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活,谁愿死?还是被虐死!张三急切表达自己有用,他知道罪徒中还有内应,他能帮着点灯人更顺利的冒充苏峻!他不给祖刺史卖命了,他给点灯人卖命!
匠师考场外。
货郎比昨日多。太阳快落山,附近农户收了食摊,准备归家。冒充冯货郎的蒋游徼买了个麦饼,往地上一坐,面对着考场。
“喂!”蒋游徼叫一个倚着树、往考场内张望的货郎。
货郎头戴艳丽大花,挑着担过来,粗嗓门一笑:“唤我何事?”
蒋游徼撕一半饼递向对方:“拿着吧,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这饼难嚼、难咽,我吃一半正好。”
货郎接过饼后,蒋游徼不再看他,继续瞧着考场,叹声气。
货郎坐下,问:“有愁事?”
“哈哈,无。就是噎的。”
“你看这是啥?”货郎从筐中翻出个布包,解开。
蒋游徼眼直了:“肉饼?”
“对。你莫嫌我吝啬,若非你舍得给我一半麦饼,我可舍不得分你肉饼。拿着,也一人一半。哎呀拿着!”
蒋游徼眼眶红了,感激不已的样子道:“那我、那我可吃了啊。”他大口嚼,“嘿,肉饼就是不噎。”
货郎也开心的吃,肉饼放的时间太长,同样剌嗓子,他猛咳嗽数声,咳嗽声奇特,不像他说话声那么粗,若闭眼听,肯定能被误认是女娘在咳嗽。
蒋游徼递过竹壶,看着考场愁道:“我是后悔来会稽山了,早知匠人一直在里头考试,还不如在县城里头收些器物呢。我是踱衣县人,你是哪人?”
货郎的疑心在对方不断的唠叨中打消,接过竹壶,仍谨慎的先嗅、再含入嘴中一点,水没问题,但是也不再喝了。“我是本地人。”
“本地人好啊,听说城内的『木竹里』全是木匠肆,每天晚上光拣废料都能卖好多钱,真有这好事吗?”
“啊。是这样。”
“呀!”蒋游徼捂肚子,“我得去解手,一起去吗?”
货郎脸色很不好看。
蒋游徼纳闷的抓抓头,挑上担子就跑。
第226章 219 杀阉匪
他绕个圈,回到考官区,对主考官只讲出“找到线索”四字,再也忍不住腹内的翻江倒海,不停吐,吐至双眼涌泪、充斥血丝。
蒋游徼在考场外转悠半天,可不是白转的。他先查肉饼,有没有人跟狒娘子卖相同的肉饼?
狒娘子的尸身上,无任何值钱物,说明她没卖出去过肉饼,或者根本没想过卖肉饼,她仅仅是靠此举伪装成农妇。
因此,当戴花货郎拿出的肉饼,跟狒娘子竹篮中的饼一样时,蒋游徼眼都直了。终于找到线索!对方要么是狒娘子同伙,要么是杀她的凶徒。
这时蒋游徼已经在思索怎样脱身。
谁料,戴花货郎竟然分他一半肉饼,这肉可是……
如果不吃,对方起疑怎么办?
蒋游徼现在都不敢回想是怎么咬第一口的。他吐无可吐,赶紧说道:“此人是货郎打扮,身高七尺半,宽身板,头戴红色大布花,很惹眼,脖颈围着灰毛皮。还有,他说话声很粗,咳嗽声很细,太奇怪了。”
主考官:“要么咳嗽声是伪装,要么说话声是伪装。”
蒋游徼确定道:“他被饼呛了,咳嗽是真的。”
主考官摇头,王葛讲述的匪徒信息里,没有这种特征的匪。但这种时候,必须将对方当匪徒缉捕。“即便是他杀了狒娘子,也不似善类。还有,郡尉署传来消息,明日增派的二十贼曹就到,一直留此地协助你等。”
“不增郡兵,只增二十贼曹?”
“郡尉署如此安排,必有道理。”
“我明白了。不过不能等明日,我找勇夫帮忙,先拿下此货郎。”
“若反抗,杀!留好他的头。”
有首级才能辨别身份,才能领功。
天越来越晚,戴花货郎有点沉不住气了。阿兄不会被人识破身份吧?应该不会,他二人当初在莫干山是无名之辈,后来莫干山被剿,偶遇江县令后,才被重视。
但事情就怕万一啊。
货郎烦躁不已,摘下发髻旁的红花,先嗅一下簪杆,簪杆是用骨打磨的,再对着西沉的阳光欣赏布花的红。
看着看着,发现前方并排过来三个执棍的人。
左、右也是,百姓被他们撵走。
蒋游徼已经换回吏衣,也在包围货郎的人中,紧挨他的是蒙着面巾的司马冲。
货郎把花插回头上,不装了,细声问:“是你?饼好吃吗?”
蒋游徼冷笑:“考场内有你的同伙吧?”
货郎左手挽发鬓,右手一伸,指道:“小心,我必杀你。”
“阉狗!”
一勇夫嗤道:“我名『刀』,专杀阉狗!”
另一游徼也大声道:“我名『土』,专坑阉狗!”
其余游徼(除了张不开嘴的司马冲)、勇夫齐声:“杀阉狗!”
又打起来了。
打斗范围往考场这处偏移时,考生们能听到动静。
尽管被器物棚挡着,什么都瞧不到,王葛还是跟众人一样,往外面方向瞅一眼,然后收回心思,改造守城器械。
王葛改的第三件,是狼牙刺。
她原以为狼牙刺很完美,改无可改,才每次看到它都略过去。估计别的考生也同样无奈,这个模器才始终还在原来位置,没被动过。
当真没法再精进吗?她盯着那些狼牙般的尖刺,倘若把一半尖刺改为小型飞钩呢?
《六韬》中的《军用》篇记载:飞钩,长八寸,钩芒长四寸。
明代有一种“吊槔”器械,也是利用飞钩可砸、可钩拉的特性,结合汲水的桔槔原理而制。
王葛仍先在地上画,决定加飞钩后,就是底盘木架的改动了。这种升级版的“狼钩刺”,可以用来守护匠师旗子。
同时刻,罪徒山谷。
茅屋门开。
张三托着木枷前方,点灯人换了苏峻的罪衣,头发散乱,遮着大半张面孔,跟上张三的步伐走路。他整个人跟走神一样,显得萎靡,这正是苏峻一直以来的状态。
莫说旁人了,就算张三凑近了看,也找不到假苏峻的任何破绽。
五个郡兵都出来,将篱门关严,苏峻的尸体晚上再处理。
张三路过高乡兵时,不等他讲照例的话,高乡兵先低声斥道:“精神些,跟你往常一样。”
张三吓得仰头,高乡兵直直瞪他。张三这才晓得从前有多傻,还特意挑个老实、傻气的乡兵搭伴,没想到,是对方早做好上钩的姿态,就等他的自作聪明了。
为了活命,他深呼吸两下,神色不再惴惴。引着路,让点灯人坐回苏峻的位置,这过程中,将铁刀给回假苏峻。
张三跟往常似的,居高临下,警告周围罪徒:“那人是睡觉睡死的。此事已查清,谁都不许乱议论。尤其你!”瞪“苏峻”一眼后,他离去。
有的罪徒事不关己,有的罪徒看“苏峻”。
灰白乱发中,点灯人抬眼,说道:“他们连骗都懒得骗了。”
后方紧挨的罪徒问:“什么意思?他们审你什么了?”
“什么都没审,屋内尽黑,就让我靠墙坐着。”言罢,他闭目不再说话。从这刻起,他不再是袁彦叔,要彻彻底底变成苏峻。
张三招供:罪徒中至少有一个内应。是丹阳郡来的人跟他接头、交待任务时说漏的。
苏峻的性格,王长豫掌握的很清楚,加上袁彦叔自己的观察,得到结论:苏峻孤傲,虽想鼓动罪徒作乱,但心底瞧不起这些罪徒、也不认为一群带枷罪徒能制造多大的乱子,所以鼓动的话都是点到为止。
况且这阶段,罪徒中的内应也该知道,张三已经跟苏峻联系上,因此苏峻更不能多话。
山坡上,陶廉莫名的一晃神,踩到一尖利物,差点扎伤脚底。他拔出一木刺,给同行的三个游徼看:“有人故意在地上扎的。”
游徼甲:“匠师考试,竟有人如此阴损。”
游徼乙:“若被这种人考取匠师,那可真是……”
游徼丙:“留好证据,回去后跟察验匠吏说一下。”
陶廉:“天晚了,该回去了吧?”
游徼丙:“晚啥晚,一个时辰也黑不了天。总共遗失二十三个竹简,才找到五个,走,咱们再往那边找。”
夕阳余晖。
待陶廉下山来到庖厨时,正巧听到几个游徼在议论:“那匪是个阉夫,浑身硬功夫,跟铁打的一样。”
“确实难斗,差点杀了蒋游徼。”
“什么差点?蒋游徼说了,那是他和司马冲定好的计策。蒋游徼先激怒阉匪,正面吸引阉匪注意,司马冲袭击背后,一矛刺中阉夫的脖子。”
陶廉脑中轰鸣,感觉自己跟做梦一样,眼前的情景全都不真实了,听到“一矛刺中”,梦境感消失,回到真实!他希望这些人说的阉匪不是阿弟,只是凑巧跟阿弟相像。希望如果他们说的人真是阿弟,阿弟千万别执拗,能逃则逃。
可是接下来的话,将陶廉的妄想击碎。
“怪不得一穷货郎戴毛领呢,原来是为了遮掩这个。”
“幸亏司马冲那一矛,从上往下,在阉匪颈下戳出来的,没毁了他平滑的脖子,哈哈。”
“差点直接枭首!”
“其实很险,当时阉匪的拳头离蒋游徼心口,只有半寸。”
“不,他练的不是拳,跟苦荼不一样。阉匪功夫奇特,厉害的其实是指背。要是再精进几年,十个游徼一起上,也非他对手。”
“对了,阉匪兴许有同伙,在考场内,不知是何身份?”
“千万别是游徼,丢咱们的人。”
陶廉不再听,把饼使劲往嘴里塞,噎的流眼泪,离开庖厨,找个人少的地方一坐。真噎啊,他咣咣砸胸膛,泪珠子飞溅。
当年他听说莫干山的匪收留乞儿,就带着不到十岁的阿弟逃到那,谁知那么巧,遇到歹毒的狒娘子。他们根本没得罪她,她就把阿弟给……毁了。
幸亏山上有医者,阿弟格外体壮,才活下来。莫干山的人对他兄弟二人,哼,挺好的,可是没人教他们武艺。他们在山上混了五年后,匪首才让他们在练武场跟着学。
后来才知,是官署要剿匪了,他和阿弟习功夫,能顶些用。这期间,狒娘子不知啥原因,来过莫干山一次。不管过多少年,他和阿弟都能一眼认出仇人。可恨,认出她有什么用?她是心狠手辣、食人的狒娘子啊!
再后来,莫干山树倒人散,他和阿弟辗转投奔泾县县令江扬。
他们吃尽苦头,终于学到了本领,只要做好江县令这桩交易,就能拿到剩下的钱,找一处野山,掳些百姓自立为王。没想到,刚来会稽山就被……就被……
司马冲,蒋游徼。
司马冲!!
蒋游徼!!
歘歘歘歘……咚咚……王葛梦里刀光剑影,然后是连续、越来越响好似贴到耳边般的鼓音把她吵醒。
天将亮,制作区、计时鼓处的火盆都熄了。熬了半宿的考生这时候或蜷缩、或坐着睡,待卯时鼓响,就彼此错开领早食、如厕。
王葛在子正时刻已经用掉今天的首次休息间隙,只能等午正时候用掉第二次。不睡了,她来器物架前,选择第四种可改良的器械:蒺藜网。
模器网绳上的蒺藜是木制的,应是提醒考生,铁材料有限、或打造比较麻烦。但实战时使用木蒺藜,比铁蒺藜的效果差多了。
用什么替代木蒺藜,不再减低伤人效果呢?
王葛的奖励材料里有泥沙,山里有无数荆棘刺,那就用泥和着藤条碎皮,制成泥球(藤条纤维可加固泥球的硬度),外裹荆棘刺,制成泥蒺藜。
泥版蒺藜网的伤害,分两样。除了泥蒺藜,还要增添一个设计。像上次制粪汁泥球一样的方法,但是不用粪汁了,因为是演习,改成伤害弱的泥汤,里面同样加上荆棘刺。把这种泥球放在木条楔成的四方框里,四方框的四角系在麻绳上,一旦泥蒺藜网弹向攻城方,攻城方使用兵器打、撑等方法抵御这拨攻击,就会震碎脆弱的泥球,泥汁混乱他们视线的同时,荆棘刺也会飞溅。
剩下的难点,就是泥蒺藜网固定在哪?以什么方式弹射?
不,不用弹射。弹射很难拣回网,好容易制作的网仅使用一次就废掉,太可惜了。
那就仿效在急训营设计的战船“拍竿”!
把蒺藜网的两边固定在两根竹竿上,竹竿分别由后方的固定竿牵引住。
要牵引就得有轱辘,还需能收、能放的长绳。
轱辘好制。
关键是得自制两个绞盘(奖励材料里只有一个绞盘,且不一定适用)。绞盘首先必须能快速放绳,收绳其次。
有主意了。设置“X”形支架,牢牢楔进地里,固定。支架上头架坚硬的毛竹竹秆,然后把支架上端的“V”口封顶。竹秆两侧楔木材料堵头,最大的堵头最好削成齿轮状,便于徒手旋转竹秆,如果时间来不及,就削成四方形或三角形也可以。
竹秆的两端位置,系两条麻绳(麻绳另端通过两根固定竿的轱辘,牵制绑有蒺藜网的两根拍竿),均打死扣,把麻绳收在竹秆上,直至挂着蒺藜网的拍竿接近垂直。
最后的难点,简易绞盘没有剎片,一松手,蒺藜网就倒下去了。王葛有办法,先把麻绳收紧后,在一尺距离处,打环扣,此处位置各插地里木桩(如果没有粗木棍,就几个细木棍拼成一个桩,一定要结实),把两个绳环套进两个水平线上的木桩,就能代替绞盘剎片。
战斗过程中,放倒蒺藜网一次后,如果有机会,两个队员迅速拽绳,把拍竿重新拽的接近垂直,把绳环往木桩里套。如果再有机会,把麻绳缠回绞盘。因为不缠回绞盘,第二次使用蒺藜网、直接摘绳环,很难确保两条拍竿同时倒下,如果网侧倾,就失去作用了。
当然,一切得等明天实际制作时,看情况再进行改动,甚至淘汰这种器械也不是不可能。
太费劲了!且易做无用功。
这就是兵匠师吗?这就是天工技能的木匠师所忙碌的吗?在兵荒马乱的时代,天工技能远比巧绝技能利于朝廷啊。
天微亮。
司马冲蒙着面巾,刚从茅厕出来就看到讨厌的人,陶廉。
“你伤好了?”陶廉问。
“嗯。”
“你比我强。”
废话!司马冲不想理对方,陶廉伸臂,抓着长木棍拦住他,在他怒目下,陶廉呼口气,说道:“之前揍你多少下,你还回来吧,我绝不还手。”
司马冲挡开木棍走。
陶廉在后喊道:“阉匪的同伙,你等听好了,你等若杀司马冲,先过我这关!我名陶廉!”
司马冲步子一停,回首望。
陶廉以一副我敬你做的事、但非敬你人的样子,“哼”一声离去:不能莽撞,司马冲、蒋游徼肯定都要杀,但在这之前,仍要按原来的计策,利用司马冲接近桓真。待他完成交易,杀死这些人,拿了剩下的雇金后,就去吴郡寻找狒娘子下落,杀她为阿弟报完最后的仇。
远处的山谷。
一罪徒惊恐叫道:“死人了,又死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叫乡兵,还能怎么办?”
“两个人了!每天只食一顿,枷又这么沉,我们早晚都会被折腾死!”
“乡兵过来时你也这样说啊。”
带着沉重大枷,罪徒们再吵也打不起来。
这回是别的乡兵过来,确定人没气息后,把惊恐中的罪徒提过来,跟袁彦叔合并为同枷。
那人在前,袁彦叔在后。
第228章 221 谢奕的推断
以“苏峻”之性格,鼓动人心时才会挑唆几句,除此,一天都不愿言语。
乡兵离开后,惊恐罪徒渐渐不惊恐,也沉默不语。
袁彦叔垂着头,眼不睁。这个刚跟他并枷的人,表现越沉稳,越说明……此人很可能是罪徒中的内应。
除了这一个,还有其余内应么?
祖约手下无猛将,为表诚心招揽苏峻,派来接应的,必是祖约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有无可能是他侄儿祖涣?
莫急躁,只管扮好苏峻,秘密很快就全揭开了。
山谷与第二座山的中间地带,“枯叶”翻身,露出急躁戾气面孔,此人“呸、呸”两下,吐出腥乎乎的草根。
他旁边的人也趴不住了,仰天,摸索到布囊,捏一撮麦粒放嘴里,差点呛着:“过的真慢啊,我的水已经喝完两壶了。”
“咱们每天闲在这,不如去前山宰些小畜生。”
第三个“枯叶人”疲倦声警告:“别乱来,你知道前山有多少勇夫?”
“怕甚?我单手就能杀俩。”
“若同时遇到五个、六个呢?他们有弓,我们什么都没有。”
这些枯叶人不是声名狼藉的恶匪、就是劣迹斑斑的贼寇,雇他们的人也不简单,有的声称来自丹阳郡,有的声称是吴郡、吴兴郡的商贾。
不过,匪寇们接的任务是相同的,来会稽郡前,各雇主给他们的过所竹牌上,除了籍贯、姓名为假,竹牌本身、担保的官吏也全为真,可见雇主的本事很厉害。匪寇们乔装成普通百姓,或跟着商队来会稽山,沿途亭吏查不出破绽,为求稳妥,雇主不许他们携带兵器,农具也不行。
沉默片刻后,第三枯叶人又道:“你们没发现,那只猎鹰从昨日飞走后,没再回……”
仰天的匪看到天际出现一黑点,赶忙打断他话:“说啥来啥。别动,谁都别动!”
鹰飞过此山后,几人刚松口气,就由后向前传递来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丹阳郡的李稻兄弟三人不见了!
不见了?啥时候不见的?是夜里解手迷路了、逃跑不干了、还是……觉得躲在此处憋屈,私自去前山杀勇夫了?
那仨蠢货万一被勇夫活捉,拷问出这个潜藏地,那他们这些人继续趴于此,岂不等着被官署一网打尽?可是派人寻找李稻三人,也难!谁知道仨蠢货往哪个方向走的?
怎么办?
匪寇们开始躁动,远望这片坡,数不过来的“草皮”涌挪退移,跟庞大妖物睡醒了,开始伸展躯体似的骇人。
这时,猎鹰“云逐”已飞过罪徒山谷,继续往前,未发现危险,往回返,降低、靠近罪徒山谷,钻进林间。
它静静候在茅屋后不远,一直到午时,没人来。
那就返回。
照例,云逐飞越勇夫们射猎的山头,看到有勇夫牵马回走,也看到勇夫为了猎物争抢打斗。不管。
它再绕匠师考场一圈,看到有骑马的队伍进入考场。不管。
主考官仰头望眼猎鹰,没管。考核期间出现在上空的鹰,都是郡署的。
主考官没想到,郡署派来的二十贼曹,各个气势虎猛,不输郡兵,且由郡尉的伯公子谢奕带队。谢奕先察验几具匪徒的尸体,有功当赏、重赏、立赏,才能激励人心向勇。
跟紧谢奕身后的,一个是曾在急训营配合侦察智囊案的陆贼曹,另一个姓田,看上去比谢奕大不了多少。
详细的诛匪情况,谢奕都已经知晓了,他在狒娘子、齐短人、多智虫的尸体处略停,这仨好辨认。苦荼、阉匪只有首级完整,被装在木盒里。
全察验完后,谢奕说道:“匪就是匪,心境永远不会随着本领的增强而强。发现没,他们有个共同点。既怕官署认出他们,又怕乔装成普通百姓后,真正的百姓见到他们不惧、不怕。所以不管怎么乔装,也要留住绰号的特性。”
主考官放心了,谢奕这些话,等于定下几具尸体就是被通缉的恶匪。如此,那些赴难陨身的游徼家人,可得到更多的补偿。
田贼曹知道谢奕在教他,他若有所思,重新观察尸体。“我明白了,他们虽然换了布衣,有的装成老翁,有的装成农妇,但改变的只是外衣。比如多智虫的胡须,仍跟通缉画像上一样,边角剪得整齐,眉尾也长。只有这样,才显得他讲什么话都高深莫测的模样,令旁人信服。”
谢奕赞句“对”后,示意陆贼曹留在这。他则与主考官离开,一边道:“阉匪绰号『猰貐』,早先和他兄长在吴兴郡的莫干山为匪,后来逃到宣城郡,一直藏身泾县。此人虽不在廷尉府的通缉名录里,但是作恶不少。他兄长也有绰号,主考官不妨猜一下。”
“貙?”
《尔雅》中有此兽的解释:猰貐,类貙,食人。
谢奕:“对。那妪匪食人,阉匪也食人。猰貐杀狒,呵呵,这二匪,说不定早有仇怨,倒是替我等解决了一患。”
主考官不知道诛阉匪的细节,谢奕知晓多少,就把昨天蒋游徼查案,然后众游徼、勇夫一起诛匪的事详述。他担忧道:“考场内,很可能有阉匪的同伙。会是『貙』么?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考场内?游徼?匠吏?还是考生?唉,从齐短人、多智虫开始,没完没了,猰貐死了,得查貙。揪出貙以后,又会引出啥?”说到这,他苦笑。匪就是匪,欺软怕硬,咋不去郡武比考场捣乱?干嘛一直在匠师考场闹腾。
谢奕道:“不管来多少人,只要他们露破绽,就能查到。难处是时间紧。”真正的乱子,没几天了。
主考官误会了,说道:“是啊,明日就要第五项考核了,要迁场地,选一部分游徼、匠吏过去,万一把貙选中,那不麻烦了。”
谢奕望着器物棚方向,道:“现在能确定的是,貙非匠吏身份,是游徼身份。还能确定此匪的目的,非冲着考生来的。”
“为何如此推断?”
“貙、猰貐兄弟俩在莫干山没有名气,是因为学武不精。到了泾县,被人赏识,苦练多年,终于有了本领。人的精力有限,他们没有时间学匠技。所以冒充游徼可以,冒充匠吏或考生,稍不注意就被人识破。倘若他们的任务是杀某考生,该在前来会稽山的途中动手,不会等考生进入考场。”
因此,只查游徼!
猰貐(yàyǔ):类貙(chū),虎爪,食人,迅走。
第229章 222 司马冲的推断
第四考项“匠师守城之谋”,将在下午申正结束,跟郡武比第二考项的结束时间一样。
现在是未初。
王葛重新拿起投石机的模器,开始改造第五样守城器械。
她要将单杠杆改为双杠杆。人力拉绳的一端,二绳呈“丫”汇为一绳;另一端的顶部则横架半弧竹筒,放置滚满荆棘刺的泥球;双杠杆之间,编织竹条盾,用麻绳绑紧在两条杠杆上。
那么此器械就既拥有投泥球的作用,也可以作为防御盾牌,一旦攻城方朝她和队员掷伤害物,她与队员立即躲至竹条盾后头,起码可以挡过一至两轮攻击。
当然,一切全是最完美的设想。
改造的首要难点,是横架的半弧竹筒,弧深多少?需要几个竹筒拼接?肯定要跟泥球的大小匹配。王葛由奖励材料中有“泥沙”推断,第五考项中,不会允许考生使用山土制器,甚至水的提供都是定量的。
看明天吧,给她的泥沙到底有多少。所以,她在木牍上画三种规格的承载竹筒:最小的规格,是三截长、对劈的毛竹秆;最大规格,是将三截长、三个合适弧度的毛竹秆捆绑成半弧竹筒。
改造的次难点,是泥球制造。不能坚固,投出它们后,无论击中目标或打空落到地上,都要保证泥球碎掉。不然被攻城方拣起来反投,那就麻烦了。
最后的难点,是将这种器械固定在地上,还是可移动?唉,要是能提前知道战场陡坡的地势就好了。
“这坡可真陡啊,鹰飞过来都没处落脚。”
“蠢货,住口。”
“怕啥?又没人。”
“你俩都住口。”
三个鬼祟而行的匪徒,分别叫李稻、李梅、李跪,正是匪寇隐藏地偷跑的三人。他们非亲兄弟,除了李稻本来叫李大郎,“李”姓是真的,“稻”名和另两人的姓、名全是结拜时起的。
结拜之地长有梅树,当时三人唯一的口粮是李大郎带的稻米,又因结拜时跪天地,就分别叫李稻、李梅、李跪。从起名这方面,可见三兄弟没一个聪明人。
所以下山没多远就跑偏了,之后便在越来越偏与兜圈中交替。
好在他们还知道,必须走有枯叶的路,枯叶得多、得和他们布袍上缝制的槭树叶一样。他们不是胆怯逃跑,跟某些匪寇的莽撞念头一样,不甘心潜伏,想在举事之前杀一些勇夫,杀完再返回不就行了。
矗立三人前方的陡坡挺高,也很长,两侧都望不到边。
“小心,有人过来。”李稻眼力最好,慌忙提醒。
三人赶紧戴上帽,熟练的往地上一趴,头脚方向与来人的方向一致,如此才不容易被踩中。
走过来的人不少,不适合下手,兄弟仨大气不敢出,直到这些人走远。
李跪闷声问:“他们就是勇夫吗?”
李稻小心翼翼抬头:“不是。勇夫都有马。”
李梅闷声赞:“大兄说的对。”
李稻:“行了,起来,跟上我。去看看,这些人穿着吏衣,来此处一定有原由。”
离远看时,没觉得坡多难爬,真爬上来才知艰难,矮藤都是荆棘枝。
李跪问:“咋长这么多荆棘?跟特意从别处挖了种在这一样。”
李梅:“幸亏树叶厚,适合隐藏。”
李稻:“不好,又来人了。”
三人赶紧贴紧地面,仓促中,荆棘划伤他们的脸。
“倒霉鬼”的命运就此开始,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有队伍在坡顶、坡下走动,渐渐把李稻三人卡在陡坡,不敢上也不敢下。为了趴稳,他们的手和脚都被扎伤。
最后,李跪哭了:“大兄,二兄,咱们先别折腾了,趴这歇会吧。”
倒霉鬼们不知,此时他们若不嫌费劲,一点点挪移离开这里,或许能活命,或许就不会被一种叫“狼牙拍”的新型守城器械,像拍苍蝇一样把他们拍死在枯叶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