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桓真意气用事,她再喊:“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不立乎岩墙之下!”这是以前桓真教虎头时,着重讲解的,勇气值得赞扬,莽撞则是愚蠢。讲解这句时,桓真还拿王葛不让虎头靠近野山河举例。
当王葛喊出“他是坏人”时,已经有反应快的郡兵朝桓真、王恬这边奔过来了。
真的是短短两个呼吸间,陶廉气势大变,不再掩饰杀气。才下至坡面的一半,他便以棍撑地,只撑两下,人就似飞般到达坡底。
这功夫太骇人了,杀气狂放,距离近的人都能察觉地面颤动。
由此可见,王葛的话是真的。
嚓嚓嚓嚓……无尽树叶在脚下碎裂。
所有人动起来,有散开的、有上前的。
要不是王葛强调“不立乎岩墙之下”,桓真还真轻视了陶廉,也就来不及在陶廉到达坡底的时候,拉着不服气的王恬退入树林。
“勇夫退后!”武官下令。
“勇夫退后!”十个郡兵分散武官两边,包抄住陶廉。
“啊!”陶廉挥棍暴起。
“所有游徼退后!乱上者,当叛贼论!”谢奕带着九个贼曹冲下荆棘坡。
司马冲狼狈的剎住步伐,警觉的寻到王葛的位置,护在她旁边。
他刚站稳,坡底就传来重击声,陶廉挥中一郡兵,那郡兵倒地后就不动了。司马冲又急又恨,拳头攥的鼓筋,他被谢奕点拨,已经相信陶廉隐藏了武艺,可万没想到,这厮武艺明显比苦荼还强!
原来,陶廉接近他,是为了杀桓真或王恬?
又一个郡兵被砸飞。
陶廉吼道:“桓真小儿,怂种!”
许多人都倒吸口气,小匠娘说准了,戾匪要杀桓真。
武官的矛被砸脱了手,谢奕与陆贼曹同时袭陶廉后背,年纪最小的田贼曹机敏,把矛挑飞。武官倒退出攻击范围后急甩双手,可见臂膀皆麻。
形势危急!贼曹、郡兵相加,根本不敌此匪。天黑,人影迭乱,没法射杀。
砰、砰!
一郡兵、一贼曹几乎不分先后被陶廉扫中腹部、胸膛,贼曹飞起、栽落的过程中,口中喷血。
凡被陶廉击中躯体者,或死或重伤,都没爬起来。
荆棘坡上还有十名贼曹,可是谢奕没下令,他们必须护住主考官。
勇夫不能再干等。桓真嘱咐王恬:“呆这别动。刘清!”
刘清:“明白!你自己当心。”他是王恬的什长,命令道:“第七勇夫队,护王恬!”
傅峻:“第三勇夫队,听我令,护王恬。”
司马韬:“第一勇夫队,听令,护桓真。”
卞眈:“第二勇夫队,听令,护桓真。”
桓真放心的将自己后背、两侧交给战友,他没命令自己小队,但是九名队员全跟上了。
“我先上!诸位记住,不能被他缠上,一击就退、再上。”桓真匆匆交待,脚尖点地、一纵。棍已高举,砸向陶廉。
这时,没抢到长矛的陶廉正恼怒的追攻谢奕。
谢奕能抵住陶廉一棍、自己的棍不脱手,足见他担得起“贼曹史”之职。
呼……陶廉紧接着转身,棍随之舞成弧,桓真袭击本来也不在此招,而是就势滚地,棍扫陶廉小腿。
卞眈加入!
谢奕还击!
桓真正面挥棍,和陶廉硬碰硬。
两条棍竟皆断裂。
司马韬加入。
桓真、卞眈退。
谢奕、陆贼曹同时抵御陶廉追击几个少年。
十数人轮番攻,仍被陶廉将攻击范围逐渐带向树林。一旦进了林子,众人的长棍再无优势。
“桓真竖子!你族叔桓式已死,哈哈。”陶廉虽见过桓真的画像,但天黑,根本看不出哪个少年郎是。“桓真小儿,不送你族叔一程吗?”
从荆棘坡上,听不大清陶廉喊的什么,王葛被一个个打斗的身影弄的眼花缭乱,目光只能紧随陶廉,因这厮最高最壮,好辨认。打斗区域明显被陶廉带着偏移,移向槭林。
谢奕焦急:“拦住他!勿进林!”
陶廉跨步极大,断棍在他手中旋转,风声划过一贼曹的脖颈,血线随着棍的方向溅出来。
又殉难一人。
后方的田贼曹高喊:“我就是桓真!”
陶廉左手抓住一郡兵的脖颈,随意一捏,提着尸身森然回首而笑:“找死!”他知此人非桓真,年纪对不上。
就在陶廉刚转回头时,脖子被重力一击,奇怪的感觉令他浑身力量迅速消失。谁打中他了?
不。是箭,射中他了。
不、甘、心啊!陶廉最后搜寻他怀疑的少年,仍不知哪个是桓真。他倒地后,穿透脖颈的箭被地面顶回。
陶廉顷刻毙命。
谁射的箭?
此次殉难者,贼曹两人、郡兵七人。重伤者,贼曹两人、郡兵一人。
谢奕嘱咐最后冲上来杀敌的司马韬、卞眈、桓真,协助贼曹将伤者抬到荆棘坡上的考官区,医者和药童子都在那里。待天亮后,将殉难者抬回郡武比考场,找赵氏商队运送至都亭。
而后,谢奕不让人跟随,独自朝树林深处走去。约三丈远后,一个头戴黑绸缣巾、黑绸蒙面的高大郎君从树后现身,此人左手挽巨弓、背负箭箙,一言不发而走。
谢奕跟上,待走出后方可见范围后,二人步伐渐慢,停下。谢奕身高七尺半,已经挺高了,对方比他还要高半个头。高大郎君将面巾摘掉,露出的面容快及上月色白净了,他鼻梁高挺,眼深邃,风姿绝世,任谁看过一眼后都难忘。
“司马从事史。”谢奕揖礼。
司马道继一笑:“三年未见,阿奕稳重了。”
“略比冲弟长进。”
司马道继是司马冲的长兄。
“阿冲的伤无碍吧?”
“无碍,每顿能食两碗索饼,这颗牙掉了,不必张大嘴,索饼就能从齿洞吸进去。”谢奕敲一下自己的门牙,一本正经描述司马冲的窘状。
简单询问完私事,司马道继说道:“明日西边火起。”
“是。我告知主考官,定不引发勇夫、匠人考生恐慌。”
“此匪与阉匪均是江扬派来刺杀桓真的,这条线不必再盯着。桓县令那边无事。”
“是。”就是说叛乱的县令江扬,只派出俩匪徒刺杀桓真,二匪伏诛就结束了。戾匪刚才言“桓式已死”,是在诈桓真,妄想桓真露面。“可惜韩晃奸滑,没露出破绽。”
武官韩晃不但没暴露破绽,刚才打斗时还颇拼命。
“非他奸滑,雇主不同,任务不同。他就算知道戾匪是江扬派来的,也不一定助戾匪。韩晃……不简单,到现在,王从事史仍只查到此人一处可疑点,就是韩晃早先为掖县流民,被苏峻收留过。苏峻被判为隶臣后,遣至会稽郡服役,不到半年,韩晃也来到会稽郡。此人先卖身为佃客,满契期后,助官署缉捕盗贼有功,成为乡兵。而后通过乡兵武比,被选为游徼、再为郡兵、直至如今的武官。由乡兵成为郡兵武官,只用了四年。”
“那他今晚跟戾匪对招,不该如此弱啊?”
“这点倒没什么,郡兵内部势力排挤,韩晃没有根基,晋为什长已经令不少人嫉妒,再事事争锋,晋为伯长?晋升太快,将来的路反而难走。韩晃甘心隐忍,可见头脑清楚。若非赵贾人服罪前交待,是一名武官牵线传递消息,让赵族为叛贼制作枯叶衣,赵贾人又擅长模仿各处口音,王从事史不会这么快查到韩晃身上。”
可惜,无实据,不能因为存疑就断送一名普通武官的进取路。
谢奕明白了:“所以,他若跟苏峻有牵连,待郡武比最后一场考核时,必会跟苏峻接头?”
“嗯。”真等到那时,对袁彦叔太不利了,接应苏峻的贼逆又多一厉害帮凶。苏峻已死的机密,迄今只有袁彦叔自己、王长豫和他司马道继知晓,不会告诉第四个人。
罪徒山谷。
最隐秘的内应无法保持隐秘了。李四郎是最后一个接应者!
李四郎身前的同枷罪徒,跟苏峻一样,是另一个被接应者,姓江名魋。
袁彦叔没用言语回复李四郎的主动暴露,后者只察觉“苏先生”的木枷一动,一把匕首就插在自己木枷的侧面上。
李四郎毛骨悚然,这证明苏峻想杀他易如反掌。
袁彦叔褪掉草鞋,用脚趾把匕首取下来。“接着说。”
“是。”李四郎为获取信任,把江魋的身份也如实讲述。江魋的父亲是踱衣县前任县令江播,江播有三子,只有江魋活着,被判罪为隶臣后,来山阴县服苦役。江魋的叔父,是宣城郡泾县县令江扬。
已经亥时,江魋睡熟。
李四郎很警觉,聆听周围的呼噜声、枷声没有异样的,再转述雇主的话:江县令救侄儿,祖刺史知晓,反正要把苏先生救走,多救一人也无妨。乡兵张三如果活下来,肯定去泾县,到时由张三带走江魋。
袁彦叔问:“哪天?”
李四郎庆幸自己还算灵透,听懂苏先生是问哪天行动?“郡武比最后一项考核时。先生放心,快了。”
跟上个罪徒内应的话一样,也是让苏峻放心。所以,来接应的队伍,要么人多、要么武艺高强、要么兼备。
人多……就先排除掉吧。
这时桓真已经知道族叔无事,放了心。风比刚才大,把林中的血腥气不断吹走。殉难的郡兵与贼曹,让勇夫们深刻体会到自身的不足,他们中少许人的武艺确实能比肩郡兵,但是不如贼曹,所以如果换成他们围攻戾匪,死掉的就是他们。
而在戾匪出现前,他们还自负自傲,好似拼过郡武比就天下无敌了。
王恬沉重声道:“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郡兵、贼曹在跟匪徒拼命?”
卞眈愤然起身:“我们怎有脸这么早就歇下?来!谁跟我赛斗?”勇夫们的赛斗,基本是指用棍械打斗。
桓真、刘清刚起身,王恬就大声道:“赛斗不算什么。明天,谁敢跟我闯荆棘坡,试一下狼牙拍的威力?”
阴风飒飒,把王恬吹到尿急,周围人都走光了,赛斗的赛斗、角抵的角抵,始终未有人应他。
奋进是好事,试狼牙拍?那个……人家匠人考生不是还在改良嘛,攻城那天再试。
马匠郎越发佩服王葛,考生们都休息了,唯她,精神仍很足的在剥荆棘。
月光下盯久了荆棘刺,肯定耗眼力,王葛可不愿在古代得个近视眼,干脆不看,就这么慢慢摸索着割木刺。再慢,也会积少成多,再慢,也比不干强。
“马匠郎?”王葛发现荆棘堆的另一侧被拽扯。
“明月白露,年年一晃而过。我等不珍惜时光,时光就不珍惜我等啊。”马匠郎用铁刀割着一个个尖刺,突觉心境比以往开阔。
二人交谈若是声低,相互听不清,声大就吵着别人。他们默契的不再言语,唯有荆棘藤枝不时被扯动。
每天十二时辰,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唯有勤奋,能将有用的时间延长。
这是时光对勤奋者的唯一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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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饼:面条。
魋(tuí):兽名,似小熊,毛浅而赤黄。
郡武比与匠师大比的第五日。
三百匪寇藏身的山头,红叶遍布。今日仍是北风,刮着今秋凋零的叶子飞跑,那些沉积多年的腐叶,则磨磨蹭蹭、宁愿苟成污泥也不愿挪地方。
山南侧,槭树最密集。凹凸不平的地面,许多看上去轻飘飘、甚至竖立于地的落叶,任凭风怎么吹都不跑。因为这些叶子是假的,被牢牢缝在匪寇们的衣裳上。
匪寇的雇主并非没有防火预备,沿潜伏位置往山下跑,是水流充足的河渠;往山顶跑,很快就能到达东西横贯的、光秃秃的泥壤地带。
好端端的山林,怎会有缺了树木的宽阔泥壤地带呢?是去年吴兴郡沈氏大族来山阴行商,采购了不少槭树,连根掘走。因为错过了再栽种树苗的季节,以及沈氏的特殊手段,这片地始终秃着,寸草不生。
人若能像猎鹰飞在高空俯瞰,会发现夹在河渠、泥壤地带的槭林地形,很像红通通的巨眼。
匪寇们进、退都有路,不怕起山火。且每人自恃武艺高,急不可耐的杀气随着日夜煎熬,已经蓄到顶点。
只待举事,以一杀十!
世间,还有什么能令他们畏惧?
辰正时刻。
山阴赵氏一族,连同忠诚主家的佃客,共二百三十人,朝着泥壤地带跋涉,慢慢的,二百多人散成了横排。
看到了。
前方果然出现横距很宽的泥壤,两侧望不到边,只有零星浮叶在黑黢黢的地面吹来、送走,可见去年沈族开辟这里耗了不少力。
今天的风,方向真好。
南有阻火的泥壤地带,山脚下有隔火的河渠。
天时、地利齐备。
“阿父,我怕。”赵小郎的手被阿父松开,慌得打抖,哭着抓回阿父。
赵三郎年纪甚轻,鬓角已催白发。“不怕。记住阿父说的,过去前头的土地,你就朝着槭树林跑,跑到累了、或者身上疼了,把火折子吹着,扔到背筐里。然后放下筐,往回跑。最要紧的,是把火折子吹着。”
“可是后头也着火了呢?儿往哪跑?”赵小郎抽泣,摇着阿父的手。“儿要是跑了,阿父呢?”
“阿父……当然跟着你啊。到时候,你可得跑快些,别让阿父撵上你。”
父子俩侧前方是赵大郎。赵大郎听到三弟跟侄儿的对话,悔恨不已。阿父胡涂,自己更胡涂!阿父跟叛贼勾结,购染料、雇绣娘,跟自家的竹肆经营不沾边,他身为长子岂能没察觉?但他既想做孝子,又妄想万一叛贼能成事,自家不就成了功臣、由商户起家为吏了么?到时会稽郡的买卖,就以赵族为大了。
可是啊,自家太小瞧朝廷了。赵大郎才想明白,官署哪舍得折损兵力和匪寇拼?从去年沈族挖出横贯这座山的泥壤地带开始,官署就已经在算计这场烧山了。
如今赵家只剩下五郎、以及六十以上老人、三岁以下的幼童。其余族人、包括出嫁女,全在这次烧山行动的名录中。
也有人想逃,可是往哪逃?没路引、没田地、没钱财、还要被通缉。索性拼了,给长者、幼子们留条活路。
匪寇挺谨慎,在泥壤地带边沿留了两人打探。一个人在打盹,另个人听到动静抬头,见这么多人排成横排过来,吓坏了。匪就是匪,他丢下同伙,迅速手足并用的跑走报信。
另个匪醒时,赵族人都走到跟前了。此匪再自负也斗不过百人,于是撒腿往回跑,同样顾不上同伴在哪。
赵族人没有追。
地方,差不多了。
赵大郎喊道:“所有人!向南……跑。记住!我等不能无功陪葬!二弟、三弟、四弟,我冲在最前,等着你们。”
赵小郎一边跑、一边哭:“阿父,呆会儿你可得撵上我,可得撵上我。”
先是枯草、树叶,再是树枝,火星被风吹的很远,燎起一丛又一丛新的火源。
接到报信的众匪不用靠近,就被凶猛火焰、滚滚黑烟唬得魂魄升天。
胆大的亡命匪,向着尚未连成火线的缺口闯去,和赵氏族人打起来。赵族人不会武艺,但匪寇这时候哪敢把时间浪费在虐杀上,他们要抓住一线生机,逃出大火的包围圈。
“啊!”赵大郎被发狠的匪寇抠烂了双眼。
“逆贼!死吧!”窝囊三十来年、没行商头脑的赵二郎,临死前把自己想象成战场的兵,他不怕了!他不怕了!
火一下吞掉了赵三郎,他看不见儿郎在哪?这孩子,能拣回条命吗?
赵四郎把侄儿往回一搡:“回家吧。叔伯们的命,可以偿还过错了。记住赵族之耻,做正直之人!”说完,赵四郎冲进火线缺口,把背筐点着,填上缺口。
绝大多数匪寇都急慌慌往山脚下的河渠跑,浓烟裹挟着大火在追他们!比猛兽难缠,在追他们!
山火顺着每棵树往上爬,高处飞扬的火星,比低处飘的可远多了。匪寇们再慌乱,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分散而逃,他们得聚在一起,才能冲破河渠处的乡兵关卡。
不行啊,火线追的太猛了!
起初瞧不上的风势,露出它恐怖的獠牙。
后方有人惨叫,枯叶衣沾上火星就着。
“快脱掉枯叶衣!”
“快、快!”
“蠢货,衣裳别往前扔!”
“枯叶衣有问题!”
“山阴赵氏,待我等跑出去,灭尔满门!”
匪寇们没机会跑出去了。
他们已经死掉一半人,剩下的也耗尽体力。而河渠对岸的空地,三百勇夫举弓,早严阵以待。前两天射禽,今天射匪!
畅快!!
匪寇进退两难。失去枯叶衣的阻隔,要么在跨河过程中死于箭下,要么返回去被烧死。
昨夜新遣于此地的游徼、亭吏、乡兵,还有数百隶臣妾,加起来上千人,他们只管巡查、扑灭飘过河岸的火星。
吴兴郡沈氏精心盘算的潜伏地,成为会稽郡署精心布置的刑场。
论阴谋,叛贼之首祖约没算计过司隶从事史司马道继、王长豫。
论力量,祖约虽是刺史,但哪敌得过会稽郡本地兵力的碾压!
此时,荆棘坡上的匠人考生先发现西北方向燃起了山火。
清早游徼就已告知,此山火是官署有意烧去荆棘,来年种植常青的柀树。所以考生们虽然害怕,但无人喧哗。
厚颜的勇夫们藉此机会登坡,一边议论山火、一边偷瞄考生在制的兵械。
要是勇夫们全散开,不那么集中在王葛这组坡道就好了,就不显出他们别有用意了。
“葛阿姊,真是你!嘻,能讲讲狼牙拍吗?昨天我没看清楚。”王恬久别重逢的模样,跟王葛打招呼。
王葛浅笑揖礼,为难的看向已经过来的游徼巡查队伍。
勇夫有雄厚家世依靠,又都聪明的伙在一起违反考规,只要主考官、武官不追究就没关系。她可不行,必须严格遵守规矩,别忘了“匠师守城”考项要淘汰十名考生呢,若因违反考规被其余考生申告,可要冤死了。
“阿恬。”桓真过来,王恬立即老实。
围在狼牙拍周遭的人越来越多,三人移步僻静些的材料堆,桓真快速问:“匪徒忌恨的匠娘是你么?”
“是。”王葛没犹豫,赶紧如实回。
“听出我这两句话有何不同么?”
“乡音不同。”
“第一句是吴兴郡音,第二句是吴郡音,这句是宣城郡音。一郡之内,乡音颇杂。”
“我明白,乡音仅作为防备手段之一。如果有这三种乡音的人接近我,我就报主考官。”
王恬起初茫然,目光随着桓真、王葛的交谈,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听到这才明白,惊诧道:“宣城郡音?我想起来了,跟戾匪扯谎桓县令的几句话很像!”
桓真轻“嗯”,郁气道:“昨晚那个时候,戾匪猖狂,确实无人能挡,所以暴露了乡音。”
王恬:“他是宣城郡人?那怎么成了会稽郡的游徼?啊?桓阿兄何意?你是提醒,真有匪徒报复葛女郎?”
“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匠师大比结束后,跟紧主考官,等铁雷找你。”桓真嘱咐完王葛,然后看向浓烟滚滚的山火。“匠师考核消耗的材料有荆棘枝,证明荆棘有用,为何冒着难扑救的风险烧山?阿恬,你想,戾匪凭何能毫无破绽冒充游徼?似多智虫、似苦荼,均为廷尉署通缉的要犯,凭何敢来会稽郡、一路顺利的到了会稽山?”
王恬眼眶泛红,声颤道:“难道是、难道是我阿父帮……”
“住嘴!”桓真喝斥。
逆子啊!王葛装着没听明白,真可怜王恬他阿父。
这时,游徼队伍开始驱赶勇夫。
狼牙拍被围的水泄不通,最里圈的是司马韬、刘清、傅峻等什长。外圈的勇夫和游徼嬉笑,实为阻拦。
时间不多了,司马韬摒弃羞愧,用藏在袖中的石头敲断一个个“狼牙”刃尖。
傅峻:“留一个。”他硬生生掰断大半根竹刃,往腰后一掖。
刘清起身:“都挤什么?看够山火了么?走,去角抵!”
“角抵!角抵!”
勇夫们一窝蜂的冲下荆棘坡,有人故意显摆本领,反身下坡、倒立的、更有灵敏侧翻的。甚至不知谁叫嚣一句:“不知狼牙拍能不能撵上咱们?哈哈!”
王葛始终站在坡的边沿,看着这群生龙活虎的少年郎。
后方传来马匠郎重重的叹气声,王葛这才发现狼牙拍被毁。尖刃几乎都被敲断了,四条长横刃也出现裂口。
若是寻常勇夫捣乱,马匠郎敢申告,但郡武比的勇夫全是官长子弟,为长远想,只得忍气吞声。他强笑,劝王葛、也是劝自己:“无妨,毛竹够用,下午梁善该过来了,到时让他帮忙,来得及重制。”
“你不觉得,狼牙拍缺点太多么?”
“什么?”
“如果用它守城墙,确实是利器,因为敌兵爬城墙必须通过云梯,云梯狭窄,固定了敌兵攻击的道路。可你看荆棘坡,横距还是太宽,刚才我一直观察勇夫,他们下坡极其敏捷,上坡一定也敏捷。”
刚才马匠郎听见了勇夫的叫嚣,一琢磨,额头都惊出了汗。是啊,如果遇到功夫强的,在狼牙拍落下的瞬间,只需爬上去两人,己方就撬不动吊杆了,此兵械相当于废掉!
王葛继续道:“即使把狼牙拍的木架做得非常灵活,凭我们三个,也绝跟不上勇夫的灵活挪移。他们可以……这样行动,我等不仅奈何不得,还徒耗力气。”她比划着“Z”字形。
“所以……弃狼牙拍?”
“我确实是这想法。我想全力以赴制狼钩刺,全面覆盖坡宽,绊绳加在狼钩刺下方,加强他们爬坡的难度,要过绊绳、破坏绊绳,都逃不过狼钩刺的砸落。”
马匠郎设想那场景:“按规定的坡道攻城,无论怎么躲,都在狼钩刺覆盖之下?”
“对。”
“也不必再制左右活动的轴架?”
王葛点头。
马匠郎不是不懂取舍,他提出难题:“可是狼钩刺的重量,肯定比狼牙拍重许多,我们更难撬动。”
“我有办法。”
马匠郎一愣,他正搜刮所学,也没思索出解决办法。
王葛走向慈竹材料,讲道:“吊杆拉绳的一端,坠竹秆,用慈竹即可。竹秆内灌泥沙,用泥沙的重量,代替至少两个人的拉动力量,只要拉绳一端明显轻于狼钩刺一端,就不妨碍狼钩刺的降落速度。”
马匠郎惊愕的半张嘴,合上,咽口唾沫。“道理不难,我竟……想不到。这就相当于多出二人,一直在帮我们往下拽吊杆?只要我们松手,狼钩刺那端就下落,不耽误下落之速?如果算计好了,或许,梁考生一人就可操作狼钩刺?”
“对。由少往多加泥沙,我们会算好需要的竹秆重量的。”
马匠郎终于由内而外欣喜:“到时若加上你、或我,与梁考生一同拉拽吊杆,狼钩刺的起落就会更自如!”
“道理上是这样。”
“那别耽搁时间了,现在就试。”
“是得加紧,为保万全,以防狼钩刺下落时被两个以上的勇夫拼命摁于地,我们还得再制一狼钩刺。上下夹击!”
马匠郎倒吸口气,这小匠娘,真狠哪!
话分两处。
荆棘坡下,勇夫角抵,各队的什长则聚于林内,商议如何对付匠师考生的改良兵械。
刚才假借看山火,所有考生组的兵械都观察到了。
“最厉害的还是狼牙拍。”
“其余的改良,要么是竹秆内加泥沙充当滚木,要么是捆紧荆棘枝充当滚石或滚木。”
刘清皱眉:“没看错吧?怎么都是改良滚木?”
桓真:“固有的兵械,之所以固有百年、千年,始终是那几样,是因为改无可改。它们已经最节省材料、节约兵力、威力至强,考生能想到用泥沙填充竹秆,很好了。”
司马韬感慨:“可见马匠郎的天赋啊。你们想,若把狼牙拍的尖刃全换成铁制,此兵械得多凶猛!”
桓真眉头一动,心想你也不想想马匠郎的年纪,若真有天赋,能被埋没到现在?
第244章 234 桓真心中的王葛
傅峻把从狼牙拍上掰来的细竹片扔到地上,上面全沾有血迹。他严肃道:“都看看。此兵械是以四根弯曲利竹,穿过厚木板的孔眼稳固的。孔眼特殊,把四根利竹束成坚固的粗刃。每条粗刃形似狼牙,被一条狼牙刃扎中,也会断肢裂骨。”
司马韬:“确实难对付。我敲断那些竹刃时发现,太硬了,使的什么竹料?”
卞眈:“毛竹。也就是说,狼牙拍砸击下来,我们只能躲。一旦躲闪不及,就算立刻认输、匠人考生拉住了吊杆,也不敢保证不被扎伤。”
司马韬:“所以要呈纵线登坡,一个人、一个人的过,每人都要这样走!”他比划的,正是王葛前一刻比划的“Z”形。
卞眈:“每人战斗力不同,有躲不过的怎么办?”
司马韬:“哼,那是本事不济,留在坡下当怂货吧。”
桓真:“按照规则,荆棘坡一半距离下,攻城方不能留人,否则以怯战论,判输。”
其余人急了,有的质疑:“规则有这条?何时说的?”
有的恼怒:“我怎不知?”
桓真:“诸多细致规则,临考时才公布。我也仅比你们多知这一项,至于从哪知悉的?莫问。”昨晚谢奕找他,告诉他族叔无事后,多聊了几句,谢奕以为规则全都公布了,无意中说漏了嘴。
刘清:“都别吵了。多这条规则又怎样?难道不合理么?”
司马韬:“合理个屁!只要拔掉匠师的旗子,每队攻城方折损的勇夫数不超过一半就行,管我们几人上坡、几人留在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