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些零碎木料、竹料吗?为何聚着那么多百姓?一个个好似哄抢一样,有的还撕扯打架。
随着争夺,一块木料滚到一个彭奴脚前。
“那是我的!”掉落木料的小郎急慌慌过来拣。
彭奴递向他两个铜钱,小郎皱起眼眉。
嫌少?彭奴又摸出三个钱,在对方脸前左右一晃,问道:“我就问几句话,你答了,这些钱就给你。这些碎木料,才能抵多少柴,你还跟人打架争夺,值得吗?”
“竹木里的废木料,对穷人家的木匠来说,都是好木料、好竹料。拿到城外能换粮。”小郎迅速说完,没拿钱,重挤进人群争抢。
他是穷,可他宁可打架受伤,拣完木料到城外换粮,也绝不接受这种施舍。
此彭奴嗤笑:还挺有骨气。
就在这时,哄抢的人群中不时发出惊喜。
确实有人翻找到了彭氏匠肆扔的木器挂件,可惜的很,彭奴们都在场,带的钱也足够多,却只买回七十几件器物,其余的追不回来了。
五更时刻。
林木苑人影游荡,风停歇,到处弥漫着土尘味道。
有些准匠师已经放弃了抢固定任务,早早出来是为了寻找运气任务。王葛当然也在其中。
昨夜风大,那些易刮飞任务材料的地方不用找……找到了!
一个栽着绿植的陶盆微微倾斜,极不明显,底下压着一片竹简。
胡匠娘听到动静回头,她可是刚刚路过这个陶盆啊,结果她没发现,被王葛得了利。
胡匠娘烦躁:也不知怎的,她回回看到王葛、回回烦,没原因,就是烦。
她走回来问:“王小娘子,竞逐赛你没进前十名,无处罚吗?你别误会,我这人说话直,非针对你。确定无处罚的话,下次我也报名试试。唉,我来急训营这么久,还没参加过竞逐赛呢。”
“这跟说话直没关系,跟记性有关系。来急训营第一天孟匠吏就讲了,因竞逐赛欠五日任务者,才降品德。”
“所以欠两日任务,无关紧要?”
永兴县的武匠娘和鄞县的苗娘子一前、一后过来,武匠娘急切的问:“欠两日任务无关紧要?新规则吗?”她昨日的任务没完成,今日找不到任务或再完不成,就得离开急训营了。
胡匠娘不急不慌的解释:“不是,刚刚是王小娘子……”
王葛打断她话,质问:“是我什么?我刚才说,来急训营第一天孟匠吏就讲了,因竞逐赛欠五日任务降品德。我还说什么了?”
胡匠娘冷笑:“所以我是顺着你的话说……因竞逐赛欠两日任务,无关紧要。我有何错?你我都无错,你急什么?”
“是我的错。”武娘子向王葛、胡匠娘揖礼,又羞又气离去。
现在天还黑,看不清竹片上的任务,王葛速回庭院。
胡匠娘则赶紧翻找周围的大、小陶盆。
回来院,王葛点上烛,看清楚运气任务,吹灭烛,赶紧又往外跑。太意外了,此任务竟然不是运气任务,是新的任务类型:解题任务!
解题任务特殊,可与固定任务、运气任务并领,要求完成的期限宽松,三日内完成解题器物,交给居舍匠吏即可。且每完成一个解题任务,可抵三天的日常任务。
天哪、天哪,还有这种好事!
王葛这次出来,道上、花圃间的人比刚才更多。天也有亮色了,无论树上、矮植的叶上全覆着一层土。她朝竹料丙区走,从上次在这个材料区被人拽倒伤了手腕后,她一直没再来过。
到达这里后,只坐了七圈人,比想象的人数少,最前头的是沈大头。
辰初时刻一到,所有人爬起就跑。不能站起来早了,否则都簇拥在门口,轻易就被挤出来。
王葛冲向毛竹堆,今日虽未发现运气任务,但运气却十足好,抢到固定任务了!
按提供的折扇模子,制扇骨(边骨两支、小骨九支),不钻扇钉、打孔。
任务时限:半个时辰余三刻。
半个时辰余三刻?往常固定任务最少都是一个时辰的,怎么此任务少一刻?而且这个任务,就算一个时辰也够紧张的,还减了一刻。
琢磨这些没用。她和其余四人坐入制作区,匠吏一喊开始,王葛先目测扇骨模子。
边骨、小骨都是由窄渐宽,但不是她前世常见的那种扩宽,而是两侧边沿直着倾斜循序而宽。无论边骨、小骨,每根长度为一尺整。
边骨的竹节是对称的,均为九个。上面最宽的位置有三个,排列集中,三个竹节的间距正好为一寸;下方排列稀疏,有的隔一寸一个,有的一寸距两个。
边骨的棱面(指扇骨的厚度)正好一分距,九支小骨的棱面半分距。
再看宓面(指扇骨的横截面),边骨最宽处,横长为九个分距,最窄处三分距;小骨最宽处为六个分距,最窄处也为三分距。
每根小骨上都雕着“星孔”,数量由一至九,布局倒是简单,不必细说了。
所有扇骨,梢部均为圆弧形状,这就意味着还要“刮棱”,毛竹坚硬,刮棱步骤比慈竹之类的竹料耗时。
呼……王葛习惯的深呼吸一下,开始刮竹。
其实此固定任务明为制扇,考的还是准匠师对于“规矩”的掌握。刮棱容易、刮宓难,因为给的刮刀工具,只有两个平豁口,一个豁宽一分距,一个豁宽三分距。这就要求刮宽竹面的时候,要分开刮,力道一定要轻,做减法。
工具除了刮刀,还有刻刀、二分距的平凿和小铁锥。
材料苛刻,只有十一根一尺一寸长的竹片,每根竹片宽一寸。制器时稍有失误,此任务就中断、不必再进行了。
就在王葛全神贯注任务时,贾舍村年纪最长的仁善老者贾太公去世了。
村民绝大部分都没见过贾太公,可是无论哪户人家,得知消息后无不哀伤,他们放下自家的农活,匆匆赶往村东吊唁。
王三郎和王竹也去了,回来路上仍各走各的。村邻有来有回,逢面时再无往日的招呼,啜泣之声满路。
这种气氛下,王三郎跟着掉了几滴泪,心里确实愁,非为贾太公。
有件事折磨的他快要疯了,有时他会趴在水缸上照自己,质疑他还是王三吗?怎么明明自己是受害的,却跟他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一样?
除了那件隐秘外,他还愁两户佃农的口粮。
这两户穷鬼,活该穷!穷还不知道少吃点!
刘户那俩小女娘,虽然都挺勤快,比起儿郎干活还是差远了,唯饭量堪比儿郎。
李户更气人,带着个白吃饭啥都干不了的三岁男童,也不知道当时桓亭长咋琢磨的,选这样一户人家。
从分户以后,王三把佃户的口粮换成陈粮一半、次陈粮一半。他还是太心善了,这样下去不行,人不能太善,这两户佃农的饭量明显又比上月增了,那就别怪他再多搀次陈粮。
心善能抵啥用?贾太公做了那么多善事,该死还是死。今日村邻都感恩掉泪,明日哩?不照样各活各的,谁会一直惦记对他们施了不少恩的老人家?
换佃户的口粮,得先跟竖子说一声,这竖子,越来越不随他了,越来越蠢!王三郎一回头,竖子根本不在后头。
王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涌起勇气,走出村口,他越走越快,跑起来。他要去苇亭,去给大父母磕头认错,不能只自己知错就行了,他要说出来!要让大父母放心,别再为他从前的过错生气。
虽然分了户,他也是他们的孙儿。
翁离世、贾太公离世让王竹逐渐明悟,长者在世时不孝顺,过后再徒言后悔有何用?
辰正三刻。林木苑。
王葛没完成任务,九支小扇骨上的星孔太耗时间了。
整个竹材料丙区,唯有沈大头完成了固定任务。失败者要么恐惧、要么忧虑,沈大头感受着周围气氛,也很后怕。他离开时,看到了王葛路过,犹豫一下,又回转询问匠吏:“可否告知,固定任务考核时限缩短,是以后都如此?还是唯今日固定任务如此?”
对呀对呀,这两者区别可大了!王葛和其余人一样,全停步聆听。失败者哪有敢多嘴问匠吏的,沈大头问正合适。
匠吏:“即日起,固定任务难度提升,所有任务,在原有时限上,减半刻。”
狗官!不早公布!
王葛匆匆回来庭院,她还有解题任务,本来觉得解题任务确实挺难,她一天够呛能完成,才先去做日常任务。哪想到偏偏今天的固定任务失利了。
庭院十个制作区,胡匠娘偏偏坐在王葛堆积材料前头的制作区。她今日的运气任务繁琐了点,不过并不难。
王葛为了便于取材料,只能选胡匠娘旁边的制作区,她刚拿出任务竹简,武匠娘回来了。
她整个人好似失了魂,走的轻飘飘。“我,要走了。”这句话,她不知道是跟王葛还是胡匠娘说,然后进了屋。
“呜……”压抑不住的哭声传出来,紧接着又消声。
可别想不开!王葛站到屋口,时而往里瞧一眼。今天自己任务失败,才晓得败后的忧虑,远比原先以为的害怕要深刻的多。她早有心理准备迎接失败,但真正来临时、刚才她离开竹材料区时,浑身竟控制不住的抖。
失败一次就如此,何况被淘汰。
“哼,伪善。”胡匠娘嘟囔句。之前这院里被淘汰那么多人,还都是同一地方来的,也没见王葛关怀过谁,现在装给谁看?
孟娘子、徐娘子唉声叹气的结伴回来。
苗娘子也是。
孟娘子瞧出不对,快步过来,问王葛:“咋了?”
“武匠娘要离开林木苑了。”
“这……”孟娘子示意王葛走到一边,小声道:“往后接固定任务要当心,难度提升了,我和徐娘子都没过。估计苗娘子也是。”
“我也没过。我在的材料区,幸亏山阴县的沈匠郎问了匠吏,否则根本不知道改了规则。”
苗娘子进屋了,不多时,武匠娘背着竹筐出来,双眼红肿,默默向众人一揖。苗娘子送她出庭院。
王葛长长一呼气,前世之人,别离后往往都会终生不见,何况古代人。
徐娘子:“对了,今日有人发现了一种解题任务,询问匠吏时我恰好听到。这种解题任务是山阴县富贵人家发布的,接此任务的同时,也可接日常任务。最最好的是,完不成无罚,完成了除奖励外,还可抵任意三天的日常任务。”
王葛:“对。”
“你也听见了?”
“我接了。”她竖起任务竹简。
“你接咳咳……”徐娘子被噎的呛了嗓子眼。可当她和孟娘子看了竹简内容后,不羡慕了,果然是难题。对她们来说,接不接都一样,因为看不懂。
此任务为:今有兽,六首四足,禽,四首二足,上有七十六首,下有四十六足,问,禽兽各几何?并以木或竹,制答题利器,能助孩童独自答题为胜。
说实话,王葛前世的数学水平,已经退化到小学了,还不是优秀小学生的那种。鸡兔同笼类型的题,她手指、加脚趾、外加在地上画,肯定能算出来,这就是她强于孟、徐二人的地方。
也正因为笨,王葛理解此题的方式,更接近孩童。她早有了主意,就是制器过程繁琐。
她不知道的,当时桓真给虎头讲的鸡兔同笼题,和现在任务竹简上的兽禽题,按照原本的历史,百余年后,会记录在一本《孙子算经》中。
东城门外的中轴大道上。
王长豫返城,所率队伍跟寻常百姓一样排队等候。王恬、谢据从第二辆牛车下来,王恬使劲抻筋骨,总算能下车走走了。
谢据:总算有机会透透气了,恬阿兄身上真臭啊。
王恬见进城还得有两刻,迅速跑向不远处的货郎聚集区,扔下句:“大兄,我瞧瞧就回来。”
王长豫看着二弟瘸腿还跑挺快,放心一笑。他这次去踱衣县,除了调度船肆的事,也为了特意见阿恬一面,谁知一见吓一跳,旧日那圆乎乎的小脸,饿的都塌了,一听有肉吃,眼珠带动整副眼眶激动的往外突。更别说因为嘴贱……嘴快,被老乡兵踢肿了腿。
王长豫心疼二弟,辗转托人,给了王恬一个任务,作为亭吏往山阴县送公文。正巧谢据要回山阴县,谢奕托王长豫一同把二弟也送回来。
王恬腿瘸,手臂有劲啊,左右拨拉,挤进围人最多的货郎前,货郎年纪不大,手里提着一个木器挂件,正烦躁的喊:“最低二百个钱,不买的就都散开,若非急需钱,我还不舍得卖哩!”
第188章 182 精打细算
王恬就是从山阴县长大的,知道这是城外货郎惯用的抬价方法,他伸手:“给我瞧瞧值不值。”
小货郎可不担心有人抢了货跑,只嘱咐声“别弄脏了”,就把木挂件递给王恬。
这是个上、下坠连的雕刻木器,俩木坯均只有铜钱大小。上刻雨路行人,行人以手挡额奔跑,地面溅起无数坑点,明显看出在躲雨,整副画面无雨;下刻农夫收获谷物……
一个中年郎君朝王恬伸出大掌,头冲小货郎喊道:“此物我买了。还有好物吗?啧啧啧,别藏,全拿出来!”
王恬回去管大兄要钱来不及了,把挂件给中年郎君,出来人群,听到小货郎唤那郎君为冯货郎,显然二人相识。
王恬左脚尖点地、右脚跳腾的回到车队。“谢阿弟,猜我刚才看到啥稀罕事了?货郎卖货给货郎。”
“然后哩?”
“然后我没钱,就回来了。考你个问题,为何货郎卖货给货郎?”
“一个圈地坐贾,一个进货后走街行商。虽都是货郎,却有商、贾区别。”
王恬重又跳下牛车,瘸着过来长兄跟前:“阿母生我的时候,是不是碰着肚子了?”
王长豫……
“不然为何大兄聪明,桓阿兄、温阿兄都聪明、连虎子也聪明,为何就我笨?”
“你可不笨。”
“真的?”
“嗯。记住,凡想说话、尤其觉得不说就憋闷的不畅快时,喘五次气息,觉得仍想说,再隔五次呼吸。旁人就觉得你跟他们一样聪明了,甚至比他们还聪明。”
“如此简单?”
“如此简单。”
“那……”
“嘘。”王长豫手指竖在王恬嘴巴前,示意二弟克制。
王恬跟随长兄胸膛起伏的节奏而起伏,五次呼吸过去了,又五次呼吸过去。
王长豫赞许的拍他肩头:“今次你没顶嘴,看来我刚才的话,你听进去了。这就是长进啊。”
王恬稀里胡涂的回到后车。
谢据问:“恬阿兄,你知道林木苑吗?”
王恬胸膛夸张的起伏,直呆呆盯着谢据,数着:一、二、三……
谢据跳车。
队伍缓缓向前,终于进城。
林木苑。
王葛把兽禽题的答案解出来了:八兽、七禽。
开始雕刻木器,形制类似于“算板”。
外边框,横长十八寸,竖长为一尺,竖长的中间位置,加设横梁。横梁的棱厚,只有竖边框厚度的一半。
算板内部,立杆二十根,全为四棱形,每根间距八分有余(2厘米)。
十根立杆上楔“六首四足兽”;另十根楔“四首二足禽”。
一兽挨一禽,一禽挨一兽,以此方式反复,将二十根立杆楔满。
外框与的棱厚均为二分距有余(6毫米),横梁减半。立杆不可太细,整二分距宽即可,太细了,孩童拨弄时易断。立杆的厚度为一分半有余(4毫米),和横梁重迭一部分厚度。
立杆是横梁的龙骨,横梁是立杆的脊骨。
相对来说,算板好刻。确定尺寸标准后,除了留出顶端横框,其余以整木雕刻。待楔好十兽、十禽,再拼接顶框,形成一个完整算板。
贾舍村。
王三郎在杂物屋倒腾粮袋。原本每袋里头正好一斗谷粮,非贾舍村如此,去乡里卖粮、买粮,粮肆也这样盛粮。
他是刚刚想出的妙招,把粮倒进木斗里,抓出一把,将上层粮粒拨拉拨拉,根本瞧不出少了粮。抓两把就不行了,一把半呢?再放回十粒、再放回五粒……
可以了。每斗麦,抓一小把、再取十几粒,打眼一瞧,斗里不见少。
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不能怕麻烦。他累的满身汗,为防出错、被佃农揪着把柄,他把每袋麦都倒进木斗里,确定少一把粮后没问题,再重新倒入粮袋。
嗯?若是再往里头搀十几粒麸皮呢?不就又能省出十几粒粮?
王三郎累坏了,一边歇口气,一边骂王竹:该死的竖子,正是用劳力的时候,不知道窜哪去了。真是不成器,早知竖子蠢,真该留下阿蓬!
下午未初。
王葛捋着喉咙,把噎在这块的麦饼捋下去,再咽口水,好了,过会儿水在胃里把饼一泡,她就不饿了。
算板已经刻好,开始雕“六首四足兽”。
解题要求,是让制能引发孩童兴趣的算术器物,那就绝不能按字面意思雕,无论啥兽、啥禽,若干脑袋和足都会变得很吓人。
再者,“六首四足”肯定得是一整块模板。
六首区域,全部为正方形小块,上、下排列,每行两个。六个正方形小块最外侧的顶端,都要倾斜雕琢很小的“牛犄角”。共六个角。以“角”寓意为兽就可以了,切勿雕琢五官兽脸。
六个正方小块的横截面不能空白,分别刻字。刻二十四节气中春季的“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春季寓意“万物生长”,用此寓意冲淡孩童对“六首兽”的恐惧和排斥心理。
模板下方的四足区域,全部为长方形。四个长方形最外侧的下端,均要倾斜雕琢很小的“牛蹄”。共四个蹄。
四个长方小块的横截面分别刻“东、南、西、北”,寓意“牛耕四方”。
自“六首”至“四足”,整块模板的中间凿竖槽,宽度要能搁进立杆(不要太紧)、包容立杆厚度一半,跟横梁略存间隙。
由于“六首”、“四足”为一个整体,推“四足”也相当于推“六首”,那模板的长度就要保证,无论将“四足”拉到木盘最底下的横框位置,还是将“六首”推至立杆的顶(还未安最上面的横框),“四足”始终在横梁下方。
同样,“六首”始终在横梁上方。
凿好竖槽后,再在兽模板顶端、底端余出的地方(指正方木块至顶端有余出、长方木块至底端有余出),各凿槽眼,共四个。然后切两个“凵”形小木块,削榫头。四个榫头和四个槽眼对准,大小合适后,就剩第一个兽模板的最后步骤了。
模板竖卡在立杆上,跟两个“凵”形小木块上、下拼扣,直到摁不动为止。中间留出的缝,正好能让兽模板在立柱上推拉,因立柱是四方棱,兽模板绝不会打转、翻个。
第一个兽模板不熟练,耗时确实久,王葛龇牙咧嘴的活动一下腰背,开始做第二个。把所有兽模板都制作完,再制禽模板。
下午申正时刻。
王翁老两口推着独轮车归家,阿艾坐在上头,喜的快笑岔气了。老两口原本没觉得有啥好笑,但是见孙女这么欢喜,也跟着合不拢嘴。
苇亭新买了五辆独轮车,亭户家中有五十五年纪以上的老人,就能得一辆。这算是添置的大件了,王家人能不高兴么。
“大父?大母……阿艾、是阿艾吗?”王竹终于看到熟悉的家人背影,拔开腿追撵,离近了,离近了!
唤到“大母”时,他下颌已经抖的剧烈,眼泪、鼻涕拱着往外流。
第189章 183 阴影
主屋里,王竹进来后跪地,看着大父母,他们的白头发又多了,皱纹也是。原来变老,这么快?
他抹着眼泪,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全喊出来,既然认错,就得彻彻底底!不能再狡辩。
“孙儿以前胡涂,不孝敬大父母,不跟兄弟姊妹和睦,还尽防着你们。葛从姊骂我骂我的对,当日鼠若能开口,被撵出去的就不是我阿母、是我、该被撵的人是我!大父,大母,那只鼠是我逮的,不是我阿母,浸了油的麻线也是我拴在鼠尾上的,呜……不是我阿母。”
“那天早上,在灶屋里,我阿母让我全当自己嘴被缝上了,嘱咐我啥都别说,啥都听她说。我先对阿母不孝,再和阿母一起骗长辈,我更不孝!”
“鳏翁跟孙儿说了,说孙儿只要真心认错,大父母一定还疼孙儿。大父母,伯父、二叔,是不是?我还是你们孙儿、是你们侄儿吧、是吧呜……”
“我认错、知错,我真的已经改了。以后就算大父母还不愿理我,我也每月来看你们一次。呜,我说完了,我这就回去了。”
“竖子呦!”贾妪把王竹揪过来,又气又心疼,扇他背上一下。这一扇,气没了,更心疼。孙儿身上瘦的都没肉了!分户的时候不是这样啊,这才过了多久?
王翁手在膝头一拍:“唉,知道大父当时为啥把你送临水亭吏那吗?我若真不管你、真恶你,直接把你分户,岂不断的更干净?”
王竹站过来,使劲点头:“翁也是这样跟孙儿说的。”
王大郎:“阿竹过来。”
“伯父。”
“我早听你二叔说了,说你改好了。其实你大父母和我们,一直在等你来。”
“唔!嗯!”王二郎附和,是这样的。
王禾几个小辈都老老实实在院里等着,没一个扒门缝偷听。等到王二郎叫了,五个孩子都进来。
王二郎则快步离开。
王翁:“贾太公去世了,过会儿借来亭里的牛车,咱们一道回去。从现在起,谁也不准打闹、嬉笑。”老人家说到这,嗓子发哽。
贾舍村进野山的两条道,都是当年贾太公带族人开辟的。村西、村北的两口水井,也是贾太公雇井匠挖的。每逢寒冬,谁家日子过不下去了,贾太公是真施寒衣、施口粮啊!
更别说允许孩子们在寿石坡上挖野菜、摘野果了。
如此仁善的长者,唉!
桓真正好在,听王二郎诉说贾太公的事后,借他两辆牛车。
天黑了。
王三郎一直不见王竹回来,越琢磨越担忧。他去打水,那竖子不在井那。鳏翁的空屋用木板在外头封了,王三郎不敢多瞅,挑了两趟水,天已黑透。
这可咋整?阿竹能跑哪去?唉,白天他回头瞧一眼这孩子就好了。王三坐不住、躺不下,还不敢出院去找。白天好防贼,夜里可不行,万一他离开,有人进院偷钱就麻烦了。不行,藏钱之处还得更隐蔽!
亥初三刻。林木苑。
王葛仰起头,闭会目,短暂的休息中,想着禽模板的粗坯。
大约二十几次呼吸后,休息结束,继续雕刻兽模板。除了正在刻的,还剩两个就够十个了,必须赶在熄烛前刻完。
傍晚的时候,孟女吏过来,王葛才知道解题任务是否完成,得出题者说了算。也就是说,她制完“兽禽算板”后,由孟女吏交与匠吏主事,由匠吏主事交与出题者。
这个过程中,王葛可欠三天任务。三天后,出题者未给答复,哪怕过后王葛过了此任务,也已经被逐出急训营了。
所以明早她仍要全力以赴进行日常任务。禽模板也要加速完成!
话分两头。
牛车上了新道后,跑的很快,子初一刻,王家人到了院前。王蓬、王荇、王艾在被窝里已经睡熟,贾妪抱一个,王二郎抱一个,王禾抱着王艾进来。
院门微掩。
王三郎在牛棚下的柴垛阴影里站起,惶恐转为惊喜:“阿父、阿母?你们咋回来了?阿竹……阿竹去苇亭了?这竖子也不告诉我一声就不见了,害我找到现在、门都不敢掩!”
王翁:“什么竖子?没个当阿父的样!阿竹懂事,告诉我们贾太公的事。屋子不必收拾了,挤一挤,就一夜,明早吊唁后,我们直接回苇亭。阿竹,你带你伯父、二叔都去东厢房,阿蓬他仨睡着了,别再折腾醒了。”
王三:“主屋缺席子,我、我稍微收拾下,用不多会。”他赶紧去杂物屋抱草席,进来屋后,才把后怕的那口气长长吐出来,绷紧的肩也敢松了。
刚才听到院外有车的动静,他魂都吓掉一半,柴垛那边易翻墙,他刚躲过去,阿父他们就进来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战战兢兢过日子了。
那件事和他没关系,和他没关系!他不能再跟自己犯了大错般,整日疑神疑鬼的。
要跟阿父说吗?能说吗?都过了这么多天,他现在说,是不是晚了?去年阿竹犯了那么点过错,阿父都把阿竹拎到临水亭吏那任由处置,还休了姚妇,若他把那天的事告诉阿父……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那人说的对,他要是不说,此事没人能查出来,他若说了,也已经是共罪,逃脱不了!
“啧,拿个席子还磨磨蹭蹭的。”贾妪进来。
“阿母!”王三郎这声唤,嗓门很高。
屋里太黑,贾妪看不清儿郎的神情,误会了,以为三郎生气,就缓了语气解释道:“阿母好容易见你一回,不想埋怨你,可是贾太公去世这么大的事,你还不如孩子懂事。幸亏阿竹跑来苇亭跟我们说了!”
“阿竹,还说啥了?”
“把他之前做的胡涂事认了,孩子已经改好,我和你阿父就放心了。”贾妪抱一卷席子出去。
院里的光照进杂物屋,王三郎仍在阴影里。
三更鼓响。
鼓槌在桓真右手中转动着,跟长在他掌心一样。这两天但凡空出时间,他就回想程霜带回来的临水亭吏查证到的消息,一条、一条的在他脑中翻来覆去。
此案再悬,不可能真无破绽!
走出木亭笼罩的黑暗范围,他回望。鼠大郎生前活动的范围,也这么窄,就是野山、离江水颇近的田居。日升上山、傍晚归家,此人再不合群、再被旁人厌恶,终日行走的路途有限,应当也会被其余佃农、村民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