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看着?暴走的椎爱,有?时会想起那句著名的话:一个工人居然在同样时间?内挖了比别人多三倍的煤,在社会主义国家的报纸上?,他被?称英雄。但在资本家眼里,三倍的煤,是他第二天工作成果?的底线。
连理害怕椎爱坏掉。
但沈芳的策略成果?显而易见,不断有?人成功变回女性,她们自己高?兴,等待成果?的外界也高?兴,完成厚望的沈芳高?兴,就连不断有?钱进账的椎爱也高?兴。
沈芳到?来后得?到?的一切成果?,都是在把?之前的沈舟按在地?上?摩擦,让沈舟此前一直挂在嘴边的一起奋斗,听上?去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虚无空话。
数据是对的,成果?是好的。
连理不该对此有?什?么异话。
只是……
连理想,或许他自己也变得?有?些奇怪了吧。
让椎爱从近日的狂热中暂时挣脱的,是来找她的陶天天。
陶天天很不好意思地?说希望能占用椎爱几分钟时间?。
既然是可爱后辈的要求,椎爱没有?拒绝的理由。
陶天天深吸一口气,她也知道椎爱现在时间?宝贵,每分每秒都被?安排出了有?用的去处,能得?到?椎爱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是陶天天的幸运了,所以她忍住眼眶中的泪,对椎爱道。
“我今天来,是想向前辈道别的。”
椎爱愣了一下,然后她反应过来,陶天天这是要离开斯忒灵回家去了。
这没什?么不对,被?椎爱变回女生的同学们都离开了斯忒灵,就连沈舟都走了,反倒是一直钉子户的陶天天才是其中的异类。
只是,椎爱忽然回忆起了之前陶天天说过“想留在学校陪椎爱”的话,虽然她也没有?特别当真吧,毕竟她也没有?限制人回家的权力,但是可能因为?曾经?对椎爱说过会陪伴着?她的陶天天最终也还是走了,让椎爱突然回忆起了曾说过会陪斯忒灵的大家到?最后却还是选择离开的学生会长沈舟……
椎爱心中忽然有?点酸涩,这是在近日近乎麻木地?给予喜悦与?爱的她身上?格外难得?的情绪。
“哦,”椎爱开口时发现声音有?点滞涩,她顿了一下,吞咽了一下喉咙,感觉口水都火辣辣地?烫嗓子,但好歹再开口时声音正常了,“恭喜你啊,终于?可以回家了。”
“……嗯。”陶天天小幅度地?点头,她比椎爱矮一点儿,低着?头的时候椎爱很难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因为?要走了,所以我今天来,要和前辈道别,然后,还要为?之前的照顾向你道谢……”
椎爱摆摆手:“太隆重了太隆重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陶天天的声音很轻:“不,你不知道你的帮助对我来说究竟……”
最后的话语似乎隐没在一声叹息与?哽咽之中。
咦,哽咽?
椎爱抱膝下蹲,仰面去看脑袋越来越低的陶天天的脸。
就像下雨了一样,一滴温热的雨水落到?椎爱脸上?。
椎爱愣愣地?抬手去擦时,陶天天已经?用手把?脸全挡住了。
“对不起,我——对不起!”陶天天的声音一大,那些泣音就再也遮不住了。
“……没关系?”椎爱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现在有?点慌,刚刚不是聊得?好好的嘛,“不是,怎么忽然哭了?有?谁欺负你了吗?”
椎爱的追问落在耳里,让陶天天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为?她的前辈居然是这么好的一个前辈。
“不。”听到?椎爱的安慰后,陶天天反而冷静了下来,只是哽咽的泣音一时半会儿还是止不住,她只能语无伦次地?解释,“是我太不成熟了,我留在这只会给前辈带来更多麻烦。我、对不起、我只是……有?点舍不得?前辈。这次回家,母亲说可能要带我出国……一想到?以后就很难见到?前辈了,我才没出息地?哭的。”
椎爱许久没出声。
陶天天哭到?最后笑了,笑自己的不成熟,她擦了擦眼泪,打算最后再用清晰的视野记住椎爱的脸,作为?这次道别的落幕。
但陶天天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椎爱的笑脸。
这段时日在直播中总是笑着?给大家比心的椎爱,此刻面无表情,好像那些欢快的讨人喜欢的东西都燃尽了,留到?最后冷硬的让人头疼的一块,是椎爱那怎么燃烧都烧不干净的,“最讨人厌的地?方”。
“谁说你留在这只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椎爱跨过了那些伤春悲秋的别离,直指自己唯一关注的问题。
椎爱没想到?自己还会有?第二次“杀”到?学生会室的一天,面对的还是比沈舟可怕上?不知道多少倍的沈芳。
上?一回的“学生会战斗”椎爱拉了,在沈舟面前没撑过三分钟。但这一回,为?了陶天天而站出来的她,在沈芳面前居然也坚|挺到?了最后。
“请给我一个解释。”用着?干巴巴的冷硬敬语,椎爱终于?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休息了,“凭什?么赶陶天天走?”
“椎爱小同学,你这话说得?有?点奇怪。”沈芳以一种让人恼火的游刃有?余回应,“陶天天已经?变回女生了,她完全可以正常地?回归社会,就像其他变回去的学生一样。”
椎爱这回没有?被?沈芳绕进去:“但是陶天天她是不想走的。”
沈芳没有?否认这个答案,他只是像之前一样转而对椎爱说了些她不知道的事:“其实是陶天天的母亲打电话到?我这里,拜托我把?她的女儿放走,她很担心陶天天。你可能不知道,陶天天的身体不太好,她母亲这回希望带她到?国外定居,除了远离以前的熟人,也是为?了给陶天天疗养身体……”
椎爱安安静静地?听沈芳说完,再开口时竟然还是那机器人般重复的一句:“可陶天天不想走。”
沈芳吸了一口气,好像有?点无奈地?扶额笑了:“椎爱小同学,你是故意在这找我茬吗?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看看你的直播进程,我这边已经?收到?同学们的催促了,大家都希望能看到?你呢。”
椎爱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说陶天天留在这是在给我添麻烦?”
沈芳:“……”
椎爱:“你是不是这么说过!”
沈芳长吁了一口气:“你知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也只是说了实话。”
椎爱:“你凭什?么那么说!”
沈芳:“凭陶天天之前在你落海后发生的学生暴|动中起到?了极其恶劣的负面影响,已经?成功变回女生的她留在还未能恢复原来性别的同学中间?,并?没有?起到?一开始以为?的安抚作用,反而激化了同学之间?的矛盾,到?现在对她心怀恶感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她明明已经?变回女生,却仍然在占用你的时间?,这显然和我们双方的期望不同……”
椎爱:“只是你的期望吧。”
沈芳:“哦,我还以为?你也会这么想的,现在的陶天天已经?无法给你带来利益了吧,我记得?她变回去之后的奖励金早已打到?你的账户了?”
椎爱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沈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只有?利益可言。”
沈芳笑眯眯的,差点没捏碎手中的笔盖。
还真是说的出口啊,明明一听到?奖金从五万涨到?十万,就立刻把?沈舟抛到?了脑后。
现在却为?了其他女生来和沈芳呛声。
一想到?沈舟就是喜欢上?了这样的家伙,沈芳就难以压抑自己的心情。
椎爱的爱是让被?外星人变性的女生恢复原来性别的唯一方法。
那些显示情感数值的一个又一个一百在沈芳面前跳动的时候,就连他都在感叹,爱啊,这TM就是爱啊。
和谁都能相爱,和谁都能抵达100,见钱眼开,轻浮势利,善于?遗忘,毫无忠诚可言。
可沈舟偏偏就是爱上?了这样的椎爱,并?且因此变回了女性。
沈芳觉得?,自己作为?沈舟的兄长,是该帮她把?把?关的,把?关的结果?就是,让椎爱远离沈舟,越远越好,最好从此两不相见。
——这种人根本配不上?沈舟,更遑论得?到?沈舟的爱。
椎爱的脸忽然逼近。
沈芳呼吸一窒,但身为?主导者的自尊不允许他后退。
于?是他只能看着?椎爱几乎与?他鼻子对鼻子,大眼瞪小眼,恼人的温热吐息喷洒到?沈芳脸上?,让他拧着?眉暂时屏住呼吸。
屏息的沈芳无法说话,只能听到?椎爱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陶天天可以走,但得?她自己愿意走,这就是我的意见。”
这逼宫般的架势,不管说什?么意见都像是威胁。
沈芳眯眼,椎爱已经?退后了,她利落转身。
沈芳问:“你去哪?”
椎爱头也不回:“回去直播!”
沈芳在此刻感到?一阵无语。
但椎爱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好记住我的话,小·芳!”
沈芳手一用力,那饱受磋磨的钢笔终于?断在了他的手里。
沈芳有?两个不能踩的雷区,一个是沈舟,另一个是他那经?常被?误会是女生的名字。
现在,椎爱两个全踩了,还是连环爆。
椎爱溜得?很快,求生欲拉满。
学生会室内的低气压持续了许久,最后,沈芳将头发顺到?脑后,捏着?脖子冷静了一段时间?。
等他拿出新的钢笔,沈芳就还是那个“完美”的沈芳了。
至于?椎爱的不满,沈芳并?没有?放在眼底,从她口嫌体正直的一系列行为?来看,沈芳可以轻蔑地?认为?椎爱是翻不出他的手掌心的,她就如所有?被?资本家压迫的打工人,口头不满一套一套的,为?了薪水干活还是一个比一个积极。
没错,沈芳是正确的。
他做到?了沈舟都没有?做到?的事。
沈舟,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沈芳给出的最终答案。
——你不是无可或缺的。
第42章 四十二
彼时他正站在门外, 所?以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他都听到了一门之隔房间里的动静。
“好好记住我的话!小芳!”
声音越来越响亮,字眼越来越清晰, 显示着大言不惭嚷着这句话的人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门口逼近, 随即伴随着一贯优雅从容的男人一声气急败坏的“你!”, 那个把退堂鼓打出了将军进攻号角之势的女生气势汹汹地从?学生会长办公室逃了?出来。
她实在是逃命般匆忙,脸上带着发泄豪言壮语的畅快窃喜也带着一丝如被老虎追赶的后怕, 脚往外迈脑袋还下意识想觑又不敢觑地往后作张望之势, 三心?二意的后果就是她差点撞上站在门口的他。
他几乎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肩膀,避免她因为自己?的惯性一脑门撞到他身上直接把自己?砸得流鼻血。
椎爱又惊又诧地抬起眸, 模样不啻于一只逃命却被强大的猎人轻易揪住尾巴的小动物,连呼吸都停滞了?。
但随即, 几乎是在椎爱看清楚握住她肩膀的他的面庞的即刻, 那些?慌乱后怕俱都变成了?一个带着些?亲昵意味的半是埋怨半是惊喜的表情:“是你啊!”
椎爱只说了?这句话,便又好像他们之间已经熟稔到这句话就能?表达全?部一般, 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 挤眉弄眼地冲着学生会室作了?一个搞怪的表情, 仿佛是在让他看看她惹怒沈芳的成果, 如同?顽劣的小孩向?朋友炫耀他的恶作剧成功——他很难准确形容那种不算太美观,但生动得堪比迪士尼动画的眉飞色舞。狂喜与后怕, 惊讶与炫耀一起出现?在那张不算太出色的脸蛋上,使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一种生机勃勃的光所?笼罩。
但椎爱随之一瞥,看到沈芳有要起身来捉她的预备动作, 立刻连这种恶劣的炫耀都不做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仿佛确信一切都在这短短的肢体接触中顺利地全?部传达给他了?,立刻拔腿顺着她来时的路线开溜, 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明明他记得椎爱的八百米成绩并不理?想,看来人都是要被追逐才能?发挥出自己?的真?实实力。
椎爱想岔了?,沈芳并没有来追她,一不小心?中了?椎爱的套,已经让他觉得够丢面儿了?,他不可能?再做出这种穿着高级西装皮鞋和椎爱进行百米追逐的掉份事儿,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的档次被拉低到和椎爱这种人一个层面上。
上等人是不会和那种泼皮流氓怄气的,椎爱的挑衅不过只是小学生的Level,越是在意这种脑子发育不成熟的家伙的挑衅他们就会越得意——沈芳大约是这么安慰了?自己?,所?以最终他也只是平静地坐在了?办公桌前。
他就是在这时终于敲门进入了?办公室,见到是他,沈芳整理?了?一下表情,又恢复成在他们面前的成熟从?容,完全?看不出之前他被一个小学生水平的玩笑话激得失态。
他聪明地当作自己?才刚刚赶到,根本不知晓刚才的纠纷,低声汇报起他的来意:“有一位本土来的先生希望能?见您一面。”
他的描述略含糊,但是在这种时刻能?被允许从?外界赶往斯忒灵的又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呢?
沈芳听此,立刻收拾仪表,动身前去接待。
也许是思虑着人多更能?表现?诚意,沈芳便也捎上了?他。
或许这其实是沈芳的一种善意与温柔,让他这种原本籍籍无名的学生也能?在那种大人物跟前露个面,若是他以后想往仕途发展,这是一份难以多得的提拔之恩。
但是他当时太过年轻,也十?分天真?,还只是个象牙塔里的学生,于是他脑中唯一的想法是——
沈舟就从?来不会这么做。
她绝不允许别?人来染指斯忒灵。
沈舟,他们原来的会长,斯忒灵原本的实质掌权人,如今她留下的痕迹正在被她的兄长沈芳一点点覆盖蚕食,不知何时这一潜移默化的“篡位”已经变成了?名正言顺的“交替”,退隐的沈舟连带着她的影响力都在逐渐从?这座斯忒灵消失。
……真?是如此吗?
拒绝了?谈桌上的推杯换盏的他,听到了?那位酒后的大人物的一句无心?之言。
“听闻令尊有意在令妹生辰之时宣布她的亲事,唉,不知是哪个小子如此好运娶到小舟,我家的小子从?小暗恋她,看来现?在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啊。”
听闻此话,他差点失态得掀翻桌布。
让他控制住自己?的,是沈芳一声不咸不淡的轻笑,轻轻向?他投来的宛如告诫的眼神,然后就是其仿若也微醺的轻飘飘声音:“哪有那么快的,只是沈舟年岁也到了?,还遇此变故,父亲希望她能?尽早订婚,早日安下心?来。这不,她的二十?岁生日,刚好替她在生日宴上物色合适的对象。”
大人物转忧为喜:“那我家小子也有机会了??”
沈芳颇懂含糊之道:“我可不懂沈舟在想什么,他们小年轻有自己?的想法,兴许就看对眼了?呢?”
好像是在推拒,又好像是在鼓励,权益场上的人情世故就算只能?听懂一丝半点,也会为其中的深意而感到心?凉。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陪完了?整场酒宴,也不知道那个大人物是怎么在沈芳的好话中舍给他几眼和一句赞许肯定,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着如踩云端的虚浮脚步往外走的。
只是在差点撞上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回神,见到来人的那刻,他当下一惊,随即联想到此人的神秘行踪和更加神秘的背景,又觉得他出现?在这里又显得十?分合理?。
他率先问好:“连理?……先生。”
他其实知晓对方原本是他的同?龄人,或许比他年岁还小,原本同?样是一个女生,但是他,不如说他们,总会不自觉地以尊称唤他。
连理?嘴里含着一颗糖块——他有多次见到对方一边吃糖一边灌咖啡的场景,完全?搞不懂他是嗜甜还是爱苦。此时他也正是抬着一双没什么波动的眼眸打量了?面色苍白的他一眼。
“生病了??”
连理?的语气因为理?性果断而显得格外冷淡,仿佛在检查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是否得了?病,只是这只小白鼠恰好会说话,于是他就挑省事地直接问了?。
他连忙摇头,感谢他的关?心?。
连理?只是点点头,不知道是否是在想他其实根本没有在关?心?他的身体,只是因为关?注斯忒灵学子的健康状况,防止可能?存在的传染性疾病蔓延也是他的职责,所?以才多提了?一嘴罢了?。
至少从?连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上,他摸不透他的任何想法。
这个受他们会长沈舟邀请,抵达斯忒灵,在学校遭遇外星人袭击后,依旧通过沈舟得到了?在斯忒灵的最高权力的连理?先生,在沈舟离开的现?在,依旧行驶着他那堪称无法无天的权力,实质掌控着所?有人的隐私与秘密以及那些?他们本人都不知晓的本该藏得最深的心?理?状态。
而且……
与在沈舟离开后就日渐式微的原学生会不同?,连理?在新斯忒灵依旧得到了?与之前相同?,或者?说更甚以往的权力。
他听到擦身而过的连理?一进入他刚刚出来的包厢,就得到了?沈芳和那位大人物堪称热情的招呼。
那位连施舍他一个眼神都像是在恩赐的大人物,以亲昵的语气呼唤连理?的名字,如同?他的一个和蔼长辈:“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连理?的语气同?与他说话时一样冷淡,带着熬夜许久后的生无可恋与漠然:“刚抽出空,你们喝酒了??这里好臭。”
“咳,这不是以为你不来了?吗?我还想着明天去你实验室找你呢。”
连理?的话语根本不客气:“我不会让你进实验室的,你又看不懂,只会添乱罢了?。”
“哈哈哈,”大人物似乎是要缓解尴尬,同?沈芳道,“他从?小脾气就这样,像他爸。”
沈芳似乎在忍笑:“是啊,所?以沈舟才分外欣赏他。”
提到沈舟,喝上头的大人物又提起了?刚刚和沈芳讨论?的有关?沈舟的“婚事”的话题,连理?听完后,没什么表示,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仿佛那位曾经与他志同?道合的沈舟如今归家后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般的被相亲逼订婚的情况完全?没有激起他的一点同?理?心?,他始终只关?心?他自己?的研究。
门外的他只听到这里,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夜晚的海风灌入嗓子带来如血一般的咸腥,明明滴酒未沾,此刻他却胃里翻墙倒海地扭曲痛楚着,就连脖子上的经脉都因为强行压抑着呕吐的欲望而一下又一下地搏动着。
步伐匆忙离开的他因此没能?听到连理?的后一句话,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回到宿舍后如尸体一般躺在床上,仿佛还睁着眼皮便已经陷入无边的噩梦。
“没人能?逼沈舟做她自己?不想做的决定。”连理?以这句话提醒那位仍在幻想他家那个二代和沈舟订婚场景的大人物,“沈舟不会看上你家那家伙的,他太笨。”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大人物脸上挂不住面,但他没法斥责连理?,只能?把这份不虞转移到沈芳身上。
沈芳不愧是八面玲珑,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重心?:“相亲这事儿,是沈舟自己?同?意了?的。”
连理?嘴里含着的糖块卡在了?上下臼齿间,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甜腻的味道溢满鼻腔。
他不再多言,只是重复了?一句:“酒味好臭。”
于是沈芳笑着推开窗,让海风灌了?进来。
风似乎同?时带来压抑着呕吐欲望的一声低泣。
请问能?否稍微抽出一点时间,听听他的故事呢?
在他还是她的时候,从?小,她就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她知道这种话要是说出来绝对会被人耻笑,但她的确是如此隐晦地、自豪地、默默骄傲着,骄傲着自己?身为主角的身份。
她从?小就顺风顺水,偶有挫折,看上去也只是更像主角成长路上的绊脚石,让她终有一日能?踩着这成为垫脚石的绊脚石更上一层楼的试炼。
她格外聪慧,在其他小孩连自己?鼻涕都不会收拾干净的时候她就已经会100以内的加减法,能?控制着硬邦邦的笔杆子写下端庄漂亮的字,在其他小孩连一个字要怎么写都记不清楚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照着字典背同?一个偏旁的不同?字了?。
接受的学业对她而言从?来没有什么难度,她就算不听课都能?考试拿满分,艰涩的字典是她喜欢的课外书,大人算账的计算机是她自由舞动的乐器,在别?的小孩都害怕上学的年纪,她却格外喜欢上学,喜欢老师总是会投到她身上的赞许目光,喜欢其他小孩子仰望天才一般的崇敬目光,喜欢别?人家长说的“要是我的孩子像你一样就好了?”的夸赞,喜欢自己?因为优秀总是人群中的领头羊、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争着和她做朋友的感觉。
这种傲慢随着她年岁增长得以收敛,但这并不是因为她醒悟了?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主角配角,而是她自信自己?作为一个主角,性格已经随着年岁渐长得以收敛,她变得更加稳重和谦逊。
于是她看着那些?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如同?高高在上旁观木偶戏,偶尔也会放下身段同?他们玩一遭,更多时候她都自觉地坐在课桌前预习下一阶段的课本。随着年级升高,那些?在她眼底的弱智课本也慢慢增加了?难度,但她依旧只需要多花点功夫看看书,就能?轻松解决作业上的问题。
在生活中,机敏的她也总能?从?一切细节中摸索出自己?是主角的佐证。
你看明明她都没有和妈妈通过气,今天妈妈就自觉地带她去吃想吃的汉堡,这是因为她是主角,剧情当然会满足主角的欲望;
隔壁街居然出现?了?伤亡严重的车祸,而她和妈妈刚好因为忘记带钥匙折返回家一趟避开了?车祸,她心?有余悸甚至在心?底不太好地庆幸着,看吧,因为她是主角,所?以才能?避开这种天灾人祸;
眼见着天已经下起了?雨,自己?却没有带伞,路过的老师认出了?在街边踌躇的她,当下停了?车送了?她一趟,让她得以干干爽爽地回了?家,她心?情很好地跑进家门,看着刚准备出门送伞的爸爸,在心?底得意。看吧,就是因为她是主角,所?以连雨都不用淋……
好的政策总是在她上学的时候落实,优秀的老师总是向?出众的她倾注多于其他学生的关?注,感兴趣的孩子最后也会变成她的朋友……
这个世界用各种细节与善意向?她展示她正是被世界宠爱的主角,而聪慧的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同?这庞大世界的无形伟大意志达成了?某种心?灵上的沟通,甚至总会用命令式的方法想着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将会遭遇什么。
当然这让她当了?主角的世界伟大意志也不是总是灵验,妈妈偶尔会骂哭她,考试也有考砸过,出门还被偷过钱……但她始终坚信自己?是主角,哪有主角总是一帆风顺呢,电视剧里都讲清楚套路了?,没有考验哪里来的收视率呢,是吧?
因为认为自己?是主角,她竟然拥有了?如此积极乐观的精神,也不知道这自大的想法带给她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总之,她就是抱着这种哪怕透露给别?人一点都有可能?被耻笑一辈子的自大想法平安长大的,最终发挥优秀,还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
你看吧,所?以才说她是主角嘛。
她沾沾自喜,在发现?学校在鼓励新生参选学生会成员时,她便同?样报了?名。
——那就是她噩梦的开始。
当发现?今年居然同?意让大一新生参选学生会主席时,她心?想着“这破格的规定不就是为了?让她的主角之路更加一帆风顺嘛不然怎么可能?在她入学这年才改了?参选条件”,于是她头脑一热,志气昂扬地在会长参选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接过报名表的学生会学姐惊愕地看着她,那时她自得意满,还以为是自己?的主角光环闪到了?学姐,却没发现?学姐向?她投来的眼神里是看一只撼树蜉蝣的震惊与……怜悯。
后来,她才终于明白,唯二报名的会长选举的大一新生,那个在她之前写下名字的人,是沈舟。
再后来,她才终于明白,“沈”舟,究竟是什么含义?。
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正站在选举台上,感受着自己?额角的汗晕湿了?精心?画好的妆容,听着自己?的喘息通过麦克风在整间大礼堂不断扩大,撞上墙壁后又折返回来变成只针对她的音|爆|弹,她幻觉自己?尝到了?喉间涌血的气息,于是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却仿佛刚好把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吞了?回去。
她的手脚在颤抖,以一种难以被人察觉的方式,她依旧背脊笔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每个骨骼每块肌肉都像是承受了?自己?无法承受的寒冷在疯狂打战,她几乎以为下面的同?学们,观众们已经察觉她的丑态了?,但她只是依旧如被灌了?铅的可怜雕像一样站在、只能?站在台上,偶尔通过话筒发出可怜的几声“额,嗯……”,如同?一个坏掉的机器只能?重复无意义?的音节,只因为这场对决仍未结束。
好吧,这就是一场以她的丑态为卖点,以这个自以为自己?是主角的小丑的垮台为余兴的戏剧。
当目露怜悯的学姐宣布了?比例悬殊的最终票数,那个亭亭而立、温婉大方的沈舟站在聚光灯下,成为新一任学生会长时。
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放下了?收声的话筒,目光呆滞地看着沈舟在前方送上致词,发现?她们的这场对决在她反应过来前就已经有了?结果。
明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沈舟身上,但她却如同?看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黑暗中落魄的她——注视着一个“主角”的落幕。
不,她哪里算得上什么主角呢,真?正的主角就站在那里,站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实至名归,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着神的宠爱。
而她,顶多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一个骄傲自大的拿着被主角打脸剧本的女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