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做淑女打扮,头上歪戴一顶粉白色的女士帽,身着缀满蕾丝的小洋裙。不知是质量问题还是当年商店进货时没有仔细验货的原因,小熊雪白色的蝴蝶领结还是歪的。
这流水线质量不过关啊。
我嘀咕了一句,一路摸摸按按,最终成功的在没被帽子遮掩的右熊耳下方找到了一个类似于按钮的东西。
轻轻一按,一阵拉链摩擦的声音响起。
一根黑色的伸缩器从玩偶的身体中探了出来,自动支撑了大头朝上的天线样子,乍一看还有点像是手机支架。
……高科技啊。
我感慨。
下一秒,支架正上方约一个成年人手掌大小的黑色板面自行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块儿让人看着格外亲切的雪花屏。
这当我开始研究这玩意到底是个手机还是个迷你电视的时候,雪花屏一闪,如同自行接入了某种频道般,切入了另一个画面。
画面的那头,有着青绿色头发的少年正面无表情的与屏幕拉开距离。
屏幕晃动了几下,像是将什么东西从自己面前拿远了一点,弗兰的脸很快便清楚的展现在画面之中。
“差不多这样就可以了吧。”
少年自言自语,无机质的碧色眼睛透过不知名电子产品朝我望来,脸上依然是那副缺乏表情的样子,但却相当孩子气地抬起手朝镜头挥了挥:“嗨,莫西莫西——听的到me说话吗?”
“听的很清楚哦,脸也很清楚。”
我说着,学着弗兰的样子将玩偶熊放在桌子上,自己后退几步,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
“哦?是吗?”
弗兰就像是在拍大头贴的小学生一样,闻言面无表情地朝着我比了个耶。
“你现在有空吗?”我单刀直入地说,“帮我做一件事吧,我想要见一个人。”
“啊,果然。”
弗兰收回了剪刀手,没什么表情地道:“超麻烦的事情找上门了啊。”
“毕竟是要瞒着阿纲去做的事嘛,多少要小心一点。”
我笑了一下,说:“不过放心吧,这并不是太难的事。只不过我需要借助的不是你的力量,而是巴利安。”
“意思是需要出力的人是混蛋BOSS吗,太好了。”弗兰平静地说,“me会把这件事转达给斯库瓦罗作战队长的。”
“那我就先说一声谢谢吧。”
弗兰歪了歪头。
“你要见谁?”
“……在说出这个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我垂下眼,桌面下的手放入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过被玛蒙锁链所缠缚的匣子,顿了顿才说道:
“密鲁菲奥雷家族的二把手,黑魔咒的首领……那个人,现在还活着吗?”
在见到大空奶嘴之前,我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尤尼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定海神针,在我下意识的认知中,总会觉得她仍然好好的存在于这里。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在数不清的平行世界之中,并不是每一个平行世界的尤尼都好好的活了下来。就如同白兰所说过的那样,这个善良的大空会在他毁灭世界的过程中无数次为保护平民而死。
“吉留罗涅家族是在两年前与杰索家族合并的。”弗兰淡淡地道,“新组成的密鲁菲奥雷家族曾疯狂的扩张过一段时间,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安静了下来,在混蛋BOSS脱离家族自立门户之前,彭格列内部也有不少针对这件事所组成的主战派,但十世没有理会他们。”
“至于你说的黑魔咒首领……”
弗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很快便平静地说道:“截止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听说过密鲁菲奥雷家族二把手换人的消息。不过就算这个人真的死了,在有优秀幻术师的前提下,找个人来假扮对方瞒天过海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也就是说不能确定吗?”
“可以这么理解吧。”
弗兰说完,沉默了一下:“你要见的就是这个人?”
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我分辨不出他对我提出这个要求的看法是赞同还是反对。
但我也没什么卖关子的必要,于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她。”
“我要见的是另一个人。”
“密鲁菲奥雷的六吊花之一——电光伽马。”
在听完我的答复过后,弗兰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既然这个人还在密鲁菲奥雷的话,那么尤尼大概率没有出事。”
所以我才要见他。通过他来找到这个世界身陷囹圄的尤尼。
大概是我所表现出的态度过于笃定与自信,弗兰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歪了下头,似是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会答应?”
“因为他是骑士。”
我平静地陈述道。
“骑士保护公主,是誓言,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与伽马见面的时间被定在了一周之后。
负责去联络对方的人是斯库瓦罗,两人具体是怎么搭上线的我不太清楚,但弗兰中途找过我一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中提起了密鲁菲奥雷家族里似乎有他们的人。
当时听到他的这句话,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卧底吗?”,但紧接着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巴利安人员短缺,曾作为暗杀部队时算上六个守护者也只有三十多人,现在虽说已经独立,但人员方面似乎也并没有进行进一步的扩充,依然和原先没什么变化。
因此,我很快便想到了另一个人。
——六道骸。
这家伙大概率又扮做了什么人,混进了白兰身边做起了内线。
托他的福,我和伽马的相见变得比想象中简单了许多。
只可惜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没有什么能和他道谢的时机了。
在前往约定好的地点前,我特意找来了蓝波作为同行的守护者。
虽说彭格列的禁令已经解除了,但在这种事情上谨慎一点显然对彼此都好。所以我找来了他,用的理由是去市区买东西。
而直到车子驶入巴利安旗下那幢用来碰面接头的小房子之前,蓝波对此都始终信以为真。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和蓝波大人解释一下。”
站在爬满了白玫瑰藤蔓的院子里,蓝波穿着和以往无异的休闲打扮,一只手插在宽大裤子的口袋里,半闭着一只眼睛注视着门前面色冷漠的男子,语气还算平静地说:“那是密鲁菲奥雷的人吧。你在这里见他,还特意带着我来,是想做些什么啊?”
“总之不会是伤害你的事情啦,放轻松。”
我没有将计划全盘托出的打算,不过也没打算完全瞒着他,因此在简单的安抚了一句后便上前走到了另一人面前,站定身子后一顿,开口道:“初次见面,伽马先生……我曾听尤尼提起过你。”
门前的男子——也就是伽马,他与我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这个一头金发的意大利男人面容深沉而又成熟,有些淡漠的灰眸在听到我口中的某个名字时微微一动,终于生出了一丝该有的情绪波动。
不过这么一点波动很快就被他隐藏了回去,伽马看着我,轻轻地挑了挑眉:“哦?是吗。我倒是不知道彭格列家族的‘叛徒’什么时候和公主的关系这么好了。竟然还会带着守护者来投诚。”
“与其说是‘投诚’,倒不如用‘合作’来形容会比较准确吧。”
我无视掉对方语气中的挑衅与试探,对于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切都十分平静,早早便已经设想好了这次见面的结局。
“尤尼被盗走的大空奶嘴现在在我这里。”
我说,连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如果我没看错人的话,伽马先生应该也一直在寻找让她恢复原来样子的方法吧。而这一点,我可以帮你。”
这个世界尤尼的灵魂已经被破坏,但凭借着「虹」的力量,曾在梦中相遇的另一个世界的尤尼会遵循约定来到这里。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只要可以启动「七的三次方」,那么所有的一切便都可以转圜。
“伽马先生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好。”
我抬起手,折下了一枝自头顶垂挂下的花朵,将这束枝茎上长着荆刺的玫瑰递到了伽马面前。
——“我要亲眼见到尤尼。”
我保持着赠花的姿势,微微仰起头望着眼前男人沉静的面孔:“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在什么地点。伽马先生只需要将尤尼带出来——只要这样就好了。”
“我知道你大概不会信任我。”我说,轻轻地笑了一下:“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姑且请算作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伽马先生。”
“毕竟,在希望这个糟糕的世界可以做出一点点改变的份上,我们还算是一路人。”
片刻的沉默。
良久,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取走了我手中的花。
尖锐的刺划过皮肤,刺破了我的手指。
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你的投诚礼我收下了。”男人说,“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让我看一看你的能耐好了。”
伽马说完,似乎是笑了笑。
——“合作愉快。”
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蓝波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他没有第一时间对我做的事给予任何评价,只是皱着眉和我一起坐上了返程的车。
窗外的景色不间断的倒退,但这并没能吸引到他的目光。
蓝波就这么神情复杂的注视着我,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五月。”
竟然是在担心我。
我微微一愣,虽然对他的这份反应也在预料之内,但在这一刻还是没忍住,弯起眼睛朝他笑了一下。
“很清楚哦。”我说,“大概是睁开眼睛醒来以后,从来都没有过的清楚吧。”
“……这样啊。”
蓝波沉默了下来。
他绿色的眼睛还是看着我,眼底的神色说不上清透,但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纠结。
或许是不想让我看出自己的想法,长着一头小卷毛的少年支着下巴将头转了过去,对着车窗的方向看了好久,就像是在和我保证什么似的,又莫名像是在赌气,声音听上去显得有些闷闷的。
“我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彭格列的。”他说,“但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不觉得你可以瞒过他。”
“你好自为之吧。”
“嗯。”我轻巧的一点头,说:“我知道。”
“你知道?!”
大概是我的语气太轻描淡写了,蓝波唰的一下把头扭了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你还背着他去做这些事?大空奶嘴在你这里什么的还真敢说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巴利安的家伙搭上线的?!”
“这种事情现在才问的话也太晚了吧。”我说,“如果这么不放心的话,刚才阻止我不就好了吗?”
“那是因为——”蓝波卡了一下壳,连带着怒火森然的绿眼睛也跟着闪烁了一下,气势弱下去了一瞬,但下一秒便又来势汹汹的暴涨了回来,“搞什么,现在是我在问你啊?你知不知道自己才刚洗清嫌疑没多久啊,如果我真的把这件事说出去就连彭格列这次也没法保住你了吧?”
“嗯……可能是这样吧。”
我想了想,眨眨眼睛朝他笑了笑说:“不过没关系。等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会不会知道这些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不管是痛苦也好,还是罪孽也好。
都要结束了。
这场对话的结果可以称得上是不欢而散。
车子径直驶入中庭来到了富丽堂皇的大堂门口,蓝波一只手插在宽大的裤子口袋里,头也不回的推开门下车,连句再见都没有说。
我站在台阶下方凝望了一会儿他愤愤离去的背影,猜到他大概是被我最后的话语中那股“无所谓”的态度给气到了,心里多少也有些无奈。
毕竟逆转时间让一切回到正轨这种事……即使明知会有尤尼的帮助,但我内心深处却依然怀有几分不确定,并不如外表所表现的那么自信。
而这种事情,除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我梦中与“我”定下约定的尤尼之外,我无法向任何人说起。哪怕是沢田纲吉都不可能。
所以……就这样吧。
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过程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将这件小插曲放之脑后,我很快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情,做出一副与往常无异的样子搭乘电梯回到了房间。
如今必要的帮助已经有了,可计划的关键道具却似乎还少了一个。
正当我靠坐在沙发上,仰面思考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打破了眼前的这份寂静。
“请进吧,门没锁。”
以为是蓝波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想到了别的又跑回来找我,这段时间以来已经习惯了他骚扰的我连屁股都没抬一下,半闭着眼睛扬起了声音。
在对方拧开门把手推门进来的这几秒钟之间,我甚至脑海里都已经想出了不下三个他接下来会质问我的话题,原本在思考的东西就这样被暂时搁置了下来,打算先解决了眼前的人。
可当对方迈开脚步的那一刹那。
我愣住了。意识到了不对。倏地一下睁开眼回望了过去。
“……阿纲君?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微微一顿,朝身后缓步走来的男人露出了微笑:“不是明天才是从门外顾问庄园回总部的日子吗?真难得,竟然提前看见你了。”
“因为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所以,就临时决定过来了。”棕发的男人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腼腆的朝我笑了一下,“五月不会不欢迎我吧?”
“那怎么可能?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估计就没有不欢迎你的吧。”
我半开玩笑的打趣了他一句,看到沢田纲吉的脸上露出些许窘迫的表情,攥起拳抵在唇边假咳了一下,不管是神态还是举止都与平日里没有区别。
直到这一刻,我原本提起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起身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翻箱倒柜从储物柜下方找出了几包速溶咖啡。
“这个应该不嫌弃吧?我这里可没有什么招待你的东西啊。”
我转身,朝端坐在沙发左侧的沢田纲吉甩了甩包装袋,在对方忍俊不禁地颔首确认后,才拿出杯子把里面的咖啡粉末倒了出来。
刚刚拿起一旁的保温壶,正准备往杯子里加水时,身后的沢田纲吉突然开口道:“五月今天出门了吗?刚才上来的时候,听人说刚刚在一楼看到了你和蓝波一起从车里下来……我就在想,大概是那孩子闲不住、拉着你跑出去玩了吧。”
我垂下眼睛,没有急着说话。
按照原本的速度,将手中的两杯咖啡依次冲好,然后拿着杯子转身走了回去。
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了他,我捧着自己的那一杯发烫的咖啡,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了下来,两个人之间大概相隔了一米左右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
做完了这一系列的动作,我这才像是有时间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一样,侧过头朝他笑了一下。
“这次你可猜错了哦。”我说,“把蓝波喊出去的人是我,你可不要错怪了人家。”
这一次,微微怔住的人变成了沢田纲吉。他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反驳他找好的理由,在短暂的怔愣过后便很快恢复了原样,将捧着咖啡杯的手轻放在了大腿处,笑着说:“欸,是这样吗?那确实是我错怪蓝波了。是我的错……被他知道的话大概又要吵着让我道歉了吧。”
“那你这次可千万别顺着他啊。这孩子现在脾气见长了,本来是想喊他一起出去买点东西拎拎包的,结果因为打扰了他打游戏,跟我闹了一路的别扭,就连回来的时候都怎么和我说话呢。确实也该好好教育一下了。”
“……原来是去买东西了吗?”
“是啊。”
我点了点头,又耸了一下肩:“不过你也看到了……喏,空空如也。最终还是叫了超市的配送服务,估计再过一会儿也该到了吧。”
沢田纲吉顿了一下,下意识朝窗外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棕色的眼底露出几许迷茫的色泽。
“配送地点……是这里?”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一瞬间竟然有种恶作剧成功的酣适感。
“那当然不是啊,你在想什么呢。”
我把手里没喝一口的咖啡放下,一边憋着笑一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安心吧,地址是CEDEF的公司大楼,让门外顾问的人过来的时候捎上就好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机智?”
“……所以你是故意在逗我的啊。”
棕发男人松了一口气,终于回过了味来,也将手里的咖啡杯放到了桌子上,颇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迫不得已地点头:“虽然很想说你们自己不是也有开车去吗……不过算了,这样做的话也好。”
“既然都叫了配送了,不让他们送到底那不就亏了吗。而且比起这些——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总不至于是来唠闲嗑的吧。”
我将杯子重新捧了回来,吹了吹里面的咖啡,低头轻抿了一口,自然的将话题过度了下去:“当然啦,唠闲嗑我也是很欢迎的,可不要说我赶你啊。”
这个问题一出,不知道为什么,沢田纲吉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他眼底的神色再次发生了变化,似乎是有几分羞赧,可还没等我来得及确认,他便已经把眼睛移开了,略显局促的在屋子里看了一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来问问你明天有没有……”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了一下,转动的视线也在某一点停了下来,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接下来的话全部都消失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他盯着的是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用来摆放书籍和盆栽的架子,原本的植物被我挪开,将那只用来和巴利安通讯的小熊玩偶放了上去,权当做装饰。
俗话说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有的时候越是关键的东西想好好藏,反而就越容易被发现。
再加上这只熊内里的结构已经被彻底改造过,除非把它拆开了看,不然单凭外表或是简单的拿在手里,还是很难发现其中的奥妙的。因此我倒也没有太紧张。
相比起这些,反倒是沢田纲吉的表现更让我好奇一点。
“怎么,你喜欢这个吗?”
我起身走过去将小熊拿了起来,十分自然的低头打量了一圈,掐着玩偶的脖子朝他晃了晃,半是试探半是打趣地说:“没想到啊,阿纲君竟然也喜欢这种可可爱爱的东西。等有机会的话送你一个好了。”
“……不用麻烦了。”
随着我的这句话,沢田纲吉似乎回过了神,他倒是没有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反倒是轻轻拧起眉,正大光明地询问道:“比起这些……五月,你是怎么找到的它?之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
我微微一怔。
什么意思?
他果然认识这个东西吗?
那该不会里面的装置也……
正在我一时紧张没有及时答上来的时候,沢田纲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跟着起身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馥郁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伴随着这股香气,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小熊被缝歪的领结。
也不知是神态还是眼神的原因,这举动被他做出来,竟无端多出了一丝珍惜的意味。
连带着我也微微愣住了。
“没想到……它终究还是回到了你这里。”
沢田纲吉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上去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异常。但就在这一刻,我望着他低垂的眉眼,看到他柔软棕发下一双清澈的眼底所露出的温软的光华,心底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触动到了,连带着整个胸腔都泛起了酸涩的痛楚。
我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茫然地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并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但好在沢田纲吉也并没有看我,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我怀中的玩偶身上,使得我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眼底的情绪。
那是一种极为柔软的眼神,掺杂着怀念与宽和,仿佛在通过它凝望着某个阶段的记忆,最终形成了可以称为温柔的表情。
伴随着他展露出的情绪,我整个人似乎都被撕裂为两半,一半被这份情绪所牵引,痛苦的挣扎,险些在他面前落下眼泪;而另一半,则分外的茫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我割裂,记忆的空白使我并不能理解这份感恸。
我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终于将自己的感情从这一幕中抽离。
方才激烈涌现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顷刻褪去,仿佛刚才的所有都只是我的错觉。
而我也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去思考这一切,大脑一团乱麻之下,本能的开始追溯方才的对话,试图找到结束这一幕的方法。
短暂的回忆中,我渐渐恢复了正常,深吸一口气,理智的并没有问关于怀中这只小熊的问题,而是冷静到几乎失去了感情般地说道:“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什么?”
沢田纲吉微怔,抬起眼睛看向了我。
“我说,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我一字一顿地看着他说道:“刚才,话好像还没有说完吧。”
“啊……好像是的。”沢田纲吉反应了过来,他松开手,不再看那只对他而言似乎充满了回忆的玩偶,而是站直了身体,认真地注视着我说:“我想说的是……五月明天有没有时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你出门转转。”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有些突兀,因此很快便补充道:“这么久了,我们似乎都没有好好的在一起相处过。上次去市区,因为扫墓的关系,时间还是太紧迫了一点。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我倒是没问题啦……”
我缓缓地眨了下眼睛,说:“倒是阿纲君你,已经不忙了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还在收集世界基石吧。
“还有一些事情,但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沢田纲吉说着,弯起眼睛柔和的朝我笑了笑,语气温和、而又格外平静地说道:“在这之前,我更想和你呆在一起。”
从理智上来讲,我并不想将这当作是一次约会邀请。
毕竟前一秒这家伙还相当明显的在试探我,措辞几乎已经到不加遮掩的程度,两个人都处在一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状态。
但是。如果要从感情上来讲的话,我却又很难拒绝他的这份邀请。
本应该暧昧不明的话语被施以一种相当直白的表达方式,既坦率又自然,在某个瞬间或许还会让人产生“我是不是听错了”的异样感。
然而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听错。
沢田纲吉,不管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最起码在一起出门的当天,他表现的就像是在和我进行一场普通的约会。
之前去吃过的那家餐厅仍然开着。
大概是时间尚早的原因,本就地处偏僻的店面更显得安静和冷清。
布置于外间的桌椅此刻空无一人,我们将车停靠在规划区内,又坐到了上一次的位置上,熟门熟路的开始点餐。
海边的风轻轻地吹着。桌上花瓶里的百合换成了雏菊。一旁的栏杆爬满了艳丽的三角梅,绚烂的色彩给予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是属于夏天的颜色。
生机勃勃,而又富有魅力。
就在这花海般的烂漫生机里,沢田纲吉垂眸安静地坐在我的对面,正认真翻阅手中的菜单。
西西里晴朗的阳光打落在他的头发上,为本就温暖的发色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空气里弥漫着海边独有的潮湿气息。
我靠坐在椅背上,托着脸颊注视着不远处金黄色的海岸线,心中竟意外的平静。
真要说起来的话,眼前的一幕其实很戏剧化。毕竟上次坐在这里的时候,我还处在一种迫切想要弄清楚所有真相的阶段,和现在的心境大不相同。
俗话说人有了目标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会变得不一样,我如今也算是切身体验了一把。
只可惜……虽说计划所需要的前置大多已经布好,但却唯独有一件事还没有办到。
——代表着「过去与未来」的彭格列指环,它对于彭格列家族意义重大,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可以轻松得到的东西。
我该怎么样才能拿到它呢?
我渐渐地有些出神。
“五月在苦恼着什么事情吗?”
温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我回过神,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沢田纲吉已经跟waiter点完了餐,此刻正交叉着手指目光柔和的凝望着我。
明明他身处于阳光之下,那双暖棕色的眼睛却仿佛沉淀着某种深邃的色泽,如同深海上的薄冰,影影绰绰间竟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心事被他看穿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家伙是人又不是神,大抵是我想多了。
“很明显吗?”
我这么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半真半假地道:“可能是被你吓到了吧。”
“我吗?”
“是啊,你。”我点了点头,“毕竟突然说了那种话,是个人都会被你吓到吧。”
“……是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沢田纲吉微微一愣,旋即有些歉意地道:“抱歉,是我的问题。如果那句话让你感到不舒服的话,那么就请当作没有发生过吧。”
还能这样吗?
那我岂不是亏了。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顺着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虽然也曾从京子那里听说过一些往事,可说到底我并没有那段记忆。
况且如今的我连自己是谁都无法轻易确定,如果沢田纲吉曾经追求与爱慕过的都只是以前的那个「青山五月」,那我现在的表现和自作多情也没什么区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