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雀。”铃木绫子开门见山,“你人呢?”
“啊,对,我人呢?”竹泉知雀抱着手机左顾右盼,声音比铃木绫子还吃惊,“咦,我好像不见了,好神奇。”
“怎么办,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不能报警。”竹泉知雀瞎出主意,“不如绫子先去打几个小时的沙滩排球,打着打着说不定就在围观群众阵营见到我了。”
铃木绫子:“你跟你男朋友跑了?”
铃木绫子:“把我一个人丢下,跑了?”
“怎么可能!”竹泉知雀断然否决,语调深情,“我生是绫子的人,死是绫子的鬼,绝对不会丢下你跑路。”
“但要是被人绑架,我也没办法呀。”她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递到安室透面前,满眼希翼。
安室透无可奈何地瞥竹泉知雀一眼,压低声音:“是的,知雀被我绑架了,现在正在犹豫要不要撕票。”
“撕吧。”铃木绫子跺了下脚,“不守信用的坏家伙。”
电话挂断了,竹泉知雀捧着手机愧疚道:“对不起绫子,明明承诺了不会因为男朋友抛弃你,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男色。诱惑,我肤浅,我忏悔。”
安室透:“……男色。诱惑又是什么?”
竹泉知雀侧过头,目光从他紫灰色的眼眸滑过喉结,一路落在衬衫里的腹肌上。
紧致,结实,有力,让人大饱眼福。
海边人人都做清凉打扮,安室透解开衬衫扣子毫不出奇,但在二人空间的车里,一切都变得不妥。
“要我帮你扣上吗?”竹泉知雀善解人意地问,“你开车不方便。”
昨晚是不是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单手可以打字,他可以。
但单手扣不了纽扣,他不可以。
安室透看向竹泉知雀,他穿着泳衣露出小腹纹身的女朋友无辜回望。
要是许她靠过来凑很近帮他系纽扣,安室透怀疑今天路上会多出一起撞车事故。
……还是露着吧。
“你的朋友很关心你。”安室透找了个安全话题,“或许留在沙滩边和她一起玩也是个好选择。”
原本他和松田就是这么打算的,两人正好去露天酒吧聊事,但知雀似乎很忌讳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竹泉知雀:波本!离警察远点波本,小心暴露啊我愚蠢的小弟!
“绫子和大家也玩得很好啦。”竹泉知雀晃晃腿,“她只是担心带我离开的人不怀好意,知道是安室先生就没关系。”
她不说还好,一说安室透立刻想起松田阵平电话里说的列车斯托卡杀人案。
“学校里有人跟踪偷拍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他声音沉沉,“就算不告诉我,不会找老师求助吗?”
“安室先生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忙。”竹泉知雀撇嘴,“哪有闲工夫搭理一个斯托卡。”
“何况告老师有什么用呢?”她摊开手,“跟踪、偷拍……他有真正伤害到我吗?除了照片有别的证据吗——非不雅照,完全可以用摄影爱好者的借口推卸责任。最后的处理方式无非是警告他,让他删除肯定有备份的照片而已。”
“他还是个学生呢,说不定离成年还差几个月。”竹泉知雀靠近安室透,下颌搁在他的肩头,轻轻地问:“法律无法惩处他,你会为我惩罚他吗?”
“还有死去的山下同学。”她歪歪头,“他造谣我和他交往,想要斯托卡手里的偷拍照,你会为我惩罚他吗?”
“学校里的恩怨很复杂。”竹泉知雀伸手摸了摸安室透的脸,安慰道,“安室先生工作已经够忙了,我是很体贴的女朋友,不愿意你为这些事操心。”
“反正结果皆大欢喜,反正我没有遭受任何伤害。”她用商讨的语气说,“就不要对我说教了吧。”
吱呀——
车轮在地上轧出长痕,急剎车的惯性带着猝不及防的竹泉知雀整个人向前栽倒,又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牢牢揽进怀里。
红跑车停在路边,被忽然停车闹得吃了一惊的竹泉知雀在男人怀里抬起脸,看见一张绝不能用好来形容的脸色。
她迟疑地叫他:“安室先生?”
安室透捏住女孩子的下颌,抬起她的脸,逼她看向他的眼睛。
“你口中没有闲工夫搭理的斯托卡杀了你的同学,之后又试图谋杀一位警察。”
他的拇指摩挲竹泉知雀削瘦的脖颈,又热又痒,“他伤害你,就像我踩下剎车一样简单。”
“只要轻轻用一点力。”安室透收紧手指,“你就会死在无人的车厢。”
“我约你去人少的海边,你问也不问地上我的车,连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你的去向。”
安室透松开手指,掌心托住竹泉知雀的脸,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要是我想伤害你,你该怎么办呢?”
知雀:首先排除报警(×)
这并非全然的假设。
男人的手掌能轻易捂住她的口鼻,挣扎的呜咽被迫吞下,他的虎口足以彻底扼住竹泉知雀的咽喉,她削瘦的脖颈像易脆的竹。
表面身份是私家侦探,实际身份是跨国犯罪集团拥有代号的成员,怎么想都是违法职业。
干点违法犯罪的事才是男人的本职工作。
竹泉知雀卧底酒厂有段时间了,秉着不放过任何细节的二五仔精神,她深入了解过新同事们的感情生活。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身体需求不可耻,但做完暗访和问卷调查的竹泉知雀还是得说一句:酒厂全是渣男!
头号渣男琴酒,一边和令人尊敬的前辈贝尔摩德共调马丁尼,一边有事没事就在研究组晃悠,欣赏冷酷美人雪莉,还动不动拿人家姐姐威胁雪莉,渣男中的战斗机。
二号渣男莱伊,威士忌中最坏的威士忌,威士忌之耻。靠无耻碰瓷傍上温柔人。妻大姐姐型女友,表面说着想替宫野明美承担组织任务,实际升职比谁升得都快,酒厂版凤凰男,心机深沉。
酒厂其他男人也不是什么好鸟,有威逼利诱型、包养但不给钱型、随便玩玩型、意图拖人下水型……个中罪孽罄竹难书,在酒厂找男友和在垃圾桶中捡垃圾有什么区别!
酒厂男人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脸和身材,腹肌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竹泉知雀最开始请求和安室透交往时,并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同事。
竹泉知雀:不要靠近职场恋爱,会变得不幸。
虽然这个结果也不坏啦,谁能拒绝又给你辅导功课又帮你写报告的男朋友呢?
真香。jpg
竹泉知雀抬起手,掌心覆住男人手背。
她蹭了蹭安室透的手,认真地说:“我游泳很好。”
安室透:“什么?”
“我游泳很好,特别好。”竹泉知雀说,“就算安室先生把我绑架上车,一路开到荒无人烟的海岸边想把我做掉,我也可以在双手双脚被绑住的情况下从冲绳游回东京。”
安室透:不,这种事怎么看都做不到吧。
“我盲目信任,有恃无恐,我不怕你伤害我。”竹泉知雀仰起头,胳膊搂住安室透的脖颈,暖烘烘地靠在他脸颊边。
“是真心话。”她嘘了一声,指指胸口,“要听我的心跳声吗?”
砰砰,砰砰。
两具身体靠得太近,皮肤在阳光里仿佛融化成蜜色的糖浆,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跃出来,接触面烫得滚火。
竹泉知雀仅半个身子坐在副驾驶座上,安全带拉扯绷紧,泳衣的荷叶边翻起,凉鞋不知掉到哪儿去了,白皙的脚趾踩在男人皮鞋上。
男朋友突如其来的发火吓了她一跳,她却很快镇静下来,真挚地交付信任,安抚他的怒火。
或许有些不合时宜,但安室透莫名联想到:知雀是很会和绑架犯相处的类型。
她不惊慌,也不大喊,即使被粗暴对待依然善解人意,温和好奇地询问绑架她的原因,在交谈中不吝啬认可和安慰,给予恰到好处的身体接触。
利马综合症(Lima syndrome)。
指绑架者的心理逐渐被人质同化,产生同情心与同理心,为人质的意愿着想的一种症状,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Stockholm syndrome)恰好相反。
安室透回忆松田阵平描述的列车斯托卡杀人案,凶手表现出典型的迷恋型跟踪狂症状,他先杀死了擅自传播谣言的山下,又意图对假想中的情敌动手。
竹泉知雀明知道他的存在,却相当不以为然。
迷恋型斯托卡上演到最后同样会发生绑架事件,犯人具备旺盛的表达欲,他迫不及待对女神倾诉爱语,也愿意倾听女神轻声回应,被爱慕支配。
安室透和松田阵平在凶手身上看到不可控的威胁,竹泉知雀只看见一个容易操控的灵魂。
她自然不会害怕。
女孩子在谈话中用到了“皆大欢喜”这个词,其中的含义很容易理解:跟踪狂被捕入狱,擅传谣言的同学被杀惨死,最无辜的黑发少女拿到了最好的结局。
凶手偷走了她吉他上一根弦,吉他被当作证物交出去,说好给松田阵平弹《小星星》的承诺自此作废,竹泉知雀再也不用每周抽0.1小时练习吉他。
一箭三雕,射雕的人甚至什么都没做,只是放任了一切。
“法律无法惩处他,你会为我惩罚他吗?”
副驾驶座上的少女轻言细语,她用了问句,却不是疑问的口吻。
既然不能,干嘛高高在上对她说教?她心里瘪瘪嘴,很快又大方地原谅了所有人。
安室透松开钳制竹泉知雀的手臂,看她坐回副驾驶座,重新踩下油门。
趴回窗沿吹风的少女长发飞舞,几缕发丝融化在金色的阳光里。
她晒着太阳,投下颀长的阴影。
安室透抿紧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在他眼里知雀是很好的女孩子,虽然不太听话、警惕心接近于零、安全意识薄弱,但她活泼、爱笑、待人温和、重视感情,是只要好好教就非常出色的女性。
与此同时,她的灵魂中却存在隐性的灰色,模糊黑白,不在意程序正义,她愿意向无辜者和弱小者伸出援手,却不认为罪犯拥有人权,也不在乎罪人遭受的报应比起他的罪行是否过了头。
真正善良正直的人连罪犯的性命也一并拯救,罪人该由法律惩处,任何处以私刑的方式都是错误的。
安室透在警校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每一颗子弹都有重量,那是他人生命的重量。
所以要练习射击,练习制服罪犯的格斗技,每一次开枪都要有承担性命的觉悟。
安室透隐隐排斥威雀威士忌,因为她开枪太轻易了。
像折断一只花,折花者未必听不见花朵在她指尖哭泣的声音,她只是不在意那双无法瞑目的眼睛,站在尸体边嗅闻死亡腐烂的芬芳。
平冈喜久江是一介罪人,在竹泉知雀眼里,他与她的斯托卡同学并无不同,若昨晚她代替安室透目睹威雀威士忌出手,她心里莫约是赞同的。
赞同某人,意味愿意成为那个人。
安室透绝不允许。
高中生,正巧是站在人生岔路口的年纪,未来有无数可能。
在其中一种可能里,竹泉知雀将成为另一个威雀威士忌——这种恐怖的事安室透想都不愿意想,他一定要把苗头掐灭在萌芽里!
安室透其实隐约有和竹泉知雀分手的打算,不为别的,只因为威雀威士忌知道“他的小女友”,恶劣的坏女人公然宣称她的性癖是“横刀夺爱”,坐在车上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把话题绕到波本的恋爱故事上,乐此不疲。
和知雀分手是为她好,但若一个不慎,分手后气呼呼的女孩子被纯黑坏女人勾勾手带走,教出又一个玩弄人心的坏女孩,安室透无法原谅自己。
“还是带在身边教导为好,根本离不了手。”安室透打过方向盘,红跑车停在海水拍打沙滩的岸边,他一停车,副驾驶座上的女孩子撒欢似的解开安全带跑走了。
真·撒手没。
安室透停好车,碍事的外套被竹泉知雀丢在副驾驶座上,海面上一只手臂对他使劲挥手,又随海浪潜入水中。
通宵整晚写报告的安室透:真有活力啊。
成年人の疲倦。
海岸周围连救生员都没一个,就算竹泉知雀口口声声她能从冲绳一路游回东京,安室透也不能放任她一个人在海里瞎扑腾。
他脱下衬衫,踩着湿漉漉的沙子走进大海。
太阳晒得海水温热,激起的水花拍打在胸膛上,安室透深吸一口气,任海浪打湿他金色的短发。
夏天来冲绳不玩海等于白来。
“呼!”
波光粼粼的水下,黑发黏湿在脖颈的竹泉知雀冒出头,她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悠哉悠哉地仰泳在海面。
蓝天,白云,赤。裸胸膛的男朋友,竹泉知雀满足地吐气,笑眯眯看安室透游到她旁边。
“怎么样,我水性很好吧?”她得意洋洋,“在亚马逊漂流也绝无问题。”
“就算是这样,也别想一路游回东京。”安室透抬抬下颌,“不要离岸边太远,知道吗?”
“不知道。”竹泉知雀耍无赖,“安室先生游到哪儿我就游到哪儿,你深潜到海底两万里,我也跟着去看小海马找爸爸。”
“那我只好抓紧你了。”安室透拽住竹泉知雀的胳膊,两人一同潜入海中。
竹泉知雀吐出一串晶莹的气泡,被突然拽下水她一点儿不慌,她在海底睁眼,看见幽蓝海水中一抹耀眼的金色。
含在喉腔里的氧气一点点减少,窒息的威胁宛如悬挂在头顶的刀锋,安室透温热的掌心托着竹泉知雀的胳膊向上,想送她到水面换气。
海里,女孩子含糊地说了句什么,摇摆双腿靠近安室透。
她凑近男人的脸,在细小水泡上涌的海洋中,偷走他含住的氧气。
没有错过安室透眼中转瞬即逝的错愕,竹泉知雀舌尖卷动,变本加厉地掠夺走全部的氧气,脑袋后撤,悠然呼气。
气泡在海水中破碎,映出两张相对的面孔。
竹泉知雀奋力上游,赶在呛水前一秒浮出海面大口呼吸,歪头问旁边的金发脑袋。
“是不是有一秒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眉眼含笑,脸颊边划过的水珠滴在锁骨上,如淋一场小雨。
“是啊。”安室透低低应和。
窒息而死是非常痛苦的死法,人在羊水中诞生,既渴望回归水的怀抱,又恐惧望不见尽头的海域。
窒息边缘的吻,心脏究竟因爱意跳动,还是因恐惧跳动?
竹泉知雀不在意答案,只要是为她跳动,怎样的情感她都欣然接纳。
她抿了抿唇,只尝到海水的咸味。
“什么舌尖上的甘露,都是书里骗人的修辞。”竹泉知雀小声吐槽,“就算有味道,安室先生也是黑咖啡、黑巧克力……要我说,不甜的巧克力完全是异端。”
“凭肤色取人,嗯?”安室透听到了她的碎碎念,捏了下女孩子的鼻尖。
“不然呢?”她灵活地游远,“烤焦了的蜂蜜松饼?焦糖又甜又苦,你也一样吗?”
你的人生如肤色般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苦味吗?
偏僻的海域,没有外人的氛围令人放松,安室透随着竹泉知雀游动,两人不知何时较着劲比赛,游向一片礁石区。
竹泉知雀的水性是真的好,横滨是港口城市,Mafia火并拼到一半跳进海里继续塔塔开是常有的事。
她先一步登顶,双手撑在礁石上,拖着吸饱水的泳衣想坐到礁石上。
安室透落后竹泉知雀半步,他甩了甩金发间的水珠,看见女朋友费劲巴拉地撑起身体,忍住笑托了她一把。
上岸一瞬间水和泳衣的吸力不可小觑,竹泉知雀松了口气面朝大海坐稳,反手摸了摸腰间。
在水里不觉得,来到岸上男人扶在她腰间的手掌体温不容忽视。
“不上来歇会儿吗?”竹泉知雀摇晃小腿,脚尖擦过安室透的肩膀。
“我离疲劳还差得远。”安室透抓住她乱动的小腿,抬手翻下竹泉知雀上卷的泳裙,“别玩水了,小心皮肤泡腐。”
海风吹得浑身发软,竹泉知雀安分下来,伸手接住安室透发间滴落的水珠。
“今天是约会日耶。”她笑了笑,“难得不在计划表里的约会日。”
安室透工作太忙了,竹泉知雀又是一周上五天课的学生,他们见面要么是周末补习,要么是某个中午突然送来的便当,或晚上放学在街道上的偶遇。
正儿八经的约会很难在繁重的日程表中占据一席之地,往往要提前两个星期预约,并祈祷打工人临时没遇见可恨的加班。
今日海盐味的二人时间,像从光阴中偷来似的。
“抱歉。”安室透开口,“如果是同龄人,和知雀相处的时候会更多,也更了解你。”
公安卧底和女高中生之间的代沟是存在的。
“我可不喜欢那些男生。”竹泉知雀晃了晃脑袋,“即使一个星期有足足五天的时间处于同个教室,不了解的人还是不了解。”
纯黑打工人和男高中生之间的代沟是存在的。
“你想我们多一点儿相处时间吗?”安室透突然问。
竹泉知雀晃动的小腿停下来,她双手撑在礁石上,看不出破绽地回答:“当然想!但安室先生很忙,我不想打扰你工作。”
一人打两份工还能抽出时间和女朋友约会?波本,是你的工作量太少了,还是威雀威士忌太仁慈了?
竹泉知雀静待下文,她的时间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你知道的,我是个私家侦探。”安室透手肘撑住礁石,一跃坐到竹泉知雀身边。
“工作内容多变,没有固定时间,会遇见很多和警察、尸体打交道的案件。”
“一般女孩子害怕这些,我也不会带她们去现场。”他在竹泉知雀耳边低声说,“但知雀不一样,你感兴趣,是不是?”
这是很容易能看出来的事情,普通女孩子怎么可能私自拎着灭火器找到警察和杀人犯互殴的车厢,一灭火器砸下去让凶手脑袋开花?
这份兴趣无法用好与不好定义,侦探和罪犯都因案发现场兴奋,无从定义人的善恶。
全靠引导者如何教导。
安室透想过了,知雀对斯托卡和谣言犯缺乏同理心不是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迁怒是人之常情。
但她不能把死亡看为理所当然——至少不能像某个黑裙女人一样将杀人视为折花。
有必要适当让她了解世界的阴暗面,明白法律与警察的职责,看到凶手的挣扎和忏悔,理解人性的复杂之处。
正好他的表面职业适合带她参与一些案件,把人看在眼皮底下,变坏的概率总会低上一些吧?
“就像侦探助手,一份兼职。”安室透用商量的语气说,“在你学业不忙的时候跟在我身边,帮我做一点轻松的工作,赚些零花钱如何?”
“安室先生。”竹泉知雀屈起一只腿,侧脸贴在膝盖上,“我是牛郎店钻石会员,一次性消费三座香槟塔赚来的。”
给富婆零花钱,你认真的?
“换成工作餐呢?”安室透询问道,“你平日不是外卖就是快餐,喜欢家常菜吗?”
正中红心,竹泉知雀动摇了。
谁不想每天回家有热呼呼的饭吃呢?好想要个老婆,给她老婆。
等等,她有老婆!
“你成功说服了我。”竹泉知雀严肃道,“我什么时候上岗?”
拿好吃的钓钓就跟着人跑了,虽然猜到了结果,但安室透还是想感叹一句安全教育的失败。
“等我接到下一份委托的时候。”他抬头看向天空中不知不觉累积的云层,“天说变就变,恐怕要下雨了,不如先回酒店?”
暴雨天游泳别有一番风味,但爱操心的男朋友在这里,竹泉知雀注定不能如愿。
她几下游到岸边,拧干泳衣上的水,副驾驶座上的外套被当作浴巾被竹泉知雀披在肩上。
跑车才发动没一会儿,暴雨倾盆。
激烈的雨点打在车窗上,仿佛小石子砸玻璃的动静,竹泉知雀擦擦手机屏幕上的水汽:“喂,绫子?嗯嗯,我知道下雨了,正准备回酒店,你呢?”
“我们暂时被困在沙滩边了。”铃木绫子站在露天阳伞下躲雨,“导游说等会儿雨小些再带我们回酒店。”
“注意安全。”竹泉知雀安慰几句,挂了电话侧头问安室透,“安室先生住哪家酒店?”
“和你是同一家。”安室透握住方向盘,“十四楼1406号房。”
“我住十五楼,1506号房。”竹泉知雀觉得太巧了,她那天从十五楼跳到十二楼的时候竟然路过了波本的房间。
万一他当时还在房间且忘记拉窗帘,问题就大发了。
中也君,她不该忘记你的教训,随便在高楼跳来跳去果然没有好下场。
竹泉知雀一报房间号,安室透立刻想起天花板上沙沙的脚步声。
赤足踩在地毯上,脚跟踮起用脚尖行走,像跳芭蕾舞。听声音能想象她站在窗边眺望,又像小孩子一样把自己摔进大床。
“这家酒店对职业是侦探的游客更友好。”安室透不知该怎么解释奇迹般的巧合,他凌晨入住时可没想到和帝丹高中选在同一家。
竹泉知雀难以摆出合适的表情。
侦探入住率高意味着酒店发生命案概率激增,房间成凶宅必然导致收益降低。
然而这是港口Mafia旗下的酒店,最专业的毁尸灭迹团体时刻准备着。
竹泉知雀思来想去,只能用“替身使者吸引替身使者”来解释:恶役入住犯罪组织旗下的酒店,合情合理,挑不出一丝毛病。
由此可见波本也是百分百纯度的真酒,否则哪有这样的巧合!
竹泉知雀深信不疑。
红跑车稳稳停在地下停车场,安室透不知道这辆车正是从酒店停车场开出来的。
停车场有直达电梯,电梯到达酒店大厅开过一次门,竹泉知雀看见一大群湿漉漉的游客。
刚从大海上岸又突遭暴雨,酒店水分子含量过高,竹泉知雀怀疑热水能不能支撑住。
不是她多心,当全酒店的游客同一时间段高强度用水,水压真的很值得担忧。
“十五楼以下限水?你们认真的?”
一位难以置信的游客堵住酒店经理,经理用安抚的语气说:“我们酒店愿意赔偿您的损失……”
电梯门合拢,竹泉知雀和安室透没能继续听他们的交谈。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电梯。
救命她的能力是咒言不是乌鸦嘴,何况她只是在心里想想坏事怎么就成真了呢?竹泉知雀在心里吶喊。
至于为什么是十五楼以下限水,竹泉知雀可太清楚了,因为这是港口Mafia旗下的酒店,苦谁都不会苦她。
她用余光看了眼金发仍在滴水的安室透,难以呼吸。
现在打电话给经理让他把十五楼以下限水改成十四楼行不行?
行,没问题,酒店是竹泉知雀的一言堂,只要她不怕被人怀疑。
竹泉知雀:怎么这么不经查啊,我自己!(含恨。jpg)
“安室先生。”黑发少女深呼吸,维持语气的平静,“你也听到了。从海里出来还是洗个热水澡比较好,正巧绫子没回来,你要不要……”
她顿了下才继续说:“要不要来我的房间洗?”
经理:一切为竹泉大人服务(自豪。jpg)
打工的第四十二天
竹泉知雀的意思是,她借用铃木绫子的浴室,把自己房间的浴室让给安室透,两个人在隔了一间客厅的两个不同的房间洗浴,安全合理,礼貌得体。
安室透拒绝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他带着浴巾和换洗衣物来到1506号房,竹泉知雀正半跪在地上从行李箱里拽出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砰得合拢行李箱。
酒店的房间大同小异,竹泉知雀房间的布局与安室透的完全相同,只因居住的人不同而拥有细节上的差异。
窗帘半拉,窗户被推开一半,窗外的雨水斜斜打湿屋内的地毯,带来海风咸湿的气息。
地毯上的毛毛有明显被揉乱的痕迹,深浅不一,女孩子喜欢赤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床上的被子揉成长条形的一条,安室透几乎能想象出知雀半夜把空调被当抱枕搂在怀里滚来滚去的样子。
遗落在床头柜上的东西不多,只有一根润唇膏、几粒散装巧克力和瓶装酸奶,并排摆放在门边的女鞋以凉鞋为主,也有高中生流行的帆布鞋和小皮鞋,皆是平底。
福尔摩斯的基础演绎法被奉为侦探职业的必修课,观察环境、收集信息、在脑海内为观察对象建立人物档案……安室透擅长这些。
他当然不会把女朋友当犯人审视,只是职业病发作,下意识将房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与脑海内竹泉知雀的形象一一对应。
吻合,不存在违和感。
倘若房间的床头柜堆满色号繁多的化妆品瓶瓶罐罐,多色美瞳浸泡在护理液中,鞋跟细长的高跟鞋斜倒踢在地毯里,茶几上的酒杯遗留残酒,换下来的黑裙搭在沙发背上——
他的认知将全部推倒重来。
魔鬼在细节,竹泉知雀合拢行李箱,起身前很有闲心地揪了一把挂在拉链上的粉红猪猪棉花娃娃。
“我去绫子的房间。”她指了指屋外,“浴室里有我自带的沐浴露,比酒店提供的好闻,安室先生可以试试。”
黑发少女蹦蹦跳跳地离开,她贴心地带上了门。
安室透的目光在竹泉知雀的行李箱上停了一瞬,很快挪开。
他只是来借知雀的浴室洗个澡,不是过来查案的。虽说多年卧底生涯已经让安室透养成了随身携带窃听器的习惯,但这些手段应该用在疑似黑衣组织成员的可疑人物身上,而不是他上高中的女朋友。
她的行李箱甚至没有上锁,足可见其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