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考官区,药童给司马冲的嘴上敷了药,得晾一晾才能蒙上面巾。
“阿冲。”
司马冲扭头,谢奕?他想朝谢奕笑,可是嘴好疼。对方坐到他身侧,问:“疼吧?”
“嗯。”
谢奕拍两下司马冲的手背,儿郎间的默契与厚谊,尽在不言中。“主考官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跟我说了,线索很少。他怀疑荷舫乡的陶游徼品性不端,就先查他吧。你可知此人?”
司马冲不能说话,布囊里备有石子,他在地上写道:“我正怀疑他,不止品性。”
谢奕眼一亮:“说说你的怀疑。”
司马冲点头,每写几字,抬头缓一、两个呼吸,因为低头时,嘴上的伤更疼,跟要崩裂涌血一样。在荷舫乡时,他根本不认识陶廉,起程后,此人处处跟他过不去。过不去的理由,是司马冲为新乡兵,年纪这么小,就凭家世、借这次匠师大比成为游徼。
司马冲确实心虚,加上陶廉的挑衅次数虽多,但每次不算过分,因此二人在到达山阴县前,没有动过手。此人简直阴魂不散,直到进入匠师考场,二人才短暂分开。
“陶廉本身就是游徼,替谁抱怨不平呢?我抢的是普通乡兵的晋升机会,又没抢游徼的?”写完这段话,司马冲着重的点手指。
谢奕:“有道理。正常来说,你有能耐当上游徼,就有能耐让他当不成游徼。他的抱怨该藏在心里,何苦时时在明处跟你作对?倒像是……有意接近你?”
司马冲继续写。今天早上,他才真正开始琢磨陶廉、怀疑此人意图。阉匪有一个同伙的消息,是主考官授意蒋游徼扩散的。可陶廉为表现仗义,喊的却是“你等听好了、你等若杀司马冲”几句话。
凡听到阉匪有同伙这一消息的,必然知道仅有一个匪同伙。陶廉为什么喊“你等”?还重复了两遍?
谢奕:“心虚?故意?都证明此人有问题。不,”他缓缓摇头,“重点不在这。重点是,他仍要接近你。他武艺怎样?”
“路上较量过,一身蛮力,非我对手。”
“较量时,他先动的手?”
司马冲点头。
“阿冲,当心此人。他使蛮力,有可能……不想暴露破绽,再者,故意让你轻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目标绝非你。此人再接近你时,告诉我。”
第230章 223 商队前来
申初时刻之前,八百勇夫都回来了,一个个饿的没精打采,不少人受了伤,都是争抢猎物互殴所致。
会稽山哪有那么多山兽?每人发二十只箭,其实是骗勇夫的手段。官署舍得耗千金之资买野兽,然后放归山里供勇夫射杀?怎可能啊,一头野兽的钱足够买百只禽、百只兔!
何况八百个人,仅能在一座小山的范围捕猎。
清点猎物需要一段时间,桓真、王恬坐到考场区的边上,部曲铁雷、石厚一直在这等着。
石厚先把匠师考场那边死老妪、诛阉匪的消息简单一讲,然后道:“晌午时候,吴兴郡的钱氏商队、沈氏商队,本地的彭氏商队、王氏商队、赵氏商队都来了。彭氏商队的奴仆、牛车最少,直接去的匠师考场那边。其余商队全都分布两处考区。”
王恬顿时不觉得饿了,分析道:“虽说吴兴郡也有准护军和匠师考核,可钱氏、沈氏都是大族,来会稽郡行商很正常。”
王恬既这么说,就是觉得不正常,毕竟近几天闹事的匪徒来历人尽皆知,全来自吴兴郡!
石厚:“武比考场这,钱氏有牛车七辆,立于车外的奴仆五十几人;沈氏牛车九辆,七十几人。人数是粗略数的,不准,车内定然还有人。”
铁雷:“匠师考场那边,钱氏奴仆七十几人,牛车比这边多两辆;沈氏奴仆近百人,牛车比这边多三辆。”
桓真拧着眉头:“他们走到这里,证明所过之地的亭所、乡所尽知晓,商队中的奴仆,过所竹牌也必然经得起查。人多,车少,沿途全凭脚力,这些奴一定都体壮力强。”
石厚、铁雷均应:“是。”
不怕官署盘查的情况下,数百壮奴聚集,若包藏祸心,麻烦可大了!
王恬是本地人,桓真问他:“彭氏、王氏、赵氏,都是商贾?”
“都是。彭氏经营木器,王氏、赵氏经营竹器。彭氏最富,开始造船了。”
大晋不允许私营船肆,朝廷刚发布了航海令,只允许商人跟官署船肆合作,说是合作造船,实际上是出数倍的钱买海船、买航海名额。
有钱的商人多的是,郡署能给彭氏购船名额,从这点上,至少可知彭氏被郡署信任,这便是王恬暗示的意思。
那王氏、赵氏呢?
此时此刻,像桓真和王恬一般,听部曲讲述这两天的诛匪事件、从而分析形势的勇夫有很多。
幸亏最开始,齐短人的恶癖令其暴露,引出一个又一个的恶匪。风吹草动,没人蠢到认为这些匪是凑巧聚至会稽山的。
“小匠娘,姓昂?竟有此姓,山阴县人?”沈氏商队的某辆牛车里,阴冷之声下达命令:“齐短人不成事,是可恶。但这个匠娘,更是不祥之兆。想办法,找出竖婢,杀。”
起风了。
匠师考场处。
申正时刻到,第四考项结束,考官、察验匠吏都进入制器区,淘汰考生的同时,也要择出留取考生的三样改造器械。
王葛这里,主考官当然要亲自察验。“讲一下每样器械。”
“是。此器械叫狼牙拍,根据投石机改造。”王葛开始细述:“长杆可旋转方向,狼牙拍这端虽重,但我守城方两人一起拉动麻绳,能使其立刻抬起。松手,狼牙拍重重落下……若用在城墙上,就不必设置横木了,可在木板四周加铁环,以绳索紧系,置绞盘,拍中爬城墙的敌兵后提起,再下放,以此循环。当然,有足够材料的话,滚木也可以楔满尖刃,用绳索悬吊。如此,能节省大量材料打造别的器械。”
主考官上过战场,见过真正的战争,跟着王葛唾沫横飞的急速话语,想象狼牙拍、狼牙滚木不断砸击敌兵的场面,激动的自后脑往下,不停的起鸡皮疙瘩。尤其王葛最后一句话,节省大量材料,简直戳中匠师最头疼的问题!
王葛讲解第二模器图:“此器械叫木人链枷锤,根据连枷改造。可破甲、破盾。”
“破盾?”主考官嗓音有点劈。破甲好理解,锤上全是刺,跟铁蒺藜似的,破盾怎么解释?
“连枷只能往下垂,链枷锤不一样,挥舞起来随意拐弯,绕过盾牌,很容易击中盾兵。可惜啊,若我会功夫,就能代替木人甩链枷锤,若再能……”王葛故意装着思索、犹疑状,“若再能像勇夫一样,骑着马、藉助马奔的力量,猛挥链枷锤!我觉得……”
不用你觉得!主考官激动的鼻孔都涨了:“我觉得哪怕敌人的甲再厚,也能一击而亡!”
“是的。第三器械叫铁锥盾车,根据刀车改造……明天要看陡坡的地势,奖励的材料多少,如果不适合车轮行走,或者没法打造车轮,可只制木盾,楔稳在地面,把它放在匠师旗的前方,作为我守城方的最后防御。”
幸亏此考项允许勇夫提前观察守城器械、允许勇夫认输。主考官满意点头,又一次感叹,这才是匠人天赋啊,小小年纪,就懂得因地制宜、因材制宜!
王葛很满意主考官的满意,更振奋道:“第四种器械叫泥蒺藜网,根据木蒺藜网改造……制造泥球的泥最好是深泥黏土,把藤皮扒下来、撕碎,加到泥球里,晾干后肯定坚实。如果真正打仗时,完全可以让百姓制造泥球,匠人制作别的器械;而木框里泥球内的污汁,可以换成粪汁。”
主考官:粪汁算什么,还可换成毒汁!
“第五种器械叫双杆投泥机,也是根据投石机改造……”
酉正时刻。
郡武比考场的五百勇夫名额已出。桓真、王恬、庾羲都在内。
第三考项公布:勇夫攻城之搏。
规则:十勇夫一队,以“攻城方”身份,与“守城方”的匠师考生,在荆棘坡战斗。战斗时间在三天后。明日,每队勇夫进行角抵赛斗,选出各自的“什长”。攻城过程中,必须服从什长命令。
胜负规则:战胜各种守城器械,冲上坡顶夺得匠师旗,如果损失五勇夫,即使夺了匠师旗,勇夫小队也算失败。在胜者队伍中,以攻城时间长短末尾淘汰,留取三十个队。这三百人,紧接着参加最后的考项。
最后考项暂不公布。总之,最终只留取一百名“准护军”。只有获得“准护军”,才能参加明年州治的护军选拔。
武官刚讲完考核规则,桓真就举手,武官允许后,他问道:“攻城方跟守城方,以何种方式分配对战?”他有不好预感,必须避开王葛。
第231章 224 彭氏目的
武官知道桓真,也知道唯有踱衣县的乡兵勇夫,在五月的乡兵大比中被俩准匠师打败。此事可不仅仅是司马冲丢脸,踱衣县所有勇夫都成了笑谈。
“哈哈。”武官欣慰的看着桓真,视线扫向他认识的来自踱衣县的其余勇夫,“放心!每队攻城方、每天可派一人去守城方观察守城器械。在制器械的最后一天,先由攻城方选择守城方!战斗时,分上午、下午两轮。只有上午赢了的守城方,才有资格进行下午的次轮战斗,由他们守城方选择你们。如果首轮战斗,守城方全败,则不需进行次轮战斗。”
桓真还没回应,他后头、荷舫乡的司马遐和司马掣就异口同声的庆幸:“太好了。”
武官听见了,赞道:“有志气!”
王恬受不了,装着挠鼻子把笑憋回去,这误会,比他撒尿浇的圈都大。
“但是!”武官紧接着道:“轮到守城方选择攻城方时,避战认输的勇夫队伍超过一半,那今年会稽郡的准护军名额……整体作废!哈哈,当然,吾等儿郎怎会窝囊至此!哈哈!”
哈哈个屁。王恬拽着桓真走,庾羲跟过来,王恬不避他,问桓真:“桓阿兄,若是再遇到狼牙刺,可有办法战它?”
庾羲插嘴:“狼牙刺真这么厉害?”
桓真:“怕就怕,这回比狼牙刺还猛。”
天将黑。
匠师考场外,彭氏商队的第二辆牛车,车门半掩,昏光照着彭小娘子,对面暗处坐着她阿弟彭小郎。
彭小娘子:“若有机会见到王匠师,阿弟切记收敛脾气,把我教你的话,说给王匠师。”
“能找到她吗?我记不住她长什么模样了。”
“无妨,我记得。”彭小娘子看着外头,觉得一切都灰蒙蒙的,人情冷暖,令她早早领略。阿母病亡不到半年,大父就令阿父再娶,中意的女郎才比她大三岁,就是上次郡竞逐赛中,年纪最小的匠娘王葛。
当时彭小娘子因为王葛年纪小,好奇的询问匠吏,知道了对方的姓名。也因为当初她多了那句嘴、记性好,阿父才把她带来辨认。郡竞逐赛时,阿弟几次给王匠师捣乱,没想到成了阿父想跟王匠师结缘的契机。
可是,正因她记性好,才更记得自己阿母的模样啊!
“阿姊,你哭了?”彭小郎趴到她膝头,仰着脸,他眼中也含着泪,悄声道:“阿姊放心,等我见到那女娘,一定用世间最难听的话骂她,她休想得逞嫁进咱家。”
彭小娘子摇头:“王匠师是贤女郎。我们自家的事,我们姊弟的忧愁,怎能怪罪给王匠师?”
彭小郎垂头呜咽:“可是她要抢走阿父啊。”
“阿弟还小,不懂。非她抢走阿父,而是阿父……肯定要再娶新妇。”彭小娘子虽心寒,但不能当着幼弟数落自家的盘算和私心。
没有谁比王匠师更合适彭家的择妇条件。王匠师家贫,自身极有本事,是会稽郡年纪最小的船匠师,将来别说为吏,为官都是有可能的。彭家有钱,王匠师有才,相互得益,谁还在乎死去的阿母?
考场内。
五十名额已经公布。
王葛当然在其中,只是没想到自己淘汰掉的狼钩刺,被主考官选中了,定下的另两种器械为狼牙拍和木人链枷锤。
明早卯初出发,去荆棘坡跟天工技能的考生、以及铁匠考生汇合。天工技能啊,王葛明白,其实兵匠师就代表她将来要逐渐往天工技能转型了。
王葛能接受这种转变。
这是晋朝,是弯弓走马、战争从不休止的残酷时代。天工技能的匠师,比巧绝技能的匠师更被朝廷所需。那她以后会上战场吗?还是上战场的日子不远了?真正的战场和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样吗?她脑中乱糟糟的,天黑下后,强迫自己赶紧睡。
三天的制器期,太紧了,今晚必须养好精神。
夜风愈疾。
罪徒山谷。
冻透了的罪徒们无法抱团取暖,这可恶的枷啊,可恶的木匠!
袁彦叔抬起头,看着前头的同枷罪徒。对方脑袋低着,不知真睡着、假睡着,一试便知。
枷下,袁彦叔单腿抬起,缓缓蹬向此人的颈部,只要一用力,对方的脖子便会顷刻断裂。
“苏先生。”
果然假睡。袁彦叔放下脚,不出声。
此罪徒知道自己再不开口,就跟昨晚死掉的罪徒一样了。也真难为他,既得防备周围罪徒,又得低声,不能讲太直白、还必须让“苏峻”听见、听明白他的话:“掖县,我知。丹阳,应知。”
这是先报苏峻出身,再报他自身来自丹阳郡。
袁彦叔仍不开口。
“再忍几日,偿心愿。”
“凭你?”袁彦叔更低、浑厚的声音顺着风送入对方耳中。
同枷罪徒这才真正松口气,知道苏峻不再怀疑他了。“放心。”
放心?袁彦叔听懂了,罪徒中还有作乱同伙。
郡武比考场外。
赵氏商队,佃奴们绕牛车席地而坐。
主家赵大郎和一高大郎君并肩立于牛车近处的树下。高大郎君是天黑后才来的,此刻他背着月光,非面对面,谁都看不清他面容。
二人的谈话,也因四周空阔,没第三人能听到。
赵大郎:“从事史放心,自今夜起,隔火地带从外往内扩,一切尽按从事史之令清理,绝不殃及别的山头。”
高大郎君:“近几日都有风,风送火星,必须小心。”
赵大郎:“我族儿郎,哪怕玉石俱焚,也绝不让匪寇逃离那座山。”
一番铿锵忠言,高大郎君却转了话题,问:“五商队,四个别有用心。彭氏是何情况?怎出现在匠师考场?”
“我已打听出来。有一木匠考生雕刻过一个木牌,彭三郎的小儿很喜爱那木牌,可惜弄丢了,自此总做噩梦。因此彭三郎带着小儿来此寻那考生,想求对方再雕刻一模一样的木牌。”
“你明天找彭三郎,让彭氏商队离开。”
“是。”
“要盯紧他们,离开时有无佃奴留下?”
“从事史怀疑……啊,我多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定做好。”
高大郎君月色中来,月色中走。赵大郎连对方的背影都不敢长时间目送,生怕被怀疑别有用心。
“唉。”赵大郎肩膀垮了一样,顺着树坐倒,袖掩面,不敢哭出声。自家辛苦行商多年,差点被胡涂的老父害的抄家灭门。阿父怎敢给匪寇提供枯叶衣?怎敢、怎敢啊!从染匠到绣匠,怎么可能无官署的耳目?
他刚才讲出“玉石俱焚”,司马从事史根本不理睬,他便知道,赵家若不豁出命、不死也要拼死一些儿郎,就等着和匪寇一样死尽吧。
从事史:官名。司隶校尉的属官。
枝头鸮声恶。
这一夜,罪徒山谷中,矮乡兵在高乡兵的监视下,费力的用石头铲土,把苏峻的尸体掩埋。事不过三,他先背叛朝廷,又背叛祖刺史,不能再背叛了。否则,今夜他埋苏峻,改天有没有人愿意埋他?
怵悸眠不祥。
这一夜,陶廉噩梦不断,他梦到、应该说终于敢回想狒娘子伤害阿弟时的情景。当年那恶妇嫉恨目光盯住的,其实是他。狒娘子为何嫉恨他,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恶妇当年只说了一句话:“小小年纪,如此壮实,凭什么?”阿弟机敏,挡在他前头承受恶妇一踢。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对阿弟好,就能忘掉当初的怯懦。阿弟遭的罪,本应他承受的!
遵道斩快捷方式。
这一夜,荆州的三千蛮兵、武昌郡的一千郡兵、以及郡置七县集结的一千乡兵,于扬州淮南郡的合肥县西郊驻扎,既能切断北边淮南郡治向合肥运粮的通道,也能监视南边庐江郡的动静。合肥县令祖涣是叛军之首祖约的侄儿,淮南太守许柳是祖约的女婿。许柳与祖涣,哪个不在守城?很快便知。
得路射天狼!
这一夜,郡武比考场刚淘汰掉的三百乡兵勇夫,合山阴县大贾赵氏族人及忠心佃奴,共五百余人,在可靠的附近农户的引路下,顶着月色绕山而行。他们的任务是在某处有河流的山脚下,沿河扩一道隔火沟。
这三百勇夫,五人为伍,二伍为什,百人为伯。伍长听命于什长,什长听命于伯长。
“快快快!”催促人加速行走的声音,整夜都没停过。
无论伍、什、伯,每名代为卒长的乡兵,都有种奇特感觉,觉得他们在这一夜中成长了。他们不知为何去挖隔火沟,不过,身为兵卒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非追问原由。
亥正,夜寂,人定。
洛阳皇宫,太极殿西堂。
皇帝司马有之的寝床远不如书案阔大,紧挨着麒麟衔盏瓷灯下的奏牍,是祖约上呈的会稽郡官长的考课:郡尉谢裒被劾,劾其不尊礼法,纵容其子谢据在南山馆墅乘步辇行路。
每年从九月起,各州均要对属郡进行上计考课,郡对属县,县对乡亭。由于扬州、豫州刺史调换,二州加紧完成上计考课是对的。扬州送来的最快,豫州的计簿、奏牍也在路上。
严格来说,非帝赐,官员不可乘坐任何人力扛抬的肩舆。实际上,谢裒这样的郡级官长,如若身体有疾,乘坐简陋的肩舆代步也没什么。倘若是举发谢裒,司马有之现在就下令赐其可乘步辇就行了。
但幼童谢据不行!
司马有之斜倚绨几,思考着:祖约反叛,先参谢裒,这份奏牍呈来的时机颇妙。谢裒是郡尉,掌管郡地兵权。无论被劾的事情是否属实,不管祖约是否反叛,按规矩都应先卸谢裒的兵权,由廷尉署考察。
战事将起,他岂能罚谢裒?廷尉署也要延期去会稽郡考察。所以祖约此举非为惩治谢裒,而是妄图朝廷怀疑……郡守王导与叛兵有勾结?或者……可替代会稽郡郡尉的武官中,有人跟叛兵勾结?
因为卸掉谢裒的兵权后,要么由王导安排郡兵武官暂领兵权,要么朝廷派武官暂领会稽郡郡兵、或直接任职。
半刻后,司马有之想好了如何处理。待平叛结束后,降谢裒为郡守佐官长史,会稽郡不置郡尉,仍由谢裒协助郡守掌管郡地甲卒,待其来年考课有功,复原职。至于会稽郡的什伯卒官,有无跟叛兵勾结者?着司隶从事史王悦查。只要有谢裒在,卒官翻不起风浪。
次日寅正。
王葛等五十名考生已经都吃完早食,背好行囊,在考官、部分匠吏和游徼的带领下,提前离开考区。
彭小娘子找不着哪个是王葛,一是天还黑着,二是百姓不许靠近考生队伍。
怎么办?此时不接近王匠娘,后续怎么提亲?彭三郎想到就这么回去,肯定又得受阿父的责骂,就埋怨彭小娘子:“废物!和你阿母一样,一到关键时候就指望不上!你看不清她样貌,还看不清身形么?”
两句话,彭小娘子的视野蒙上了水雾。阿父提到“阿母”二字时,她刚好怀疑一女娘就是王葛。但是……彭小娘子低下脸摇头,愧疚道:“阿父,我认不出,我真的认不出。”她不能害王匠娘,不能让另一个女郎像阿母一样也被阿父利用、待无利可图时被弃。
彭小娘子拉着阿弟回车内。赵大郎来到彭三郎身侧:“彭郎君,我的竹肆接了官署一桩交易,有无兴致合作?”
“我做的是木材料。”
“我急缺的正是木材料。怕我诓你?交易前立契,怕什么?”
“何时要?”
“急要。你尽快回竹木里,找我五弟立契,最晚立契时间是明日下午。过了明日,我只能另寻人了。”
彭三郎松口气,他不被阿父重视,竹木里的商贾恐怕都听说了,若能跟赵氏合作,就是打破不利传言的最好证据。即便合作不成,也能解当下寻不到王匠娘的困局。
赵大郎目送彭氏商队行远,也松口气。司马从事史特意交待,让彭氏商队离开会稽山,一是不让彭族卷入这场叛乱,二是给赵族留一处立足之地。绑上彭三郎,就等于绑上彭贾人。将来哪怕只留一处竹肆,也够幸存的赵族子弟活下去了。
巳时,荆棘坡。
坡底下,人云集,声沸喧。
跟王葛组队的考生分别为天工技能的匠郎马材、铁匠郎梁善。铁匠考生无改良守城器械考项,待定下最后的器械模图后,梁善每天必须两头跑,因为铁匠的熔炉不能挪移,打造铁器得返回考场。
坡底三丈之外,是大片槭树林,空处位置有限,五百勇夫全呆在林中。
不少勇夫站在、骑于树上张望:“铁匠考生里无匠娘,天工技能考生中有五个匠娘,巧绝技能有六个。”
“脸上咋都涂这么白?一组队就混了,谁能猜准哪个是昂匠娘?”
“猜啥啊,说不定昂匠娘已经被淘汰了。”
王恬利索的下树,向桓真道:“看到了。”看到王葛了。
这时郡兵唤勇夫集合:“现在分配队伍,十人一队,定下什长后,三天中,每天可由什长遣一队员,上荆棘坡观察守城器械。”
勇夫们的目光全瞥向荆棘坡,匠师考生开始爬坡了。
攻城、守城之战,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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鸮(xiāo):古代对猫头鹰类鸟的称呼。鸮,恶声鸟也。
刺史:是州级最高官长。太守是郡级最高官长。一个州包括许多郡。
遵道斩快捷方式,得路射天狼:取自《离骚》。意思为“遵循正道,斩断暴虐快捷方式;踏上正途,射杀侵略者”。
太极殿:曹魏时期建立。太极殿除主殿外,东堂是皇帝处理朝政、讲学的地方,西堂是起居之所。
绨几:包了丝织品的凭几。
什伯卒官:本文里,指步兵中的基层武官。
第234章 226 马匠郎的改良器械
攻城、守城的坡道宽度,早被提前驻守在此的准匠师,用砍伐规整的荆棘丛隔开。每条坡道为一丈宽,效仿城墙垛堞的防御宽度。
这些准匠师全是前段时间,在郡竞逐赛中淘汰受罚的考生。他们先把守城方改良器械的材料、工具运到坡顶,然后分成两拨:一拨人收集槭树叶,铺于陡坡,加大攻城方攀爬的难度;另拨人则把遍坡的荆棘树该劈的劈、该挪位置的挪位置,形成标准如一的隔离墙。
现在考生、勇夫到来,倒霉的准匠师们无资格观赛,立即撤出了会稽山。
坡真陡啊,每脚不踩实就会打滑,王葛手脚并用,快到坡顶了,余光出现幻觉,觉得左侧荆棘下堆积的落叶动了一下。
她的疑惑一闪而过,继续爬,上到坡顶。
王葛没看错,动的人是匪徒李跪。
李稻、李梅、李跪兄弟仨熬到现在不容易,他们为了减少占地,顺着荆棘方向,前头人的腿,拢住后面人的上半身,这样三个人就只占一个半人的位置。他们仅靠特制的苇管透气,避过了那么多准匠师的踩踏,一天一夜,把今世剩余的运气全耗光了。
但活人终归是活人,匪徒也终归是没受过严苛训练的匪徒,李跪趴久了,浑身疼痛,若是不每隔片刻稍微挪动一下姿势,他觉得全身的骨头就要散架坠进深泥里了。
刚才他又疼得受不了,宁可被发现,也必须挪动,恰好落到王葛视野里。
坡顶,以白灰划框隔出五十组守城方的材料制作区,每个框区都有一名固定游徼看守,另有两个十人小队的游徼,一南、一北往来巡查。每五个制作区的中间位置,架一大鼓,鼓下郡兵、察验匠吏、普通匠吏、鼓吏各一。
王葛与马材先清点各自的奖励材料,工具。
工具很全,各种规格的斧、锛、鐁、锯、刀、锤、凿、墨斗、磨石、锄头、小铲、筲箕、帚、筐、麻袋、包括手套都有。
材料方面,除了铁材料不在这,王葛的木料、竹料、麻绳、泥沙、绞盘、铁链均在。
木材料是樟木和野荆棘枝。樟木的材质软,方便劈、锯、好打磨。王葛是在急训营期间知晓的,如柘木、桦木等坚硬木材,只能官署匠肆使用,均用于兵械制造。私人匠肆砍伐、经营这类树木,一律按谋反判罪。
不要自以为聪明,觉得偷偷砍伐没人发现,首先运输是难题,一路怎么躲过各亭、各乡的盘查?若开辟小路,会留下很深的车辙,谁敢保证不被百姓发现?
正因为上述原因,官署才会年复一年的剿匪,就是怕匪徒与叛乱势力勾结,把匠肆隐藏在山中。但别忘了,官署有驯养的猎鹰,山中藏大量的人、出现建筑、树林被大量砍伐,都难逃鹰目。每只猎鹰均有固定巡查路线,哪只遭遇意外没飞回来,或回来后格外躁动,官署都会沿猎鹰巡查的路线,派斥候侦查。
言归正传。
竹材料有慈竹、毛竹。毛竹也适合制兵械,但它不如箭竹管束严苛,私人匠肆大量砍伐、经营毛竹材料前,只要提前上报,官署同意即可。
麻绳材料有三盘,足够用了。
绞盘是木制的,材料为柘木,绕轴的麻绳是满的。绞盘附带说明竹简,不允许对其进行切割改造,只能增减麻绳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