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匠师—— by悟空嚼糖
悟空嚼糖  发于:2024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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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人反应迅速,全都盯上了山阴县的准匠师。那场面,连男女之防都抛掉,孟娘子为了争一个中等准匠师,把那郎君拉扯的脸都臊紫了。
卯正一刻。
各监管匠吏带领各急训营熟悉一遍考场。
只能熟悉一遍!十列井字格,由北向南开始走、折回来、再由北向南……没有重复观察的机会。匠吏那侧的“安全空地”不许踏入。
王葛双眼舍不得眨,仔细观察所经“井”字的“口框”大小,可惜啊,和她预想的一样,毫无规律可寻。
首先十列井格的布局各不相同。
再就是每一列的口框跨度……最长距为整三尺,最短距为二尺余。有时一个大口框挨一个小的;有时连续几个小“口框”,腿长者倒是能一步跨两个。
全部走完,她总结了两点注意事项:非万不得已,绝不能一步跨两道麻绳,步距越大,尺寸掌握越失控;上场的顺序已经定下,第一轮沈大头为甲,她为乙,她负责目测时,不能因处在“安全空地”而忘乎所以,如果碰了“井”字侧面探出来的木棍,铜铃也会被牵动,那可输的太冤枉了。
林木苑众人重回待考区域后,还差一刻就到辰初。
每人赶紧在足底绑“凵”形木履。其实算不上履,就是特制的带系绳的木底板。穿着鞋绑上它,绑紧后觉得不跟脚,允许填充稻草,直到把脚卡牢固。
统一制式的履,便于匠吏测量。昨晚就发给了准匠师,每人都试过了,绑好后得像鸭子一样走路,脚掌没法打弯。
裤管也要绑,用草绳一圈圈缠到膝盖下。好在没人胡涂到穿裙来比赛。
第一声计时鼓响了。
先上场的十组小队,来自南乔苑。南乔苑是句章县的急训营。
匠吏喊道:“各自就位,第三声鼓后,比试开始。”
十个甲队员就位。全都双步并拢挨近麻绳而站,他们躬低腰背,双手或负于腰后、或叉在腰侧。
十个匠吏就位。匠吏手中两把尺,一为矩尺、一为短直尺。他们先沿甲的“凵”履前端,划水平线至右侧“安全空地”。这条线段,既是甲的起步线,也是乙的目测起始线。
甲落脚踢到麻绳,或触响铜铃,算小队失误;匠吏根据乙的目测数值往前量,和麻绳重迭,也算小队失误。
十个乙队员就位。有七个做了相同的趴地动作,另外三个犹豫后,两个也趴下了。
不能小瞧任何人啊,九个目测者的策略,都跟王葛的策略一样。负责目测的,一定要爬行、脸贴地面前进。只有这样才不会受木棍、麻绳、铜铃的干扰。
咚!第二声计时鼓响。
匠吏再喊:“目测者的步距,跟行走者的步距误差,不得超过三个分距。”
准匠师们明白,三个分距内(约0.7厘米)的误差是允许的。因为甲走井字格时,身体躬的再低,视线离脚底板也隔着三尺左右的高度,挨的再近就走不稳路了。
比赛开始!
一千余观赛者也不由自主的敛息,聚精会神!将自己代入行走甲、或目测乙。
比赛结束……甲乙调换……重新开始……再次结束。
这二十人从上场到全军覆没,不到一刻时间。
观赛者瞠目结舌!没一人傻到幸灾乐祸。
南乔苑再上十组队员。
可能受上组的影响,淘汰的更快,走井格的队员先后出现摔倒的。
又十组,继续出现摔倒的。成绩最好的小队,都未走过十五个井格数。
一直到最后十组……南乔苑真的全军覆没了。
好丢脸啊,带领他们的主事匠吏本来是圆脸,紧咬牙,硬生生绷成方脸!
菀柳苑上场。其为永兴县的急训营。
随匠吏喊“各自就位”,头十组队员摩拳擦掌,刚刚鼓舞的气势到达了顶峰。
可惜气势并不能增强基本功,甲队员抬第一脚时,汗就出来了。脚越过麻绳的瞬间,尺寸掌握立即不准确。穿了木履后,一个呼吸间不落脚,身体就会乱倾,他们总算理解了那些摔倒的人。
相对来说,乙较轻松,允许他们在安全空地前进、倒退、跪伏、爬行,只要能测准,啥姿态都行。但甲不行!如果没练过功夫,甲抬起一只脚后,一个呼吸内必须落脚。
一个呼吸间,离地三尺的高度,最多三个分距的误差,谁能连续成功五十步?还想跨两道麻绳?做梦吧!
永兴县第一拨的准匠师们失败、第二拨失败、再一拨又失败……
全军覆没!
“咳!”有作伴的了,南乔苑主事匠吏又变回了圆脸。
君树柔木苑上场。其为山阴县的主急训营。
三声计时鼓后,第一个十组……头一次出现走到三十多个井字格的甲队员!遗憾的是也达到了三次失误数。
第二个十组……过三十五个井字格了、过四十个了!
天哪,全场静谧!其实这个时候,绝大部分人都希望出现佼佼者。因为今日来的一千多人,代表的是会稽郡准匠师的整体水平,一个人都过不了,说明准匠师们也太差了,怎么跟初级匠师竞逐?
全场唏嘘!这个甲队员走到了四十二个井字格,因为乙的目测报数达到三次失误,失败了。
队员调换。由乙行走,甲目测。
唉!乙因为刚才犯的错,情绪不稳,只走了五步,就达到三次失误。
最有希望得胜的小队啊,就这样被淘汰。可见队员的选择有多重要。
这组小队的成绩,剩余的四拨人无一超越。
君树柔木苑,全军覆没。
轮到林木苑上场了,这个次序太不利。
山阴县的准匠师,代表着一个郡的最高水平,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他们都没有一个队能走完五十井格,何况别县?
林木苑的气势,自头一拨上场,就可见的颓废。
不争气啊,气的孟女吏在内的几个匠吏鼻孔都涨了!
头十组……甲乙调换……全败;
次十组……甲乙调换……全败;
孟娘子在第四拨,也败了。
匠吏喊的都没劲了:“林木苑最后十组,各自就位。”
王葛踩着鸭子步,秉着上战场的心态,整个身体贴于地,盯紧沈大头的“凵”履前挡板。
曾经告诫阿弟的话,今日用在了她自己身上:平日万般辛苦,为的就是关键时候稳住!
王葛,你可以的,不要管沈大头的表现,谁都不要管!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至少能胜一轮!稳住,不负家中期望,也不负自己!

第一声计时鼓,跟她的心跳赶在同一个频率。组成“井”字的木棍、麻绳近在咫尺,绳上的小铜铃显得各个阴险。
第二声鼓音后,王葛手脚并用、匍匐前行,脸的位置到达第三个井框。
沈大头不断的深呼吸,要相信她,相信她……队友是他选的,要相信她。她是头等准匠师,必然不凡!
这种情况下,王葛敢如此自信?孟女吏拧紧了眉头。
全场侧目于王葛,绝大多数瞬间不再注视。特立独行者,不是极优秀,就是极愚蠢。
“二尺整!”王葛回头喊。
“凵”履长度是统一的,一尺四寸。
第一个井框纵长二尺七寸二分。二分是前后麻绳各粗一分。
沈大头的起步线,距离第一根麻绳仅一寸一分。一分是麻绳所占的长度。他视线得直上直下,才能确定麻绳的粗度恰好为一个分距。这个时候,千万别去卡“三个分距”的误差,最好达到零误差!
他先迈右脚。
右脚前端至左脚前端的间距,要达到王葛喊的二尺整。所以右脚前端跟后面的第一根麻绳,距离得为一尺八寸九分。
对于“安全空地”的匠吏来说,二尺整好测,快速验“过”。
王葛一直回头瞧着,紧随匠吏之后喊:“二尺三寸二分!”
第二个井框纵长二尺二寸。若加上前后麻绳,则为二尺二寸二分。
现在沈大头的右脚前端距第二根麻绳,为八寸一分。但得注意,若加上麻绳,就变为八寸两分。
所以要迈到王葛报的二尺三寸二分,跨过麻绳后,沈大头左脚前端距离第三根麻绳,仅有七寸(若算上第三根麻绳,为七寸一分)。
“错!”旁边的队伍出现了第一次误差。
沈大头的心跟着一哆嗦。天太热了,他左脚落地,豆大的汗珠也滴落。匠吏测量,他赶忙擦掉汗,万一汗水把铜铃打响,那才冤哩。
“过。”
王葛立即报第三个数值,扭头向前爬行,这回只连爬两个井格。
太阳炙烤着大地,大地烘着她。
沈大头在第五个井格出现了首次误差。王葛目测无问题,他多踏出四个分距。
王葛只得退回来,重新测量他下一步的落脚距离。
第八个井格后,沈大头趁匠吏测量,直起上躯稍微缓解一下腰背。太紧张,导致身体紧绷到极致。
王葛则在这个间隙,打量四周,其余九个小队,甲乙队员都调换了,在进行第二轮的考核。
匠吏:“过。”
王葛:“二尺四寸七分!”
沈大头重躬腰背,踏出步伐。
从第十个井格时,绳粗不再是整一分距了,粗的达到二分,细的也有一分半的。
第十三个井格,出现二次误差。
还是沈大头的原因,他的眼被汗水杀疼,脚踝比腰背还难受,木履如铁,误差达到了五个分距!
“呼……”他深呼吸调整,太难了,太难了。这时才知道,之前走了四十二个井格的匠郎有多厉害。
可以预见,两个月后的匠师大比,竞争将会多可怕!
第十四井格,过。
第十七井格,沈大头背僵、腰僵,脚疼难忍,疼出了泪。装着擦汗,实为擦泪。
第二十一井格,他大叫一声:“啊……”
落脚的瞬间,他差点趴倒。双手硬生生摁住弓着的膝,将自己撑稳。
呵哈、呵哈、呵哈!沈大头累的嘴都闭不上了,一连串的急喘,手仍撑在膝上。不行了,他的脚一点也迈不动了。
非木履之错,是他基本功不过关,导致全身都在使力,导致浑身筋骨错位般的疼。
沈大头的自责,林木苑其余准匠师感同身受。除了王葛这个小队,所有人已经折戟,连走过十个格的都没有。
素日引以为傲的分寸度量,在井绳干扰下,在木履、在视线高度干扰下,又退回到了匠工时期。
匠吏:“错。”
此为第三次误差。
甲乙调换。
王葛起身,先走回起点。沈匠郎失败了也好,他是坚持不到最后的,拼搏不能只靠精神,必须有真本事!
沈大头脸皮也够厚,先踏到安全空地,然后爬回起点,手脚倒腾转个圈,就位。他轻“咝”一声,地挺烫。
败了就是败了,不能影响第二轮。现在起,他只顾目测、报数,不要替王葛操心。这是昨天组队后,她特意叮嘱的。
林木苑就剩王葛二人了,被千人瞩目,她不畏,反而更沉静。
她已就位,就位的方式与众不同。
旁人的双足,一开始都是慎之又慎并拢,唯她分开一尺。只低头调整一下,令木履前端在一个水平线上,距首根麻绳仅有九分。加上麻绳的距离,正好一寸。她腰背下沉,手负在后,胳膊肘向外弓,利于稳定身体平衡。
这段时间,各急训营的准匠师们苦于每日任务,都在精练各项技艺,以求晋阶。没人知道,从那次槭树林命案后,王葛每天都没放下“分寸度量”这项基本功。
她的练习方式就是走路,把步伐间距卡在自己定义的分寸间。每天更换尺寸,精确到分。久而久之,此项基本功更上层楼!
只要沈大头不出现严重失误,她就能赢。
她若不赢,无人能赢!
匠吏划好了线,喊道:“开始!”
沈大头:“二尺整!”
王葛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唤起他的噩梦回忆。他立即摒除杂念,喊的步距,跟王葛让他走的第一步是一样的。
都是二尺整。
王葛提前留出了绳粗,踏出的就为一尺九寸整。她也先迈右脚,落地后,右脚前端距离第二根麻绳八寸。加上绳粗,为八寸一分。
第一步是最容易的,她没显得比别人强。
匠吏验“过”。
沈大头记性真好,也很聪明,第二步的数值,他喊的仍和王葛目测时所报的数值一样:“二尺三寸二分!”
王葛抬左脚,落地。
匠吏:“过。”
第三井格……过。
一直都在紧盯的林木苑众吏,皆攥紧了拳。
三步!他们已瞧出点眉目了。王葛从沈匠郎报数后就抬脚、落地,毫不犹豫!
第四井格,过。
第七井格,过。
第十一、十五、二十一……已经超越沈大头的成绩了!
全场静谧,观赛者更加肃容。上千人的氛围,仿佛又回到山阴县走了四十二井格的小队时。
二十七井格,过。
三十五井格,过。
天哪!天哪天哪、天哪!观赛的每个准匠师都将自身化为王葛,跟着她抬脚、落地……抬脚、落地……
“呼、呼、呼!”不行,要憋死了才想起来,观看比赛允许喘气。
四十个井格……四十三井格……
啊……破最高成绩了!
每个观赛者心中,都像揣了个指头大小的自己。现场不能喧哗,指头小人代他们在心里激动长嚎。
四十六井格!
四十八井格!
四十九、五十!
若此时有外人来,会发现春卉匠肆好吓人。一千余人啊,都在仰天或捶胸、或张着大嘴,完全是一副千人喧嚣的疯癫状态。实际呢,一丁点动静都听不到。
静谧的可怕。
随匠吏最后一声“过”,一次失误都没有的王葛很茫然。是考完了吧?
沈大头也很茫然,都没敢爬起来。是考完了吧?
匠吏蹲着,环顾四方同样茫然,都没敢抱起尺。咋回事?没人说话哩?是考完了呀?

王葛小队将众人低落的情绪短暂振奋,很快又低落。
之后的队伍别说成功了,连一半的井格数都没有超越,且越往后越差!超过四十个井格成绩的,除了王葛,还是山阴县那名准匠师。
翌日下午申初,十一个急训营全部考完,然后是今晚的个人考核赛。
个人考核赛也分两轮比试。
首轮试,入夜后戌正时刻开始,考场就在春卉匠肆。考核内容为夜走“井格”,匠吏顶替“目测队员”身份,考生只有一次机会走完五十个井格。
通过首轮比试,才能参加次轮赛。需注意,允许放弃报名,若报名后失败了,惩罚是逐出急训营。
次轮试,要待所有分考场统计出首轮试的赢者后,少数汇于多数者的考场,进行最终的竞逐。
夜走井格,失败后的代价这么大?众准匠师纷纷苦笑,白天都完不成的任务,何况夜晚。燃烛能顶何用,烛光能赶上阳光明亮吗?
春卉肆人去场空,唯有王葛报名,她本来就是冲着个人竞逐赛来的。
林木苑的吏,除了孟女吏留下,还有一位姓常的女吏。
戌正到。
由匠吏指定一列井格后,两侧的安全空地,每隔三步挑起一个烛笼。
王葛重穿“凵”形木履,就位。
她左手侧,负责目测的匠吏就位。
此吏没趴地,而是弓步屈膝,双手暂撑在腿上。此人的等待姿势引起王葛重视,这就是匠师与准匠师的区别!
负责测量的匠吏划线,就位。
只她一人比试,仍严格按照规则,三次计时鼓后开始……结束。走完的速度,比和沈大头搭档缩短一大半时长。
目测的匠吏心里可不得劲了,总觉得如果他报数再快些,王葛还能完成的更快。头等准匠师已经这么厉害了吗?太打击他这个匠师了。
常女吏赞道:“瞧出来了么,王小娘子已经提前达到了『以心为尺』的境界。”
孟女吏回忆以往,感慨道:“当年我考取准匠师后,走了两年弯路,只知提升各项技巧,忘了『规矩』始终是匠人的基础。但王葛小小年纪,竟一直秉持匠人初心。”
“毕竟是头等准匠师啊。”
卯初,天边刚泛清亮,王葛就随孟女吏、常女吏离开春卉匠肆,步行前往竞逐赛考核地,福履匠肆。
她倒是知道“福履”二字的出处,源于《诗经樛木》,意思为福禄。
福履匠肆紧邻竹木亭,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参加最后这轮竞逐的,只有一百名额。九十九名初级匠师,一名准匠师。
考核时限:辰初至下午申初。
考核内容:根据“井”字造物,或实用、或雅致、或博趣,不得脱离“井”字寓意。
材料:木、竹、草、荆条。最多择取两种。
每类材料的工具最多择取三件。
百名竞逐者,每人一个制作区。王葛选的材料为木料、竹料,工具有木柄铜锯,刻刀,最小的斧,篾刀,刮刀,磨石。
一百竞逐者,只奖励前三名。唯第一名录入匠师履历!
从第五十一名次往后的竞逐者,都要接受不同程度的惩罚,具体惩罚,赛后公布。
王葛进入制作区。她的对手均为初级匠师,制何物才能稳赢?
此时此刻,南山对岸。
王荇坐在马背上,遥望山顶薄霭,浩瀚江面,兴奋的跟身后的袁彦叔说:“袁阿兄,对岸真是我阿姊修学的南山吗?高山大川,我知道了!我知道『山』字该怎样运笔才更显气势了。袁阿兄快看,江中有大鱼,呀,不见了。袁阿兄你看到了吗?”
别看王荇小嘴吧吧的,其实还没习惯哩。怪不得以前叫袁阿叔,对方都不应,原来阿叔是阿兄,只比桓阿兄年长一岁。
“未看到。”袁彦叔下颌又疼又痒,忍不住搓一下。
袁山甫来清河庄授学,另有用意,没想到能和游历了近两年的儿郎相遇。慈父做的首件事,就是把袁彦叔的假胡须撕下来,都扯出血珠子了。然后抡起竹尺,狠狠抽在袁彦叔腿肚子上。
袁夫子惩戒学童的竹尺分型号,打小学童的,是二尺长、三指宽;打成童的,加厚。
他揍完儿郎后,问:“王荇还算聪慧,他的字是你教的?”
“少许是。”
“少许?他另有夫子?谁啊?”
“国子祭酒张儒师。”
袁彦叔现在回想阿父嘴角一抽的神情,都觉得好笑。
江面又破浪,这回袁彦叔看到了,小家伙还真没夸大,那大鱼仅现出水面的黑脊就有丈长。
他把王荇抱下马背,二人沿江边行走。前方林立而起不少屋肆,还有新开辟的宽道,道上的车痕多而深,令袁彦叔想起清河庄的匠人迁徙。
对面缓步而来一群人,后方是十数牵马的强壮部曲。前面行走的,是三个郎君和三个幼童,幼童中有两个是女童。男童是谢据;穿着最俏丽、黑衣黄裳的女童,是司马南弟;另个白衣粉裳的,是卞恣。
袁彦叔牵紧了王荇的小手,这孩子还想着刚才的大鱼,遗憾道:“若我阿姊在就好了,她一定能造出把大鱼钩出江面的利器。”
王荇声音并不高,可司马南弟耳尖,立即道:“真敢吹!”
阿荇知道这些人来历不凡,惹不起,怕袁阿兄为他出头,先仰起脸向他笑笑,快速跟这些人错过去。
谁知,袁彦叔戴着笠,都被对方一个郎君识破身份。
“是陈郡袁郎君吗?”此人笑容和煦,气质出尘,明明未及弱冠之年,偏有一种经历了岁月的稳重感。这种稳重,与长相无关。
他也向王荇笑,没有因阿荇是小童就忽视。
袁彦叔察觉不到敌意,揖礼回道:“陈郡袁乔。”
此人回礼:“琅琊王悦。”
他左边的年少郎君一听果然是陈郡袁彦叔,立即笑着揖礼:“陈郡谢奕。这是我二弟谢据。”
右边的郎君最丰神俊逸,揖礼道:“嗯嗯司马冲。”
司马南弟小抬头纹挤起,替叔父解释:“他说他是乡兵司马冲。”
“后边呆着。”司马冲揪着侄女一侧羊角髻,把她揪到身后。
司马南弟探出脑袋,冲王荇疾语道:“我叫司马南弟,南山小学学童,刚才得罪了。她是我同门。”
卞恣大方一笑:“南山小学学童,卞恣。”
王荇揖礼:“清河庄小学学童,王荇。”他的正式学童身份已经定下。
若是王葛在这肯定暗翻白眼,古人见面好麻烦,介绍完一圈,饭都凉了。
“王荇?”谢据过来,说道:“我有一位王葛同门,她阿弟也叫王荇。”
“正是我。”阿荇看向对方腰间悬挂的竹囊,“此物我认得,是阿姊和我一起制的哩。”
司马南弟撅着嘴甩开叔父,和卞恣手拉手过来:“那你刚才讲的话就不是吹了。”
小童们结友,郎君们也面向江面交谈。
王荇不知王悦是谁,袁彦叔知道。对方很早就出仕治事,贤名远扬时,他还在陈郡族地被长辈监管着诵书呢。
王悦,字长豫,是王恬的长兄,会稽郡太守王茂弘的伯公子,清河庄之主。
谢奕,未取字,会稽郡郡尉的伯公子。
司马冲……成帝之后,皇室宗族基本无封地,此人居荷舫乡,最远扬的事迹,就是和王葛粪战,打输了。

第177章 172 制作九宫格
如果王荇没有清河庄小学正式学童的身份,谢据三人仅跟他言一些王葛的事也就罢了。
四个小友的谈论,很快转向训诂学,再论当下盛行的家训。谢据推崇诸葛武侯的《诫子书》,司马南弟推崇司马徽的《诫子书》,卞恣推崇刘玄德的《遗诏敕后主》,王荇推崇王文舒的《家诫》。
袁彦叔回头打量王荇一眼,放心了,继续和王长豫等人畅谈。明明大片的匠肆杵在岸边,却无一人往这个话题上引。
王长豫刚从洛阳回来,言的是一路见闻。
袁彦叔言的是浔屻乡去年的灾情。
谢奕言的是山阴县匠师、准匠师会集的热闹场景。
司马冲则大喊:“快瞧,那有条大鱼!”
“看到啦、看到啦!”司马南弟很给叔父颜面,如果不是提前一步跑过来就好了,就更像给叔父颜面了。
原来,四个小友由历代家诫再谈及《论语》,又谈到了《尚书》。南弟跟不上了,她还没学《尚书》哩。
福履匠肆。
王葛想好制什么了。
先锯木。竹材料暂时用不上,仅把磨石拿出来,其余推到一边。
木料为樟木,木质软,好雕刻。
先锯四根长木条,形状为四棱直柱。
传统锯及锯木手艺,在前世王南行时期,基本淘汰了。这点没办法,有好用的电锯,谁耗成倍的时间使用最原始的锯啊。
两根木条的两端,削榫头;另两根的两端,用刻刀一点点抠槽眼。
工具不利,只能凑合。每种材料只允许择三件工具:刻刀是必须要的;斧头其实起锤子的作用,单选锤就不如选斧了;铜锯更别说,绝不能缺。
她该庆幸,竹料的工具里有磨石。
更要庆幸,每人都有匠肆提供的工具凳。
王葛一边用刻刀削木,一边拟制器的步骤。
她要制的是九宫格,八十一个数字格的那种。
九宫格起源于河图洛书。
河图为星图,洛书为五行术数之源,它们的最早记载,见于《尚书》,蕴含的天地阴阳之理,千百年都争论不休,被誉为“宇宙魔方”。河图洛书传说,在王葛前世时,是2014年作为民间文学项目,被列入的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竞逐赛对于制器的形制没有要求,但必须符合“井”字寓意。
井字的寓意很多,结合之前的比试,她觉得应该倾向于“条理”、“秩序”。那有什么比井井相连的九宫格更符合呢?
王葛学识有限,关于九宫格的其余信息,就只知其最早叫“洛书”,还有,汉代的九宫是“四正四维皆合于十五”。
这些是桓真讲给虎头时她旁听的。桓郎君当时还考她,让她重复一遍。她又不是听一遍就能记住的天才,诵道:“四正四伪皆呵呵驴十五。”然后对方拿着她制的葛藤竹尺,狠敲她左手心。
再然后,她将这句话记住了。
或许觉得自己懂得颇多,她沾沾自喜的定下目标后开始操作。岂知九十九个匠师竞逐者,有九十人都在制九宫格。
加上她,就是九十一种九宫格,谁才能脱颖而出?
刺擦、刺擦……
刺擦、刺擦……
多么悦耳的削木声啊,刀刃切下的薄木有时卷曲着掉下来,有时被切成线。
刺擦、刺擦……
“呼。”她轻轻吹飞木屑。
四方外框制好了,先试榫头、槽眼是否合适,不要彻底连接它们,因为上、下的两根外框(两端都是榫头的),还要各挖九个槽眼。这些槽眼是用来连接直柱的。
现在先将四根外框搁置一边,开始制九根直立柱。
再锯木!
九根立柱全为四棱直柱,比边框细一半,厚度与边框相等。当然,这种厚度是暂时的。
为了后续不打磨这些立柱(缺少工具),她必须一次将所需的宽、厚锯标准。长度倒是好解决,一斧子的事。
匠师为何比匠工强?放眼望去就明白了,一百个竞逐者,谁的工具里都没选木尺。
锯好了九根立柱,开始一一挖槽。此步骤本身容易,还是被工具拖延了速度。她无奈的深呼吸,埋怨没用,下刻刀。
每根立柱要挖十个槽,深度为厚的一半。槽与槽相隔的凸起,就是安装数字木块的榫头。每挖一个槽,王葛都得把刀锋打磨两个来回。下刀的角度要注意,切莫把锋刃崩出裂口。
时间就这样一刻、一刻的过去。
呼……吹完木屑后,左手酸疼,她更换为右手,继续挖槽。之前孟女吏给的药膏很管用,如果右手腕现在还疼,就更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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