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姜狸又开始带着徒弟去大师姐的明镜斋蹭吃蹭喝了。
和孩子们不一样,天衍宗的师长们对小徒弟的态度都没什么变化。
短短的三个月,小徒弟被落下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跟着姜狸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段时间,姜狸经常会看见小徒弟走在人群后面,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身边自动出现一片真空地带,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的。
姜狸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酝酿了好久。
在一个下雨天,又被落下的小徒弟坐在姜狸的身边帮她算账,热姜汤咕噜噜地冒泡。
外面春雨绵绵,室内却静谧又温馨。
姜狸想了想,还是开口了:“浮生?”
察觉到师尊的小心翼翼,小徒弟停了下来。
这段时间,师尊一直变着法子给他塞好吃的,还经常带着他下山出去玩。小徒弟当然知道为什么。
但是,从前在放逐之地,小白虎就是一个人,没有朋友、亲人,也没有人说话。从前习惯了,如今也不觉得有什么。
——况且他现在还有师尊。
小徒弟刚刚想要告诉师尊。
却听见了姜狸的声音:
“师尊从前也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没有朋友,也没有人说话。你经历过的事情,师尊也知道是什么感受。”
小徒弟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师尊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
窗外细雨纷纷,让姜狸想到了一些从前的事。
二十年在禁地里孤独的岁月,让姜狸很喜欢热闹,哪怕就坐在热闹旁边感受着人间烟火,她都会觉得很快乐;她很讨厌没人说话的感觉,于是她在天衍宗有很多可以相互拜访的朋友。
在姜狸的眼里,孤独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情。
当她发现小徒弟被孤立后,她就开始想象小小的徒弟在人群中间形单影只的样子。
她知道说话没人搭理、只能看着水滴一滴滴落下来的感觉。
——她曾经被一场从天而降的大雨淋得湿透,至今都没有缓过来。
于是当小徒弟也遇见了同样事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想要撑开伞,保护他度过一整个雨季。
姜狸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孤立的事情,她开始努力回想,试图告诉小徒弟要怎么自娱自乐、享受生活。
她想要告诉小徒弟,没有朋友、没人说话,也不要自怨自艾。
她回忆着那二十年的经历,断断续续。
说一段、想一段。
窗外细雨落下。
姜狸没有察觉到小徒弟的神色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些坦白的话都咽了下去。
徒弟开始回应她了。
她说一句,他答应一句。
“嗯,师尊,他们都不理我,我很寂寞。”
“找不到朋友,我很难过。”
“师尊,我有点怕黑,夜里你多陪我说一会儿话,好不好?”
怕黑的不是小徒弟。
怕寂寞的也不是小徒弟。
小徒弟其实不明白那是什么。
但是这一刻,他凭借着本能和直觉,隔着三百年的时空,在哄着那个寂寞地数着水滴的小姑娘。
第17章 六只猫爪
为了解决小徒弟被孤立的事,姜狸在那把鬼剑上挂上了一只很符合它气质的幽灵猫傀儡。
小徒弟练剑的时候,幽灵猫就会跟在他的后面飘来飘去,有种诡异的萌感。
小徒弟想说,师尊这样做是没用的。
小白虎小时候尝试过很多的办法,也从未改变别人的看法,厌恶和嘲讽如影随形,只要他还是他,似乎就逃不开异样的目光。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其实私心里,小徒弟是相信“天煞孤星”这个说法的。
一个小小的改变,就能够扭转别人的看法么?
但是姜狸却很自信。
于是,小徒弟还是把傀儡娃娃挂了上去。
就像很多时候一样,小徒弟很听姜狸的话,这种听话伴随着他长大,渐渐地变成了一种纵容。
然而,挂上娃娃没几天,神奇的事发生了。
渐渐习惯当隐形人的小徒弟,发现周围人开始偷偷地瞟他;他走到哪里,他们都忍不住悄悄打量他身后的傀儡娃娃。
几天后,最先忍不住的是铃官。
他凑过来问:
“浮生小师弟,你这傀儡娃娃在哪儿买的?”
小徒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他回到了望仙山去问姜狸,姜狸就露出了那种神秘莫测的表情。
她又分别给那只傀儡娃娃换上了蝴蝶结、会动的耳朵、会发光的绿色猫眼石……
小徒弟再也没有被孤立了。
小徒弟被同门们淹没了。
面无表情抱着邪剑的小徒弟:“……”
小徒弟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他又问了好几次,然而每次姜狸都会说:“秘密。”
他盯着那只傀儡娃娃,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挂上它,连带来灾祸的邪剑都不再让人畏惧了。
他只能归结于小时候的经验:师尊拥有无所不能的神奇力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古邪剑的影响渐渐地淡化,注意力一转移,很少有人讨论这件事了。
小徒弟的生活终于恢复了正常。
这个时候,姜狸建议小徒弟可以给自己的剑取个名字了。虽然这把剑带来了一些风波,但是到底是小徒弟的本命剑,姜狸还是希望小徒弟和自己的剑磨合顺利的。
她掏出了好几本诗集,但是徒弟对于那些文绉绉的名字都不感兴趣。
小徒弟想了想:“叫勾曳。”
——师尊的剑叫做捧鱼,含义是小鱼干摩多摩多。
饱含着天上掉鱼的美好愿望。
但是徒弟认为师尊的想法总是不切实际。
因为天上不会平白无故地掉小鱼干。
于是,务实的小徒弟给自己的剑取名勾曳。
勾曳,就是鱼钩的意思。
这样,师尊天上掉小鱼干的梦想就可以实现了。
但是这样的话,小徒弟是不可能告诉师尊的。
师尊追问了好几天。
小徒弟抱着剑:
“秘密。”
这一年的冬天,小徒弟进入筑基期了,可以跟着师长们出门参加万宗大会了。
这是修真界十年一次的盛事,十分热闹。
师徒俩都很期待。
姜狸把这场盛事当做了一次冬游,她在储物戒里面囤了一大堆好吃的。听说万宗大会在昌城举办,还有修真界知名的温泉山,姜狸已经开始期待到时候和小徒弟搞温泉煮蛋了。
然而,出发前一天,大师姐却叫住了姜狸。
“这一次万宗大会,虎王也会来……你那个小徒弟,是虎族的吧?”
姜狸喜悦闲适的心情,瞬间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回家的路上,姜狸叹了一口气。
姜狸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让小徒弟走出过去的阴影,她希望他像是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快乐地长大。
但是,实在是太难了。每次当小孩幸福平稳地生活了一段时间,现实总要一遍遍提醒小孩那些痛苦的过去。
姜狸回到了望仙山,却没有在家里看见小徒弟。
她找了一圈,最后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看见了一个抱着剑的小身影。
他的影子长长的,看起来有点孤零零的可怜。
小徒弟知道这件事比姜狸要早一些。
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在天衍宗弟子们中间传播的速度是最快的。大家听过妖王要来,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这个时候的小徒弟,虽然早早显示出来了沉稳的性格,但是他年岁尚小,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那些忍饥挨饿、毫无尊严的过去,小徒弟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
但是其实没有。
“听说妖王就是虎族呢。”
“浮生小师弟,你也是虎族,见过虎王么?他长什么样呀?”
小徒弟没有回答,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人群。
小白虎见过虎王么?
他见过的。
那是遇见师尊前的某个冬天。
城主府里,它被人推进了兽笼里,奄奄一息、十分狼狈之时,小白虎见到了一双靴子。
说起来可笑,小白虎对于自己仇人的印象,就是一双靴子。
绣着金线的洁白靴子,干净得像是来着另外一个世界。
然而停留在小白虎面前的时候,靴子上就溅上了白虎的血。
城主立马弯下腰、招呼仆人帮虎王擦干净靴子。
而弄脏了靴子的小白虎则遭受了一顿鞭打。
缩在笼子里的小兽想要躲开,可是鞭子就像是雨水一样抽打下来,小孩疼得想要蜷缩起来,可是无处可躲。
从前小白虎知道,城主是它的仇人、侍卫们是它的仇人,只要打败了他们,它就自由了。那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小白虎活下去最大的动力。
直到在那一天,鼻青脸肿的小孩发现,在他眼里强大无比的城主,只配给虎王提鞋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崩溃和绝望击败了那个小孩。
小孩睁着眼睛看到了天亮,强忍着剧痛摸着鞭伤发抖。
那是小白虎毕生难忘的一天。
当再次听到虎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就像是回到了那个冰寒刺骨的下雪天。
他很讨厌当时那个绝望又弱小的自己。
小孩躲在了大石头的后面,平复了很长时间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听见了师尊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
他说:“师尊,你不要看我。”
她说:“好,我不看。”
她坐在了那大石头的后面。
好一会儿后。
小徒弟的面前,多出了一串糖葫芦。
小徒弟:“师尊,我不是小孩了。”
姜狸说:“但是师尊想要哄你。”
姜狸知道,小徒弟到底不是后来的玉浮生,他无法预知未来,也根本不明白,虎王只是他人生当中微不足道的小小阻碍。
对于现在的小徒弟而言,虎王就像是心上的巨大阴影。他带来了小徒弟整个幼年期的创伤和痛苦。
姜狸想过这次就不带小徒弟过去了。
——但是出发那天早上,小徒弟还是抱着那把剑跟在了她的身后。
姜狸想了想。
她决定还是带着小徒弟去。
万宗大会上,姜狸带着徒弟藏在人群里,远远看着高高在上的虎王招摇过市。
——他是小徒弟名义上的兄长,长得确实和后来的玉浮生有三分相似。
姜狸感觉到小孩牵着她的手慢慢地捏紧了。
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当中,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鬼火一般熊熊燃烧。
小徒弟没有察觉到,自己怀里那把邪剑四溢出浓浓的黑气。
姜狸注意到了,但是她没有问。
好几次,姜狸都想把小徒弟带走。
但是她忍住了,始终没有松开。
一直到虎王的车辇离开了。
姜狸问:“记住他长什么样了么?”
小徒弟点了点头。
她这才带着小徒弟匆匆地离开。
说好温泉蛋、冬游也都泡汤了。姜狸注意到了邪剑的异常,不愿意让宗门里的人看到,直接带着小徒弟回了望仙山。
然而,回去后,小徒弟就发了一场高热。
小徒弟的身体很好,最麻烦的幼崽期也没让姜狸操过心,但是也许是时隔多年见到了仇人,情绪起伏很大。
回到望仙山,一沾着枕头就开始发烧了。
那些流离失所、颠簸无依无靠的过去反复出现,梦都不再安稳。
但是当小徒弟从噩梦中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他的床前的姜狸。
自从小徒弟上学之后,姜狸就很少进他的房间了。但是她现在又像是小时候那样陪着他了。
她一边熬药,一边和小徒弟说话。
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去报仇雪恨呢,师尊不会拦着你。”
“但是你不能着急、不能贸然去妖界送死。”
姜狸警告完后,开始认真地和小徒弟掰着手指头计算:
“你看。”
“进入金丹期,最快要五年。”
“进入元婴期,最快要十年。”
——虽然有哄小孩的嫌疑,但是她的语气那样笃定。
“等到十五年后,你就可以去妖界报仇雪恨了。”
“届时,你可以杀掉他们、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是你一定要记得一件事。”
小徒弟抬头。
姜狸摘下了小徒弟脑袋上的一朵从窗外飘进来的雪花。
“要记得跟着师尊回家。”
那一刻,心中翻涌着无数想法的小徒弟平静了下来。
小徒弟突然间觉得:煎熬着的仇恨和愤怒都好像不值一提了。
仿佛只要按照师尊的话,按步就班地长大,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发生异动的邪剑也安静了下来。
他答应了师尊,然后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凑了过去、靠近了师尊一些,用脑袋蹭了蹭她。
这是小徒弟童年的最后一个冬天。
他从小遭受过很多的挫折和不公,比其他的孩子都要过得艰辛许多。好不容易来到了师尊的身边,也是小风小浪不断。
但跌跌撞撞长大的路上,师尊一直牵着他的手,为他遮风挡雨。
有师尊在,于是,风刀霜剑消失了。
属于童年的记忆就定格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师尊坐在窗前,笑眯眯地和他说话。
这个时候,在小徒弟的眼里,师尊就是他的整个天空。
她那么强大又坚定。只要她牵着他的手,一切都好像可以轻描淡写地解决。
在这个下雪天,小徒弟以为这个认知永远不会改变。
——然而,长大就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
是发现仰望的大人,某一天变得不再遥不可及;
是从小敬仰的高山,某一天发现可以跨越了。
是蓦然回首,少年发现,小时候拥有无所不能超能力的师尊,从他的整个天空,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猫。
第四年的春天悄无声息降临。
修士本来就容颜永驻,姜狸和从前仍然没有太大的区别,笑起琥珀色的眼睛仍然很好看。每年还是在夏天去教外门弟子、在秋天带着小徒弟去明镜斋蹭吃蹭喝。
只是,当初跟在姜狸身后的小豆丁已经渐渐地长大了。
玉雪可爱的小孩彻底褪去了婴儿肥,显露出来清晰的轮廓,已经是个清俊至极的少年了。
只是偶尔,他垂下长长的睫毛,被半遮住的碧绿色眼睛会有种阴鸷的感觉。
这一年,他的喉结变得清晰了。
少年的肩膀也开始渐渐地变得宽阔。
小时候就不愿意让姜狸进他的房间,现在连换衣服都要避开她了。
这些变化悄无声息,在姜狸不知不觉间发生了。
她对此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好像是昨天才栽下去的小苗,今天就突然亭亭如盖了。
有时候,姜狸下意识地在天衍宗一群小豆丁当中寻找小徒弟。
结果一转身,却看见了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只有在发现小徒弟的衣服短了一截的时候,姜狸才会有一点点真实感。
徒弟小时候的帽子、手套全都戴不了了,去年秋天才做的新衣服又要换新的了,靴子的尺码也变化特别快。
姜狸时常会有点慢半拍才意识到小徒弟不是个小孩的事实。
有一次,徒弟练剑的时候伤到了肩膀。
姜狸找到了药箱,像是从前一样十分自然地让他换衣服。
小徒弟莫名其妙地沉默了好久,姜狸转头看见他没有动静,以为是什么很严重的伤不敢告诉她。
结果,小徒弟犹豫了好久,突然说:
“师尊,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姜狸:“……”
姜狸狂笑。
她一边笑一边把药箱递给了徒弟,自己转了过去。
徒弟:“……”
小徒弟总是对她说“师尊,我不是小孩了”,但是姜狸一直到此时才意识到。
春天下雨的时候,姜狸下意识地帮徒弟撑开油纸伞,要牵他的手。
但是这一回,徒弟却握住了油纸伞的伞柄,接过了伞。
姜狸突然间“咦”了一声,十分惊讶道:
“小浮生,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徒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他手中的伞。
少年说:“师尊,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就长得和你一样高了。”
姜狸觉得很惆怅,徒弟不知不觉间就长这么大了,不再是她可以抱起来的小老虎了。
他很少像是小时候一样撒娇了,也不许姜狸再捏他的脸了;姜狸也不再像是小时候那样经常去灵犀长老那里去探望徒弟了。
今年灵犀长老开课后,徒弟还特意叮嘱她,要是她去探望他们,要提前告诉他。
姜狸本来有点失落:徒弟不像是小时候那样黏人了,难道是嫌她管得太多了?
但是姜狸还没有失落多久,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天衍宗有一门功法,需要在修炼的时候赤着上身。
每次看见姜狸跟着其他的师长过来,小徒弟就会马上把外衣穿上。
并且要求铃官他们也通通把衣服穿上。
——谁也不能在他的师尊面前衣冠不整。
姜狸问他,小少年就垂下眸子,很认真地对她说:
“师尊,你是女孩子。”
他认为所有人都不能在他的师尊面前失礼。
姜狸:“……”
姜狸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遥远的少女时代。
她忍不住问小徒弟,他们是不是画了一条三八线,不许和女孩子说话?
少年:“……”
小时候,徒弟孤僻、没朋友,经常会被排挤、欺负,是姜狸眼中标准的小可怜。
当年会被排挤的小可怜,一眨眼就成为了沉稳可靠的浮生小师弟。虽然话不多,但是渐渐地,那群少男少女们,隐约有了以小徒弟为首的架势。
姜狸在这些年教会了小徒弟很多的东西:如何修炼、怎么得到更强大的力量,还有如何与人沟通、合作。
小徒弟一开始并不明白师尊为什么非要让他融入天衍宗。他想过自己不需要朋友,但是当和铃官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小徒弟突然发现:似乎有朋友的感觉,也不坏。
他体验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修真界本就是强者为尊。
如今,小徒弟不管说什么,铃官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听从。
包括他那个“谁也不能在他师尊面前失礼”的小习惯。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姜狸路过天衍宗那群下河游泳的皮猴子,看见姜狸的影子,那群小屁孩都会立马纷纷藏进水里,等到她走了才出来。
姜狸:“……”
这一年的夏天,小徒弟莫名其妙地变得非常话少。
他本来就话不多,但从前至少会回应姜狸的话。
然而这段时间,他的话少得只剩下了“嗯”、“好”。
姜狸当时还以为小徒弟越长大越高冷了。
直到高冷的小徒弟某次不小心一开口——
姜狸发现小徒弟开始变声了。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怎么听都不会太好听。
他一开口,姜狸立马笑得前仰后合。
徒弟:“……”
他就知道是这样。
小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师尊。
他警告:“姜狸。”
姜狸:噗哈哈哈。
少年气恼不已,转过去不搭理姜狸了。
但是姜狸还偏偏喜欢逗他说话,绕着他转来转去,非要他叫几声“师尊”来听听看。
他不愿意说话,姜狸就趁火打劫,借机提出了很多要求。
她笑眯眯道,“徒弟,你不开口我就当你同意了。”
徒弟:“……”
有句古话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
——少年硬生生三个月都没说话。
以至于铃官都好奇地凑过去:“浮生浮生,你真的不打算说话了?”
铃官笑嘻嘻地说:
他和铃铛开了赌局,整个天衍宗都在赌他什么时候开口,希望让他透露一点内幕出来。
高冷的小师弟终于开口了。
让他滚。
家里那个死要面子的小哑巴,姜狸虽然一开始笑了两天,后面就想到他要面子,还是去给小哑巴买了梨子回来做吊梨汤。
就连那个赌局姜狸都忍住了没有下注。
比起小时候有点清脆的童声,小徒弟的声音沙哑了一些,但是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偶尔,他用现在的声音叫她“师尊”,姜狸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过,姜狸为了鼓励小徒弟,时常夸奖他:怪怪的,但听习惯了还怪好听的。
徒弟:“……”
装哑巴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小徒弟发现自己的剑会说话了。
他去问了姜狸。
姜狸想了想:“勾曳剑来自上古,大概有残存的剑灵在里面。”
姜狸让他小心提防,毕竟这把剑有点邪性,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驯服。
徒弟没有告诉姜狸一件事:
勾曳剑自从那天夜里苏醒后,一直在试图劝说他欺师灭祖。
上古邪剑的历任主人,无一不是来历非凡、会带来无上灾祸的大祸害。
勾曳剑选中玉浮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白虎神兽的转世。
——虎神可不是什么善神,而是大名鼎鼎的恶神,又历经坎坷,浑身凶煞之气。天生反派的命格。
一开始,勾曳以为玉浮生在忍辱负重。
心机深沉的主人在名门正派里扮演一个友爱善良的正派弟子、潜伏在姜狸身边伏低做小、端茶倒水。
等到时机成熟,他就会显示出来狼子野心。
吞并天衍宗、灭妖界,霍乱四方。
但是等啊等啊。
等到了本应该狼子野心的未来魔星,在望仙山学会了扫地、做饭、合面。
——然后时不时把师尊烤好的爱心小饼干打包好分给同门。
一脸阴鸷的少年熟练掌握了在小饼干上十秒画猫猫头的技能。
勾曳实在是忍无可忍。
它开始兴风作浪了。
就像是很多年前小蝴蝶天天在姜狸面前进谗言一样,苏醒后的勾曳剑也开始天天对玉浮生进谗言。
勾曳剑花了很长时间试图勾起他的野心和贪欲。
一直以来,小徒弟都把勾曳的话当做耳旁风。
但是当勾曳剑说到姜狸的时候——
少年把勾曳剑放在了案板上。
开始拿着勾曳剑擀面。
勾曳剑无声尖叫。
姜狸路过,大惊失色:“你怎么拿剑擀面?”
勾曳剑尖叫:就是就是啊!它可是上古邪剑啊!
姜狸:“多不干净啊!”
勾曳剑:“……”
勾曳剑忍辱负重,潜伏了下来观察玉浮生。
在此期间,虎神转世的日常是这样的:
早上,起床扫地,叫师尊起床,师尊说再睡一会儿,遂抱着剑在门口等半个时辰;
中午,教同门练剑,不经意露出师尊给他买的平安符,听同门羡慕他有个好师尊,面无表情,但暗中点头;
晚上,跟师尊散步,聊天,帮师尊提剑、拎东西。
故意走快一些,听师尊抱怨他腿变长了、让他走慢一点。
然后慢下来,听师尊哒哒哒追上来的脚步声。
勾曳剑:“……”
勾曳剑:平淡得令人发指啊!无聊得令人发指啊!
然而不管怎么样,勾曳剑期待的腥风血雨是不会到来的。
秋天到了,又到了年底盘账的时间。
姜狸带上了徒弟这个免费劳动力。
小时候,小徒弟天真地以为师尊真的是在锻炼他的计算能力,勤勤恳恳干活,就为了得到师尊一句夸奖。
那个时候,小徒弟心想:师尊让我锻炼,她对我真好。
但是长大了一些后,少年已经渐渐识破了姜狸的诡计。
姜狸是只很讨厌麻烦的猫。她在21世纪就是个文科生,从前算术就不行,现在改用算盘算天文数字,就更加算不明白了。她扒拉来、扒拉去,算了三遍,都是天衍宗倒欠别人几万灵石。
她皱着眉头沉思许久。
徒弟等了一会儿。
果然,三分钟后。
姜狸若无其事地说:“浮生,来,师尊考考你。”
徒弟:“……”
狡猾的师尊还有很多的借口:锻炼他的动手能力(扫地);锻炼他的自理能力(做饭);锻炼他的交际能力(帮师尊跑腿)……不胜枚举。
她状似无意地瞅了徒弟好几眼,变成了猫从他的桌子上路过,趁着徒弟没注意,把另一本账本也扒拉到了徒弟的桌子上。
然后迈着猫步优雅离去。
徒弟:“……”
隔了一会儿。
徒弟抬起头,果然发现那只猫蜷在了摇椅上慢悠悠地翻起了话本。
尾巴一甩一甩的。
勾曳剑说:看吧,她就是在利用你偷懒。
少年垂下的长长睫毛,在尚且青涩的面容上投下漂亮的阴影。
明明是十分冷淡的样子,碧绿色眼睛里却有笑意。
——嗯,他一直都知道。
勾曳剑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就算是知道姜狸狡猾、懒惰,在欺负小孩上诡计多端,欺骗他的时候也不够高明。小徒弟都会心甘情愿、并且不会认为师尊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就算是知道了姜狸的本性,十四岁的少年仍然对着师尊有种盲目的信任。
勾曳剑从前很难理解:她教你的东西,其他人都可以教,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然而,勾曳剑渐渐明白了,那是来自于幼年时期的认知,那种崇拜和濡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动摇的。
十四岁的玉浮生仍然认为自己师尊是无所不能的。
她拥有让所有人都喜欢的超能力。只要有她在,一切都会逢凶化吉。
有师尊在每一年,无论是春夏秋冬,都漫长而幸福。
自从遇见了师尊,他最讨厌的下雪天都充满了香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