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她养虎为患—— by吞鱼
吞鱼  发于:2024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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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儿时起就根深蒂固的认知。从她把他带出放逐之地开始,她就成了小孩的整个天空。
就算如今,他已经和师尊一样高了,这个认知也不可能一下子转变过来。
勾曳剑不是在动摇信任,它是在试图把少年心中的神拉下神坛。
然而,就在勾曳对挑拨离间逐渐绝望,不再天天叨叨后。
一个空前的机会到来了。
事情的起因是,在小徒弟十四岁那年,姜狸要突破了。
姜狸已经停留在了金丹期很长时间了,突破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只要进入元婴期,姜狸就会升任天衍宗的正式长老,待遇更上一层楼不说,还能得到更多的资源。
只是,姜狸内心有一些隐约的担忧。
她穿的这本虐文里,一直到死,女主的修为都不会有什么突破。而姜狸现在境界隐隐约约松动,要进入元婴期了。
——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逆天改命”。
她这些年读了很多的典籍,非常清楚这种类似于“改命”的情况,会让她的元婴雷劫变得空前得困难。
本身元婴就是一个门槛,无数修士陨落在元婴渡劫中,被打回金丹期,终其一生都不得寸进的也不是少数。
随着雷劫越来越近,姜狸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这可能是她修炼之道上,面临的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姜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担忧当中。
然而,姜狸能够倾诉的对象只剩下了大师姐。为了不让徒弟担心,她甚至连小蝴蝶都不能告诉。
她在大师姐的洞府里变成猫转来转去,和大师姐讲述自己的不安。
姜狸听说过有的人元婴雷劫的时候会遇见九十九重天雷,她深深觉得那个倒霉蛋很可能就是她自己。
但是一回到望仙山,姜狸就会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徒弟从小就十分敏锐,更何况和姜狸朝夕相处,很自然就发现了师尊的异常。
但是少年去问姜狸的时候,她却笑眯眯地告诉他:“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
他盯着她。
心想:狸狸骗人。
只是看见她的神色,少年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见到小徒弟没有再追问,姜狸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打算告诉小徒弟自己的担忧。
——在姜狸的记忆当中,小徒弟仍然是当初那个患得患失的小孩,她总是尽力地想要给他营造一个更加安逸的环境、替他遮挡一切风雨。
在姜狸的眼里,他还是当年的小豆丁。
他还那么小一点,她要很努力才能把他保护好。
于是下意识地,她把那些负面情绪都藏了起来。
姜狸大部分时候都很耐心。
只是偶尔,她也是个很粗心的师尊。
她忘记了,少年已经长得和她一样高了。
也许明年、也许几个月后,他就比她要高了。
她已经很久都骗不到自己的小徒弟了。
少年垂下了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勾曳剑看着他越走越慢,落在他师尊的后面,顿时幸灾乐祸:
她不仅天天利用你,还把你当小孩、忽视你、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你,她根本不信任你。
她还撒谎了,以为你是小孩子,所以很好骗是不是?
——出人意料的,一直当它不存在的少年竟然破天荒地停下了脚步。
勾曳剑大喜。
“我乐意。”
勾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少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她骗我,我乐意。”
勾曳剑:“……”
勾曳开始大骂:
——玉浮生,你就是她免费的小跟班。
——玉浮生,你就是她不要钱的小奴隶。
少年冷冷道:“我也乐意。”
少年认为,师尊骗他都是有理由的,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大事。
然而,这天下午,出去了一天的勾曳剑飘了回来,十分幸灾乐祸道:
你的师尊要进阶了,元婴期渡劫。你不是说你师尊骗你,都是有理由的么?但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有什么理由瞒着你呢?
少年看书的动作停下来了。
勾曳剑说:你要是不信,你半夜起来看看。
他一开始是不相信勾曳剑的话的。
然而,这天夜深人静后,听见了外面细小的动静后,少年睁开了眼睛。
他掀开了帘子,看见了正院的灯还亮着。
少年看见了姜狸坐在院子里,地上摆着很多的护体法器。
什么金钟罩、避雷符……还有摆了一地的幸运符。
全都是渡天雷劫的时候要用的。
姜狸正在一个个地清点,确保每个都能正常使用。
但是点着点着,点到了一双修长漂亮的手。
穿着月白色的中衣的少年披散着长发,捡起来了一个十字架,问:“师尊,这是什么?”
姜狸:“……”
是上帝。
姜狸轻咳了一声,把东西抢了过来。
她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又熬夜修炼了么?”
少年掀起碧绿色的眸子,看着她。
姜狸若无其事地把东西都装了起来。
她说:“其实,这些都是给你以后金丹渡劫准备的。”
徒弟点点头。
他问:“姜狸,你有没有事情要和我说?”
姜狸嘀咕了一句什么。
少年的脚步一顿,终于听清了。
姜狸:“又不叫师尊,没大没小的。”
徒弟:“……”
一直到渡劫前几天,姜狸都认为自己没有在徒弟面前露馅。
白天,徒弟去灵犀长老那里了,姜狸就窝在明镜斋。
她絮絮叨叨地和大师姐说,要是她不小心被天雷劈死了,让大师姐照顾小徒弟、小蝴蝶,还有望仙山的花花草草。
大师姐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让我照顾他,那你怎么不告诉你徒弟呢?”
“你还要找个那么远的地方渡劫。”
“怎么,不想让他看见?”
姜狸扒拉了一下流苏:
“浮生长大了,如果觉得他的师尊不厉害了,以后就不会听我的话了。”
大师姐摇摇头,“浮生不是那样的人。”
姜狸当然知道,只是——
不仅小孩有自尊心,大人也是有自尊心的。
她习惯了小徒弟用崇拜的眼神看她,她也非常喜欢这一点,就好像在那只小崽崽的世界里,她是无所不能的。渐渐的,她就有了属于大人的包袱。
就算在外面遇见了很多的风浪、变得狼狈不堪,但是回到家,对着自己保护着的小崽崽,她也会风轻云淡地告诉他:
有师尊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现在,她要遇见一个很大的考验了。
她突然间发现自己有点贪生怕死。
但是她不愿意让小徒弟发现这一点。
就算有一天,徒弟会长大,迟早会发现姜狸是个普通人。
她也希望这一天来得迟一点。
小徒弟以为姜狸最后还是会告诉他元婴渡劫的事,只是会迟一点、晚一点。
但是他等了很久。
一直到最后,姜狸都没有和他说实话。
准备渡劫前的那天晚上,姜狸让小徒弟好好待在家里。
她说:“浮生,师尊走了。”
她一步三回头,以为可以看见依依不舍的小徒弟,像是小时候一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结果发现少年面无表情地抱着剑、盯着她。
长如鸦羽的睫毛下,碧绿色的眸子有种冰冷的犀利。
简直是凶神恶煞。
姜狸:“……”
小虎崽长大了,真不可爱。
姜狸悻悻离去。
隔着雨幕,师尊的身影消失了。
小徒弟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个雨夜乖乖地待在望仙山,为了让师尊放心,他应该像是小时候一样待在家里,和冥蝶说说话、看看书。
但是,今天,少年却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渡劫这样危险,如果她回不来了,她也要把他当做小孩哄骗。
小徒弟甚至猜到了,姜狸会让成瑶师叔告诉他:
你的师尊出去云游了,要三百年后才能回来。
乖乖在家等着师尊哦~
小徒弟一直在勾曳剑面前维护自己的师尊。
但是就连他都没有察觉到,其实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乖巧。
再温顺,他也是一只猛虎,总也藏不住爪牙、做不到一直在她的羽翼下,乖乖地当一只小猫崽。
勾曳成功了。
第一次,小徒弟不打算听话了。
大概是因为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渡劫这件事上面,姜狸带着捧鱼剑离开得又快又急。
于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后,一只碧眼青睛的白虎跟了上来。
她看着苍茫的夜色,纷纷的细雨。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忐忑、不安的情绪统统压了下去。
姜狸在前面走,白虎就在后面跟。
白虎和从前的体型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当它潜伏了下来,肉垫无声地藏在了野草间,这种善于捕猎的猛兽,就连再敏锐的修士都难以察觉到它的存在。
它在她的身后,开辟出来了一条安稳的路。
于是,像小时候那样,她身后的世界寂静又安全,有个英勇的小骑士在送她回家;
只是现在,小骑士长大了。
虎爪已经可以全部覆盖她的足迹了。
如果不是勾曳剑,少年不会选择跟上去。
这样,等到天晴了,姜狸回来了,这不过就只是少年记忆当中平平无奇的一个雨夜。
很长一段时间里,姜狸和“师尊”是不可分割的。她在小白虎的心中就像是无所不能的神,儿时,小幼崽一直用濡慕的目光看着她。
从前,师尊是儿时的濡慕、崇拜,在小白虎心中被无限神化。
他从来不会注意到,姜狸笑起来嘴角有个小梨涡很好看;他也不会注意到,姜狸琥珀色的眼睛在太阳下有漂亮的潋滟。
姜狸是小白虎的神,神怎么会有美丑、善恶的区别呢?
一直要很多年后,“师尊”的光环消失了,他才会去认识到“姜狸”这个人。
这个认知可能要五年、八年,乃至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无法跨越。
但是就连少年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从这个下雨的夜晚开始,他会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认识“姜狸”这个人。

她努力站得很笔直,但是抓住剑柄的手开始发白。
玉浮生以为师尊的那些幸运符,就像是小时候给他的长命锁一样,是一种祝福和传统。
但是在这一刻,少年发现了一件事:
她在害怕。
这个认知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少年的世界。
——师尊,怎么会怕天雷、怕死呢?
答案也很简单:没有人不怕死、不怕天雷。
只是师尊从前总是笑眯眯地告诉他:浮生不要怕,师尊在,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勾曳剑其实没安好心。
它想让玉浮生发现,他的师尊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只是一个连天雷都会感觉到畏惧的普通人。
勾起一个少年的狼子野心,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当玉浮生意识到自己的师尊并不是不可战胜,也会懦弱后退的时候,还会再将她当做偶像一样崇拜么?
风雨中的白虎怔怔地看着那个朝着天雷飞去的身影。
她似乎没有他记忆中的从容。
小时候牵着他的手挡在他身前的神明原来是肉体凡胎,她很努力地站起来,替他遮风挡雨,因为每一次都装作云淡风轻,小孩真的以为她无所不能。
对很多人而言,当他们发现权威坍塌的那一刻,叛逆期也就到来了。
然而,那只威风凛凛坐在风中的白虎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情绪。
因为被姜狸养大的缘故,徒弟没有什么很大的野心。
少年被师尊教得很好,很早之前就规划了自己的一生。
报仇雪恨后,少年只想要回到师尊的身边,做她一辈子的小跟班。
但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
他看见了师尊发白的手指。
——我想牵着她。
他看见了师尊一次次朝着天雷飞去。
——我想挡在她前面。
她害怕天雷。
——我想有一天,天雷再也不能伤害她分毫。
这种感觉来得又快又急,就像是成长也是猝不及防发生的。
他突然间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风雨中的那只白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虎爪。
——我想要保护她。
白虎本来打算直接跟上去,却突然停了下来。
从前,少年是不会理解大人的窘迫。
他的心中,强大的师尊是不可能害怕天雷的,她不愿意告诉他,只是因为她把他当小孩。
但是现在,少年隐约察觉了师尊的小心思。
大人的倔强和自尊心,有时候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她躲着他、不肯告诉他,仅仅是因为不想要他发现她害怕。
这个认知非常荒谬,但,徒弟好像早就习惯了包容家里那个不太靠谱的大人。
白虎蹲坐在了不远处,它时刻守在原地,盯着那边的天雷。如果师尊遇见危险,它会随时冲上去。
如果一切顺利,它就会坐在原地,等师尊渡劫结束,再悄悄离开。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姜狸的元婴天雷没她预想中恐怖,虽然是七七四十九重,比别人的要凶险许多,却好歹留了一条活路。
不至于九十九重天雷把她直接劈回原型。
当渡劫结束,山的那边的劫云渐渐地散开。
就在徒弟以为渡劫顺利结束,准备在师尊发现之前离开的时候。
——山的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姜狸当然没有被天雷劈死。
只是最后一道比半座山还粗的天雷把她劈得站不起来了而已。
她身上的护体法器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报废。
幸好掌门师尊的护体灵气还在身上。
她躺在坑底半天没缓过来。
但是筋脉没断完、骨头还有几块没碎,渡劫一切顺利。
姜狸心想渡劫前求神拜佛还是有点用的。
本来,在姜狸的设想里,她在外面渡劫结束,去大师姐那里修养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回望仙山了。
届时,她就可以风轻云淡地对小徒弟说:
——师尊进入元婴期了,厉不厉害?
她几乎可以想象徒弟充满崇拜的眼神。
她吭哧吭哧从坑里爬出来,却隐约听见了小徒弟的声音。
姜狸一开始以为是幻听,直到远远看见了徒弟的身影。
姜狸:“……”
爱面子的大人立马嗖地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她提高了声音:“浮生,别过来。”
小徒弟的脚步停下来了。
日复一日,姜狸下意识地在小徒弟的面前维持风轻云淡、高深莫测的师尊形象。
就像是现在,姜狸在大石头后面,快速将被天雷劈得焦黑的一双手臂用破烂的袖子藏起来,她努力扒拉了一下头发,让自己看上去整齐、优雅一点。
她云淡风轻地对大石头后面的徒弟说:
“徒儿,你怎么来了?”
“区区天雷,不用担心,师尊没事。”
“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吃一点苦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石头后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锐利的眼神盯着那块大石头。
从前,小徒弟乖巧至极,下意识认为师尊什么都是对的。
然而当跳出了这个认知后,小徒儿突然间意识到——
师尊是个普通人。
她会为了大人的自尊心欺骗他;
她也会在受了重伤后,装作若无其事糊弄他。
她还很笨。
就像是现在,地上的血迹,正在蜿蜒地朝着他流淌过来。
姜狸正坐在那大石头后面,用袖子擦自己脸上的灰。
徒弟的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
声音从头顶传来,“姜狸。”
他抓住了她被劈得漆黑的手。
徒弟说:“区区天雷。”
姜狸:“……”
他看向了她的侧脸上一道灼烧的痕迹。
徒弟说:“不用担心。”
姜狸:“……”
被徒弟看着,姜狸很尴尬。
姜狸转过了脸,变回了一团猫,蹲在了一边,不肯搭理徒弟了。
徒弟在大石头边叫她“姜狸”。
那只猫甩了甩尾巴,炸着被烧焦的毛,装作没有听见。
徒弟想要把那只被劈得毛都打卷的猫抱起来。
被狸花猫一爪子拍开。
狸花猫扒拉了两下自己的脸,胡子竟然掉了下来。
姜狸:“……”
师尊不理他。
徒弟最后只能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套衣服,放在了师尊的身边,默默地转了过去。
——姜狸其实死要面子、被拆穿后就会耍赖。
——但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习惯这一点了。
徒弟熟练地认错:
“师尊,对不起,我不该过来。都是我的错。”
好一会儿,徒弟才听见大石头后面传来了动静。
衣服嗖地被拽走了。
徒弟掏出了一瓶灵药。
姜狸:“区区小伤,修炼本是……”
徒弟接上:“逆天而行。”
徒弟背对着她,把药推了过去的:
“师尊,疗伤也是逆天而行。”
姜狸:“……”
她擦了擦脸上的灰。
想到徒弟看不见,她这才把药接了过去。
劫雷可以重塑筋骨、拓宽筋脉,好处无数。但是并不代表被雷劈的过程不痛苦。
少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吸气声。
他捏紧了掌心,控制住了自己转过去看她的欲望。
小徒弟轻声问:“狸狸,很疼么?”
师尊是只猫妖。猫怕烫,一点热茶烫到舌头都能嚷嚷好几天,天雷劈在身上应该是如同热水泼油一般。
然而这一次,石头后面的人却十分倔强:
“修炼本是逆天而行,别担心,师尊不疼。”
小徒弟:“……”
好一会儿后,他问:“师尊,要我背你回家么?”
姜狸努力把脸上最后一块黑乎乎的印记擦干净。
她撑着剑站起来,云淡风轻道:“不用,咱们可以御剑回去。”
——筋脉还没修复,一定疼得厉害。
徒弟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有主见了。
他直接说:“师尊,我背你回去。”
姜狸刚刚想说徒弟这么小不点……话到了嘴边,突然恍惚意识到,少年的肩膀宽阔,已经可以背得起她了。
她犹豫了片刻。
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掌心。
想了想,最终还是趴在了少年的肩上。
她下意识地想要撑一下,不让全身的重量压着小徒弟。
但是少年说:“师尊,你很轻。”
姜狸很是不自在。
大人总是想要在小孩面前维持形象,不管遇见多大的风浪,都想要在小孩面前表现出来云淡风轻的一面。
被拆穿的时候,总是心虚又气恼。
怕死是丢人的事情么?
当然不是。
但是姜狸不想让徒弟觉得自己的师尊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姜狸选的地方又偏又远,是个距离天衍宗有一段山路的犄角旮旯,路不好走,少年背着她,步子却十分稳。
她悄悄看徒弟。
少年的睫毛很长,垂着眸子的时候会有绮丽的阴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狸没忍住。
她小心翼翼地问背着她的少年:
“徒弟,你会不会觉得,师尊不厉害了?”
徒弟说:“没有。”
——姜狸觉得小徒弟在骗她。
察觉到这个回答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
一向话不多的徒弟,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师尊,我只是觉得……”
姜狸竖起了耳朵。
徒弟停顿了片刻:
“小时候保护我,一定很辛苦。”
她就是这样孤身带他走出了放逐之地,让他这样一只孤僻、冷漠的野兽成为了人人喜爱的小师弟。
小时候,小白虎以为那是师尊的超能力。
但是现在,他想:
师尊做他无所不能的守护神,一定很辛苦、很努力。
这样小的一只猫,到底是怎么撑起他的整片天空的呢?
他说:“姜狸,你很好,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
姜狸:“……”
她突然间不吱声了。
她趴在少年的肩膀上,突然有点想哭。
徒弟好像真的长大了。
她趴在他的背上,呼吸浅浅。
其实在悄悄吸气。
山路漫漫长,地上的落叶一地,还有大雨过后的清澈水洼。
少年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姜狸,我长大了。”
“以后有事情,不要瞒着我。”
姜狸说了好。
她又别别扭扭道:
“徒弟,你要给师尊一点面子。”
“好。”
隔了一会儿。
她问:“徒弟,你能不能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忘掉?”
徒弟:“好。”
这条路就像是小时候,每个秋天和姜狸一起走过的石板路一样漫长。
少年发现,猫妖的体型和虎族有很大的差距。她比他想象中要轻、要娇小得多。
她的手攀住他的肩膀,是一双少年可以轻松包住的小手。
他几乎想不起来,为什么小时候她可以一整个牵住他的手。
也许等到再过一年,他就可以低头看她了。
下雨了。
天晴了。
小徒弟的心中突然间被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充盈了。
——他想快点长大,变成一把大大的伞。
每当下雨的时候,都挡在她的头顶。
让她永远不会淋湿。
然而,师尊却还没有察觉到徒弟的变化。
爱面子的大人,在发现自己的包袱好像还没有全部掉完后,渐渐找回了当师尊的自信。
姜狸知道自己身上有一些小毛病,比方说偶像包袱重、爱面子、嘴硬,她也很难做一个像大师姐一样成熟稳重的师尊。
但是姜狸对小徒弟说:“以后,师尊会改的。”
姜狸一直在努力当好一个师尊。她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师长,就像是小时候一样,姜狸总是会和小徒弟承认错误。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少年却停了下来。
“师尊要改。”
“狸狸不用。”

回到望仙山后, 少年一夜之间就变得很有主见了。
姜狸被天雷劈得伤很重,药堂长老将她里三层外三层缠成了一只木乃伊,千叮万嘱她要好好休养,切记不能动用灵气、不能碰水。
小徒弟把注意事项全都记了下来, 听得很认真。
姜狸养伤期间, 徒弟不让她下床、不让她碰水,把医嘱执行得一丝不苟。
姜狸从前觉得小徒弟性格孤僻、沉默寡言, 时常要逗他多说两句话。
——现在不用了, 光是让姜狸喝药这件事,徒弟就能提醒个八百遍。
姜狸实在是闲得发慌, 想要偷偷下床出去透透气,但是徒弟每次都不许。姜狸只好趁着夜色渐深,徒弟正在睡觉的时候出去。
结果她刚刚悄悄推开门。
——对面的灯就亮了。
少年抱着剑, 幽幽看向她:“姜狸。”
白天,姜狸想要去洗个脸。
少年把剑横在她的面前:“姜狸,你想要干什么去?”
他神出鬼没、如影随形。
——徒弟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无论姜狸什么时候想离开,都阴魂不散。
小徒弟开始做她的主了,姜狸这个师尊只能在望仙山长蘑菇,坐在床上看话本打发时间。
姜狸和小蝴蝶说:“你有没有觉得小浮生好像变了。”
冥蝶不解:“哪里变了?”
姜狸说:“他现在就好像那个, 小管家婆。”
冥蝶:“……”
姜狸说:“你说, 他小时候怎么看不出来这么啰唆?”
冥蝶:“狸狸,你转头。”
姜狸转过头,少年正抱着剑靠在门边看着她。
他越长越大, 现在个子隐约比她要高了一点了。
小时候碧绿色的眸子还是圆溜溜的可爱, 现在却渐渐地变得狭长, 眉弓压下来,看上去和他本体的白虎有几分相似, 有了点凌厉迫人。
徒弟问:“师尊,怎么不说了。”
姜狸:“……”
姜狸觉得徒弟现在有点造反的架势。
他不仅对她管东管西,还老是用不同的警告声调叫她“姜狸”。
姜狸内心深处总觉得自己作为师尊的威严遭到了挑战。被徒弟管着让她偶尔会觉得很丢人。然而每次想要反驳,又觉得徒弟是关心她。
养伤期间,姜狸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徒弟的话。
等到伤好了一些,可以用灵气了。
姜狸开始试图找回一点作为师尊的尊严。
她总是喜欢在徒弟面前展示自己新晋元婴大能的实力。
就连喝水的时候都要秀一下元婴期暴涨的灵气,用一套花里胡哨的特技;
吃火锅的时候,都要展示一下高阶剑招,给徒弟削一朵萝卜花;
徒弟的面前飞过一只蚊子,她都要若无其事地一剑把蚊子切成两半。
徒弟:“……”
她还无数次假装路过徒弟的练剑现场,揣着手,风轻云淡地给他一点指点。指点完了,就会停下来,充满期待地看着小徒弟。
真的很浮夸。
但是幸好,徒弟每次都十分捧场。
少年会抱着剑含笑看着她。
她每个剑招,他都看得目不转睛、挪不开视线。
他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专注,但是和小时候那种饱含敬仰的视线,又有了一点点区别。
——看上去还是很崇拜她。
但是姜狸总觉得怪怪的。
她在徒弟身边绕来绕去,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姜狸想:应该是错觉。
察觉到了师尊的小心思后,少年开始经常主动找师尊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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