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两个?月。
他在她的生命里烙下刻骨的温度,却又?在她伸手想抓住什么时,变得如同空气一般, 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她偶尔也会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是?真实存在的吗?
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 是?六月底,高考出分。
这一天,那个?消失了大?半个?月的名字, 又?一次在附中掀起?狂潮,遍野的红色横幅,炸响的狂热欢呼,都在共同庆祝着一件事。
考生:江声
成绩:714
排名:全?市1,全?省3
这一次,他不再是?需要谨慎把握的保送生, 而是?用再硬气不过的方式, 让A大?回?过头来, 大?张旗鼓地迎接他!
温汐眼眶微润,看着荣誉榜上清朗俊逸、眉目和煦的少年, 依稀间,那飞扬的语调仿佛还在耳边:
信不信——
没有?保送名额,我一样能进A大?。
一直都信。
期末结束,暑假也如期而至。
温韶华早年白手起?家,事业经营的很是?不错,去年又?发展了些省外的业务,所以自?年初起?,季衍就一直在W省管控打理。
而关于?出省过暑假的事,不知是?季衍用了什么办法,还是?温韶华也有?些厌透了她,竟然进行的异常顺利。
季衍工作忙,在家的时间很少,嫂子姚雨薇倒是?热情,时不时就提议要带她出门逛逛。可热情之?中,又?总带着些微妙的谄媚与讨好?。
温汐不太习惯,拒绝就占了大?多数。
她还是?习惯独处。
复习也好?,玩游戏也罢,大?多数时间,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的事。
季衍怕她无聊,给她买了新手机和新电脑。
拿到手机的那天,她第一时间按下了一串号码,指间定格在拨号键上,开场白想了一句又?一句。
-学长,好?久不见。
-你最近过得好?吗?
-暑假都在做什么?还在H市吗?
-我有?在好?好?学习,期末也考得还不错。离A大?可能还差一点,但还有?两年,我会努力。
-以及,考上的话……可以见到你吗?
然后这些句子又?一点点地在脑海里涣散,慢慢地,交融成一句、只剩下一句:我……有?点想你。
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的、想见你的理由。
她呆愣许久。
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将电话拨通。
这天之?后,她愈发的心?事重重,时常学习到一半,突然就对着手机开始出神,时常想着是?不是?过完今天,就可以找到这个?理由?
一个?暑假,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完了。
进入高二,学习节奏一下加快了许多。
高强度的氛围中,她忽然想通,也许等真的考上了的那天,那个?合适的理由,就会出现了吧。
至少,她可以坦然的和他说一句:学长,我做到了。
像是?因此有?了目标,学习更?加刻苦之?后,那种怅然的感觉倒是?淡了不少。
家庭方面,时间过得久了,温韶华的态度也渐渐有?所和缓。
虽然还是?不怎么用正眼看她,却还是?说到做到,暑假刚一结束,就给她找了个?新的美术老师。
新老师是?个?名气不小的艺术家,温婉优雅,性情柔和,身体却不太好?。
似乎正因为这样,才选择淡出画坛,也算是?打发时间,答应收了个?非专业性质的小徒弟。
温汐对画画还是?抗拒,生理性的抗拒。
一开始没拒绝,是?因为暂时不想挑起?新的冲突,后来是?发现,在老师那儿待着的时光,有?种淡泊又?安逸的轻松。
放学后过去待上几个?小时,经常不是?画不完,就是?全?然没有?状态。
老师却从?无责骂,有?时还会主动提议先不画了,然后带着她修剪盆栽、做做花艺,兴致来时,还会叫她尝尝新学的菜。
温汐一向是?不懂拒绝好?意的,何况对方的身份还是?师长。
渐渐地,生活又?形成了新的体系,白天学习,傍晚“画画”,游戏不怎么打了,计算机也只在周末玩。
日子稀松平常,总体也还算自?由。
然而所有?平静,还是?在国?庆前夕,家长会的当天,彻底打破。
原因无它。
直到被?带进教学楼,温韶华才惊觉,温汐竟然背着她自?作主张的选择了理科!
一息之?间,真相大?白。
难怪她要无缘无故的自?曝,难怪这次僵持了这么久,难怪叫她去学画二话不说就去了。
她根本?就是?在故意激怒她!故意维持在这种僵局里!这样她就不会去干涉她的所有?决定!
因为犯了错的温汐,对她来说根本?无异于?垃圾!垃圾做了什么事,她根本?就不屑、也不可能放下身段去管!
而长时间的僵持过后,突然顺从?的去学画,不过是?在极大?程度地满足她的上位者心?理!看似顺从?,实则是?为了继续麻痹她!让她大?意到无从?去细想!
果然是?长大?了。
都学会揣摩她的心?思!学会先斩后奏了!
于?是?,大?战一触即发。
温韶华站在理科班门前,甚至都不曾踏进班级,就当着班主任的面,骤然把人领回?了家。
大?门刚一关上,一道?巴掌便随之?奏响:“啪——”
温韶华忍了一路,下手重到整条胳膊都在颤,声音亦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谁给你的胆子!敢背着我这么干!”
温汐被?力道?驱使着偏了头,眼前一黑,半边脸都乍然发麻,引得太阳穴上的神经都有?些昏聩。
她说不出话来,只隐约听到温韶华的呼吸很重,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明天就去给我改回?来!”
耳边嗡嗡响了一阵,温汐才稍稍缓过来一些,事到临头,反而更?加平静:“改不了了。”
温韶华震怒:“谁说改不了?怎么改不了!”
温汐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般,挨过一下之?后,反倒觉得解脱,甚至还有?心?情牵起?唇角,笑着解释:“因为,我不想改。”
她其实知道?,温韶华只是?要她学画,却并非非要她选文不可。
会这么生气,无非是?不能接受她自?作主张,不能接受她有?了自?主的想法,更?别说这种想法,已经强烈到快要脱离她的掌控了。
她也知道?,如果自?己?表现的好?一点,放低姿态去求求她,或者让季衍来帮个?忙,温韶华也未必就绝对不会同意她选理。
可她偏就想用这种激烈的方式,以确保万无一失,哪怕过程会有?点惨烈,哪怕最后会两败俱伤。
她都准备好?了。
大?概是?被?圈养久了,所以连圈养她的人都快忘了,这样的她才是?她。
真实的她,从?来都这么睚眦必报,死伤不计。
“你再说一遍!”温韶华气得不轻,也丝毫不拖泥带水,扬手又?是?一个?巴掌:“谁教你这么骗我的?为什么这么骗我!!”
她明明都调教过了,明明就快调教好?了。
为什么!
温汐左脸早已红肿一片,这一下的痛感倒显得不那么鲜明了,只是?肌肉难免麻痹,嘴角有?点张不开。
温韶华便又?掐住她的脖子,指甲使足了劲陷进皮肉:“说话——”
“咳——”温汐呛了一下,嘴角也顺势张开,看着狼狈至极,心?情却好?像还不错:“你不是?知道?……吗,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所有?……咳——所有?伪装,都是?你强加给我的,现在你问……问我,为什么骗你?”
“你说,我……我该怎么回?答?”
她满面惨烈的红与白,声音也愈渐趋近虚无,说的话却像一把利剑,直刺的让温韶华憋红了眼:“胡说八道?!”
她提着劲,奋力将人猛推了一把:“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在这个?世上!”
温汐虚脱地晃了两下,勉力站稳后,轻喘着气说:“知……知道?啊。”
她笑着说:“我是?温汐,是?冠了你的姓,用‘昔’字谐音取的名字,是?你的所有?物,是?你沉浸在过去的媒介,更?是?你报复季成林的工具。”
“……!”温韶华蓦地瞪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着:“谁……谁告诉你的?!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温汐不答,还是?笑着:“妈妈啊,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温汐,可你怎么,总把我当成季漫呢?”
“可惜了,就算我是?季漫……不,就算季漫还在,季成林也不会回?到你身边。”
“闭嘴——”温韶华冲上前,瞠目欲裂地抓住她的脖颈:“你给我闭嘴!”
温汐没躲,整个?人看着麻木又?无动于?衷。
没有?上面人告诉她。
只是?身在其中这么多年,她又?怎么可能会连一点想法都没有?呢?虽然一切只是?猜测,可从?温韶华的反应来看,她觉得,自?己?猜对了。
温韶华的确有?执念。
这个?执念,不是?温汐,也不是?季漫,而是?那个?陪她走过风云、共过患难,却又?在一切苦尽甘来时,突然毫无征兆的不惜抛妻弃子、净身出户,都坚决要离开她的季成林。
而季漫,是?两人情意最浓时,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所以温韶华天真的以为,只要造出一个?新的季漫,就能重新拿捏季成林,她要报复他,又?矛盾地希望,他会跪着回?来求她。
她之?所以生下温汐。
是?因为,她在她身上倾注了两个?人的情感。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每当温汐听话顺从?时,她就会用季漫喜欢的方式对她好?。可一旦犯了错,起?了逆反心?,她又?立刻会用对待季成林的态度唾弃她。
“妈妈啊。”温汐轻声喊她,连声线都极尽柔和:“你偶尔,半夜梦醒时,都不会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强撑了这么多年的体面,就这样猝不及防被?扒得体无完肤。
温韶华气得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终于?扬手,倾尽全?力落下最后一巴掌:“滚——”
“滚!现在就给我滚——”
“咳——咳咳——”温汐脊柱撞上墙面,后脑疝重重磕了一下,嘴角噙着血丝咳了半晌,心?里却觉得无比畅快。
她由衷地笑了出来,由衷地说:“……好?。”
她知道?。
今天之?后,温韶华不会再管她,她不会要一个?已然不趁手的工具,更?不会费心?去调教一个?养废了的垃圾。
今天之?后,自?己?身上,或许还会有?她对季成林的恨,却绝对不会再有?对季漫的“爱”了。
秋雨连绵, 下了大半个月,这会儿倒是停了下来。
只是天边连片的阴霾,却怎么也驱不散似的, 浓重的像是要把天空压得掉下来。
温汐离开?别墅,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角, 终于脱力地停在一处屋檐下。
心中除了轻松之外, 同?样遍布着茫然,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劫后?余生,整个人都还透着摇摇欲坠的虚脱。
屋檐浸染着的水汽,汇集成断断续续的雨帘,啪嗒嗒、一下下地砸落, 脖颈上那?些被抓挠过后?破开?的裂痕,也终于在麻木过后?, 迎来了钻心的刺痛期。
温汐却像是因为这些刺激, 从一团迷雾中油然洞见一缕天光,眼睫轻颤了两下,一种积酿已久的想法, 在瞬息之间强烈到无以复加。
她很快翻出?手机,刻意?屏蔽掉那?些晦涩的想法,像是怕再晚一步,勇气就会消失一般,冲动的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从输入到拨号一气呵成。
屏幕显示:正在呼叫中……
她紧盯着屏幕,一下就想到了很多话, 丝毫不需要组织, 呼之欲出?就要往外冒:
-学长, 我自由了。
-你?说的对,遵循本心很难, 但是我做到了,也觉得?很值得?。
-开?学摸底我考了697,年级第4,其他科目都?还可?以,就是语文差了点,但总成绩已经在A大录取范围内了。
-学长,我离A大只差一步,离你?,只差一步了……
她难得?有这样强的分享欲,只想和一个人分享的分享欲,也觉得?这一次,自己一定可?以很自然的说出?口。
然而漫长的静音过后?,传来的却是一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温汐怔忡地看了眼号码,确认没有拨错后?,挂断、重播,又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下,一连拨了十几通。
可?听筒背后?,依旧只有机械的女?声在说话:“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期间有4次,提示音变换过说辞,说的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暂时无人接听。
他是在忙吗?
看到来电提示会给回电吗?
还是再打一通?说不定下一通就能?被接起来了……
杂乱的想法占满脑海,指间也已再次落在拨号键上,可?勇气就像一秒就被吹鼓的气球,曾饱满过,却免不了在要时间的推移中漏至精光……
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双手最终垂落在身?边,整个人茫然而无力,连灵魂像是在游荡。
一群小学生放了学,嘻嘻哈哈打闹着经过,不经意?撇过来时,一应警觉了起来:
“天呐,那?个姐姐好可?怕!”
“她的脸怎么这样?看起来好吓人啊。”
“肯定是犯错了,才会打成这样。”
“快走快走,妈妈说不要盯着奇怪的人看,会被抓起来……”
温汐不知呆站了多久,才在这些自以为小心的议论里眨了眨眼,而后?转身?,愈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
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美术老师的家门前。
她已然豁了出?去。
可?笑的是,肌肉记忆还这么鲜明:放学之后?,是她固定学画的时间。
她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在进去和老师说一声和直接离开?中,选择了后?者,可?刚要转身?,别墅的大门就忽然打开?。
“小汐?”乔念知裹着外套探出?身?来,温和的声音里透着惊疑:“真的是你?啊。”
“……”温汐抬头,一时无话。
“快进来。”乔念知眉头微皱,顺势把人往里带:“我刚刚在阳台上,还有点不敢认,怎么搞成这样了呀?”
温汐半边脸肿的老高,脖颈处遍布抓痕与勒痕,整个人犹如一具空壳,失魂落魄都?不足以形容。
乔念知把人带到客厅,随手取来医药箱,却愣是看着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而有点无从下手:“……出?什么事了?”
温汐回过眼来,只觉得?有一口气淤堵在胸腔,难过到什么话也不出?来。
“唉……”乔念知于心不忍的叹了口气,拆了一支碘伏棉签,温声说:“不想说就不说了,先把伤口处理了,嗯?”
温汐仍是不语,任由她把伤口清理完。
直到见她进了厨房,温了几个鸡蛋后?出?来,剥了蛋壳,轻柔贴上她的脸颊,她才微微吃痛一下,摊了摊手说:“我自己来就好。”
“弄疼你?了是吗?”乔念知卸了点力,低声轻哄着:“那?我再轻点儿。”
“……”
“你?知道吗。”乔念知帮她敷着脸,笑着说:“我儿子小时候也经常受伤,每次听说,我都?恨不得?马上赶回来,想看看他伤在哪了,严不严重,想哄哄他,想这样帮他清理伤口。”
“可?每次,我都?只能?远远地听着,远远地传达苍白的安慰,像现?在这样的参与感,还是第一次体验。”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像是眼前的人犯了什么错误,给予的情感也不是责备,而是一种庆幸。
一种,还好,你?受伤的时候,我可?以在你?身?边的庆幸。
“……”温汐有些恍神,顺着她的话说:“他小时候,经常打架吗?”
“嗯。”乔念知的笑意?淡了一些:“我和他爸爸的工作性质,都?需要世?界各地的跑,谁也没办法顾家。”
“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总是会辛苦一些。”
她像是陷进了回忆里,神情忽而黯淡、忽然明亮:“会被针对、被嘲笑,受了委屈会给我打电话,哭着问?我,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后?来大概是跟我去过几次工作场合,发现?大人也有大人的不容易,他就慢慢学会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了。甚至偶尔,家里长辈责备我和他爸爸不顾家,他还会站出?来说:爸爸妈妈也有自己的事情,没有谁规定,陪着孩子的家长才是好家长。”
“他那?会儿才7岁啊,我都?想象不到,那?么小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学会体谅和包容的?”
温汐听得?有些投入,一直也没吱声。
她也像是才回味过来,不由难为情的笑了笑:“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温汐摇了摇头:“我喜欢听这些。”
母子亲情,温馨家庭,是她从来不曾涉及的范畴,所以有点好奇,也有点……想要体验,哪怕只是以听说的方式。
乔念知手里的动作并不熟练,却很细心,既照顾到了每一处,又时刻关?注着力度是否合适。
顺便,借由这次体验,疗愈过去曾遗憾过的时光:“是不是觉得?他很懂事?”
温汐见她神情不似欣慰,便疑惑道:“懂事不好吗?”
乔念知笑笑:“不太好。”
温汐不解:“为什么?”
“懂事,都?是用伤痕换的。”乔念知说:“越懂事的人越孤独。”
“家很大,却会觉得?空荡;朋友很多,却还是习惯独处;心情不好,也只会选择沉默。很多时候,知道的越多就越无力,因为不想影响别人,所以只能?让自己不要太在意?。”
温汐听得?半知不解。
她便又说了件具体的事:“有一回他发烧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还是接到老师电话,才知道他请假了。”
“可?等我和他爸赶回来,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也没有一个朋友知道他去哪儿了。到了第二?天,我都?准备报警了,他却突然迷迷糊糊地回来了。”
“问?了才知道,他是觉得?家里太安静了,也不想去找朋友,就一个人跑去海边,听海浪声,正好药效起来,干脆就在海边睡了一晚。第二?天之所以回家,还是因为发现?自己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量的体温,是39度2。可?如果不是意?外发现?,我到现?在都?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海边。睡觉。
温汐顺着这两个词,回溯她刚刚说的话,心脏忽地窦跳一下:“那?……他现?在人呢?”
乔念知:“上大学去了,在A市呢。”
“……”
温汐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心中某种预感愈发强烈,还没想好该怎么问?,她就又说:“说起来,他也是附中的学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温汐:“他……叫什么?”
“江声。”
“……!”温汐蓦地愣住。
虽然提前就猜到了,她却还是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不可?避免的表露出?震惊,却并不认为,事情真的会有这样巧。
怕是温韶华觉得?江声教她教的不错,所以给她找老师时,就专门打听了他师从何人吧。
这次误打误撞的结果,她并不觉得?反感。
大约是真的很少在家,乔念知并不知道江声在学校的知名度,只是见她反应有异,便猜测道:“认识?”
“……嗯。”温汐的心跳急剧加速,大脑却在电光火石间选择了保守的,如实却不乏有些避嫌地回答:“市状元,荣誉榜上经常能?看见他。”
两人并不在同?一年级,温汐又是个十分内收的性格,乔念知并未多想,听着夸奖的话也不曾推脱:“嗯,他一直都?很让我省心。”
她说着便换了个鸡蛋,似乎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
温汐紧紧攥着手心,想问?他为什么没有接电话的话已然盘桓在嘴边,可?积攒了半天的勇气,最后?也只够汇成一句:“那?他……国庆会回家吗?”
听乔念知说, 他爸爸是名钢琴首席,现在基本定居在德国。
他在高考完后过去过了个暑假,顺便进修了一门音乐课程, 还差几个?学时没完成, 就?趁着国?庆又去?了一趟。
温汐没有再问电话未被接通的事?。
因为?一开始就?隐瞒了他们的关系, 后面想再如?实称述, 就?有点无从开口了,且她的确也有点不知该作何解释。
说他也曾教她学过画?还因为?自己弄丢了保送名额?
虽然从结果?导向来看?,并没有对他什么影响,但这话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怎么听, 应该都不能算是件好事?。
但她自己大抵也能想通,此时的他, 也许是在飞机上, 也许已经抵达异国?他乡,电话打不通、或是信号不好,也都情有可原。
虽然有些遗憾, 但想到他不是故意的,她的心情还是平复了许多。
何况她事?后想想,如?果?当时他真的接了,她又真的说了那些露骨的话,场面应该会更加难以收拾吧。
离你,只?差一步了……
现在想起来, 她才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热。
像是看?出她无家可归, 乔念知帮她敷完脸, 便提议问她要不要留下来。
温汐愣了一下,到底还是拒绝了。
虽然温韶华帮她找的老?师, 就?是他妈妈这件事?,她的确还挺开心的,她甚至也能想到,如?果?温韶华一开始就?询问过她的意见?,自己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她还是不想让他觉得,这是她刻意为?之?,还是不想让他发现这件事?上,她是有私心的。
虽然乔念知说他国?庆不会回家,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明天他突然回来,看?见?自己出现在他家,会有怎样的表情的心情?
她好像,暂时还处理不了这种场面。
更何况,这是他的领地,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她不想擅自留下来。
从江家出来,温汐的脑子倒是清醒了许多。
因为?早在家长会之?前,就?预感到会发现今天的事?,所以她其实一早就?申请好了住校,只?是国?庆放假这几天,需要先?找个?地方安顿一下。
而这些年,她在文印店和网吧接了不少活,也陆陆续续地赚了点钱,虽然不太多,但她没什么烧钱的物欲,也足够应付好一阵了。
住校之?后,她的作息又有了新的变化。
工作日都在学校,晚上也会参加自习,至于画画,原本是可以不用再学了,但她出于某种私心,还是会在周末去?两?次。
美术和书法一样,都是一天不练,就?能看?出差别?的。一连五天不动笔,周末再画起来,更是生疏的一塌糊涂。
连着几周这样之?后,乔念知倒没说什么,反倒温汐自己过意不去?了。
最后干脆实话实话:“老?师,我其实……不喜欢画画。”
她说的艰难,乔念知却笑得淡然,说她知道。
说画画原本就?是修身养性的事?,如?果?心里不喜欢,还强行去?画,反而不美。不若等哪天,自发的想把某个?画面烙进心底时,也许不需要什么技巧,也能绘出生动的灵魂。
温汐怔怔然间,想起了被江声没收的那副画,不知是不是放在家里,不知他有没有发现异样……
她回过神,又踌躇地问:“那您还肯收我?”
“本来是不肯的。”乔念知正修剪着一盆玉兰花,想起什么,眉眼便弯了起来:“也算是缘分。”
她之?所以淡出圈层,就?是为?了将养身体,也能多陪陪江声。偶尔自己画画还好,但要是收徒,的确是有点力不从心了。
可温韶华找到她时,提过温汐不是美术生,只?是业余画画,也表示过按照她的方式和情况来教就?好。想到不会耽误孩子的前程,自己也能有个?人做做伴,乔念知便动摇了。
直到江声高考后出国?,家里只?剩她一个?人时,这个?想法才终于落实。
“人老?啦,就?喜欢有人陪。”
她的声音温柔,却也能听出,有种中气不足的虚弱感:“所以啊,就?算是不画画,你也可以经常过来坐坐。”
温汐动容之?余,亦有些怅然:“……好。”
住校的事?,温汐没告诉季衍,温韶华自然也不会说。
所以等年底,季衍结束工作从W省回来,把她从学校叫出来吃饭时,场面就?有点尴尬。
“和哥哥也有秘密了,嗯?”季衍说。
“……”温汐低着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季衍看?着她,倒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只?是不免由当下的境况,联想到在此之?前,得是发生过什么事?,才会导致现在的结果?。
答案想来,应该也只?有一种,就?是她也知道了温韶华的“把柄”,还物尽其用的,发挥了前所未有的力度。
温汐以为?他要劝和,然而饭吃到一半,他却忽然说,他其实也早就?想过要带她离开,只?是一直都没能够做到。
他苦涩的笑里透着欣慰:“还是你比哥哥厉害。”
“……”温汐垂眸:“才不是。”
她心里明白,这种事?没有什么厉不厉害之?说,只?要豁得出去?,谁都能做到。
不过是季衍比她多一层顾及罢了。
温汐咬着筷子,声音有些含糊:“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常理来讲,尊重长辈、乖巧听话才是对的。
她虽不理解世俗为?什么要赋予那么多框架,却也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世俗。
所以,她其实也不知道,这样逆天而行,到底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