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听完后,少年竟然笑了。
玉浮生在外人面前很少笑的,微微勾起嘴角就如同冰雪消融。
少年给出了一个神奇的答案:
“喜欢我的性格?”
“那你一定会喜欢我师尊。”
小师妹一头雾水。
走之前,少年告诉她:他叫玉浮生,不叫玉O生。
这场莫名其妙又没头没尾的暗恋匆匆结束了。
而玉浮生也很顺利地从暗恋对象,荣升尤云小师妹暗杀榜第一名。
姜狸在明镜斋喝茶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在窗边笑了好久。
徒弟突然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碧绿色的眸子十分犀利地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的心肝脾肺都看透。
姜狸被看得不好意思笑了。
她讪讪地停了下来,借着喝茶掩饰尴尬。
徒弟撇头:“有什么好笑的。”
姜狸觉得小徒弟有点不高兴。
但是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表白事件后,铃官伤心至极。只不过,很大度地没有和玉浮生小师弟反目成仇。
只不过,铃官总是不可避免地羡慕他受欢迎。
此时十五岁的玉浮生,俨然成为天衍宗最受欢迎的弟子。师长们喜欢他、同门们信赖他,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铃官长吁短叹地说师弟是“万人迷”。
但是少年却总是冷静地纠正他:“不是这样的。”
受欢迎的少年人,总是会得意、骄狂的。
但是玉浮生却从来不会这样。
少年很清楚,他身上那些被人喜欢的性格、特质,都是姜狸教出来的。
白虎凶悍、孤傲,它不是人,既没有同理心,又十分冷血。
玉浮生并不喜欢指点其他人,他觉得他们很笨,很弱小,在妖界一天都活不下去;他也不耐烦去一遍遍去教那些外门弟子,他其实认为天衍宗在浪费时间和资源。
——他唯一的耐心全用在了师尊身上。
其他人,又算什么呢?
小时候,矮墩墩的小徒弟就告诉过姜狸——
他觉得师兄弟姐妹们都很笨,很弱,他不想和他们玩。
师尊说:集体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
师尊说:蝼蚁抱成团,也能抵抗滔天的洪水。
于是,小白虎开始试着融入他们。收敛了白虎的孤傲。他学会了和人打交道、相处、学会了如何融入群体。
这些好的性格,全都是姜狸一点点耐心地打磨出来的。
如果有人喜欢他身上那些美好的品格。
——一定是因为狸狸太讨人喜欢了。
姜狸也意识到了徒弟今年的受欢迎程度有点超过了想象。姜狸猜测,大概是宗门大比拿了魁首的缘故。
徒弟经常收到很多的邀请,偶尔找不到小徒弟,就会来找姜狸带话给他。
孤僻自闭小虎崽变得合群又受欢迎,姜狸非常高兴。
只是,徒弟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邀约,一结束正事就会回到望仙山。他很少在外面逗留。似乎对成群结队地出去活动也没有什么兴趣。
——如果没有功课,他甚至宁愿在姜狸身边帮她剥瓜子壳。
姜狸起初以为是零花钱不够,但徒弟明明攒了很多的灵石。
她忍不住旁敲侧击了一下。
徒弟告诉她:“师尊,望仙山很有意思。”
姜狸说:“哪怕在家里给师尊煮面条?”
徒弟正在看着火候准备下面条。
闻言,他低头看着那只猫。
“嗯。”
——给师尊煮面也很有意思。
对于少年时期的玉浮生而言,照顾家里的猫就是他最大的兴趣爱好。投喂姜狸,也是一件很容易让他得到满足感的事。
这比在外面交际要有趣得多。
姜狸跳上了台面,对徒弟建议:
“其实带朋友回望仙山也是可以的。”
“我们可以做很多小饼干,在外面招待你的朋友。”
徒弟停了下来,漂亮的眸子垂下,看着她:
“姜狸,我不喜欢别人来望仙山。”
“家里有两个人就够了。”
姜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徒弟作为一只白虎,可能有某种天生的领地意识。比方说画一块地作为地盘,谁也不准进来。
毕竟虎是万兽之王,对生存环境有所要求也很正常。
姜狸试着去理解小徒弟。
但是渐渐的,姜狸发现,偶尔有外人来望仙山坐坐,他都要把望仙山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确保一点气味都没有残留。
秋高气爽,大雁南飞。
姜狸发现徒弟正在幽幽地盯着天上飞过去的大雁留下的一根毛。
姜狸:“……”
某一天,姜狸正在看书,听见了一声虎啸。
惊飞了林中无数鸟雀。
从那天后,南飞的大雁开始绕着望仙山走。
姜狸看着回去若无其事煮晚饭的徒弟:“……”
姜狸怀疑徒弟可能从很强的领地意识,发展成了龟毛的洁癖。
为了确认这个猜想。
姜狸趁着徒弟去练剑,特意鬼鬼祟祟爬去徒弟床上滚了一圈,留下若干猫毛。
晚上,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徒弟只是在掀被子的时候停顿了片刻。
然后若无其事地睡下了。
姜狸:?
你不是很龟毛么?
一年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大师姐说:“今年新弟子入门,你的门下可以多收几个徒弟了。”
在姜狸的认知里,徒弟=小白虎,这个概念根深蒂固,以至于大师姐突然提出来的时候,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其实按照天衍宗的规矩,元婴期的长老,其实可以收十位徒弟的。
姜狸想起了徒弟那强烈的领地意识。
她犹豫了一会儿:“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姜狸觉得徒弟现在还小,她也不着急收新徒弟,这种事完全可以等到十几年后再去考虑。
仿佛是去年过得太平顺,新年伊始,修真界就发生了一件惨事。
横空出世的邪修肆虐一方,造成了很多城镇的恐慌。
天衍宗作为大宗门,自然要前去一探究竟。然而,派出去的云霄长老一行人却遭遇了袭击。
消息传到了天衍宗的时候,云霄长老的魂灯已经灭了。
噩耗传来,宗门中处处挂白。
弟子们都很有眼色地不再嬉笑打闹。
掌门师祖被惊动,和大师姐一起匆匆带着人过去镇压邪修。
姜狸和灵犀长老则被通知去明镜斋处理宗门事务。
姜狸匆匆带着小徒弟去明镜斋坐镇。
灵犀长老已经到了,脸上有悲色,两个人面面相觑,都齐齐叹了一口气。
悲剧已经发生,接下来就是处理后事了。
然而,还没有等姜狸坐下多久,前面又有弟子来了消息。
云霄长老没有道侣、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徒弟庆崇留在世间。
庆崇听到师父陨落的消息,急火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云霄长老已经死了,遗孤一定不能出事。
姜狸将手头的事交给了徒弟。
自己朝着药堂匆匆赶去。
夜渐渐地深了。
灯花燃尽。
窗外大雪下了许久,师尊还没有回来。
徒弟披上了大氅,带上了师尊的手炉,去药堂接师尊回家。
他的身影一出现在药堂,许多弟子就围了上来。
众星捧月的少年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时不时回应一两句。
虽然话不多,但将谈话的节奏牢牢抓着。
以至于谁也没有发现,他其实在走神。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师尊走的时候似乎没穿外套。
他们朝着里间走去。
突然,徒弟的视线停住了。
因为即将见到师尊,嘴角扬起的微微笑意消失了。
隔着雪花,玉浮生看见了师尊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正是云霄长老的徒弟庆崇。
姜狸蹲在庆崇面前。
姜狸轻声细语地哄着他。
姜狸摸了摸他的脑袋。
姜狸掏出了糖葫芦。
“浮生师兄,你怎么了?”
少年垂下那双碧绿色的兽瞳,很轻、很和气地说:“没事。”
十六岁,少年还不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
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但他已经开始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一方面, 这是她作为天衍宗长老的责任;一方面,庆崇也确实非常可怜。
但是在哭得眼睛红肿的庆崇提出来想要去望仙山住的时候,姜狸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四两拨千斤就拒绝了, 将他暂时安置在了明镜斋。
姜狸已经不会像是从前那样忽视小徒弟的意见了。她现在把徒弟当做家庭的一份子去看待。在明知道徒弟有极强的领地意识的情况下, 她是不可能带庆崇回望仙山的。
只不过,这样做就很麻烦了。
至少, 因为要多照看一个人, 姜狸回望仙山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第一天晚上,徒弟在望仙山等到了半夜, 姜狸才回来。
徒弟听着外面细微的一声吱呀,还有很轻的脚步声。
他问她:“师尊,怎么样了?”
姜狸隔着窗户叹口气, 语气里充满了对待庆崇的可惜。
少年垂下了眼睛。
他知道,庆崇现在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师尊,他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嫉妒和介意,就会显得既没有同情心、又很不得体。还会让师尊觉得他小心眼。
于是他隔着窗户,体贴地表达了同情,然后催促师尊回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
徒弟起来给师尊准备了早餐, 目送打着哈欠的师尊离开。
他看着师尊又折返回来, 揣走了一枚茶叶蛋。
师尊说给庆崇的。
徒弟:“是么?那祝师弟用餐愉快。”
勾曳实在是忍不住了。
勾曳:别笑了。
勾曳:我害怕。
等到下午,徒弟来明镜斋帮忙。
他贴心地建议师尊今天可以早点回家睡觉。
姜狸停顿了片刻,无奈道:“可是庆崇说, 他晚上怕黑睡不着。”
没记错的话, 庆崇和他的年纪差不多。
徒弟面不改色:“是么?师尊, 那我去陪他。”
姜狸犹豫:“可是我听人说,庆崇他晚上在明镜斋偷偷哭。”
徒弟微笑:
“没事, 师尊,我会安慰他的。”
“师尊,你还信不过我么?”
姜狸还想要说什么。
但是徒弟已经大步朝着明镜斋后院走去了。
——再不走,勾曳剑都要被他捏碎了。
姜狸探头看了一下徒弟离去的背影。
她莫名其妙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徒弟不会把人家吓得睡不着觉吧?
徒弟猛地推开了门,看见了跷着二郎腿的庆崇。
他盯着庆崇那跷着的腿看了一会儿。
直到庆崇被吓得把腿放了下来。
玉浮生有种直觉,庆崇不是个好东西。
但是勾曳剑却在他的心里嘎嘎大笑:抢你师尊,就不是好东西?
玉浮生冷冷道:闭嘴。
徒弟的心中咕噜噜地冒着恶毒的想法,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
庆崇被他看得害怕。
玉浮生收回了视线,淡淡道:“没事。”
“你睡吧,我守着你。”
过了一会儿,他又漫不经心地提起:
“你很喜欢哭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一个人,要更加坚强才是。”
特意路过的姜狸听见了这句话。
顿时欣慰至极:真的是个体贴又温柔的好徒儿。
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徒弟看见她的影子消失后就安静了下来。
他拷问着自己。
庆崇长得很清秀,受惊的时候,眼睛红通通的,容易惹长辈们心疼。
——不像他,的确长得有点凶神恶煞的。
毕竟,他是一只白虎,小时候还有点惹人怜惜,长大了就再也和可怜挨不上边了。
庆崇会哭会装柔弱。
——不像他,装不出那副可怜相。
让白虎掉两滴眼泪,倒不如把它杀了、流干净浑身的血。
他不能在师尊面前表现出来不满。
因为庆崇的确亟需关照。
他的这种介意就像是嫉妒乞丐手里唯一一枚铜板那样的卑鄙、小气。
春日夜晚,桃花安静地飘落。
他看着明镜斋的正堂里,那个倒映在窗前的侧影。
抱着剑注视着她的影子,就这样看了整整一夜。
第三天。
下午,结束了练剑后,铃官追了上来:
“浮生浮生,你是不是快要当师兄了?”
“我听说,我师尊有意让姜狸师叔接手庆崇诶。”
正在擦剑的玉浮生的手一顿。
他很平静地说:“师尊不会收他为徒的。”
铃官挠挠头,“是么?”
在玉浮生的心中,师尊照顾那个庆崇,只是事急从权,暂时关照。
毕竟师尊心软、脾气又好,总是会对外面的阿猫阿狗有着丰富的同情心。
说白了,不过是看庆崇可怜。
在他的心里,师尊是不会有第二个徒弟的。
就像是望仙山永远只有两个人一样。
师尊只是暂时把目光投向了别人,过几天就会和从前一样了。
少年这样想着,仔仔细细地擦着勾曳的剑身。
勾曳剑却突然笑出了声:
一开始,你师尊不也是看你可怜么?
你不也是她一时好心捡回来的阿猫阿狗么?
“……”
白虎的碧绿兽瞳猛地缩成了针眼大小。
虎牙尖锐地探出。
少年看着自己的剑,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第四天。
玉浮生已经不是当年被排挤的小白虎了。如今的天衍宗弟子们,都唯他马首是瞻。于是,他很轻易就查清楚了庆崇这个人。
庆崇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意识到了玉浮生隐约的敌意。
他似乎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望仙山的预备役,每次都会主动叫:“浮生师兄。”
他开始频繁去找玉浮生,试图和这位的天赋卓绝的师兄搞好关系,他甚至还很有小师弟的样子,在玉浮生练剑结束后,就会凑过来把帕子递过来。
少年却很平淡地说:“不用叫我师兄。”
庆崇以为他这是在客气,因为两个人年纪差不多,的确可以自在一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少年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灵犀长老身边,正是师尊。
少年突然转头问庆崇:
“你的剑练得怎么样了?”
宗门大比之后,他很少指点人了。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个珍贵的机会,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庆崇。
结果也很明显。
庆崇狼狈至极,气喘吁吁。
对面的少年微笑:
“庆崇,你还差了一些。”
“你看,我八岁的时候就可以打败这只活木桩了。”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懈怠修炼是不是?”
“我发现灵犀长老讲课的时候你总是走神,丹药吃多了,有副作用。”
庆崇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是少年的视线却没有停在庆崇身上。
他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师尊的方向。
果然,姜狸听见了。
她似乎还打量了一下庆崇。
少年收回了视线。
第四天的晚上。
姜狸破天荒地提前回家了。
她笑眯眯地绕着徒弟转了两圈:
“八岁打赢了试炼的木桩?”
徒弟浑身一僵。
他抿唇。
扭开了脸。
姜狸凑过去:“丹药吃多了有副作用?”
徒弟:“……”
姜狸溜溜达达地走了。
饱含嫉妒的白虎,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对着她的背影说:
“姜狸。”
“他不如我。”
姜狸停下了脚步,无奈道:
“所以,小漂亮你就是故意欺负人家的?”
“你是故意让师尊看见他修炼不刻苦的,对不对?”
徒弟不说话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很蠢。
就算是证明了庆崇不学无术,那又如何?
庆崇的确不如他。
但是他欺负了庆崇,转头师尊就会觉得庆崇更可怜了;而他如此刻薄地欺负一个可怜人,对比之下,就显得更加卑鄙无耻了。
师尊会怎么看他呢?
这个认知,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
少年安静了一会儿。
他问自己:
——玉浮生,你到底怎么了?
其实有个师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什么会涌动着无法熄灭的嫉妒。明明庆崇修为差、不够努力,完全威胁不到他的地位;师尊最宠爱的弟子还是他。
庆崇处处不如他,这就如同一只猛虎在嫉妒兔子一样可笑。
而且这只猛虎还在千方百计地证明:
那只兔子不如我。
——玉浮生,你到底怎么了?
一整个晚上,徒弟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这几天姜狸都会在晚上去明镜斋看庆崇,然后整座望仙山就会变得安静又空旷。
姜狸忙得似乎都要忘了她还有一个徒弟了。她不记得过问他的功课,甚至不记得回来看看他。
那只因为嫉妒显得可笑的白虎藏在黑暗当中,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但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
却闻到了空气里浓郁的香味。
他犹豫了一会儿,推开了门。
院子里,姜狸摆好了一桌子的菜,招呼徒弟过来吃锅子。
自从庆崇出现后,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一起吃饭了。
少年站在原地不肯动。
他的视线扫过了一桌子的菜,问:“姜狸,你不去看他了?”
姜狸说:“今天不去了。”
少年冷冷道:
“庆崇不是天天梦到他师尊,每天晚上都要哭么?”
“我怕小漂亮晚上也要梦见他师尊,偷偷躲起来哭。”
“……”
“以后不要背着师尊偷偷欺负人家了。”
“……”
他抱着剑,明明是一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出去欺负人的大猫,此时却像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他不说话,侧脸看着就像是小时候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肯告诉师尊时一样。
自从徒弟十岁后,姜狸就没有看见徒弟喜怒形于色了。她突然就心软了。
徒弟已经长高了,手比她的大、个子也比她高很多,如今甚至要微微低头看着她了。与其说是把少年拉进怀里,还不如说是她主动走进了他的怀中。
她像是小时候那样抱住了徒弟,“浮生,不生气了。”
少年浑身僵硬。
她的气味很好闻、体温就和小时候一样温暖。闯进了他怀里的一瞬间,那些沸腾的、折磨他的情绪全都消失了。
姜狸正要退出他的怀抱之时候,却突然被少年反手抱住。
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徒弟好大一只。
——姜狸觉得好沉。
“小漂亮,你是不是在撒娇?”
“徒弟,我只是觉得,我和云霄长老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云霄长老去世的事对姜狸震动很大。
姜狸一直觉得, 修士活个几百上千年不是问题, 她又是猫妖,似乎活个上千万年也很容易, 除了江破虚带来的危机之外, 她从未考虑过生死的问题。
但是突然,她身边一位强大的元婴修士就这样陨落了。甚至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战, 只是在一个平静的冬夜,噩耗就传来了。
姜狸被这件事弄得百感交集,总是忍不住想起世事无常。
她叹了一口气:
“其实, 师尊是觉得庆崇和你很像。他也无父无母,都是从小被师尊带大的。”
“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只剩下了你一个人……”
少年的脸色一黑。
他下意识就想要打断姜狸这种不吉利的话。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师尊出事的。
但是他看见了月光下,姜狸认真的侧脸。
她伸手扒拉着手里的一枝桃花,神色有点惆怅。
他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扭头听着师尊的诉说。
“没有了师尊了以后, 你就没有亲人了。”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希望有个人像我现在做的一样,关心你、照顾你。难过了、想师尊了, 还有人拿糖葫芦哄你。”
少年愣住了。
“浮生, 你明白了么?”
“师尊不是偏心。”
她只是认为, 如果她现在做得好一点,天衍宗的师长们都会看在眼里, 真的有那么一天,小徒弟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姜狸偏过头看着徒弟,笑眯眯道:
“所以我们小漂亮,不要生师尊的气好不好?”
那一瞬间,他竟有些说不出来话。
月光如水。
他的心也像是这般,被月光融化了。
姜狸的话很管用。
管用到徒弟那翻涌的嫉妒和酸涩全都消失了。
甚至还多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在那天的谈话过后,玉浮生再也没有去找过庆崇的麻烦。
每当看见姜狸安慰庆崇的时候,他都能心平气和;就算是看见庆崇的手里拿着师尊给他的东西,他也只是看一眼,就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只是觉得你有几分像我。
会哭又如何?
姜狸还是最喜欢他、最爱他。
他变得宽宏大量了,甚至还会主动照拂庆崇一二。看见姜狸偷偷朝着他竖大拇指的时候,他悄悄勾起了嘴角。
勾曳剑叹为观止。
它问:你师尊不过花言巧语哄你两句,你就真信了。
徒弟却反问:
她会这么照顾庆崇的感受,她会用这种话哄庆崇?
就算是哄我的,那又怎么样呢?她在乎我。
勾曳:“……”
好烦,这邪剑真的是一天都做不下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一月的月底。
姜狸当然不是天天绕着个小孩转,因为云霄长老离开,手头上的事情就都分了下来,她其实忙得脚不沾地。
照拂一下庆崇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况且,再伤心,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姜狸这段时间的关照、安慰,也足够他调整心态了;
姜狸最多给庆崇塞一点灵石,偶尔过问两句,再多的,也没法管了。
她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留给了小徒弟和工作。
为了哄好最近受了冷落的小虎崽,姜狸还经常折小纸鹤给徒弟传信。
姜狸的纸鹤总是折得很胖。
每当玉浮生看见窗外有一只胖得飞不动、在半空中划水的纸鹤,就知道是师尊来信了。
这个时候,少年就会嘴角上扬。
他将师尊的胖纸鹤每一只全都收藏了起来。
姜狸长老要收庆崇作小弟子的风声也渐渐地消失了。
就在这件事快要结束,望仙山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时候。
二月初,某次,玉浮生下山,撞见了庆崇和其他人说话。
庆崇在姜狸面前的时候总是一副思念云霄长老的模样。但是现在在山下的茶铺里,他眉飞色舞,容光焕发,毫无悲色。
庆崇正在凑过来的一群外门弟子中间笑嘻嘻地说话。
十几岁的孩子就是天真懵懂的么?不,就算是在21世纪,也有街上那些惹是生非、没有道德底线的小混混。
在资源稀缺的修真界,有着残酷的丛林法则。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挤破头,怎么会没有点心机和手段?
失去云霄长老的庇护后,庆崇一朝从云霄长老的亲传弟子,沦为了普通的内门弟子,他天赋平平,不抓紧机会很快就会失去资源。比起灵犀、成瑶这些长老,姜狸只有一个徒弟。
而且她年纪最轻、脾气最好,这也就代表着好糊弄。
虽然姜狸师叔没有那么关注他了,也没有说要收下他,但是庆崇仍然很自信,早就将自己当做了望仙山的一份子。
庆崇笑嘻嘻道:“你们看好罗,姜狸师叔好拿捏,望仙山又只有一个徒弟,以后我多哄哄,拿到了灵石和丹药,就带着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身边的人立马谄媚地拍他的马屁,问他怎么讨师叔喜欢的。
庆崇:“装装哭、掉两滴眼泪罗,女修就是心软。”
其实姜狸已经对他没有前段时间那么好了,但是为了证明自己受到姜狸师叔的关注,他还特意从储物袋里掏出了那串糖葫芦。
他撇嘴:
“什么糖葫芦,把人当小孩哄,还不如给点实在的灵石。”
话音落下,他就把手里的糖葫芦丢进了湖里。
不远处,玉浮生盯着那串像是被丢垃圾一样消失在湖心的糖葫芦。
他安静地注视着。
不是每一份善意都会被好好对待、妥帖珍藏的。
姜狸不是好拿捏,她只是觉得,你有几分像我,如果我如果没了师尊,我会和你一样可怜。
糖葫芦的确很幼稚,她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从小就拿着糖葫芦哄我,并且百试百灵,她下意识用这种方式对待你。
你怎么敢的呢?
茶铺里嬉笑打闹的众人渐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笑声慢慢地停了下来。
因为一个白衣少年正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们。
庆崇头皮炸开了,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叫了一声“浮生师兄”。
其他人也忙不迭叫:“浮生师兄。”
出人意料的,玉浮生却没有问刚刚的事情。
仿佛刚刚听到的话,他并不放在心上。
玉浮生含笑说:
“庆崇师弟,灵犀长老让我叫你过去。”
“我正好也有事要和师弟谈一谈。”
一路上,庆崇都提心吊胆。但是渐渐发现玉浮生很和气和他聊着天,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
危机解除。
庆崇松了一口气,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笑嘻嘻地拍师兄的马屁。他以为玉浮生这样的少年天才,一定会很不服姜狸,于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