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指望着一个赌狗能抚养得起他的孩子呢?
苏语冰从小到大的读书钱和?生活费,其实大多数都来自社会的帮助,学校里的募捐,和?她自己?挣来的奖学金。
但就算这样日子也过得拮据,时常会面临交不上学费的境况。
情?况真的变好,是初三的时候,苏语冰傍上了一个富二代,他的名字是贺白徽。
他替苏语冰交了学费,他给苏语冰买饭吃,他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苏语冰。
苏语冰不信男人,但她是感?谢贺白徽的。
而现在——
这个帮助了苏语冰的贺白徽,把苏语冰的父亲撞成了植物?人。
苏语冰感?觉自己?的大脑被挖空了,他的灵魂离了体,注视着自己?行?尸走肉般地四处奔波。苏语冰意识到,自己?已经放弃了思考。在这样的情?况下,放弃思考或许是身体在自我保护。
苏语冰回到医院,虽然律师已经告诉他对?方愿意支付一笔很昂贵的和?解费,但苏语冰还是对?医生说了他的打?算。
医生尊重了苏语冰的决定,苏语冰的父亲被安排进了一个刚好空出来的单人病房——苏语冰觉得其中应该是有?沈家的帮助——苏语冰得到了和?父亲独处一晚的机会。这也许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晚。
苏语冰坐在父亲床边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想的,他时常会盯着看不懂的心电图或者?脑波图发呆,然后忽然意识到了时间?是在一分一秒流逝的啊,这个夜晚是会过去的,就又逼迫自己?把视线移到父亲的脸上。
看到父亲的脸时,与他有?关的记忆,那些苏语冰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去就一件件一桩桩地浮现了。
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消失那么多年的,苏语冰对?外说父亲离家出走也只是应付讨债的,男人偶尔会回来看她,给她钱——不然你真以?为一个小女孩能自己?活下去?
但当苏语冰遇上了贺白徽,情?况就反了过来。男人有?一次看到女儿同一看就很有?钱的男同学走在一起,回去的时候悄声向苏语冰打?探对?方是不是她男朋友。
苏语冰还以?为他要来管束自己?,让自己?好好读书不要早恋,刚想告诉他不是这么回事,就听见男人、苏语冰的生父、搓着手这么说道:“你男朋友家里是不是很有?钱,你能不能替爸爸向他借点儿?当然,当然,我赢了之后一定会还的。”
苏语冰一声不吭。
苏语冰想:啊,我的爸爸已经死了。
说真的,父亲要是早点死掉该有?多好?
苏语冰的脑海里总是会滑过这种可怕的念头。
那个时候,要是父亲跟着母亲一起走了就好了,或是在更早之前,父亲在工地干活时遇上事故意外身亡就好了。
不管父亲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他在苏语冰心中将永远会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个热爱家人的好爸爸,那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赖活着,沉沦着,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也瞧不出他以?前的模样,变得让苏语冰那么陌生。
苏语冰的父亲或许早就已经死了,是父亲自己?杀死了他自己?。
苏语冰最后一次见父亲的时候,已经入学了斯忒灵,被追债人追得走投无路的男人来恳请女儿不要见死不救,救救他这个生她养她的父亲。男人又一次提到了贺白徽,好像他是什么下凡来救他们父女俩的活菩萨似的。男人不知道苏语冰已经和?贺白徽彻底分开,苏语冰也没打?算和?他解释。
苏语冰从包里取出一大沓钱,砸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被砸蒙了,随即立刻蹲下身去捡那些飘落的红钞,以?免它们被风吹走。
苏语冰就这么站着,昂着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身为自己?父亲的那个苍老?男人像是乞丐一样匍匐在她面前捡钞票。苏语冰觉得眼?前这人好像一条狗,苏语冰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人看成那般伟岸厉害的人物?。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苟延残喘在这世上的亡骸。
只是看着看着,眼?眶却会发热,鼻子也会发酸。
许是因?为感?到羞耻吧,眼?前这人居然是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的羞耻感?,才会让苏语冰想要哭泣。
苏语冰头也不回地要离开这里,她终于要走出这片筒子楼了。
那忙着捡钱的男人此刻却突然唤了一声苏语冰的名字,苏语冰没有?回头,便也没有?看到男人的表情?,只听到他说:“你现在书念得很好,你妈妈会高兴的。”
苏语冰想。
提防着男人是想聊亲情?再多问自己?要点钱,苏语冰离开的脚步更快了。
在那之后,斯忒灵遭遇了外星人。苏语冰遇到了剧变。他所期望的人生在此时饶了个大弯,苏语冰忽然又看不清自己?的前路在哪里了。
苏语冰以?前在斯忒灵海边玩的时候,挺喜欢坐船的感?觉,还买了一辆充气汽艇自己?收藏,只想着哪天有?功夫了自己?再出去玩玩。没想到这样的行?为却让苏语冰成为了在这个斯忒灵被封锁的期间?唯一有?希望逃离这里的人。
苏语冰偷偷地将汽艇充好气,藏在了隐蔽的溶洞里,他本来在充好气的第一天就可以?乘着这艘船离开的,可是苏语冰在船上坐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出发,他看着太阳升出海面,天空从漆黑变得明亮,自己?却被海与露沾湿,狼狈不已。
苏语冰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那艘汽艇后来被他拴在了那个溶洞里。
苏语冰后来去看的时候,汽艇已经不在那里了。
苏语冰停止了回忆,他看向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这一晚将要结束。
他来到父亲的病床边,最后一次注视他的面容,然后,轻轻拔掉了他的氧气管。
病床上的男人已经无法自主呼吸,停止供氧之后他的大脑会在数分钟内死去。
苏语冰手里拿着氧气管,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平静地迈向死亡的一幕,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好像他不是在亲手把父亲送往另一个世界,而是在静静等?他睁开眼?睛醒来。
这种时候,好像连时间?都有?了声音。
滴滴答答。
哒哒、哒哒、哒哒。
苏语冰后知后觉发现,这不是时针和?秒针走动的声音,这是从病房外传来的脚步声。
与这片安静地要与另一个世界接壤的死寂空间?不同的,喧闹的声音靠近了。
门被近乎粗暴地推开了,苏语冰受惊般回过头,看到了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椎爱。
她抬起头,眼?睛那么亮,注视着苏语冰,注视着他手中的氧气管,注视着床上正在迎接死亡的苍老?男人。
苏语冰突然无地自容,如遇当头一棒,被砸傻了只知道呆立原地。他就像是被撞破杀人现场的凶手,在此刻等?待着眼?眸发光的侦探给予审判。
椎爱气都没喘匀就几大步跑了过来,她几乎是夺过了苏语冰手里的氧气管,替病床上的男人重新插上——得益于有?个当医生的姑姑,椎爱成功做到了这点。
苏语冰怔怔地,看着恢复了呼吸的父亲,又看看面色严肃回过身看他的椎爱。
椎爱板着脸盯了苏语冰三秒,忽然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啊”的表情?,一把拥抱住了苏语冰。
她大力地拍打?着苏语冰的后背,仿佛能用这个动作把什么传递到苏语冰的身体里去,苏语冰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勇气这类的?
椎爱开口,说了他们再见面的第一句话:“你放心,钱的事交给我。”
“……嗯?”苏语冰只从鼻腔里迸出这么一个单字。
椎爱放开苏语冰,撩撩自己?的刘海,又挺起了胸脯,一副大款的模样:“苏语冰,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的室友是个富婆。”
好吧,椎爱原来可算不上什么富婆,可在这次遇变之后,被钦定为重要目标在连理的奖励机制下直接财务自由了。
连理可是看到一个人变回女生就给椎爱打?五万元呢,斯忒灵有?多少学生,椎爱就有?多少隐形资产,她不财务自由谁财务自由?
苏语冰仍然愣愣的,听椎爱说她给他父亲交了很多费用,让苏语冰不用担心,拿了钱的医院会好好地照顾他父亲的。
至于那个肇事者?,椎爱提到这就咬牙切齿:“酒驾他妈的!我和?会长说好了,一定往死里告他,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椎爱叽叽喳喳,椎爱义愤填膺,狐假虎威的椎爱脸上全是凛然。
苏语冰看着这样的椎爱,竟然忽得笑了出来。
“椎爱。”
苏语冰打?断她,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看过来的时候,含笑说,
“你为什么每次都来得刚刚好?”
你要是再晚一些,我就能成功杀死我的父亲了。
苏语冰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他看着椎爱,似乎是想用那双眼?睛,那双透彻得如同金棕琥珀的美丽眼?睛向她传递出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
椎爱明明是看到了的,苏语冰拔出了父亲的氧气管站在他的床边等?他死,那时苏语冰的脸上可没有?什么悲伤,或许都能瞧出一些迫不及待。
但椎爱还是走进来了,还是抢过苏语冰手里的氧气管,还是给男人续上了命,还是让苏语冰的父亲活了下去。
椎爱该是听懂了苏语冰在说什么吧,她并不是那么笨的孩子,在某些方面总有?超出常人的敏锐。
但椎爱却答非所问:“我来是因?为——苏语冰,这是与你有?关的事。这是你的父亲。”
苏语冰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双明亮的眼?睛。
护士进来为苏语冰的父亲准备换房,椎爱撒钱撒得阔绰,再加上背后有?会长撑腰,苏语冰的父亲将被送到看护条件更好的房间?。
在医护们忙碌的时候,苏语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发呆。他一晚没睡,看上去有?些呆也是正常的。椎爱也陪在他的身边,她忙里忙外跑了许久,超级累的,需要歇息。
就是在这时,苏语冰忽然开口了。
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快点说出来下一秒就立刻会忘记一样迫不及待地说出口。
“爸爸曾经给我买过爆米花。”
他以?这个没头没尾让人疑惑的话做了开头,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补上了时间?地点。
“那天他从工地下班来接我放学,看我眼?馋路边的爆米花就给我买了。那个时候我真不懂事啊,买爆米花的钱能买多少菜啊,可就算知道这一点,爸爸他还是给我买了。”
“那天很晚了,天上还下起了雨,爸爸把我背起来,我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还要提着那袋爆米花,我想着能不能快点到家里啊,赶在爆米花冷掉之前,我好想快点吃到爆米花啊。”
“这么想着想着,趴在爸爸的背上,我竟然睡了过去。”
“后来,还是一个路人提醒我爸叫醒我,他说你女儿的爆米花走一路掉了一路,都要掉光了!”
苏语冰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没有?给等?待着的椎爱一个后续,他就像是突兀地说了一个没头没尾的笑话,这笑话就连结束也那么突兀。
“只是忽然想到这件事了而已。”
苏语冰自己?给出了这样的总结。
他也没等?椎爱的回应,也知道椎爱不可能对?这样没头没尾的小事做什么回应,他只是起身,跟着转移到了父亲的新病房。走到病房的时候,苏语冰才发现椎爱没有?跟上来。也对?,椎爱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了,要说她是苏语冰和?他父亲的大恩人都是可以?的。椎爱已经帮了苏语冰那么多,如果苏语冰还想要再从椎爱身上谋求些什么,那倒是显得苏语冰太过贪婪了。
苏语冰替父亲整理了一下病房,和?护士交谈了几句,然后又静静坐在他病床边陪了一会儿。
沈舟给他批了好几天假,苏语冰并不想那么快回斯忒灵。
在静静的病房里,苏语冰忽然又听到那个哒哒哒的脚步声了。
苏语冰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亮了。
有?人喘着粗气,踏着光辉,来到苏语冰身边。苏语冰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气。
嘴里被塞了东西?,舌尖尝到了蜂蜜般的甜,下意识地去咀嚼,就在这安静过分的病房里发出嘎啦嘎啦的清脆声音。
“爆米花,”椎爱捧起她怀里的一大捧爆米花,“医院隔壁有?个电影院,我去的时候工作人员刚上班,这是刚出炉的第一桶,热乎着呢。”
椎爱自己?也抓了一粒吃了,然后忽得皱起了眉:“我明明要的是焦糖味啊,这怎么是原味。”
她看上去像是随时要回去与那个粗心卖错货的工作人员理论理论。
苏语冰拉住了椎爱。
那双徜徉着光晕的,柔软透彻的,金棕宛如琥珀般的眼?睛像是要将眼?前的椎爱凝固成眼?底的永恒。
苏语冰说:“就这个。”
苏语冰强调:“我喜欢这个。”
“……也是。”椎爱在苏语冰身边坐下,“我要是出去指不准要被护士骂,把垃圾食品带入病房。”
她像是想起了那个画面,浑身一抖,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真被护士骂过。
椎爱把爆米花捧到两人中间?,像是在邀请人销毁罪证一样邀请苏语冰:“那咱们快点吃,在护士查房前解决掉。”
苏语冰应了。
一时之间?,只有?爆米花的咀嚼声嘎啦嘎啦的不绝于耳。
爆米花一般该是配电影,但现在他们在病房。椎爱的眼?睛百无聊赖地在病房里梭巡,忽然停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不动了。
“你爸刚才是不是笑了?”
苏语冰看过去,没看出什么区别:“没有?吧。”
“不对?,他真笑了——他手指刚动了一下!”椎爱当机立断地拍铃,还没等?苏语冰阻止就找来了护士和?医生。
但椎爱的欣喜落了空,苏语冰的父亲并没有?醒来的迹象,至于手指动,医生给出回应:“植物?人身体的本能反应仍然存在,这是正常现象。”
椎爱听到回答后特别失望,她还以?为就要见证医学奇迹了,外星人都存在,奇迹应该也是会发生的啊。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苏语冰比椎爱冷静得多,他抚摸上病床上的男人被椎爱说过手指动了的那只手,替他轻轻掩到了被子里。
被子压上去的那一刻,似乎不是错觉,苏语冰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地触碰了。
苏语冰凝视着父亲沉睡的面容,知晓刚刚那一切都是他的本能反应,他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可为什么,父亲的眼?角却开始湿润了?一滴眼?泪从父亲的眼?眶滑落,快得让苏语冰觉得这是个错觉。
苏语冰看了许久许久,直到椎爱从医生那边回来,为自己?刚刚的莽撞向苏语冰道歉。
“不。”
苏语冰的视线从父亲身上转移到了椎爱身上。
椎爱恍惚间?觉得此刻苏语冰的眸子正在发光——可不是嘛,苏语冰的眼?睛在太阳底下,漂亮得闪闪发光。
苏语冰叹息般地说。
“一直以?来,都该是我向你道谢才对?,椎爱。”
少年少女在病房中对?视,恍惚间?椎爱以?为苏语冰已经变回去了,此刻与自己?对?视的是那个女性?的苏语冰。
但等?眼?睛适应了阳光,那微笑着站在椎爱面前的,仍然是男性?的苏语冰。
他牵过椎爱的手,衣袖挡住了他手环上的数字。
他对?她说:“走吧。”
“我们一起回斯忒灵。”
人类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本来平常的事情赋予所谓“特别的意义”。
5.20, 一个在过去的年代里与其他日子别无二致的平凡日期,在近几年,因谐音“我爱你?”, 竟也成了与2.14情人节和传统七夕节相比也不遑多让的“新情人节”——
没有发|情|期, 又或者该说一年四季都能无障碍发|情的人类, 每年都?似乎有无数的情人节要过,仿佛每个人心中都?有磅礴的臻待宣泄的巨量爱意, 非得每隔几个月都要找个由头好好释放一下不可。
椎爱其?实并不觉得520听上去有多么像我爱你?, 椎爱也知道这不过是被永远不嫌营销噱头多的资本包装炒作出来的又一个捞钱节。
然?而每年的玫瑰都?卖得那么好,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也总是售罄, 街头?从来不乏点?起爱情烛火抱着吉他唱着情歌大胆追爱的人……世界沦陷在金钱和欲望堆砌起来的爱意里?,哪怕热闹过后, 花朵枯萎在垃圾桶里?, 糖分炸|弹咬了一口就扔,求爱失败者被鼓励着进行下一次逐爱, 春风得意者热烈的恋情又不知能持续多久……
但是没关系的啊——
因为下一个情人节总会到来。
……只是, 对于?椎爱和与她独处的这个人, 这个男人来说, 这就是他们将要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520“情人节”了。
椎爱舔了舔唇,无端有点?紧张。
因为椎爱面前的这个人, 在今天就要结婚了。
520婚礼……多浪漫的安排,椎爱一直觉得敢于?在情人节登记或者结婚的人都?一定是(至少当下是)对自己的爱人抱有炽热挚诚的情谊,对现在的这段关系抱着骄傲与满足的。
不管怎么说, 都?不该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才对。
婚礼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开始,新郎新娘的亲朋好友从天南地北赶来, 欢声笑语和期待祝福填满酒店礼堂,有小?孩子抓着妈妈的手眼巴巴地伸着脑袋瞧, 问漂亮的新娘子在哪里?呀?
椎爱之前悄悄进来的时候,只打?眼偷望了一下礼堂里?欢声交谈的人群,都?被那般热情的气氛感染了,心跳都?快了几分,一时之间仿佛接下来要结婚的人是自己,脚步都?踟蹰几分。
然?而椎爱不是今天的主角,这不是她的婚礼,不然?她该被亲切地迎入礼堂被充满祝福的目光环绕,而不是被人小?心翼翼地领着七绕八绕,最后如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般被迎到这个房间。
在那里?,有一个人已经等了她很久很久,几乎望眼欲穿,几乎是在看到椎爱的那一刻,他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椎爱。
他的眼神太炽热,像是要生?生?在椎爱身上灼出两个洞来,那种恨不得将椎爱一把抱过去嚼吧嚼吧咽下肚的情绪太热烈,竟让椎爱心生?一种本能的退意。
但她没有回头?路可走,门在她身后关上,还?被贴心地落了锁。
一时之间,这间并不宽广的化妆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气氛安静得诡异,与热闹的礼堂形成了鲜明对比,椎爱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亦或者他们在慢慢地开始用同?一种频率呼吸,仿佛此刻两人已经气息交融不分彼此。
“好久不见。”
终是没忍住打?破了寂静,与对方进行了略微尴尬的寒暄后,椎爱没忍住又舔了舔唇,等意识到男人正盯着她的嘴唇看时,椎爱就不再做这种小?动作了。哪怕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椎爱还?是觉得有些尴尬,特?别是当自己面前的人就是今天婚礼的主角之一时。
“你?看我粗心的,你?这么匆忙赶过来,一定渴了。”
男人给椎爱倒了一杯水,椎爱怔了怔,走过去接下,没有更多解释,将错就错地将自己刚刚舔嘴唇的行为全部归结为了口渴——她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水,呼了一口气,放下杯子后感觉还?有水珠挂在自己的唇瓣上,抿了抿,没忍住又想?舔一下嘴唇。
但这回,椎爱舔到了男人的手指。
与在日头?下赶路赶出满头?大汗的椎爱不同?,一直待在室内空调间的男人的手指有些冰凉,凉的东西尝起来会有些甜,这甜蜜并不是很明显,就像椎爱刚刚赶了一路然?后灌下的那杯放凉的白?开水一样,只有来得十分即时才会让人品出回甘。
椎爱眼睁睁看着男人把沾上自己唇瓣间水珠的大拇指指腹含进嘴里?,椎爱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滴水是否和她尝到的一般甜。
但是下一秒,男人覆上来的嘴唇,却的确,让椎爱感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甜蜜。
椎爱仰着头?迎合着这只温柔了数秒就变得分外急迫的亲吻,她不知不觉想?要扶住身边的什么东西来稳住自己的身体。
掌心碰到了很冰很光滑的表面,椎爱被冰了一下,艰难地睁开眼,在有些水雾弥漫的视线里?看到她扶着的是房间里?的巨大化妆镜,干净的镜子如同?最诚实的镜头?,将离得极近的两人唇舌纠缠的模样忠实地记录并呈现了出来,椎爱能看到充斥在她脑海里?的那些“水声”是如何被他们两个人共同?制造出来的,每个步骤都?在呼吸交错间清晰可见。
椎爱看着看着,感觉眼眶热了起来,眼泪好像要分泌更多,脸颊也红了,她的心越跳越快,扶着冰冷镜面的手开始忍不住要往身上的人靠。
明明在空调间里?,对方却穿着清凉,对于?他今天的隆重身份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端庄的打?扮,漂亮的臂肌腿肌露在外边,甚至椎爱只要愿意伸出手去,他胸腹间硬朗迷人的线条也对她毫无防备地城门大敞——不如说,他穿得这么清凉,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刻嘛?
想?通了这点?,椎爱放下了心理防备,手指微颤,想?要从光滑的镜面移动到面前这副生?机鲜活的躯体上,想?要感受一下这迷人的身躯是否如他在她口腔内肆虐的唇舌一般滚烫。
他睁开了眼,注意到了椎爱的小?动作。
他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
椎爱的手指越靠近就颤得越厉害,看得他几乎都?想?抓着她的手,让她大胆地、大力地抚摸他的身躯,随她喜欢任其?所愿地触碰个够。
他们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们的身躯一起升温,他们越来越靠近,几乎忘乎所以。
直到门口传来一道男声的询问,问:“新娘在这里?吗?”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两人正好的势头?,不知道谁的牙齿碰到了谁的嘴唇,这焦灼缠绵得仿若要持续到世界尽头?的热吻结束在短暂的阵痛里?。
椎爱眼眶里?的眼泪一个没忍住,总算是掉了下来。
本来还?提起精神注意门外对话的男人见状,又抬起手捧着椎爱的脸,用指腹轻轻蹭着她脸上的湿痕。他的手是那么滚烫,熨贴了椎爱因为刚刚突兀的打?断七上八下的小?心脏。
替他们守在门口的人三言两语给他们找好了理由?,打?发走了前来询问的那个男人,但是房间里?原本火热的气氛一旦断掉,就很难再续上去了。
椎爱也看出了面前之人的走神,他明明在抚摸椎爱的脸,眼神却有些放空,他的心好像因为刚才门外那人的到来,也跟着一起飘走了。
等发觉椎爱在盯着自己,堪堪回神的男人抱歉一笑,对她说:“我们继续。”
椎爱却打?断了他的动作,在对方一瞬变得无措惊惶的注视中,椎爱对他露出安抚的笑:“暂时休息一下吧。”
可婚礼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开始——
男人嗫嚅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默许了椎爱的“休息”。
他有些颓丧,以为自己刚刚的表现让椎爱不高兴了,可他真的……可他真的没法不在意,不去焦急啊。
明明今天是他最重要的日子啊。
想?到这里?,就突然?有些想?哭了,但在接下来还?要做更多亲密举动的人面前哭出来,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侧过头?,盯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庞,一张谁看了都?无法不说一声俊美的脸蛋,此刻却抿着唇,展现出与刚才的热切索吻截然?不同?的冷漠来。
这张死人脸也不是他想?摆出来的表情,可这已经是他能做出来的最平静的假象了。短暂的体温升高的交流后的突然?冷淡,不仅让椎爱感到失落,也让他再度陷入这些日子不间断折磨他的焦虑中。
这时,他听到了椎爱的声音,她问:“刚才的人是今天的新郎吗?”
“……”他好像花了一段时间从听清了椎爱的话,回答的声音也沉闷闷的,“嗯。”
刚才过来的男人,是今天的新郎,这场520婚礼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主角,是他未来的丈夫,决定此后携手走一生?的爱人。
刚刚,他的新郎来找他,可他却和别人吻得难舍难分,哪怕明知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还?是有种在爱人眼皮底下出轨的感觉,这感觉折磨着他本来就日益紧张的神经,一盆冷水般浇熄了他所有的欲望。
椎爱过了一会儿才问了第二个问题:“他不知道你?……你?是斯忒灵事件相关人员?”
椎爱用了知晓其?中内情之人一听就能明白?前因后果的代指词,等待着面前的他,这场婚礼的新娘给予她回答。
是的,新娘。
面前这个不管亲上去抱上去还?是摸上去都?是完完全全的男性的人,是今天这场婚礼的,女?主角。
他,或者该说是她,给予椎爱的只是一个苦笑的侧颜,这已然?足够回答椎爱的所有疑惑了。
椎爱心中沉沉,今天举办的并不是一场同?志婚礼,刚刚与椎爱热吻的男性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男人,他作为一个女?孩子出生?,作为一个女?孩子长?大,作为一个女?孩子与人恋爱,此时本该也将作为一个女?孩子步入婚姻殿堂。
但他是“斯忒灵事件”的一员。
他曾受到过外星射线的波及,有过一段难以忘却的迷幻变性生?活,不得不作为一个男人生?活下去。
——但斯忒灵事件已经结束好久了,取回了女?性身躯的他也早就毕业步入社会好些年,在平淡无奇的日常里?,以往那些奇幻的关于?外星人和变性的记忆模糊得都?像他大学时期的一场疯梦。只要不刻意去回想?,她也就好像能如忘却一场梦一样忘却那段时光。
然?而,她却再次变成了男人,在她的婚礼前夕。
“我……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