限的, 我给了他期限了,我不会一直等下去的。”商明宝笃定地说, 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浸满了忐忑、惶恐和哀求。
商檠业一眼就看穿了她,她迫不及待地甩出了一个保证, 希望他能在此时此刻放过他们。
“爸爸……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幸福的。”她没办法了, 唯余下下策,似盲目地抓了一截浮木:“你见一见他吧, 好吗?他就在这里。”
她敢保证,只要商檠业见到向斐然, 就一定会喜欢他的。
这是商檠业在这里两天最想等到的话,他也想亲自、第一个给商明宝谈了五年的男朋友掌掌眼。但现在晚了。
商檠业指尖点点餐桌,唤了当中一名随从的名字,淡漠地吩咐:“让车子准备好,十分钟内出发。”
唰的一下,商明宝脸上不见任何血色。
说完这句话,商檠业起身,缓而重地擦过双手后,将那张白毛巾扔回托盘里:“爸爸很忙,没有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人身上。虽然你还年轻,但这个道理你也要懂。”
快走出餐厅时,被他紧随而来的小女儿一把拉住——商檠业回首,压抑着的怒容在看清那双眼睛后变为愕然。
“爸爸,我跟你讲了这么多,”商明宝的眼泪快盈出来,哽咽地说,“你不能仗着我对你的信任破坏我们。”
商檠业宽厚的掌盖上她冰透骨的手,说出口的话像一句死亡判词:“早点分。”
三台车沿酒店门前环岛停着,保镖立在车门边,已做好出发的准备。商檠业上了车,揿下了车窗挡帘。
商明宝立在原地,一直目送车队驶出环岛,直到开出酒店大门。
这顿饭结束得比任何人都预想得早。她回了房间,浑浑噩噩地睡了半觉后,起身找向斐然。
向斐然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在斯里兰卡的三天,除了那天下午的矿区,他哪里也没去,一直在跑数据、改论文。商明宝得空来房间找他,他便放下案头工作,与她接吻、聊天,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抱着待一会儿。
商明宝手上有他的房卡,在门口站了好长一会儿,深呼吸,提拉脸上笑肌,做出昂扬而兴高采烈的姿态。
刷卡进去,向斐然正站在落地窗边打电话。庭院里满目鲜绿,草尖缀着落日金光。
他很专注,没留神身后动静,直到被商明宝自身后抱住,两只手在他腹间交扣,脸挨着他的背。
向斐然一手掌着手机,一手贴上了她的手背,安静听对面讲完后,提出了几个参数的修改方向。收了线,他转过身,将商明宝抱进怀里:“今天的晚饭怎么结束得这么早?”
商明宝“嗯”了一声,脸埋在他胸膛。
似乎听出异样,向斐然想抬起她的脸。但她缩得紧,向斐然不勉强她,问:“是不是哭了?”
商明宝用力抿着唇,“没有。”
“有事可以跟我说。”
“是爸爸不想让我在这里继续了,他想我快点回香港,说这里太苦,而且没意义。”她的眼泪默默地流着,嘴巴瘪得厉害。
向斐然揽抱着她依偎的脸,淡然地说:“我支持你。”
商明宝一瞬间眼泪汹涌,闭上灼得疼的眼眶:“那要是我也认同他的话呢?”
向斐然是如此认真地思考着她这桩句意明切的事,最终说:“要是你自己也认同在这里得不到更多或想要的东西,那当然另当别论。”
商明宝手脚冰凉,张口结舌:“要是我根本就没想清楚呢?我怎么知道我想的、做的决定一定是对的?万一我错得很厉害,会失去很多呢?”
她目光慌乱,莫名地有一股恐慌——那是要孤身走进命运十字路口前的恐慌。她不知道哪条路是对的。
向斐然捏紧她掌尖,看着她泛红的双眼:“商明宝,你比你自己想的要厉害得多,不要怕自己做决定,你永远是正确的。”
回到香港后,商檠业第一件事便是找温有宜。他笃定温有宜知道些他还没查到的东西。
“你见到他了?”温有宜还没发现事态的严峻,合十的双掌抵着下巴:“他跟babe很配吧?”
商檠业额角青筋暴跳,“不是配不配的问题。你告诉我,他是谁,为什么你那么快就确定他是个可以让你放心的人?”
恋情已经进展了五年,温有宜也知道没有再瞒的必要了,如实说:“他是向家的人,是向联乔大使的孙子,他父亲是「微山生命」的董事长向微山。”
这个身份远超出商檠业的意料,以至于愣了一下才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毕竟有一层政治背景,我怕你反对,但想着babe这么喜欢,开心地谈两年恋爱也不错。”
温有宜帮几个孩子粉饰恋爱打掩护也不是一遭两遭了,咳嗽一声熟练地倒打一耙:“是daddy你平时太古板太不通情理了,所以才瞒着你的。”
夫妻恩爱三十多年,她十分确信自己的神情语气可以治住商檠业——但招术莫名失效了,商檠业面无表情:“我不理解,你知道他的身份不行,为什么还要放任她谈这么久。五年,明宝是什么品性你不清楚?你放任她谈这么久没结果的恋爱,有没有想过对她的伤害?”
温有宜被他反问得一时没出声,缓了一缓,先说:“你别吼。”
接着找回思路:“怎么没结果呢?向大使是爸爸的朋友,爸爸的眼光你总不会怀疑。他是有政治身份,但已经退了,而且年事已高,向微山又是他抱养的,向斐然就更是清白了,他一个搞科研,将来又不从政,谈不上政治立场和队伍,怎么就——”
商檠业哑然,冷冷地笑叹出一声,一字一句缓慢地问:“很好,你为他们考虑到了这个地步,那为什么偏偏就不关心关心这个人本人?”
温有宜懵了,看着他:“什么?我当然关心过,他很不错。”
“——即使他是不婚主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的女儿结婚吗?你知不知道你女儿明知道对方是不婚主义,还要再跟他谈几年?说要等他改?”
“不可能。”温有宜斩钉截铁地反驳:“babe试探过我很多次,有政治背景的对象可不可以,家世稍微差一层的对象可不可以,她是不是一定要去联姻。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结婚,她问我这些干什么?”
随在最后一个字音戛然而止之后的,是突如其来漫长的沉默。
温有宜蹙着眉心,喃喃地说:“我一开始是告诉她不行的,所以她才明知他是不婚主义,也开始了这一场,因为她也认同他们没结果。后来,一年多以前……”她的脸渐渐地白了,目光里充满不敢置信:“一年多前,我给babe打了个电话,暗示她,他们是可以有结果的。”
商檠业面无表情:“她会空等到现在,那个男人的花言巧语功劳占一半,你也占一半。”
温有宜猝然捏紧了沙发扶手,过了好半晌,苍白地抬起脸:“babe都跟你说了什么?”
商檠业拧松领带:“她说她心里有数,不会等到底,让我别着急拆散他们。”
说完这句,他默了一会,在温有宜旁边坐下:“找个时间告诉她,那个人的身份没可能,让她死了这条心,别等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称呼过向斐然的名字,而只有淡漠的“这个人”、“那个人”,语气冷淡得像在谈论一支低劣的股票,唯有眉心微蹙间略过了一丝厌恶。
温有宜双手捂面:“要是,他确实可以为她改变呢?或者已经在变了?”
她轻轻地问。
商檠业的脸色黑得可怕:“有宜,五年了,我不同意。”
临近年尾,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让这座坐落在森林河谷中的宝石之城也陷入到了热闹中。
做的是宝石这样富贵的生意,人一多秩序一混乱,难免会发生些意外。那天晚上,商明宝在本区最大矿主的家里做客,因为他的别墅就在酒店附近,她没有让司机来接。八点多从别墅门口出来,不算晚,她掉以轻心了,没注意到有两个人尾随她很久。
是见色起意吗?是要抢她的钱和首饰?是要绑架,还是早就与她积怨已久,她在帮助一些游客识别骗术时无意中得罪了人?
即使就挨着街道集市,五星酒店的大门前也还是有那么段与市井隔绝的静。路灯的微芒照不穿那一径的黑,被一只手捂住口鼻时,商明宝瞪大眼睛,要掏防身喷雾的手被狠狠反剪到了背后。
剜心的痛从骨缝间传出,她却连尖叫都传递不出。绝望间,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是谁把箍着她的那个人揍倒,又是谁把另一个人窝心狠狠踹了一脚,随着破风声响起的,是一声很沉重的捶击骨肉的声音,商明宝惊恐得圆圆的眼睛里冒出眼泪:“——伍柏延!”
伍柏延抬起手臂又挨了一下,恶狠狠地说:“滚远点!”
商明宝拔腿就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一边跑一边打电话给司机,一百多米后终于跑进酒店大门了,她不顾一切地喊:“help!help!”
一小队保安赶到时,漆黑深巷里已不见他人踪影,只有伍柏延靠在一户人家的墙下,右手捂着另一边的胳膊。
商明宝胆战惊心地靠过去,在惨淡的手电筒光下看清了他流着血的脸。
事情过于惊险,苏菲不可能瞒住,商檠业和温有宜连夜乘公务机赶了过来,当地政府、警局以及首府那边都来了高层,本地首富两边作陪,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到他们对这里投资及合作远景的考核。
伍柏延头上缠了好几圈纱布,手臂也打了石膏,听着病房外走廊上的交谈。他听出来商明宝和她管家的声音,其余的可能是医生和警察。
过了会儿门开了,商明宝回到他病床前坐下,并不知道他已醒来。
又养了许久的神,伍柏延睁开眼,转过脸问:“你谁?”
商明宝:“……”
“你别装了。”她一张脸惨白。
伍柏延气息微弱地哼笑了一声:“没吓到你。”
商明宝一颗提心吊胆的心总算落了回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坐着。
“说句谢谢?”
“谢谢。”
“我说了,紧急联系人要设置有用的人。”
“你只是刚好在这里。”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在这里。”
“我不愿意。”
伍柏延又笑了半声,像是自嘲。
商明宝红红的眼眶瞪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伍柏延知道她不是真心这么说,她只是故意要刺痛他,挑他的毛病。为什么?因为这件事在她心里有份量,她心软了——不得不,所以便要说些煞风景的话。
伍柏延笑着摇了摇头:“商明宝,把我当个人吧。”
商明宝紧张地提醒他:“你别摇头,医生说的。”
“好。”
“你的手……骨头要养一养。”
“没问题。”
商明宝抿了抿唇:“会影响你比赛吗?”
“会。”
“……”
商明宝更用力地抿了下唇:“你话这么少,是不是脑袋疼啊?”
“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吗?”
商明宝垂下眼睫:“别这样。”
她起身走了出去,问这间私人诊所的护士有没有烟。护士给她找来了,她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找了个没人的阳台一角抽着。这件事没必要让向斐然担心,她没说。
警局立下军令状说一定会抓到歹徒,又交涉了别的事情,商檠业的公务机将商明宝和伍柏延一起带走了。
因为受了惊,商明宝被勒令在家修养。过了一周才听说伍家两位家长早从纽约赶了过来,今日晚上要在家里宴请他们。
带来这个消息的是温有宜,她捏着她的手:“要是实在打不起精神也没关系,爸爸妈妈会帮你道谢。”
商明宝点点头:“他们会觉得我很不礼貌吧。”
“你受惊了,他们会理解的。”
商明宝这几天难以入眠,靠褪黑素才睡得着,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出一身的冷汗,被梦里那只充满汗味和铁锈味的手吓醒。瘦得很快,以至于显得眼眸大得都有些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