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打了个响指:“wake up。”
银瓶乍破,冰面碎裂,沉眠在梦中海域的眼睛陡然睁开,瞳孔摇晃,呼吸急促。
咸湿冰冷的海水仿佛仍在诸伏景光的喉咙里来回灌倒,剧烈爆炸的巨响震得耳模嗡嗡。
嗡嗡,空调机箱嗡鸣,为室内持续输送干燥的暖风。
天花板的墙皮在角落里脱落几块,边缘的缝迹像风干的爬山虎,灿烂的阳光透过两片窗帘之间的缝隙在地板上聚成条形。
老旧,但生活气十足的房间。
诸伏景光失神片刻,落海前的记忆倒灌回笼,信息量大得令他头疼。
他抬手捂住额头,突然发现自己上半身没穿衣服。
“头很疼吗?”坐在床沿边的人见他醒了,她前倾身体,关切地问。
诸伏景光放下手,一袭银色丝绸吊带睡裙的女孩子俯身看他,乌黑的长发垂落胸前。
温暖的花香沐浴露香氛萦绕她的肌肤,显得她柔软、温和、宜室宜家,像阳光雨露下团团簇簇的太阳花。
然而,在诸伏景光睁开眼睛之前,残留在他记忆中的是残忍恶劣的猎手、算无遗策的阴谋家、难以捉摸的捕食者。
他明白了,诸伏景光想,他彻底明白了zero被引诱、被诱捕、为之心动的理由。
他遇见的竟然是这种等级的对手。
诸伏景光苦中作乐地喃喃自语:“现在轮到我接受考验了?”
kp:过一个意志鉴定
竹泉知雀不要诸伏景光的身子,她只想要一份offer。
她等同于在面试前救了面试官一命,通过面试还不是手到擒来?
竹泉知雀可是脚踏三个组织、即将脚踏四个组织的超经验级打工人,世界上还没有她面试不通过的公司!
都是黑衣组织的错,是黑衣组织拖了竹泉知雀的后腿。
也是东京不够宽容不够开放的错,要是在横滨,对家公司相互挖角可太正常了,哪至于这般费劲,跳槽还要看粉籍。
“喝点水。”竹泉知雀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温水,递给靠坐在床上的男人。
光线透过窗帘斜斜照射在床单上,如黄油刀丝滑地切开两半,诸伏景光半张脸在阴影中,半张脸被阳光照亮。
他接过水杯,手指难免与她擦过,诸伏景光顿了顿,低声道了句谢。
“不客气。”竹泉知雀百无聊赖地卷着自己的碎发玩,“房子空得鬼都不住,我只有温水招待你。”
卧底人均千层饼,诸伏景光在东京也有几处安全屋,他没有天真到认为竹泉知雀大大方方把他带回了家。
“你早就做好了叛逃的准备?”温水妥帖的温度贴着掌心,诸伏景光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黑发少女想了想,细细的丝绸系带挂在她光洁的肩膀上,脖颈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她眉眼中含着天真的甜美,说出的话却令人心神不宁。
“大概是从一开始。”
竹泉知雀张开手,阳光如沙漏中掉落的金粒穿过她的指缝,残留余温。
“很奇怪吗?”她踢开拖鞋坐到床上,双手抱住膝盖,浅笑盈盈,“我还是个孩子呢,这么年轻,却在做牢底坐穿的工作,当然要给自己找条后路。”
诸伏景光庆幸她的裙子下摆长过膝盖,丝滑柔软的银色裙边被她脚尖踩住,揉出折起的皱纹。
十九岁,连皮肤下的血肉都散发温暖馨香的年纪。
【威雀威士忌加入组织不足一月便被那位先生亲自赐予代号。】
【那个女人属于一线执行者,偶尔也去审讯班帮忙。在她面前,囚徒连灵魂都要呕出来给人看。】
“比起备受瞩目,默默无闻逃走的概率更高。”诸伏景光直白地说,“你享受你的工作。”
他不会忘记她猫戏老鼠时眼中的愉悦,发自内心的快乐,绝非作伪。
“我只是习惯一切都做到最好。”
竹泉知雀指尖敲打膝盖,“天赋不用便渐渐枯竭,升职不够快就屈居人下。比起没有话语权的底层成员,我还是更青睐领导岗。”
不用写报告,把文书工作全甩给小弟真的很爽。
诸伏景光:“你是个罪犯。”
竹泉知雀:“而你是被罪犯救下的公安。”
“礼尚往来……算了,不修饰,准确用词是协恩图报。”她叩了叩床沿,“公安收了我两份大礼,想好怎么回报我了吗?”
当诸伏景光以为她是残忍的猎手时,她救了他一命。
当诸伏景光以为她要打感情牌、博同情时,她坐上筹码分明的牌桌。
他:“不怕我赖账?”
诸伏景光体力充沛,矫健的身材如豹子般敏捷,抱膝坐好的女孩子眉眼间却带着浅浅的倦意,姿态松懈。
她带人从海中逃生,剧烈地消耗体力,又是洗澡又是安置人,直到与诸伏景光开始谈判才停下来歇一口气。
“不是很怕。”竹泉知雀诚实地说,“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谍影风云》杀青,改演《越狱》,我哪个剧组都吃得开。”
诸伏景光:“……”
她心态一如既往的好,让人羡慕。
给竹泉知雀一把勺子,她可以挖穿从东京到横滨的地下隧道。
“老师教育我们,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竹泉知雀晃了晃手指,“我深以为然——价值决定了人的一切,一个人有无价值存在根本性的区别。”
“倘若我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不配拥有威雀威士忌的代号,我上不了那艘船。”
“倘若我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对你而言‘竹泉知雀’不过是个可怜的失足少女。”
竹泉知雀:“你会一边唾弃黑衣组织连高中生都不放过,一边想竹泉知雀成年了,她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可以为她争取减刑——减刑的多少,取决于失足少女能给出多少组织情报。”
“问题来了。”她轻慢地问,“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她能知道些什么?”
“给公安送礼物的资格、救你的资格、坐上谈判桌的资格,是威雀威士忌用自己的价值换来的。”
她琥珀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又仿佛使人溺亡的深渊。
“我无意为自己的罪行辩解,但你不该责备我的愉悦。”
“我为自己拥有盛大的价值而快乐。”
她话音落下,如一片羽毛落在湖心,层层荡开的涟漪那么轻那么浅,让人哑口无言。
威雀威士忌的价值,或者说她在公安名单上的危险等级,在一次次事件中不断拔高。
机密文档更新了一次又一次,寥寥几个字被公安专案组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一个个抠字眼,以求找到她的软肋,让布满迷雾的棋盘多显现几格。
计算机不在诸伏景光手边,但他打赌,游轮一炸,公安必得为她熬几个大夜,外出卧底的安室透又双叒叕被拉入群聊,一群人激烈开麦:快!再写一份关于你前女友的分析报告!
安室透已经写无可写了,诸伏景光背后涌上一股寒意:他和竹泉知雀独处一室,之后被集火开麦的人不会轮到他了吧?
同事(一把将人抓住,按在椅子上捆好,递笔递纸递冰阔落):轮到你了,写!她救你性命带你环游太平洋还贴身照顾你,我不信你没有素材可写!
诸伏景光:加班是公安卧底的命,我了解。
他不会赖账,公安更不会,如竹泉知雀所说,她展现出的个人价值足以令任何人任何势力为之侧目。
在有可能拉拢她的情况下,与她为敌是自掘坟墓的愚人行径。
“协恩图报不是这么用的。”诸伏景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凝滞的空气,他语气温和,“我听说你理科成绩不好,实际上国文也不太行吗?”
竹泉知雀:“???”
“你不要污蔑人。”她挺直身板,“我最拿得出手的科目就是国文。”
横滨文豪大舞台有胆你就来,竹泉知雀可是在大文豪环境中熏陶已久的文化人!
“你口口声声说协恩图报,却只针对公安利益交换。”诸伏景光反问,“被协恩的人难道不该是我吗?”
竹泉知雀:“?但你和公安是一伙儿的。”
“我对自己的独立人权持保留意见。”诸伏景光两口喝完水杯里的温水,喉咙上下滚动。
他放下水杯,“一水之恩、救命之恩,该还的人是我。”
“你有个观点我不认可:假如你向我求救,我是否救你与你有多大价值毫无关联。”
“我是个警察。”诸伏景光说,“我救你只需要这个理由。”
竹泉知雀敲击膝盖的指尖停住,她无意识地笑了笑,笑容是诸伏景光前所未见的真实。
好似一个笼罩七重纱的人短暂地揭开面纱,远远瞥来一眼,眸光清明。
“高尚的原则。”竹泉知雀双腿垂落在床边,轻轻摇晃脚尖,“好感动,感动到我都觉得可惜了。”
“可惜自己从不向人求救,也不需要人救。”
“竹泉知雀生存法则第一条。”黑发少女竖起食指,“绝不将选择未来的权力拱手让予他人。”
她正色道:“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处境?”
什么处境?诸伏景光:“为了救公安卧底而叛逃的叛徒,琴酒的第一处决对象。”
“卧底没白卧,起码琴酒的心理你拿捏得很准。”竹泉知雀夸了一句,话锋一转,“但假如有这个前提呢:琴酒并不知道朗姆早已怀疑你,在他的视角里,是我亲手戳破了苏格兰的假皮。”
“你忘了?直到爆炸前一秒,他还在等我上船。”
诸伏景光愣住,他迅速思考,如果站在琴酒的视角,比起“威雀威士忌帮助苏格兰逃跑”,“苏格兰挟持威雀威士忌逃跑”更接近真相!
她还没有暴露!
“你想再回组织?”诸伏景光眉头紧皱,“太危险了,你不知道自己会遭遇多严格的审讯……”
“组织目前公认最恐怖的审讯,是由我主审。”竹泉知雀打断他。
“不过是些我玩剩下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她撇撇嘴。
竹泉知雀胆大妄为的本性无遮无掩,诸伏景光竟诡异地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太冒险了。”他试图说服竹泉知雀打消念头,“我可以帮你申请证人保护计划,送你去国外换个身份生活。”而不是把浑水越搅越浑。
“合着我的生存法则你是一个字没听。”竹泉知雀坚定拒绝,“我好不容易适应帝丹高中的学习节奏,你休想给我转学。”
诸伏景光:这是重点吗???
这是重点,很重的点,是竹泉知雀生命不可动摇之原则。
“我要公安给我编外人员的身份。”她直接挑明立场,“事情结束后不清算我。作为交换,我会成为公安在黑衣组织潜伏最深的卧底。”
竹泉知雀有九成把握,公安会答应。
她救下苏格兰,等同于亲手将把柄交给公安。如果她日后反水,公安大可见证一场喜闻乐见的狗咬狗,横竖都不亏。
“不行。”
诸伏景光用力抓住竹泉知雀的肩膀,力道大得她生疼。
“你简直不要命。”他不容置喙地说,“别想我眼睁睁看着救我一命的人跑去送死。”
“公安来接应我的人马上就到,在此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
竹泉知雀挣不开握住她肩膀的手,她费解,她迷惑,她不懂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的逻辑。
“你——”女孩子深呼吸,“你怎么恩将仇报!”
“这是对恩人的态度吗?”竹泉知雀大为不满,“琴酒骂的是对的!苏格兰,白眼狼,连女孩子一生只有一次的请求都不答应的讨厌鬼!”
“我辛辛苦苦带你在海水里扑腾了那么久,没有功劳有苦劳,你却霸占我的床还剥夺我的人身自由!我生气了,我真的要生气了,我反抗起来很吓人的,我劝你三思,不要逼疯一个可怜的打工人——”
“随便你说。”成年男人表现出了他的宽容和耐心,诸伏景光体贴地说,“渴了叫我,帮你倒水。”
知雀:为难打工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倒什么水!水费不归她交吗?电费不是她出吗?
拿女生的东西向女生献殷勤,她是不会被讨好到的,可恶的公安!
懂不懂什么叫利益最大化,把你警校里的谈判学老师叫出来,竹泉知雀今天要好好和他讨论师德师风教学水平的问题。
“你松手。”她浅浅吸气,“我看错你了苏格兰,不感激我就算了,竟然对救命恩人实施暴力。”
黑发少女蹙眉,诸伏景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的手抓住少女光洁的肩头,牛奶般丝滑的肌肤上留下了明显的指痕。
他像被烫到似的松手。
竹泉知雀救回自己的肩膀,心疼地呼气。
她没有很在意皮肤上深浅不一的红痕,总归比青青紫紫的淤青掐痕要好得多。
经过悟酱的暴力后,一切磋磨都变成了小打小闹,感谢男朋友君,感谢他为竹泉知雀心态稳定做出的不朽贡献。
心态,打工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态。
无论是遇见傻叉上司、无理取闹的甲方还是智障同事,都要拿出心平气和的好心态,一边用加。特。林突突突打死这群龟孙,一边温温柔柔地说:好的呢亲,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呢亲。
区区挫折击败不了竹泉知雀!就算她在心底阴暗咬手绢拳打脚踢骂骂咧咧质问苏格兰为什么要为难她打工人,竹泉知雀表面上仍然维持了友好的假面。
诸伏景光看了眼被竹泉知雀捏在手里的玻璃杯,看见杯身上隐隐的裂痕。
她气炸了(物理意义)。
“你身上有皮下注射的定位器?”竹泉知雀回味那句“公安来接应我的人马上就到”,心情更加恶劣,“你赔我的安全屋。”
每一个安全屋都是她在房屋中介手里精挑细选淘到手的,基础要求是方便送外卖。
别看今天这间老破小地段荒凉,附近有家小作坊似的早餐店流沙包一绝,竹泉知雀很爱。
她的安全屋防火防盗防酒厂防公安,只有她的娘家人和卖身给她的包身工才知道地址,谁准公安擅自入门!
竹泉知雀觉得自己亏大了,即使诸伏景光表示愿意下厨为她做饭,她也依旧横眉冷对。
竹泉知雀:“吃什么饭?牢饭还是断头饭?”
“健康的、不是快餐不是快餐的饭。”诸伏景光脾气很好地说。
他从安室透哪儿听说过,竹泉知雀是个可怜的生活小废物,没有人接济的日子天天啃饭团吃泡面。
竹泉知雀:系谣言!全部系谣言!
她有饭吃,隔壁伏黑家的饭就是她的饭,新番黑马《伏黑家今天吃什么》已经播了好多好多集。
“这里只有压缩饼干和水。”竹泉知雀的厨房是连天然气都没安装的厨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诸伏景光若是想给她做饭,要从钻木取火开始。
她想诸伏景光是不是饿了,问他:“你在游轮上没吃吗?”
竹泉知雀下船之后买了三明治吃,把她吃撑了,回来后没去餐厅,不知道诸伏景光吃没吃晚餐。
诸伏景光哪里有心情吃饭,废弃的联络仪被海水卷走,他独自呆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擦拭贝斯包里冰冷硬沉的金属,胃袋阴冷,仿佛海水翻腾。
他的反应是正常人的反应,大事临头前紧张到胃痛是人之常情,吃三明治把自己吃撑的竹泉知雀才是异类。
卧底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心态稳,诸伏景光不否认她极具天赋,但他仍然不会答应竹泉知雀的提议。
“诚如你所言,在琴酒看来是我劫持了你。”
诸伏景光给女孩子讲道理:“你该怎么解释自己全须全尾地回去?”
竹泉知雀:“警察先生看我年纪小,公安恻隐之心萌动,我花言巧语骗过了你,靠我的智能逃回组织?”
她倒是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巧妙示弱,迂回战术,但诸伏景光想说,没用的。
威雀威士忌最大的失误是曾与波本交往过,而她至今仍不知道曾经的恋人是一位卧底。
安室透为她在公安的危险等级评级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年纪小?恻隐之心?
逮捕竹泉知雀的小队内部有四条不成文的条例:不可与之交流,不可听其话语,不可单独相处,不可掉以轻心。
如临大敌到只差专门为她写一份收容方案的地步。
竹泉知雀:向公安示弱不行,那就向酒厂卖惨好了。
“我不全须全尾地回去。”她兴致勃勃地说,“我带一身伤回去不就好了吗?”
“胳膊可以来两发子弹。”竹泉知雀揪揪胳膊的软肉。
“腿上可以来四发。”她豪迈地拍拍大腿,“肉乎乎的地方开枪会比较不痛。”
“脚踝就算了,不好走路。”坐轮椅的经历并不快乐,竹泉知雀拒绝。
“还有个好地方。”她抚了抚小腹,想把裙子卷起来给诸伏景光看。
“我知道你们公安肯定很看不惯纹身,向纹身开枪多么合理。要不要试试用你狙。击。手的枪法击中蛇信?”
银色丝绸的睡裙是一体式,竹泉知雀的手刚碰到裙摆,诸伏景光眉心一跳,坚决地替她拉下裙摆,把大腿遮得严严实实。
“一共七枪。”竹泉知雀掰着手指数,自信满满,“琴酒怀疑谁都不会怀疑我对组织的忠诚,我乃慷概赴死之义士。”
她心情颇好地把手伸到床板下,拿出一把又黑又沉的枪,咔擦上膛,对着自己的比划两下,把枪扔给诸伏景光。
“来吧。”竹泉知雀轻描淡写地说,“早完事早回去,我还指望琴酒报销住院费呢。”
诸伏景光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性格温和讲理。
他从来没想过,气到脑袋如火山喷发是这种感觉。
如果用一个画面来形容:多年后,被成年版五条老师气成爆炸富士山的漏壶。
情侣之间果真存在一些共同性。
漏壶比诸伏景光幸运,他起码可以逮着五条悟猛揍,打不打得过另说,起码不像这边。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狙。击。手最基础的要求是持枪手稳,诸伏景光把手。枪丢到竹泉知雀够不着的位置,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被她气得手都在抖。
再和她独处些时候,怕不是要折寿。
“不想用枪?”竹泉知雀皱了皱眉,随即释然道,“肉搏殴打也行,我是易留痕的体质,轻轻松松便能显得很凄惨。”
她个人还是推荐诸伏景光开枪啦,竹泉知雀又不是站着挨打的类型,她格斗术是和中原中也一起练的,只靠条件反射便能把诸如伏特加这样的无脑壮汉打出脑震荡内颅大出血。
“和我互殴恐怕你受伤更重。”她强调说,“我尽量克制。”
万一不慎痛击他的后脑勺,把人打出失忆buff就完蛋了。
公安潜伏在犯罪集团的卧底在逮捕高层成员时不幸失忆,狡诈的犯罪分子假称其忠于犯罪集团,利用失忆策反公安卧底。
多年后,公安卧底坐上了犯罪集团若头之位,他却陡然获得了失去的记忆。
屠龙勇者竟成龙,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曾经正直的青年落下泪来:回不去了……我脏了……
“复仇的烈焰在公安卧底胸口燃烧,他发誓他绝不放过一切悲剧的源头!被青年拿枪堵在床上的犯罪分子倍感冤屈,她大声说:让你开枪你非肉搏,失忆是你自己求来的,休想让我背锅!”
“公安卧底恍然大悟,悲从中来,悔不当初,他向流星许愿:神啊,请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吧!我开枪,我这就开枪。”
“流星实现了他的愿望,但拥有重生记忆的却是犯罪分子。心中尚存良知的她将未来的启示带给公安卧底,她说:劝你听劝。”
竹泉知雀诚恳地说:“听我一句劝,不要让未来的悲剧发生第二次好吗。”
诸伏景光:猫猫星空。jpg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嘴巴张张合合像陆地无法呼吸的鱼类,震撼的感情压过了无语、盖住了愤怒,只剩发自内心的疑惑:
她这么会编故事,怎么不去说书?
替黑衣组织办事着实屈才!
诸伏景光把枪又丢远了一些,他真正见识到了竹泉知雀的话术,十分恐怖,魔性洗脑,令人害怕。
“怎么就不听劝呢?”竹泉知雀遗憾叹气。
她按压指骨,噼里啪啦地脆响,“公安会报销你的住院费吧?”
诸伏景光深刻地意识到,与竹泉知雀交谈好比在沼泽游泳。
一方面特别累,身累心累,身心俱疲。
一方面越陷愈深,盯着她开合的红唇眼睛都舍不得眨,就想知道她还能说出点什么离谱玩意。
不能再让竹泉知雀带节奏,再不夺走话语权他们快打起来了。
她没有沙包大的拳头,打人同样疼死。
“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提议。”诸伏景光以退为进,把被竹泉知雀为难扭转成为难竹泉知雀,“两点要求。”
“第一。”他竖起一根手指,“我不会伤害你,也不许你给自己造成乱七八糟的伤口。”
“第二,把我当成琴酒或朗姆,说服我打消对你全须全尾从公安手里逃生的疑点。”
诸伏景光比了个手势,示意竹泉知雀开始她的表演。
他真狡猾,评委是他自己,通不通过都由诸伏景光决定。
不管竹泉知雀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只要一句“我还是怀疑你”,就能否决她的提议。
男人都是大猪肘子,竹泉知雀轻轻咂舌,连苏格兰这种看起来特别好人的男人也是大猪肘子,净会为难女孩子。
想她就此束手无策?天真。
“说服朗姆?”竹泉知雀弯了弯唇,竟是笑了,“没有必要,他求之不得呢。”
“你信不信。”她附在诸伏景光耳边,用气音说,“即便我坦言是故意把航线暴露给公安、故意救下你、故意拖延许久才与组织联系、故意对琴酒说谎——朗姆,都不会怀疑。”
“我前段时间,接下了一个任务。”竹泉知雀手指插进诸伏景光发间,慢慢地摩挲他的黑发,轻缓开口。
“高三毕业后去哪儿工作比较好呢?在我发愁的时候,朗姆给了我建议。”
“‘不如去公安吧。’他说。”
她话中轻巧的愉悦如蜜浆从唇边淌落,漫过指缝,顺着诸伏景光的发尾滑到他脸上,宛如蜿蜒的河流。
“朗姆像关心小辈的和蔼长辈一样对我说,公安是铁饭碗,实在是很好的就业方向。”
竹泉知雀离得更近,气流从她口中呼入诸伏景光耳膜。
“我答应了。”
“怎么样?”竹泉知雀低声问,“我说服你了吗?”
知雀:胜利属于永不言弃的打工人(励志。jpg)
一位伟大的、身兼数职的卧底有言:一切始于朗姆,也将归结于朗姆。
竹泉知雀:没错,是我说的。
她炸轮船,救公安,弃暗投明,倒戈警方,都是朗姆的要求啊!
竹泉知雀不过是个为甲方实现愿望的打工人罢了,她一直好生生地行走在朗姆为她规划的赛道上,只是稍稍跑远了亿点点。
就像程序只要能运行,管它内部代码螺旋升天,甲方只要接收文件付清尾款就够了,中途的过程不重要。
别问,别探究,不要走进打工人的内心世界,请与她保持单纯的辛勤劳工与提款机关系。
竹泉知雀写报告是不可能写报告的,她最多给朗姆口头描述。
描述狡诈非常的黑衣组织罪犯是如何利用女子高中生的身份协恩图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组织逼迫的小白菜小可怜,以此达到边在公安铁饭碗里扒饭,边把公安资源偷回酒厂的邪恶目的。
论口才,即使是最强也要甘拜下风。
区区朗姆,不足以找出她口供中的破绽,更不具备中途大喊“异力鸭梨!”的资格。
竹泉知雀:除非他出示律师徽章:)
和诸伏景光的交锋,她打从一开始就赢麻了。
苏格兰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场与犯罪集团高层的博弈,心理战术的极致拉扯,你来我往敌进我退的交易,旧怨与恩情的纠葛,罪犯的灵魂能否得到救赎?
苏格兰实际面对的是:卧底行业天花板对他的等级碾压,暴露身份的你教脚踏三组织的她做事?朋友,把自己打回警校复读几年再出来混吧。
“我是不是太欺负他了?”竹泉知雀心生怜爱,她指腹摩挲诸伏景光的黑发,感觉他的脑袋在发烫。
仿佛后台同时运行了十几个软件,机身热到风箱呜呜狂转,即将过热过载的古早型号台式大计算机。
真·烧脑。
别死机啊,她还没找到重启键呢。
话说他都被派来做卧底了,难道没有遇见过千层饼成精的同事吗?
那种表面上是私家侦探,又在咖啡店打工做知心大哥哥,夜间和琴酒、贝尔摩德谈笑风生,实际上却是公安头子的人物,苏格兰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见过吗?
“年轻人要多增长阅历。”竹泉知雀真诚地建议,“见识的奇人奇事多了,就不会再大惊小怪了。”
诸伏景光心想她真谦虚。
世界上还有比她更离谱的人吗?
他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警校生没有不爱推理电影的,诸伏景光和他的朋友们在电影院看烧脑电影中一度十分喜欢层层反转、一环套一环的套娃式解密剧情。
场外的观众一边跟着主角破案,一边听配角在旁边不断地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真相怎么又变了?你到底有多少身份?”
观众共情不了配角的满头问号,只觉得他吵闹。
诸伏景光曾经也是无法理解的一员,直到今天,他深刻共情了。
你们这群观众懂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配角有多痛苦,你们只在乎你们自己和可恨的谜语人主角!
作为旁观者看电影当然开心,作为当事人人都傻了,恨不得掐住导演的脖子质问:我和她拿的怎么不是一个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