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组智囊团,是匠郎和隶妾合作,败坏王葛的品德,跟林小娘子的计谋差不多。
当时王葛若心软帮助隶妾,就会被毛栗匠郎引导言论指责,不帮也一样。但这二人低估了王葛的果断与智慧,当初伪善考生慢一步假装好心,毛栗匠郎早就顶替伪善考生的倒霉结局了。
这一切,谢奕如何知道的呢?
是隶妾被押回踱衣县后,狱小史心思缜密,迅速审案后,将隶妾的口供书于简策,急送郡贼曹史,然后转到他手里。
谢奕拿到口供后,气愤不已。没想到司马冲既想让他帮着解决烂摊子,又不讲实话。他熄掉火折子,出来臭烘烘的柴屋。还差两组智囊团,他就完成阿父交待的事了。
不行,完成了也要多呆几天,早回去还得跟狗鹤打架。
王葛今早抢固定任务,又被人拉拽了。
她不到卯正(起码差两刻时间)就到了竹料丙区,谁知已经坐了三圈人。
第一圈只有俩人,堵着院门口,全都盘着腿坐,膝撑的老宽。第二圈是四个人,其中一人只看后脑勺就认出来了,是山阴县的沈大头。第三圈八个人。
来不及去别的地方了。王葛坐到第四圈的正中,开始思虑:自己是不是太懈怠了?从何时开始懈怠的?她真的足够刻苦了吗?努力到极致了吗?从入林木苑,她每晚子初一过就睡、卯初后才起,所谓的起早贪黑,竟能睡足三个时辰!
前头这十四人,应当都是山阴县的准匠师,昨天早上他们来的时间,的确在她后头,今早就把前排占满了,说明什么?说明昨天他们是探路!更说明,竹料甲区、乙区,已经没有这些人的一席之地,所以才来侵占离他们较远的丙区。
她以为自己不吃早食就过来,已经早到极致了,可对方呢?至少比她早一刻出发。
她的格局太窄了,怎能仅把本县准匠师当成对手?从今日起,应当把山阴县、把整个郡的准匠师当成对手!
否则等不到匠师大比,她就会被急训营淘汰掉。
辰初……
辰初……
随巡吏报时,所有人冲进材料区,毛竹坚硬,抢此任务的人或许少些。王葛也是没办法了,赌这点,冲毛竹堆跑。
“啊!”有人拽住她后衣,将她抡出人群,一下仰栽到地上。等她起来,眼前人挤人,根本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停!”匠吏怒喝:“刚才谁人推搡?”又问王葛,“可看到拽你之人?”
“未。”她左手托着右手腕,微微抖着,倒地剎那怼到了,疼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沈大头在水竹堆前领到了任务,举着手过来。
匠吏许他言,沈大头指着一个并不强壮的匠郎道:“是他!我刚才看到是他拽的王准匠师。”
“你胡说!”一个人做了亏心事,若非心理特别强大,再嘴硬都能看出心虚。
沈大头:“我愿和你当着贼曹吏对质,你敢吗?”
“你!”此人不敢,闹到贼曹那,小事就变大事了。他立即向王葛揖礼赔罪:“刚才是我太着急,是我的错。但是你看,我也没领到任务,不然就让于你了。”
让任务?王葛道:“互换任务要废匠师大比资格,郎君不知吗?我若不留神应了你这句,就在众吏跟前留下不好品德。郎君是害惯了人吗?还是将众吏都不放在眼里,欺负我年幼、再次害我?”
“你瞎说什么?”拽人匠郎吓坏了。
“说的好!”沈大头则跟几个同伴,同时为王葛的机敏反驳称赞。
王葛不能和这种人浪费时间,赶紧去寻运气任务。她离开后,此人还是被巡吏带走了,恶意推搡竞争对手,可不止是降品德的惩罚。在王葛找到了运气任务时,拽人匠郎也垂头丧气的背着行囊,被巡吏撵出了林木苑。
此人回首,恨恨不已:你摔伤右手,就算找到运气任务也完不成。我在外头等你出来!
王葛的运气任务跟雕鹤如出一辙:竹木雕蜼,须灵动,材料自备,制器后,交与居舍吏察验。
左夫子讲《尔雅》时,描述过“蜼”的形态,言此兽似猕猴,鼻子外露向上,尾长数尺。
但描述归描述,猿猴形态百异,任何一处不对,就不是蜼了。
成千上万的准匠师,有一个见过蜼吗?不,急训营不会用这种考题特意为难人,肯定另有解法。
哪种解法对?当然两种都要试一下。
要求是灵动?那太好办了!
狱小史:晋朝县吏名称。掌牢狱、审决狱讼职责。
蜼:音wèi。一种体形较大的长尾猴。《尔雅释兽》中,蜼,卬(áng)鼻而长尾。
第170章 166 费劲的任务
王葛回庭院,昨晚蹭她烛光的陈小娘子正在制作区忙碌,二人交错一眼,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进屋舍后,她在右手腕缠上双层布,扎紧,防止活动多了加剧伤痛。再把背筐拖到制作区、离陈小娘子最远的位置,免得相互影响。
王葛离家前,制作了工具凳零件,榫卯拼接后很结实。取出之前篾好的宽窄合适的慈竹条,截为五段,然后打磨。
先制“蜼兽”的双臂。每根竹臂长度两寸、宽度三分、厚度一分。右手不能使力,她就双脚夹着篾刀,左手执竹条打磨。
再制蜼兽的双腿。标准跟双臂差不多就行,没那么严格,但是要将双腿各刮一道曲线,令人一眼看上去,跟双臂区分开。
然后就是蜼兽的躯干和猴脑袋了。任务要求的是“灵动”,不用自找麻烦追求栩栩如生的猕猴模样。那是舍本逐末。
随着一步步制器,王葛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揣测。
这个运气任务,考验的是创造力、想象力,并非精致高雅的外形。
五根竹条准备好,就是组装了。从筐中挑出一根长慈竹棍,自中间砍断,两根棍的长度、粗细均跟箸(筷子)差不多。再取两个宽的竹片,有弧度的,扣在工具凳上要稳。
选好后,捆两圈麻绳将它们固定,用最窄的平凿分别在它们的正中位置钻眼。竹子有分裂的惯性,钻的时候动作要轻,宁愿先钻小,不能钻大了。
将刚才的两根长竹棍扎进两个弧竹片,暂搁到一旁。
接下来,在最开始的五根竹条上钻眼。肯定不能使用平凿,她带的行囊里有毛竹条,仍是双脚夹住篾刀,将一根最细的毛竹条打磨成竹针。
毛竹坚硬,用竹针的尖在慈竹条上慢慢磨孔,能穿进麻线即可。
两根蜼兽的手臂,各钻三个眼。
两条竹腿,各在最靠上的位置钻一个眼。
躯干上、下两端也要钻眼:左肩钻透到右肩、左胯透至右胯。
因躯干厚,得替换竹针的尖度,而且钻一会,尖就钝了,需要不停的再削尖。
打磨竹针得双脚挤住篾刀跟左手配合。
钻眼则得把竹条固定在工具凳上,捆紧麻绳。
此步骤循环切换,她右腕以下不能使力,因此制器的过程非常慢。
幸好没限制任务时长。王葛沉住气,一点点来,每钻几下,吹走竹屑。
一个多时辰后,有匠娘回来庭院了,王葛也全都钻好孔眼。
最后的步骤:用麻绳组装它们。
蜼兽双臂上三个孔眼,最上头的,安装在躯干肩膀两边。先把麻绳穿进躯干,再各穿双臂,两边均打死结,割掉多余绳头。
躯干的胯,也是先横穿进麻绳,然后两侧各穿竹腿顶端的孔眼,打死结,割掉多余绳头。
两根双臂中间、下方的孔眼,用长麻绳横穿。这两根长麻绳各自的两端系于哪呢?就是一直搁在地上,待用的两根竖竹棍。
两根长麻绳系牢后,要平行,上头一根绳,在竖棍的顶端,跟底下平行的绳相隔一寸距离即可。
这时一个绝对“灵动”的竹制蜼兽……的雏形就出来了。
剩下的就是用麻绳搓一条尾巴。咳!王葛扫视庭院,没人盯她,她赶紧在“尾巴根”位置沾一点自己的鼻涕,趁热乎劲摁在“猴腚”位置。
几个呼吸后,沾牢了。
最后的最后,在双臂最下边孔眼中间的麻绳间,咳!再用鼻涕沾上一小截麻绳,加粗绳粗,双臂就不会向内侧并拢。
别问这个季节为啥有鼻涕,此物抠抠就有,不分季节。
她试着将蜼兽头朝下、脚朝上的颠倒。
受麻绳的弹性所致,蜼兽立即像单杠运动员,在麻绳间上、下翻飞,什么引体向上、三百六十度空中旋转、腹部绕杠……等等难动作全不叫事儿!
若这个玩具都不算灵动,何物敢称灵动?
孟娘子也回来了,和徐娘子同时看到王葛在拨拉竹猴子,齐齐过来,惊叹不已。
“这是你的任务?”孟娘子问。
“嗯。”
徐娘子替她庆幸:“你真幸运,雕的是猴、不是雕鹤。”
王葛笑一下,没解释。
孟娘子问:“你的手受伤了?”
王葛正好缓缓疲劳,就把早上被人拽倒的事情简单一说。
陈小娘子交完任务回来了,说道:“原来被推倒的是你啊,你放心,那人被撵走了,好多人都看到了。”
孟娘子一副后怕的样子道:“太好了,若留这等心思不正人的在,今日害王准匠师,明日一定也会害咱们。”
徐娘子、陈小娘子均点头:“说的是。”
王葛感激的向孟娘子笑,此话一传,就没人觉得她咄咄逼人,用这点“小事”逼走一个匠郎了。
陈小娘子问:“你现在去交任务吗?用我帮忙吗,帮你拿这器物应当不算违规吧?”
“我只完成一半,还得继续忙活哩。”王葛歇好了,开始制“蜼”字。
其余人不再打扰她。
任务材料写着若干个字,唯“蜼”字是小篆,区别于其余的隶体字。这也是王葛猜测任务另有解法的原因之一。
雕字比制竹猴还难。尤其“虫”偏旁,比活虫子都扭曲。
任务既允许用竹料、也允许用木料,王葛弃慈竹改樟木。木块放在工具凳面,站起来,骑上,双腿固定紧木块,用之前奖励的木柄铜锯切割。
切够了材料数,就是更难的雕刻。
不能再用麻绳固定木料,因为系的再紧,铁刀一使劲,木料就会挪动。
再困难也会有办法。
手腕扭了,就用腕上面的小臂部位压紧木块,开始!
集中精力一气呵成。
雕“虫”部,雕“隹”部,小篆的“隹”是合于一起的,不过再曲里拐弯也比分开好雕。
必须注意的是,无论“虫”还是“隹”,都不能死板,必须能活动。
活动的诀窍,就是每隔一处位置,增加镂空链,以链扣连接一段段笔划。用整木料雕能活动的链扣,是木雕师基本功之一。
“呼……”不停的吹走木屑,才能看清雕刻的形状。
孟娘子替她领来了午食,灌好了水。
王葛道谢后,没吃也没喝。她骨子里防备惯了,任务规则不允许有人辅助,万一饮食的帮忙也算呢?那不得冤枉死。
雕字虽麻烦,但耗时比雕猴稍短。当然,倘若她右手没伤到,这个任务的总时长怎么都能缩短一大半。
链扣的眼,正好用来穿麻绳。
和竹猴的效果一样,“蜼”字在两根麻绳中翻腾、跳跃,稳住麻绳,它们就合为一个拉长效果的“蜼”字。
等王葛全忙活完后,发现孟女吏已经站在庭院里。
“孟匠吏,这是我的任务。”她将任务竹简递过去。
“我知道此任务。这两样器,均过。众匠娘过来,你们传递一下,学习王准匠师是如何解的此题。此任务形式,以后不会再出现。”最后一句话,分外严厉,竟是对着昨日雕鹤失败的郑娘子说的。
孟女吏的态度,令本就郁闷的郑娘子不解。有什么可学的?换她雕猴,她也会!
第171章 167 袁夫子,袁服紫!
但当郑娘子比对着木链相接、随麻绳浮动而灵动的“蜼”,跟任务竹简上要求雕刻的“蜼”是一个字时,她心“突突”加速。
难道……难道?
其余匠娘也恍然大悟,或震惊、或赞叹的看向王葛。
任务竹简传回孟女吏手中后,她说道:“我等匠人大多出身农户、庶族,有几人识得珍禽野兽?你们回想准匠师考核,哪怕一字不识,也只是让你们敲乡名鼓,并未刻意为难你们,更未因考生不识字而淘汰。所以这类任务……”她竖起竹简,环视众人,“真正的解答法,是此制器。”
她用竹简在木链“蜼”字上轻轻一点。
“当然,若知识广,能制出任务要求的珍禽野兽,达到灵动标准为最好。”她再用竹简轻轻一点竹猴子。
尴尬的事出现,鼻涕粘的猴尾巴掉了。
早不掉、晚不掉,耍单杠都不掉,现在轻轻一敲,掉了。
孟女吏这才想起来,问道:“你用何物粘的麻绳?”
王葛拣起“猴尾巴”,抿长人中,在鼻孔下比划,认真教授经验:“鼻涕。等入了冬,鼻涕稠了,肯定粘的更牢稳。”
其余人目瞪口呆,唯孟娘子夸道:“这可真是妙招啊。”
孟女吏眉目倒竖,端起两样制器,训斥道:“王葛随我来!”
“是。”
孟女吏居住的庭院,要过了北游廊,夹在木材料乙区和竹材料乙区的正中。王葛之前讨烛油的时候来过。此院建筑布局,是这个时代常见的四方箱箧之形,主屋坐北朝南,东、西各有一房。
孟女吏独住西厢房。
王葛仍跟上回一样,拘束的立在门内位置。本以为孟女吏会讲些训诫的话,哪知对方在行囊中翻翻找找,递过来一个竹盒。“治扭伤的,每天涂几次,伤好后记得还我。”
王葛讶异的抬起头,对方神情更严厉,她只得接过,揖礼:“谢匠吏。”
“嗯。每个任务都有奖励,此运气任务的奖励,是急训营期间,许你私下制器,置于指定的木器肆售卖,所得钱帛,你分七成,木器肆分三成。每件器物,需刻踱衣县、准匠师、你的姓名。”
“是。”她脆声而应。太好了,能挣钱了。
“制好的器物还是交与我。你之前在我这放了三百个钱,攒足一贯后,自会有亭驿把钱送至你家人手中。王葛,切记,莫因挣钱耽误匠技提升,也勿在居舍中宣扬此次奖励。”
“我明白,谢孟匠吏。”
“再有,出售的器物上,不能用鼻涕。”
咳……“是!”
此时家乡的苇亭,刚下过雨,开过荒的田地旁,野草生机旺盛,纷纷挺拔。
孩童们赶在天黑前跑来拔草。大人最厌恶踩在泥里,孩童们则相反,还嫌泥巴盖不住脚面哩,故意把泥糊到小腿肚才满意。
有小童问王荇:“听你二兄说,你明日出远门?是真的吗?”
“是的。”
王蓬立即扬声:“咋样?不是我乱编吧?”
另个小童鸭子步趟泥过来:“阿荇,你要去的地方远吗?比到浔屻乡还远吗?”
王荇不敷衍小伙伴,讲道:“比到浔屻乡的距离远,可是浔屻乡很宽广的,要看具体到哪?若是跟浔屻乡最南边的距离比,那还是浔屻乡远。”
众小童茫然……听不懂哩。
王荇:“我给你们画个圈,一瞧就能明白。你们看,比方这里,是咱们苇亭;这里,是我要去的清河庄;这个大圈,是浔屻乡……”
王禾来寻俩从弟的时候,见小童们没有一个在拔草,而是围成圈,此起彼伏的“哦”声不断。他唤:“阿蓬、虎头,回家了。”
更远处,桓真与袁彦叔并肩而行,前者停下来,欣慰的看着王荇。明日小家伙得出趟远门了,去清河庄参加入学前的考试,虽说已经定下正式学童的名额,但成绩也不能太难看啊。不然不仅丢他桓真的颜面,更丢张夫子的颜面。
他嘱托道:“阿荇聪慧,但年纪尚幼,又从未出过远门……”
袁彦叔竖起三根手指:“你已说第三遍了。”
“我不是怕你一见袁伯父,只顾自己胆怯、顾不上我同门了么?”
袁彦叔竟没反驳,而是取下草笠,颇认真的问:“说实话,若非你我长时间相处,你真能瞧出是我?”
桓真歪头打量,指他左脸:“起皮了。”
袁彦叔“唔”一声,一直以来,他脸上的络腮胡都是假的,短须用的是猪毛,嵌在特制的柔皮上。因他整日风尘里来去,还常戴笠,苇亭之人、包括王葛,都没发现袁彦叔的相貌是伪装过的。
清河庄新请的训诂学大儒,就是袁彦叔之父袁山甫。袁山甫多年来不受官,一直在扬州推广儒学,将族中部分土地和屋舍,改为儒学舍。
袁彦叔不知阿父为何答应来清河庄治学,莫非……阿父晓得自己在踱衣县了?
父子二人近两年未见了,袁彦叔确实想念阿父,但更怵那根抡起来如幻影的竹尺。他同情的看向笑嘻嘻回家的王荇,问:“非得让阿荇今年入学吗?”或许明年阿父就离开清河庄了。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你看你,为何能成为我等效仿的俊才?就是一直深受袁伯父的严厉教导啊,啧啧。”
王荇和二兄手拉手回来,俩人舀着一个盆里的水,清洗脸上的泥点子,边洗边玩闹。此时小家伙哪知道,他在清河庄要经历一场怎样的求学之道。
更不知道,袁夫子有个绰号,叫“袁服紫”。不服?就打的尔等手紫!
月照两地。
竹区五院里,郑娘子想通了自己为何失败。
非她蠢!她好不甘啊,好愤恨!非恨王葛,而是恨被逐出急训营的林小娘子。
“都怪那竖婢,要不是她一遍遍的说,说我等匠人都没见鹤,我岂能被她的话带偏?我岂能不搏一搏,刻一个『鹤』字、试着能否过关?我为何连试都未尝试此法?就是禁不住顺着那竖婢的话去想了,思虑窄了。是她害我!”她越琢磨,越难入睡。
次日,匠娘们更早出门,都知道固定任务越来越难抢了。
郑娘子是后半夜才睡着的。等她醒了,惺忪眨巴两下眼,屋内昏暗,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往两侧一打量,立时惊坐!
除了她,屋里没人了!
跑过去打开门,大好阳光刺痛她双眼。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她又气又恼又羞,气自己为何睡的这样沉?恼谁最后一个离开的?为什么不喊她一声、反而把屋门关的这么严?羞的是自己贪睡的事情万一被传出去……
来不及思虑这些了,她得赶紧去寻运气任务。
就在她匆匆跑上南游廊时,看到了迎面过来的王葛。
郑娘子欲哭无泪,完了完了,王葛都完成任务了?那现在得是啥时辰了?
六月二十八。
郑娘子等四人因任务连续失利,被急训营淘汰。她们必须在明早辰初前离开林木苑。
郑娘子懊悔不已,辰初正是准匠师抢任务的时候,从今往后,这种争抢跟她无关了。失去方知机遇可贵,这些天她为何不再努力些?为何不跟王葛、孟娘子一样晚睡早起?为何整日只知抱怨,忘了最初学匠技时的奋进之心?
这晚,司马冲的七个“智囊”集全,夜禁后,由谢奕、陆贼曹押离。两个匠娘、五个匠郎,以后再不是匠人身份了。他们被搡进一辆封闭的骡车里,黑暗中只闻畜蹄、轱辘声。没做成司马冲交待的事,回踱衣县后,对方还会兑现许给他们的荣华吗?他们失去的,跟将来得到的,孰多孰少?真的值吗?
六月二十九。
城门一开,谢奕跟几个贼曹吏出城。他本想再赖在林木苑几天的,可是不行,将七个傻货交给司马冲后,他得去南山馆墅。
阿父命他接手匠肆。南山上制墨、制油、制皮的匠肆停一半,纸肆尽停,要全部改为船肆。阿父还言,琅琊王氏清河庄的产业也停了大半,在南江对岸置下一大片临时匠肆,也要制船。
为何都急着制船?造战船、商船还是……远航船?
谢奕心头千端万绪的时候,清河庄内,小王荇开始做题了。连考五天,今日考的是《尔雅》。上午写,下午诵。
露天场地,正好一百名小童,王荇不知道留取多少个正式学童,也顾不上琢磨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争气,拿出所有的本事。阿姊说过,平日万般辛苦,为的就是关键时候稳住。他不会负家中期望的,不会负张夫子远隔千里都在记挂他,更不会负桓阿兄、袁阿叔孜孜不倦的教诲。
监督考试的共三位夫子,当中腰背最为挺拔之人,始终在考场中巡查,每个小童处都要停一停。
他就是陈郡大儒袁山甫。袁夫子双手抄在前,右手中的竹尺是毛竹制的,两尺长、三指宽,比寻常夫子打手的竹尺长且宽,上面斑驳全是刮痕。
题很多,少部分小童既识不全题目的字,也不知如何答,怎么办呢?临来的时候家中长辈嘱咐了,不能空着不答,那就画圈呗。他们年幼,擅长的是诵书,字都会写的话,还来此修学做甚?
清河庄小学的入学年龄,普遍六至七岁,要比南山小学的学童长。五岁的只有一个,就是通过桓氏关系而来的王荇。
袁山甫来到王荇的书案旁,多站了一会儿。怎么觉得此子写的个别字,开阔恣肆,颇有自家彦叔的运笔之势呢?在此子这个年纪,能体会些许汉隶的雄厚之风,这很不容易啊!
大儒就是大儒,没看走眼。桓真初建苇亭,太忙了,袁彦叔就接过了教导之责,他手把手的教王荇如何运笔,良师出高徒,与其余小童一比,立显高下。
清河庄四周全是牧场,青草萋萋,碧水环绕,几个放牛的童子骑于牛背,头戴花枝笠,吹着绿叶哨。
袁彦叔惬意的走在牛羊中,看到清河庄内又有匠人队伍出发了,驱着数十辆运物的丁车。两天离开了三拨人,带着如此多、似乎全是木料的物资,去哪?
清河庄是王长豫在主事,王长豫是郡太守的长子。如此规模的匠人迁移,莫非朝廷又有新的政令举措?
七月初四。
王荇等待宣布成绩的这天,王葛进入春卉匠肆。此匠肆跟林木苑隔了两条长街,是官署置办。堆放木材的场地极阔,中间清理出来,用于今日的郡竞逐赛。
这是王葛首次参加郡级别的匠技赛斗,很激动。
比试者,要求必须是会稽郡匠人,等级最低为准匠师、最高为初级匠师。其余别无要求。
春卉匠肆仅是考场之一,山阴县木匠大类总共十一个急训营,共一千一百名准匠师,全集中于此匠肆参赛。
匠吏讲述这次竞逐赛时,特意补充,它是少有的固定考核项目,难度也最低。
每个人都想报名,可惜每个急训营只有一百个名额,林木苑的匠吏根据素日综合考核,选了王葛,也选了孟娘子。
王葛不断的深呼吸着,提前知道考生多是一回事,亲眼见识到是另一回事。千人赛斗啊,场面着实壮观。
首先各急训营按规定的区域列队。半个时辰后,也就是辰初整,考核才开始。
竞逐赛名称:井井有条。
场地布置:矮棍楔地、麻绳相系,组成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井字格。每个“井”格,中间封闭之“口”的四框麻绳上,每行皆坠着铜铃,列无铃。
南北为列,每列五十个井格,一共十列。
列与列之间,均隔着五尺宽的“安全空地”,保证人能在每列井格两侧无障碍穿梭。
考核的内容及规则:由北至南,走完五十个“井”字格。分两轮走。
第一轮,甲准匠师走井字格。乙在甲左手侧的“安全空地”随行;匠吏在甲右手侧的“安全空地”随行。先由乙目测,报“行走步距”,甲只能按乙报的尺寸行走。每步停稳后,匠吏执尺测量,既测乙目测的“行走步距”,也测甲的“实际步距”。
实际步距:甲的前脚前端,与后脚前端的距离。
五十个井字格,步数最多走五十步,允许跨格行走。脚抬起后,只能迈向前方,不得反悔回退、更不能搁在井字格外。
甲的“实际步距”,倘若跟乙目测的“行走步距”不符,达到三次算失败。这表明甲对尺寸的掌握不精准。
如果按乙的目测报数行走,导致触碰铜铃(无论甲碰到铜铃,还是匠吏的尺碰到铜铃),达到三次后也算失败。这表明乙对尺寸的目测不精准。
第二轮,甲、乙调换。乙过“井格”,甲目测。
以上两轮都失败,二人小队无惩罚。
若成功一轮,队伍有奖励;两轮皆过,奖励加倍。最后,还要在两轮皆过的小队中,选出三队耗时最短的,奖励再增。
以上便是今天的考核。既是对准匠师基本功的摸底,也提醒众人,匠师之间,将来避免不了合作,合作者往往素不相识。只有自身匠技过关,彼此才能得利。
反过来想,无惩罚真的没损失吗?成绩差者、拖累队伍者,回急训营后,旁人怎么看待他?明知自己基础差还要报名,匠吏又怎么看待?会不会质疑其品德?
因此,今日考核算是个缓冲,结束后,允许离开春卉匠肆,放弃接下来的比赛。
明日开始,进入真正的竞逐赛斗,单人比试!
单人的考核规则为何?匠吏未提前告知。
王葛跟队友沈大头交流一下眼神,二人都很坚定,为彼此鼓励。
王葛最初想和孟娘子组一队的,可规则有令,不能跟同居舍之人组队。一百个报名者若是不自己寻队友,就由匠吏随意组合。
随意组合?岂不比运气任务还靠运气啊。
山阴县因人口基数大,每年的准匠师考核,都严格区分上等、中等、下等。沈大头是今年的上等准匠师。
因此,当他抢先征询王葛是否愿意和他组一队、并报出自己的等级时,王葛立即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