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斐然—— by三三娘
三三娘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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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外,阿佳裹紧了皮草大衣,不爽地嘟囔一句:“商明宝看上去真挺懂的。”
Alice冷哼一声:“就是因为穷逼才更懂啊,你看哪个月薪三千的不对劳斯莱斯头头是道?”
阿佳茅塞顿开:“有道理哎。不过刚刚那个祖母绿真挺不错,一比起来,外面那个什么紫锂辉?确实就显得单薄了。”
“废话,那个才八十万。”Alice白她一眼。
“那怎么?拿了那颗?”
Alice游移不定的当口,阿佳耳语:“你回头再来订不就得了?就不用给她付佣金了,谁能知道你买没买?大不了以后戴的时候别让她看到咯?更何况,你玩的那些圈子都根本没人带她进来。”
Alice经她一点拨,真顿悟了,跟她对视一眼——
迅速达成共识。
商明宝将抽了一半的烟捻了,掏出手机看了眼新信息。干干净净的页面。
她将烟蒂弹进垃圾桶,洗手漱口。洗了一半,垂下脸,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深吸了一口气。
她从带拉链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枚琥珀,走出洗手间,找到副店:“可以镶嵌吗?”
副店双手接过,仔细看着。虽然这是一枚含完整花朵的琥珀,但在贵重宝石面前,价格是不值一提的。她不知道商明宝为什么要问这个,含蓄地说:“琥珀比较特殊,这要问问珠宝坊的,您想做成什么?”
商明宝:“让他们出图纸给我吧。”
她这种级别的客人拥有提出一切要求的权利,副店点头应承:“Sure,of course.”
商明宝已经往店门口走了,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回头:“还是先还给我,改天我直接去你们珠宝坊。”
她怕店里人粗心大意弄丢——虽然这是极微小概率事件。
副店笑着将它装回那个厚实的丝绒束口袋里:“它对你来说很重要。”
吃一堑长一智,商明宝将琥珀收进口袋后,将拉链确保无疑地拉上,才回答她:“你知道吗,这里面这朵花是盛开在一亿多年以前,早白垩纪的花。”
出了店铺,Alice和阿佳两人的神色看上去都很愉悦,只稍稍责怪她去个洗手间这么久。
打车到另一家顶奢高珠Josemal的店铺后,两人的预算好像忽然高了,上来就要试数百万的高珠。
这一家近年的系列主打钛金属工艺,如此的好处是立体雕塑感很强,即使是满镶宝石也维持了很灵动轻盈的骨架,并且能呈现很完整具象的画面。
商明宝陪她们在这里试了足足三个小时,连推荐带讲解的,终于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她们不想买这里的任何一款,只是为了戴起来自拍。
如此的情况,也延续到了Desolee,乃至第四家、第五家,直到暮色四沉。
“哎,好可惜,”最终,Alice长叹一口,满面遗憾地说:“虽然试了这么多,但是我哪个都很喜欢,就显得哪个都不太喜欢了。”
商明宝挑眉:“你可以all in。”
Alice被噎了一下,自相矛盾地换了副说辞:“我觉得今天这些一般吧,没有特别打动我的。”
“哦。”商明宝听懂了。
“我请你吃个饭吧,看你辛苦了一整天。”Alice大发慈悲地说。
“不用了。”商明宝将手抄进外套口袋,指尖隔着绒布摩挲那枚琥珀,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我给你五百刀,当你今天的跑腿费。”Alice说着,从钱夹里抽出纸币。
商明宝抿了抿唇,明媚扬唇,爽快地回:“谢谢,你真大方。”
“不是我说啊,”阿佳打量着她:“你确实是挺懂的,但专业度还不够,而且你带别的顾客过去也这样吗?喧宾夺主,让那些sales连是谁买单都分不清?”
Alice递出钱,像是很大度地说:“没关系,毕竟他们是一起吃提成的。你服务态度还不错,我下次介绍别人给你。”
商明宝接了钱,跟她们告别,在挂满圣诞彩灯的行道树间,顶着风慢慢地穿过。
她一整天没吃饭,光吃了各个贵宾厅的茶和甜点,闻到热狗的香味,她停下脚步张望,在离自己五米远处看到了一辆餐车。
商明宝摸出纸币,人生第一次在街边餐车买了份经典热狗和热巧,并就近坐在长椅上认真吃了起来。
吃了一半想起什么,她拍了张啃了一半的热狗照片,发给向斐然。
当然没有回信。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也许在冰天雪地的营地里。
听闻苏必利尔湖湖岸已冰封。
不知道他的防寒服够不够。
吃完后,商明宝从刚刚的气馁中平复过来,拨打电话给V家的副店,如果这两人回去买了什么的话,要她随时通知她。
廖雨诺在第二天下午听完了整件事后,掷地有声的一个词:“bitch!”
商明宝托着腮:“没事,她们真不买也就算了,服务业就是这样的嘛,但只要她们买了什么,那该付的佣金就一分也别想少。”
“下次应该先签合同。”
商明宝眼睛亮了起来:“对啊,你说得对,哪有做生意不签合同的?”
“而且我觉得你不应该在学校里找客户,你要找真正能对自己钱包说了算的。”廖雨诺抿着蛋糕叉子,给她出谋划策。
“係啊,我也知道,可是这个要靠圈子的嘛。”商明宝若有所思。一个圈子的,大家知根知底,人家用不上她也不敢用她伺候;不是一个圈子的贵妇,她又不认识。
廖雨诺睨了她一眼:“伍柏延咯。”
“哈?”
“他一上东区土生土长钉子户,认识的贵妇阿姨肯定够你赚的了,而且还跟你的圈子完美错开。”
她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找伍夫人肯定是不行的,以伍夫人的殷勤和算计,商明宝这事情最后肯定会演变为欠她人情,而伍柏延到底只有十八岁,还是个小朋友。
虽然他对她有一点若有似无的歪心思,但商明宝认为无伤大雅,因为她和伍柏延毕竟是从小认识的,在那场烟花之前,他们两个的状态更接近于见面就互怼。
伍柏延加入了哥大皮划艇队,接到电话时,尚在训练中。他让商明宝到图书馆前的中庭等他,掐着时间回宿舍冲了个澡,套上件卫衣就去见她了。
他对上次电话还有点耿耿于怀:“你不会是来找向斐然,顺便见我的吧?”
“不啊,”商明宝好笑地看他一眼,“斐然哥哥去威斯康星了,你不知道?”
伍柏延骂道:“废话,我干什么要知道?”
商明宝忍住翻白眼,将自己的难处和打算跟他聊了聊。
伍柏延听到她一个月只能花十五万时,就已经发出了无情的爆笑,以至于后面的话都没有很认真地听进去。直到瞥见商明宝气鼓鼓冷冰冰的脸色时,才清清嗓子正色:“可以啊,你要我怎么帮?”
商明宝倒有点意外他的干脆,怀疑道:“这么好说话?”
“有条件。”
商明宝蹙眉:“什么条件?”
“服务好一个客人,就要请我吃一顿饭。”
“你,”商明宝无语,“你当我三陪啊?”
“不行算了。”
他转身要走,就等着商明宝拽他胳膊。真拽住了,压平唇角,作出很不耐烦的模样:“没得商量。”
“伍柏延,我警告你别对我有意思,少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商明宝明确告诉他。
“我草。”伍柏延骂了一声,“姐姐,你怎么这么自恋啊,向斐然勾到手没有?就在这里暗示我?”
商明宝张口结舌,对他如此自然的倒打一耙无语至极:“我真服你了,伍艾伦。”
伍柏延冷冷地盯着她:“你不否认吗,向斐然。”
商明宝懒得理他:“关你屁事,算了,不用你帮了。”
这次轮到伍柏延拉住她:“帮帮帮,”他咬牙,不情不愿:“等我翻翻通讯录,下周午餐会时再帮你物色物色。”
他还算有行动力,真当场翻起通讯录打起电话来。穿得少了,在外面站得冷,拽着商明宝走进旁边楼里。
他比商明宝还能在长辈面前装乖,说自己有个要好的同学勤工俭学,对珠宝品牌很有研究,愿意提供低价优质的顾问服务。
商明宝等他打完一通电话,说:“原来你也不是那么不靠谱啊。”
如此一边等着他打电话,一边漫步,不知不觉顺着走廊走到很深。
当中一扇办公室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个子小巧的女生,绑着低马尾。商明宝并没有在意,直到对方“咦”了一声,主动停住脚步,打招呼道:“是你。”
商明宝抬起眼,只觉得她长得很宁静斯文,流畅的长圆脸,但实在没能和认识的谁对应起来。
“那天在餐馆,师兄打电话出去找的人就是你吧?你当时在马路对面。”林犀笑道,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我叫林犀,是这里的研究生。”
虽然现在是周日,但是对于他们课题组来说和工作日没什么区别。何况向斐然一走大半个月,她不敢落进度。
经她一说,商明宝想起来了。对方复又补充一句:“师兄就是向博。”
商明宝点点头,对她微笑。
她今天化妆了,不似那天不修边幅带着病容。林犀那天尚能跟她坦然对视,今天却不行了,将目光从容地下移,问道:“这位是?”
“一个朋友。”
“哦。”林犀瞥了眼伍柏延,珠玉在前,他虽然英俊,但不如向博士让人移不开眼。
伍柏延挺有家教,看出她们认识,而自己这边电话一时结束不了,便点点商明宝的肩膀,示意说先过去那边等她,将空间让给了她们两个。
林犀问:“你来找师兄?他出去考察了,你不知道吗?”
商明宝回说:“知道,只是刚好路过,没想到这么巧。”
她抬头看看铭牌:“这里是他平时做研究的地方么?”
林犀笑道:“不是,在楼上,我是下来找个朋友。”
她又热心地问:“师兄这次出去很久,你有没有他的联系号码?”
商明宝愣了一下:“没有,没信号。”
“有卫星电话,”林犀还是自来熟地笑说:“不过我们一般也只有紧急的事才联系他。”
商明宝抿了下唇,向她打听:“他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那天说路上看到了熊爪印,整个队伍不得不临时撤换路径。”
熊爪印……很危险吧。该是印象鲜明的特殊事件,可是他没有分享给她,或者说,没有预留一条可以与她分享的通道。
他还是那样,只允许人认识他欢迎你认识的那一面。
林犀按下圆珠笔,一边将卫星电话写在纸上,一边说:“看来你不是他的女朋友。说实话刚开始以为你是,我还挺意外的。”
商明宝尴尬地扯了下唇角:“确实不是。你意外什么?”
林犀爽快地撕下一角递给她:“因为师兄是不婚主义嘛。”她理所当然地说,“能在这一点前提下跟他交往的人,我觉得还挺酷的。”
“不婚……主义者?”商明宝本能地一愕,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对啊,”林犀点点头,“他以前说过,不婚主义者只会找不婚主义者谈恋爱,以免将来有不必要的麻烦。因为这一点,他很轻松地拒绝掉了所有的表白——当然了,这招对白人女孩不太有效,但对我们中国女孩子来说,还是挺劝退的吧?我们还是挺向往从一而终的。”
她笑笑,将笔夹回文件夹:“我还有点事,先回办公室了。欢迎你常来玩。”
伍柏延挂了电话半天,都没等到商明宝过来,又觉得楼道里似乎没听到什么聊天人声,便推开通道门,回到了这截走廊。
商明宝孤零零一个人站着,身边已不见那个女生。
伍柏延走过去的脚步并不算轻,但商明宝似乎一无所觉,以至于他拍了她肩膀时,她整个人都像猫应激似的一抖。
下意识转过来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如此茫然,好像在荒无人烟的荒原上站了许久了。

第29章
服务伍柏延推荐来的第一位客人那天, 商明宝上午刚结束了一门课的期末考试,为免迟到,她匆匆买了个三明治便让司机送她去了第五大道。
这位客人是典型的上东区老钱贵妇, 左手镶钻铂金包, 右手抱只马尔济斯犬,人和狗的头发都泛着丝绸般的光泽,蜜蜂上去都得滑一跤。见了商明宝,墨镜不摘,视线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遭。
商明宝毫不怀疑如果她觉得她不够顺眼的话, 会给她五十刀打车费让她就地滚蛋。
打量完了,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典型的白人单音节, 将铂金包甩到她怀里, 但满面春风、优雅、缓速地说:“我还以为Alan推荐的是会是一个头发开叉、用美宝莲口红、外套褶皱能夹死一头大象的好学生, 你看上去……hum,not bad.”
商明宝皮笑肉不笑地抱好她的铂金包, 跟在她身后进入那间五层楼高的红砖建筑旗舰店。
显然,比起Alice她们,她是真正见过世面的, 在购物一事上有非常从容的姿态和强势的主见。商明宝那些拙劣的激将法派不上用场,全程便老老实实地伺候她的狗, 只在她提问时才简洁地为她介绍上两句。
逛完第五大道所有的珠宝店后,她又去了老钱钟爱的BG百货。她买的东西很多, 珠宝却不多, 不在商明宝的佣金范畴内。
天知道,为了服务好她, 她甚至还给她的狗捡了屎!
从BG百货出来后,这位名叫Wendy的贵妇大约又提议去47街看一看。夹在第五和第六大道间的47街被称为珠宝街, 这里有号称全世界最大珠宝交易市场,满条街都是犹太人、印度人和中东人的珠宝店,有原石批发,也有上坊下店的珠宝坊,所有东西都直接粗暴得能闪瞎人眼。
问题是,会来这里购物的通常是珠宝行家、预算明确为主顾搜寻的职业买手或宝石批发商,商明宝虽然自觉懂行,但在这种人精扎堆的地方,还是有点心虚。
“你害怕。”Wendy看出她的底气比刚刚虚弱。
“今天没带工具。”商明宝找了个理由。来这种地方找宝石,全套的鉴定器械是必备的,而她没有。并且她并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受过系统的宝石鉴定训练,所有的门道都只来自于从小的耳濡目染。
Wendy也不为难她,逛了几家店铺后,她捏着墨镜,认真告诉她:“我想要一颗黄钻,一颗会令人想到报春花的黄钻,30ct以上,预算是100万美元,如果你能找到的话,我会当场支付给你5%的佣金。”
商明宝心里快速换算一番,那就是5万美元!她没算错吧?而爸爸跟她是百倍对赌,那也就是说事成之后,爸爸要给她五百万美元?!
瞳孔的放大和震惊骗不了人,Wendy暧昧且略带轻蔑地笑了一下,以为她是在为那五万块心动。
商明宝吃一堑长一智:“可以,但我们要先签一份简单的协议,并预付给我三千美元的定金,如果事成,这笔钱将直接抵扣佣金,如果没成功,它
作为我的跑腿费和服务费,不作退还。”
Wendy眯了眯眼,拎着墨镜的手点了点她,似乎在说她不知好歹。
商明宝一身大衣全是她的狗味,一边用自己的衣袖给她的那只马尔济斯遮耳挡风,一边大着胆子说:“我的佣金对比市场你心里有数,Alan热情盛赞你是上东区贵妇的典范、人人争相效仿的榜样,我相信你从品味到道德都一定是高雅脱俗的。”
迈巴赫在街边徐徐停靠,Wendy从她手里一把接过狗狗和包,一脸咬牙切齿地上了车。过了会儿,降下车窗,黑着脸说之后会派人将协议和钱送给她。
商明宝笑容明媚熟练,夹着她刚刚给她的五百美元小费,对她挥了挥手。
目送车辆驶远后,她笑容缓缓地从脸上落了下来,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大衣上的浮毛。
曼哈顿的街很窄,两侧红砖高楼如并拢的两道僵尸手臂,将天和地拢成狭窄笔直的一道。她抬头看了会儿天,没打电话给司机,沿着街慢慢地走回第五大道。
圣诞氛围已很浓了,在那些绿意盎然的圣诞树和彩色礼盒的映照下,似乎大家都很开心。
不开心的人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因此商明宝一眼就认出了挂完电话怒气冲冲的方随宁。
她其实不太确定,因为方随宁今天化了妆,头发也留得很长了,穿着一件灰色大衣,在寒风中与商明宝错身而过。
笃的一声,高跟鞋在砖石街道上的脆声嘎然而止,方随宁转过脸来——
“商……明宝?”
她脸上的愕然很快便转为惊喜,并迅速如那年夏天一样一个箭步窜到了商明宝跟前:“真的是你?我没认错吧?baby baby baby ohh~like~”
商明宝:“……”
本该是温馨中略带点伤感萧瑟的事,硬是被方随宁唱的两句拐到了喜剧频道。唱完了后,她双手用力抱住商明宝,笑着吸吸鼻子:“真是好久不见。”
商明宝已经好多年没登陆过微信了,并不知道方随宁也来了纽约留学,并且就和她在同一所大学。大约是因为专业不同,所以她们从未碰上面过。
方随宁请她去一旁的咖啡馆喝一杯。她还是很保护唱戏的嗓子,点单时会要求去掉糖浆。
在临街的茶几卡座旁舒服地坐下来后,方随宁一边脱外套一边说:“斐然哥哥也在纽约,你知道吗?”
商明宝心里一跳,鬼使神差地说:“是吗?”
不能也不敢让方随宁知道,他们已经接吻过三次,次次都很激烈。
“对啊,不过他在哥大,很少跑这么下面来。”方随宁捋上袖子:“下次我们三个人约一杯。”
“不要。”商明宝立刻阻止她,瞥过视线:“跟他不熟,这样很尴尬。”
方随宁“哦……”了一声:“我记得给你推过他的名片的,你怎么没加?”
“忘了。”
“那天斐然哥哥回来,还带了两块蓝莓芝士蛋糕。我的那块我吃掉了,你的那块好像放到了过期。”
商明宝笑了笑:“你记性真好。”
方随宁直觉她身上有些变化。
她不如以前心直口快了,沾上心事的她,如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有了本不该属于她的消沉和封闭。
方随宁默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笑道:“也没有啦,人就是会记得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事。”
她们彼此分享了各自的近况,气氛不算热络,冷却的速度正如商明宝面前那杯被她搅拌着的那杯咖啡。
咖啡彻底冷却后,方随宁从椅背挽起大衣,客气地说:“我还有点事,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下次再见?”
商明宝也随着起身,说:“随宁,见到你很高兴,是我这几天情绪不对。”
方随宁立刻心软:“没关系,我也刚跟人吵完架。你snapchat是什么?我加你一下。”
商明宝报上账号,方随宁加上了后,随她一同向店门口走去,关心着:“你做完手术,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了。”
方随宁遂笑:“糟了,我又想起了一件奇奇怪怪的小事。”
“什么?”
“不说了,又是向斐然的小事。”
咖啡馆的玻璃门感应到人,清脆地叮铃一声,但商明宝却站住了,看着方随宁:“你说吧。”
她的眼神方随宁说不好,似乎藏着些胆怯,但又很明亮,含着柔软的期待。
方随宁缴械在她这样的眼神中,先笑了一下,才说:“没什么,就是你做手术的那几天,斐然哥哥也在纽约。本来是还没到返程的日子的,他突然改了签,说有事。哇你知道飞纽约的机票改签多贵吗……”
这确实是一件时过境迁的小事,且没头没尾。商明宝不敢认为向斐然是为了她才提前来纽约,因为他那天就说过了,让她少一些自恋。
跟方随宁聊一聊向斐然,并不能开解任何商明宝有关于他的心情。
所幸后来的几天,她一考完试做完汇报,就埋头钻进曼哈顿的各处珠宝市场中,寻找那颗能让人想起报春花的黄钻。
在餐车里买热狗和三明治也越来越熟练,毫无风味可言的廉价咖啡和回味寡淡的热巧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她只给向斐然分享过一次热狗照片,后来便再没联系过他。
威斯康星北部的小镇大雪弥漫,下撤进镇子的路上,是研究生最早说了一声:“有信号了!”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去掏手机,处理大大小小的事,诉说深深浅浅的情。
向斐然掀眼。不知为什么,有种开彩票的紧张,心跳加快。
她会不会在明知没信号的情况下,也给他发了什么?
他不关心别人,只看着屏幕里与她的对话框。
那唯一的一张热狗图片,让向斐然觉得够,又似乎不够。是开心的,唇边露出笑意,又失落,正如彩票中了,但只有两百块。
原来清醒到这个地步了,他也还是会贪心。
一直开到下榻的宾馆了,向斐然才发出了第一句对白:【怎么只吃这个?】
这条信息过了好久,久到商明宝看遍了麦迪逊大道顶楼珠宝店里所有大卡数黄钻后,才进入她头晕目眩的眼中。
她陷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中,手里抱着杯尚未泡开的茉莉香片,空间里是印度人钟爱的浓郁香氛,而四周人声轻轻,地毯厚实,吞没了那些数百万美金的交易和交谈。
商明宝迟疑了很久,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才打下挑不出错的一句:【你回来了?还是有信号了?】
向斐然回得很快:【今天在镇上休整】
商明宝:【哦……】
隔了两秒,向斐然问:【不想电话?】
商明宝眨眨眼,觉出了些酸涩。
她放下茉莉香片,回:【想的】
向斐然:【给我五分钟】
是指等他五分钟,还是给他五分钟的通话时间?商明宝猜不透,双手抱着手机,安安静静地等着。
这五分钟漫长——比过去的十天还要漫长。
等不住了,她问珠宝店的sales,哪里可以抽烟。
吸烟区站了五六个中东人和印度人,穿金戴银,体格庞大,脸上是他们常用的那种客气宁静的微微笑。商明宝对他们的目光视若无睹,弹开打火机的金属上盖,按出一簇火苗。
刚抽两口,电话来了,她手忙脚乱地熄灭,一边往外走,一边做出推门的动作。
一开口,语气乖得让周围几个男人吃惊。
“斐然哥哥。”
向斐然那头有风雪声,在这风雪声中,传来他清浅的呼吸和沉稳的声线:“在外面?”
“嗯,在逛街。你顺利吗?”她倚着墙壁,将脊背轻轻地贴了上去。
为了更好地跟这些珠宝商议价,她穿得远比实际年龄成熟,一件高堆领的黑色打底衫,发髻束得高高的,一条澳白项链珠圆玉润地挂在颈间,左手黑色衣袖外,则戴了一块价值千万的满钻皮表带陀飞轮表。她是虚张声势,要给那些老油条的珠宝商看看她的尖货、她的懂行。
但只是回到了向斐然的声音面前,她就回到了十九岁,十六岁。
向斐然跟她分享这几天的事,用他一贯平淡的口吻。他说一件,商明宝就认真地听一件。说完了,他安静数秒,说:“我不会讲故事,是不是很无聊?”
“没有啊,”商明宝摇摇头,“没有。”
向斐然不是分享欲很强的人,就连疑似遇到棕熊这种极其危险的事,也是同行而来的研究生分享出去的。他渲染得十分夸大其词,向斐然在一旁听了,也只是无奈地笑笑,怀疑自己跟他经历的不是同一件事。
对商明宝,他难得有分享欲,但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任何事在他嘴里都会变得极其平淡如水,所以便干脆不讲。何况,这些事对商明宝来说也许是很乏味和无聊的。
“有碰到什么危险吗?”商明宝所指明确地问。
“看到了熊爪印,所以临时换了条路线。”
“如果真的碰到熊了,会怎么样?”商明宝悬起心。
“那我们只能下辈子见了。”
“向斐然!”商明宝急迫地喊了他的全名。
“概率很小,真发生了也没办法,唯一遗憾的是,还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答应我。”向斐然漫不经心地说,“这样好了,明年烧纸告诉我。”
商明宝冷着脸把电话挂了。
他很坏。
他是故意的。
他是个很坏、很坏的不婚主义者。
电话想当然又震动起来。
商明宝特意让他多等了好几秒,才接起。接起以后,不说话。
向斐然似乎在电话那端忍笑,因为忍不住,变成了一种玩世不恭的闷笑:“这么生气啊?”
“你小心我真不接你电话了。”商明宝威胁他。
“简单,再打。”向斐然指尖掐烟,沉着声,气定神闲:“打到你接为止。”
商明宝用力抿唇,故意说:“反正你明天又没信号了。”
“我有卫星电话。”
“哦。”商明宝硬梆梆地哦一声,“原来有卫星电话啊,我还以为没有呢。”
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了。向斐然报出一串数字:“记一下。”
“不记,记不住。”
“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啊。”商明宝若无其事地说。
向斐然从来没想过,这种经典无营养的对话有一天居然也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抿了一口烟,让尼古丁和焦油混合着冷冽的冰雪,在他肺里走了一遭,低声说,“我想告诉你理由,但说了你可能会更生气。”
哪有这么聊天的?明明就是在卖关子。
商明宝果然难忍,拖长调子命令他:“说。”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又低沉正经地在耳畔响起:“我怕把号码给你以后,每天都会期待你来电。”
刚刚接待过商明宝的sales一直在观察她,看到她垂下手,将手机从耳边拿远了,继而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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