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说了想开逆后宫后—— by左十右
左十右  发于:2024年0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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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冰这才动动仿佛在嘎啦嘎啦响的脖子,往那病床上投去一眼?。
只这一眼?,那双浅淡如琥珀的眼?眸里就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苏语冰第一时间?还以?为是医生带错了路。可病床边写的名字没错。
苏语冰靠近了些,眨眨眼?,换了许多角度,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终于认出来了。
父亲的五官没什么变化?,遭遇了车祸也没有?让他破相,只是毕竟已经过了那么多年,男人有?些发腮,也许是这些日子一直注射着营养液吊着命,他的眼?皮也呈现出一种红红的水肿,就是这些细节上的变化?让苏语冰没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啊,真是父亲啊。
他真的躺在那里。
苏语冰在这时才终于有?了实感?。
他靠近男人,观察着这具人体本能的呼吸喷洒在氧气罩上的白雾。
父亲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只是苏语冰不可能再唤醒他。
苏语冰看完父亲之后,把护士叫了回来,他出去再见到那个医生时,也没说起他们之前探讨过的要不要继续给男人续命的话题,只是先把这些日子欠在医院那里的钱结清了,然后抱歉地对?医生说麻烦他们多照看一下他躺在床上的父亲,苏语冰要先离开去办一件事。
苏语冰要去见那个把父亲撞进了医院的人,他这边也有?官司要打?,苏语冰真的忙得很,于是他匆匆离开了医院。
沈舟是一位体贴的人,他那样位高权重的存在稍微对?谁上点心就能给人带去很大的便利。他考虑到苏语冰将要面对?的事故纠葛,直接安排了沈家的律师陪着他。优秀的律师能省去苏语冰很大麻烦,而沈舟这样的表态无疑是在说沈家会为苏语冰撑腰,让他不至于连为父亲伸冤都做不到。
苏语冰在来的路上听说了,对?方是个很有?权势的人。
这场事故其实苏语冰的父亲也有?错,他闯了红灯。但在路上,车让行?人总是没问题的吧,可对?方却根本没刹车,直直把人撞飞了。然后,就是现在这么个结果。
据说对?方是喝了点酒的,只是没有?证据,位高权重的人想隐瞒点什么再容易不过了。但沈舟派来的律师肯定不会放过零星半点的证据,他们拿着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工资,他们也得拿出能让苏语冰,最重要的是,让沈舟满意的结果出来才行?。
于是,本来苏语冰这样的赤贫身对?上位高权重的人会出现的被趾高气昂地甩钱求私了的局面没有?出现。
不,求私了还是求私了,只是态度截然不同。
对?面已经知道苏语冰身后站着的是沈家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敢硬碰硬简直是找死。
于是,对?面的态度其实好得不得了。
律师腆着笑脸,衣着奢华的父母不停地态度诚恳地对?着苏语冰这个小辈道歉,就连当事人,也面色惨白地给苏语冰跪下了,他哆哆嗦嗦的,连半点欺瞒也不敢有?,应该是得到了来自父母的敲打?。
“对?不起,我那时喝了酒,那个时候是红灯,我以?为不会有?人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但是,但是我!我没有?逃逸,我撞了人后立马下车把他送进医院了,一开始的手术费也是我垫的!”
“最后是这样的结果,我也不想的……我真的,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只是你也听到医生说的那些了吧?你爸本来就有?高血压,那天天气又热,他最终会变成植物?人主要是他脑血管爆了,车祸在其中其实只是个诱因?……”
恳求着原谅却又忍不住为自己?脱罪的年轻人被他寒着脸的父亲踢了一脚,他哀哀地倒在地上,像是一个被踹了的流浪小狗。年轻人的母亲用帕子掩住了惊呼,眉目间?流露出不忍,可却也没阻止丈夫教育儿子。
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要表现出诚意,与其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语冰在沉默中爆发,不如由当父母的先教育一通。
苏语冰冷眼?看着眼?前迟来许久的家庭教育,在对?面那中年男人教育完儿子准备上来同苏语冰握手,再道歉几番,恳求苏语冰同他背后的沈家家主讨个饶,放过他们一家子的时候,苏语冰错过了男人伸出来的手,蹲下身,蹲在了那个被自己?父亲踢打?得灰头土脸的年轻人面前。
苏语冰向这个年轻人伸出了手。
这一幕完全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包括那个年轻人。
他脸上还带着青紫,昂贵的衣服都沾染了灰尘,一双眼?瞪得又大又圆,竟然还透露出几分可怜意味。
他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再看看自己?的律师,最后才终于又把视线放在了还未收回手的苏语冰身上。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他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握住了面前那俊美同性?伸出来的有?些冰冷的白皙手掌。
他的手甫一放上去,就被握紧了,或者?说,被攥紧了,这力道是一点一点加重的,等?年轻人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挣开了。很痛,但年轻人也不敢挣开,他把这当成了是这遭遇不测的男人的儿子的报复。
但是对?面的人只是眨了眨眼?睛,年轻人看着这双眼?睛,看着这浅淡如琥珀,在光下宛如金棕的眼?眸,心中忽然腾起了诡异的熟悉感?。
对?面自见面开始就一直一声不吭,似乎全权委托了律师的受害者?家属终于对?他这个肇事者?说了第一句话。
“贺白徽。”
他说出了年轻人的名字。
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两人的律师刚刚交涉了一百八十回合,而道歉的时候总要报上名字才显诚意,所以?,对?面知道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奇怪的。
但贺白徽就是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屏住了呼吸,他瞪大了眼?睛,他脸上不知是伪装还是真心的歉疚都似乎要破裂开来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张开了嘴唇,舌头却好似被人叼走了,他想挣开手,可他的灵魂已然离开了身躯,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狼狈的躯壳。
苏语冰就看着这样的他,看着这个曾经对?自己?说过“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对?自己?告白过的,帮助过自己?的、喜欢着自己?、就连被自己?甩了都不会伤害苏语冰的男生。
苏语冰作为受害者?家属本该是有?很多能向眼?前这人声讨的,可他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再重复了一遍面前这已然被他吓傻的人的名字。
“贺、白、徽。”
苏语冰在此刻,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多么像一个不入流的地狱笑话。
苏语冰此前对?椎爱讲了他的过往,那些穷酸女孩的奋斗,那些与夏颜林重的纠葛,他讲得挺云淡风轻,但却得到了椎爱十分的怜爱与更加的喜欢。苏语冰其实本意并非如此,但他对?于这个结果是乐见其成的。
苏语冰想让椎爱更了解他,正如他也想要更加了解椎爱。将属于自己?的过去与秘密分享出去,就如同将自己?柔软的颈项,自己?真正的弱点送到了对?方的掌心中,再没有?比这更诚恳的求好方式了。虽然免不了被人认为是卑微地屈膝讨怜,但的确十分有?用。苏语冰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该向什么人,该在什么时候示弱,这往往能给他带来很好的收益。
但有?些过往,苏语冰是不会说出口的。
那些连苏语冰本人都会下意识地去遗忘的“真实”,苏语冰是绝对?不会将其告诉任何人的。
她的真实像是连环杀手犯下的累累罪行?,曝光的那一刻她便再也无法以?现在的模样继续活下去了。
记忆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埋藏在大脑不知何处的过往。
苏语冰很小的时候,家里其实还可以?称得上小康。但因?为识人不清,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他们背上了累累债务,从豪华的大别墅搬到了破旧的城中村,挤满了打?工人的筒子楼。其实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住的房子是大还是小,吃的东西?是牛排还是面条,是没什么关系的,只要爸爸在那里,妈妈在那里,她的家就在那里。
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再难的关都能给他闯过去咯。
苏语冰的父亲当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就算从上市公司老?总变成了与农民工一起在工地搬砖,但在那时的苏语冰的记忆里,父亲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不管在外是如何辛苦,父亲一定是会笑着回家的,他手里提着菜,身上灰扑扑的,苏语冰总是第一时刻扑过去拥抱他。
男人嫌自己?身上脏,但只要苏语冰坚持,他总会笑着抱起自己?疼爱的女儿,然后再与自己?的妻子相视一笑。这就是他们一家子。这就是苏语冰的父亲。
幼年的苏语冰仰望着这样的父亲,觉得他好高大好高大,他撑起了他们这个小小的家,他是当之无愧的顶梁柱。只要看着这样的父亲,就会觉得就算生活已经跌入了谷底,但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但上天同他们开了个玩笑,在生活好似终于要有?点起色了的时候,苏语冰的母亲生了重病。母亲人娇娇小小的一个,本来就身体不大好,以?前能用锦衣玉食的生活供养着呵护着,但沦落到这番境地之后,这朵娇花的凋零似乎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父亲发了疯,他们把所有?钱都送进了医院,却也没能挽留母亲身体衰败的地步。
到最后,是母亲先出声制止了父亲:“就到这里吧。”
母亲说:“语冰就要上小学了。”
那一天,苏语冰看着父亲跪在母亲的病床前,一直顶天立地背脊笔直的男人佝偻下|身的时候,看上去竟然如此迷茫又弱小。
苏语冰看到母亲摸了摸父亲掺了白发的脑袋,然后又对?着她笑了笑。
“语冰,你要好好念书啊。”
苏语冰想,我会好好念书的,妈妈。
一直住在医院的母亲回了家,苏语冰高兴了好一阵子,但父亲并不高兴,他只是一天又一天地沉默了下去。
母亲是在某一天的早上离开的,苏语冰跑去和?父亲说:“妈妈怎么叫都叫不醒。”
父亲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点了点头,就像是“这一刻终于到了”一样地失去了支撑他的最后的力气,佝偻了背。
家里最后的钱替母亲找了墓地安置。
苏语冰后来想如果那时他们拿这笔钱继续给母亲治疗下去,最终会不会有?所转机?但凡事没有?如果,穷人是连一个可能性?的未来都没有?机会去博的。
苏语冰就要上小学了,但家里债台高筑,父亲欠以?前的合作伙伴钱,也欠医院一大笔钱,他们将一道土豆烧肉吃了一个星期,吃到最后苏语冰拉了肚子,父亲才终于不继续烧这母亲做给他们的最后一道菜了。
“爸爸,我不上学了。”
那晚男人守在好不容易止了腹泻的女儿身边,听到小脸惨白的女孩这么说。苏语冰长得像她妈妈,从小就好看,小小年纪就已经乖巧可爱到人心坎里去了。
苏语冰说:“爸爸,我在家里照顾你,我来学做饭。我不上学了,爸爸。”
男人哑然许久,就像是一台死掉的机器又被上了一点起死回生的油,总算发出了沙哑的声音证明了他还活在这世界上。
“胡闹。”
他这么说的时候,看上去是他自己?要哭了。他摸了摸苏语冰的脑袋。
“你忘了妈妈让你好好读书?钱的事,爸爸来想办法。”
苏语冰不知道走投无路,被所有?亲戚和?朋友避之不及的男人还能从哪里搞到钱,但最终苏语冰的确准时入了学,被老?师系上红领巾的时候,苏语冰还在想:爸爸真厉害啊,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
对?于那时的苏语冰来说,父亲这个形象,的确象征着伟岸和?无所不能。
……究竟从什么时候,这光辉的形象,落到了泥泞中,染上了灰呢?
小小的苏语冰咬着牙,屏着呼吸,缩在床上注视着眼?前被砸得哐啷作响的房门,有?粗声粗气的声音,雷鸣似的轰隆隆的声音,骂着下三路的脏话,嚷着再不还钱杀你全家的戏码。
苏语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怕极了,可她还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伟岸的父亲没有?挡在她的面前,苏语冰只能自己?直面这冰冷的带着火药味的恶意。
筒子楼建筑简陋,薄薄的墙板挡不住什么噪音,讨债人的呼喊吵醒了隔壁的邻居,泼辣的女人出门赶人:“吵吵吵!吵你妈|逼地吵,赶着去投胎啊!”
“臭|婊|子,我们追债,你不要多管闲事!”
“哟呵——你们讨债?向谁讨?人呢?人在哪儿?我光看到你们砸门了!我屋里头的墙灰都被你们砸得往下掉。怎么了!你们讨债还不让别人过日子了?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房东?”
泼辣悍妇句句占理不饶人,对?方见她疯狗似的咬得紧,又的确砸了那么久门都没个人应声,只能啐了一口收摊走人,走之前还要对?女人说上几句浑话。
“得了!要做生意晚上来,老?娘昨晚喝多了酒,头正疼着呢!”
是的,对?方那句“婊|子”竟是骂得没错,泼辣女人确实是做这档子谋生的。
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苏语冰放开了死死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这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呼吸。
门倏然又被敲响了。
苏语冰又立刻缩了回去。她还记着要装作家里没人呢。
门外的泼辣女人却对?着没有?回应的房间?说话,她是知道苏语冰在家的,苏语冰放学回来的时候,她正好瞧见了。
“人都走完了。”
说完这句话,女人也不急着回去补眠,她靠在走廊上抽香烟,劣质烟草的烟气飘在空气里,也给她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色彩。
半晌,面前的门开了,小小的苏语冰探出了脑袋。小女孩生得玉雪可爱,一双眼?睛是尤为特殊的近似琥珀的金棕色,看上去和?洋娃娃似的,这长相其实也讨女人怜爱。虽然眼?前这女人和?哄小女孩的洋娃娃不怎么搭嘎。
女人见她就笑了:“躲得挺好啊。”说罢就像是要奖励苏语冰似的,她伸手出来,看上去打?算摸摸苏语冰的脑袋。
但苏语冰往门后一躲,她就摸不到了。
女人也不介意,她知道眼?前这小女孩听她妈的话,天生就是要与她这种人划清界限的。
“你爸呢?”
苏语冰不回答。
“那老?赌狗扔你一人跑了?”
苏语冰的眼?睛瞪大了,很愤怒的模样。
女人就不说话了,她仍是笑,这笑与她平日里对?客人的妩媚不同,没什么特别意思,就只是一个笑而已。
女人忽然换了个话题:“我那刚泡了碗泡面,你吃吗?”
苏语冰没回答,但她的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眼?前穿着质感?廉价,露着大半乳|沟的红裙子的女人踩着五元钱一双的粉色拖鞋回了屋,半晌捧了一碗泡面回来,红烧牛肉味的,香飘十里。
“给你吃吧,你不吃我也要倒的。”女人就像是在打?发什么流浪猫狗,“酒喝多了,闻这个味道就恶心。”
苏语冰谨慎地盯了女人一会儿,最后还是败给了饥饿,捧过面,也不想着再回屋,就蹲在门槛上吸溜溜地开吃了。
她的吃相也的确像极了一只饿惨了的流浪猫狗。
女人没再看苏语冰,倒是苏语冰边吃面还偶尔要抬起头看看她,像是生怕她突然反悔把面收走。
筒子楼上方的天空似乎永远那么阴暗,谁家的深色衣裤飘荡在女人上方,完全不是什么值得入画的画面。
但不知为何,穿着红裙子,踩着粉拖鞋,指尖夹着烟的女人的形象在苏语冰的脑海里存在了许久许久。
苏语冰后来和?这女人关系变得不错,多半是因?为这女人经常性?的投喂,多半是因?为苏语冰自己?也对?她有?些好奇。
苏语冰的母亲还在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让苏语冰接近这样的邻居的,苏语冰的母亲可以?说是讨厌着这样的女人。
母亲总是说:“语冰,你可不要长成这样的人。”
母亲和?这女人总是不对?付,母亲瞧这女人是自甘堕落,女人还要笑母亲跟着一个没本事的男人带着自己?小孩蜗居在此处,关系闹得最僵的时候,女人还撺掇苏语冰的母亲,说是自己?可以?给她介绍客户,说苏语冰母亲长得那么漂亮,完全有?能更轻松赚钱的法子。
苏语冰那时不知道女人口中的客户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母亲那时分外生气,一向与人和?善的她与女人打?了一架,脸上挂彩的女人之后还来她们家门外砸了几天门,让苏语冰的父亲赔她“旷工”几天的钱。
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苏语冰接近这样的女人的。
可事情?总是这样的奇妙,母亲不在了,父亲不着家,年幼的苏语冰很轻易地就与女人变得关系亲密起来。
后来苏语冰想,那女人也许是喜欢小孩子的,哪怕这是骂过她还打?过她的女人的孩子。
女人做着她口中“再轻松不过”的行?当,在苏语冰看来也的确是十分轻松,她每天睡到下午才起,卫生不收拾,衣服要堆好久才洗,厨房里没有?什么菜,全都是泡面,衣柜里倒是有?几条看上去不错的裙子,还挂着一个皮质挺好的包,据说是她的客人送给她的。等?女人给苏语冰泡碗面,就差不多到她上班的时候了,她会开始化?妆,把眉毛描得细细黑黑弯弯的,把嘴唇涂得红红的,苏语冰觉得她像吃了辣酱没擦嘴,女人啐她小丫头片子懂个屁,这叫女人味。
女人一般不在家里接客,客人会带她去开|房,但凡事总有?个例外,有?的客人连开|房钱都不愿出,女人还想要生意的话只能把人带回来办事。
那个时候苏语冰其实还在写作业,女人送了她一盏台灯,于是苏语冰在晚上不用摸黑写作业了,女人说她眼?睛漂亮,瞧着就招人疼,熬坏了要戴眼?镜多可惜。最重要的是眼?镜也贵啊,苏语冰是买不起的。
苏语冰是个很乖巧的,女人提前叮嘱过的时候,她是不会在女人带客人回来的时候出去找她的。等?嗯嗯啊啊吵闹的声音一结束,客人提裤子走了,这时苏语冰才会去找女人。
那个时候房间?里的味道很难闻,苏语冰会帮忙开窗透气,还会帮忙整理现场——女人投喂她,她总是要做点力所能及的回报她的。
“别收拾了,待会儿可能还来人。”女人懒洋洋地靠在梳妆台前补妆,把被吃掉的口红再补上去,还要啐几句之前的客人钱吝啬得紧还要吃她口红,这可是名牌的,吃一口少说十几块吧。
苏语冰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女人打?镜中瞧见她,对?她招招手喊她过去,真和?喊自己?养的一只流浪猫狗没区别。
苏语冰走到她跟前,犹豫了好久还是说了话:“你,你别太累。”
女人都要因?她这句话笑了:“赚钱哪有?不累的,我这算很轻松了,躺床上张|开|腿就行?。”
“哦。”苏语冰点点头,但她心里头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女人说她的“工作”很轻松,但苏语冰每次在她“工作”完再看到她的时候,总是能从她的眉宇间?,从她的眼?瞳深处,从她被粉底覆盖的那张脸上看出一种仿佛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这疲惫不是睡上一觉就能消去的,它只会不断积累,最后由内而外地蚕食着这具躯壳。
“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女人瞅着苏语冰的脸,看久了又拿涂了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捏着她下巴左右瞧了瞧,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像你妈,都是美人胚子。”
女人以?前总是用这话刺苏语冰母亲,说自己?要是有?她这张脸早就抬价傍大款了,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恨不得撕下苏语冰母亲的面皮贴到她自己?脸上。
苏语冰忽得没来由的紧张,她捏紧了衣角,盯着女人:“我……你觉得,我也能做这份工作吗?你的这份工作。”
窗外走廊的灯一闪一闪的,飞蛾扑棱棱地撞在那上面,还以?为自己?在追逐光明,却一次又一次地向死亡逼近。
女人的香烟燃了长长的一段,却始终没有?被抖落。
等?香烟要燃到烟屁股了,女人才抖抖烟灰,吸了最后一口。
这一口香烟她吸得用力,吐出来的时候也像是要吐出她的整个肺腑。
女人对?着眼?前用那双天真眼?睛注视自己?,希冀着自己?这个大人给予她一个指引的苏语冰下了来自她的判断。
“你不行?的,你不能做,你不适合。”
三连的否定狠狠打?击了孩子的自信。
苏语冰有?点委屈:“你说过我长得很好看,像我妈妈一样好看的。”
女人有?些梗到,但她还是说:“你是不能做的。”
为什么呢?苏语冰问她。等?我稍微长大些,变得更漂亮些,我也不能做吗?
女人还是摇头,她对?着喋喋不休的苏语冰像是感?到烦躁,声音都大了些:“男人的钱不是这么好赚的!”
竟是完全驳回了她往日的言语。
室内陷入寂静,女人和?苏语冰一齐沉默。
半晌,女人道:“你妈不是总督促你读书吗?那个好,你多读书,以?后能自己?赚钱,不用靠男人。”
女人说罢,竟是觉得自己?这张嘴里居然也能吐出那么有?意义的话,不禁自己?先点了点头,然后又再叮嘱苏语冰。
“你真得好好念书。”
如今,这女人竟然和?她往日里最不对?付的苏语冰母亲说出了一样的话。
苏语冰不确定自己?那时是否是将这女人当成了母亲的替代品,她太孤独,只是需要一个陪伴,哪怕女人总是在抽烟,做着苏语冰的母亲不屑的勾当,可她给苏语冰泡面吃呢,她会给苏语冰偷偷涂指甲油,然后在她洗不掉欲哭无泪的时候再大笑着替她卸掉……苏语冰真的觉得和?这女人待在一处挺有?意思的。
可这份有?意思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多久,女人离开了。
上面打?黄扫非,除的就是女人这类人。
女人被带走的时候不老?实,鞋子都挣扎掉了,铁面无私的执法者?擒着她的手臂,也没管那掉在污水沟里的粉色拖鞋,直接推着人上了车。
苏语冰那时刚放学回家,她看到警察叔叔们的时候天然就有?一种敬畏感?,学校里教导她这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公仆,让她们学会尊敬警察叔叔,因?为正是他们打?击邪恶才保护了大家平静的日常生活。
可女人也不是坏人啊,她还给苏语冰泡泡面吃呢。苏语冰这么想,可却没有?胆量冲上去,因?为那阵仗太吓人了。
苏语冰等?人都走完了,才走过去,看到那只掉在污水里的粉色拖鞋,上面还有?几个黑色的脚印。
苏语冰忽然想到了那个到了十二点就要回家的灰姑娘的故事,她不也是掉了一只鞋么?可灰姑娘掉的是水晶鞋,捡到她鞋子的是一位王子,灰姑娘是一位公主,那是公主的故事。女人不是公主,她掉的不是水晶鞋只是一只廉价的粉色拖鞋,而最终捡到鞋的也不是什么王子而是苏语冰——不,苏语冰没有?捡起那只鞋,她只是如常地回了家,开始做起了作业。
女人送她的小台灯还照耀着眼?前的一方光明,但苏语冰忽然想到,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这个女人了。
再聊聊苏语冰的父亲,就如女人之前说过的那样,他开始了赌博。
他在妻子离世后酗酒过一段时间?,身体垮了下来,或者?说妻子的离世已经带走了他全部的精气神,带走了他唯一的脊梁骨,现在苟活在世的这具身躯不过是为了抚养他们唯一的女儿。
总之,在那样的糟蹋自己?过后,男人是没法回到工地继续做那贩卖体力的工作了的,所以?,就好像十分自然的,落到泥沼里的人只会继续往下陷一样,苏语冰的父亲染上了赌瘾。
他有?过一段运气很好的时候,苏语冰的学费就是这么挣来的,但老?天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牌局也不会。
苏语冰的父亲输输赢赢,渐渐地就是输的时候占了大多数——这种人生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的家伙是对?输特别敏感?且排斥的,他不相信自己?会一输再输,便借钱想着继续赌下去,想着总有?一天能蹲到翻盘的机会。
赌|瘾便是这般摧毁了他的神志,让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沦落为一条连婊|子都瞧他不起的赌狗。
但他还是苏语冰的父亲。
可苏语冰时常觉得自己?的父亲已经消失了。
看到男人来学校接自己?的时候,苏语冰的眉头都会皱起来,她快步走过男人身边,男人则期期艾艾地跟上苏语冰的步伐,从自己?兜里掏出给苏语冰带的小礼物?——头绳啊巧克力糖什么的,但苏语冰一次都没要,男人硬是要往她手里塞,苏语冰一扬手就全给他挥了。
“买这些做什么!”苏语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红通通的,学校里的好学生在外面做着能让老?师大跌眼?镜的不孝事,大声骂着她的父亲,“你很有?钱嘛!”
父亲嗫嚅:“我刚赢了钱……”
“——那就去还钱啊!”苏语冰的嗓音变得尖利,她的眼?泪已经滚落出来了但她却还没发现,只是觉得眼?眶胀痛得不行?,父亲的脸在视线里变得模糊——苏语冰也的确觉得父亲越来越陌生了,“赌赌赌,你就知道赌,这次赢了,那下次呢?你会输的!你会又欠钱的!”
苏语冰哽咽着控诉着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幕幕。
“讨债的人会上家里砸门,你能跑,那我呢?我还要继续上学的啊!”
“什么糖啊,什么头绳啊,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你要是真想对?我好,给钱就好了啊!你不要回来了!你不要再把那些可怕的人引过来了……”苏语冰抱头痛哭,“我只想好好念书啊,妈妈让我好好读书啊……”
苏语冰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的时候,父亲已经消失了,她的口袋里被塞了几张红色大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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