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 by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24年0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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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齐二的说法,这里经常会有不少因战乱逃亡而来的流民被捉住贩为奴隶,其中不乏肤白貌美的波斯人大食人,不少货商就戴着面具蹲守在这里,一见有好的货色便一拥而上,竞相出价,再经由他们之手贩卖到各地的高门大户里,成为主人家的玩物。
陆惟和公主对口市没什么兴趣,但老板娘说过,去数珍宴的路上会路过一个口市,只有从正对面的院子进入,才能去到数珍宴,想必这条路是走对了。
虬髯汉子带着他们进入院子,这里有人把守,但很松散,三人亮出金饼,对方就放行了。
“你们方才在追缉何人?”陆惟问。
“是会里叛徒,她犯了错,生怕受罚,就偷了会里的信物逃出去,据说还有她的姘头去通风报信,因为她,上头原本想抓的人现在也抓不到,我们阁主正大发雷霆呢!”虬髯汉子唉声叹气,“小人找不到人,怕回去也要受罚,幸好遇到桃娘子您,若是方便,还请桃娘子回头给我们阁主美言几句,小人就感激不尽了!”
陆惟根本不知道桃娘子是谁,但从之前买面具的芳娘子来推断,桃娘子应该也是数珍会重要人物座下的某位,虬髯汉子在数珍会里的地位可能很低,所以对这些人物只闻其名,甚至没有听过声音,才能让陆惟钻了空子。
陆惟淡淡嗯了一声,高冷的态度让虬髯汉子越发不敢造次。

对方说的叛徒和姘头,应该是他们在山洞里遇到的两人。
那两人误打误撞,让数珍会抓不到她,也让公主和陆惟意外闯入这个地下世界,窥见数珍会的存在。
她进入暗道的时候,打的是将计就计的主意,所以才让风至和雨落晚半个时辰再进来,风至雨落虽然不赞同她的冒险,但出于长期听从她的信任,最终还是妥协了。
算算时间,风至等人现在应该也来到地下,并已经在寻找他们会合了。
“听说这次数珍宴上,还真有不少好东西,是小人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桃娘子您是北阁来的,这里头的宝贝,有不少是北阁献的吧?”
虬髯汉子不是试探,他只是单纯在找话题,跟陆惟套近乎。
陆惟不欲说太多话,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说多了还是容易露馅,于是就看了公主一眼。
两人现在已经有些默契了,公主会意,随即接下话。
“北阁献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你想打听什么,不妨直说,不该说的,我们也不能与你说。”
“那是自然的,自然的!”虬髯汉子心说桃娘子这侍女的声音可比她好听多了。
“小人听说这回的拍卖品不单有永不融化的冰山,还有一位身份尊贵无比的贵人。要知道这地下虽然常常有奴隶售卖,可放在数珍宴上还是头一回,也不知是什么绝色天香的美人,小人虽然无缘一见,也难免好奇。”
公主:“这好办,等我们进去了,问他们要个通行许可,让你也进去长长见识便好了。”
她信口胡诌,虬髯汉子却大喜过望。
“多谢桃娘子,多谢这位小娘子了!”
院子尽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仿佛原本应该结束的建筑,又生生延伸出一片。
公主明显发现从这里开始,守卫要比前面严格很多,不仅人多了,而且一个个目不斜视,双手下垂,手中执刀,杀气凛凛。
这,应该就是数珍会真正的势力范围了。
三人被侍卫拦住,没等虬髯汉子吹嘘自己身边这位是桃娘子,陆惟就拿出金饼信物。
侍卫看了看信物,又看了看他们。
公主道:“一信秋风起,山南有佳人。”
侍卫顿时亲切许多:“二位来得巧,宴会正要开始,里边尚有座位。”
这侍卫态度一出,虬髯汉子再无疑虑,并暗自庆幸自己没看走眼。
殊不知公主这两句切口,也是从山洞里那个女人逼问来的。
公主就指着虬髯汉子道:“这人是会里的,自己人,做事也伶俐,想讨个奖赏进去见见世面。”
虬髯汉子忙跟着亮出身份令牌。
侍卫看一眼,微微点头,放行。
走廊的地势居然是往上的,就像建在山坡上,而且地势还比较陡峭,这一级级的台阶爬上去,但凡体力稍差,恐怕都要气喘吁吁。
幸好陆惟和公主的弱不禁风,都是演给外人看了,到了此地也没必要再伪装,两人步履轻盈,如踩云端,反倒是虬髯汉子有点跟不上的架势,累得脸色发白。
他们沿途也能遇到人,但陆惟他们不可能去主动问候,对方也没有上前搭讪,彼此互不搭讪,默默赶路,所有人到了这里,似乎都不想轻易暴露身份。
面具盖住了样貌身份,也盖住了容易暴露想法的喜怒哀乐。
越往上,光越来越盛,快登顶时,公主抬眼,便见万千花树骤然炸开一般,豁然开朗,眼前忽而光明亮堂,仿佛到了琉璃世界。
她仔细一看,那花树并不是真的一棵棵树在发光,而是无数盏小琉璃灯挂在枝头,摇摇颤颤,熠熠生辉,琉璃灯里点的,竟也不是蜡烛,而是许多小夜明珠。
门口两名侍卫,银铠长枪,威风凛凛,竟如南天门守护一般。
旁人站在台阶下,难免生出一种仰望难及的卑微。
陆惟知道,这就是数珍会特意摆弄成这样的作用所在。
先以景观压之,再从气势上给予压迫感,让来客不敢放肆,最终生出叹服,更容易被拿捏。
陆惟不由瞥了公主一眼。
对方也正好朝他望来,面具下的眼神若有深意。
看来公主也意识到对方的用心了。
虬髯汉子早已腿软,见了这明堂大殿,扑通一下跪倒,双手扶地。
见公主和陆惟转头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人失态了……”
与他一样失态的客人不在少数,只是没有他这么夸张。
公主发现他们现在其实已经不在地下世界,而是随着台阶来到地面,因为在明堂外面郁郁葱葱的林木中,抬头就能看见繁星错落的些许夜幕。
她猜想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城中,又或者离城不远,至于具体在哪个位置,还有待勘测,他们没有闲工夫停下来观察,只能随着人群进入大殿。
内里富丽堂皇,轻纱盈动,墙上半是儿臂粗的烛火,半是夜明珠的荧光,交相辉映,将大殿照得比外面还要更亮,直如白昼,纤毫毕现。
陆惟是京官,还不是一般的京官,他是世家出身,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可就连他,也没待过如此奢华的屋子,就连皇帝老儿的宫殿,都没有这样多的夜明珠。
除了垂坠各处的夜明珠,铺在众人面前桌案上的布料,细看也是用金线织就,还绣了祥云花枝,比起宫里御用织料,差的也就是那份精细,而不是材料质地。
数珍会,可真是名副其实,而这泼天财富背后,又是何人在操持?
能被请到内殿来的客人,都不是没见识阅历的,但许多人也禁不住左顾右盼,沉浸在一片豪奢的惊叹里。
陆惟不着痕迹扫过全场。
数珍会还没有重量级人物出场,所以他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身旁的公主身上。
公主和亲十载,虽说不至于餐风饮露,但肯定也没在如此奢靡的屋子居住过。
在她不得不周旋于异族人,苦苦寻求生存立足时,离柔然不远的永平城地下,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作何感想?
公主之前三番几次拿驸马来威胁陆惟,现在有看见她失态的机会,陆惟自然不会放过。
可惜,面具下的眼睛沉静冷凝,衣摆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要是没有面具在,他肯定能捉住公主的软肋。
少顷,四名男女步出,先往上方一站。
默然无声,但场内喧哗自然而然地,逐渐销声。
四名男女从面具下扫视全场,目光灼灼。
至此,才有两人姗姗来迟。
一前一后。
前面穿青袍的带路,一边走一边伸手往前引,如临贵客。
后面穿绛袍的走得更慢,一举一动自有仪态,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两人在主位落座。
青袍者道:“多谢诸位今日莅临,在下姓朱,乃数珍会管事,想必诸位也等急了,这就开始吧。”
说罢击掌两下,竟是旁的一句废话都没有。
不过这也正合了公主和陆惟之意,他们不惜亲身入虎穴,无非也是想看看这数珍会的数珍宴和背后主使,究竟有何乾坤。
这句话也让安静的场面重新活泛起来。
不过来客都知道数珍会在这里的威势,不敢过分吵嚷。
四名没有带面具的美貌婢女款款而出,手里捧着檀木盒子,里面用绒布铺就,装了各色玉石和宝石首饰,雕琢精美,熠熠生光。
这些首饰一看就用了上好的料子,名贵无比,任何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被美人抱在怀中,软玉温香,更添旖旎。
数珍会的拍卖品,果然名不虚传,这些东西放在外头,那都是压轴的物件,现在却是头一轮出场,可见后头还有更贵重的。
座下一阵窃窃私语,而后便有人率先出了价。
这仿佛一个信号,叫价声开始此起彼伏。
又有不少侍从鱼贯次第入内,捧着美酒佳肴放在众人面前。
戴着面具自然不可能饮酒吃东西,但如果有人饿了渴了,忍不住摘下面具吃喝,也不会有人管的。
不过来此赴宴的客人们,显然都不希望暴露身份,没有人去看那些珍馐一眼,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拍卖品身上。
而陆惟,在看朱管事旁边的绛袍人。
他觉得那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对方肯定不是他朝夕相处的熟人,否则陆惟一眼就认出来了,但陆惟能确定,自己绝对见过此人,才会有点熟悉感。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公主的手不知何时悄不溜秋滑过来摸上他的手。
软玉温香,却牢牢捏住他下意识要挣脱的去路。
陆惟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轻薄了。
只是差点以为。
这种环境下,他也知道公主不可能有那种闲心思。
果不其然,公主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有点不对。】
公主手指纤长,青葱一样,岁月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落在陆惟掌心,先是羽毛一般轻轻痒痒,然后一点点加重,像真有支笔,弱而有骨。
陆惟垂目扫过去,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又很快滑开。
公主写道:【我们的面具,跟那些客人不同,与数珍会的人也不同,恐怕会被发现不妥。】
刚刚她观察了一下,客人们的面具虽然花纹不同,但是右颊统一都有绿色藤萝,而朱管事等数珍会中人的面具,则眉心都有一点朱砂。
唯独他们俩,两样都没有。
不仅他们,虬髯汉子也没有,也许这是区分数珍会核心人员与外围人员的方式。
所以,哪怕凭着金饼混进来,隐在人群之中,他们还是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百密一疏,谁能想到数珍会在此处埋下伏笔。
陆惟沉默片刻,眼下已经进来了,一动不如一静,只能先静观其变。
【我也发现一件事,那个穿绛袍的,我仿佛见过,但一时想不起。】
陆惟反手也在公主手心写了一行字。
公主:【地方?中枢?外廷?内廷?】
电光石火的,陆惟无声倒抽一口冷气!
公主最后两个字竟然提醒了他!
此人的确是一名内宦。
但对方平日并不在皇帝身边伺候,陆惟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职位,只是有一回觐见时间太长,宫门将落,天光昏暗,他在禁卫军和内侍的带路下匆匆穿过宫墙,一名内宦正好低着头迎面走来,彼此擦身而过,陆惟连他的脸都记不清,却记得对方形容身材,记得他步履抬起落下时袍角掀起的弧度。
【他左手拇指的扳指,可能是宫中制物。】
公主等不到他的回答,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就将自己的发现道出。
而这发现,正好跟陆惟对上了。
这不是寻常的扳指,扳指用的是上好羊脂玉,玉上雕刻梅、兰、竹、菊,所以一共有四款,扳指边缘会随着款式不同雕刻形状不同的凸起,跟一般边缘平滑的扳指不同,还分别嵌了四色宝石。
她少年时曾经很喜欢这些珠光宝气的玩意儿,经常将这四枚扳指拿来把玩,后来之所以没带去柔然,是因为这扳指尺寸是男人的,她戴不了,也不想便宜了柔然人,才留在宫里。
那绛袍人手上的扳指,虽然隔得远,可扳指特殊的形制和上面的宝石,还是让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四君子”里的菊款。
【殿下应该没有看错。】
陆惟回了她这么一句话。
彼此心里有数,两人的小动作就此停止。
但陆惟内心的波澜并没有因此平息。
他之前已经想到了,数珍会背后的人,可能是某位军中人物,握有军权,否则不可能在这汉地与柔然边境地下当个土皇帝还安然无恙。
但现在,对方背后的势力显然已经超出他的预期。
越发棘手了。
也,越发有意思了。
两人思索间,拍卖品又上了两轮,都很快被拍下。
能来这里的人不缺钱,他们只缺新鲜珍奇的玩意儿。
越是世间难寻,才越有资格在数珍宴上出现。
一件件珍品拍下之后,数珍会令人包好送到竞拍者身边,拍卖结束后也会一路护送他们直到离开地下城为止,以数珍会的信誉,绝无中途调包的事情发生。
这些说一不二的信誉,在乱世之中尤为出彩。
想要保证这样的信誉不容易,数珍会的主人却办到了。
终于,越到后面,竞拍品就越是珍贵。
那些耐着性子没有出手的客人,终于等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一顶珍珠头冠。
这不是普通的珍珠头冠,是金子掐丝再累丝堆叠出来的头冠,每根金线末端衔着一颗颗浑圆大小一般的珍珠。
在累丝编股最后将头冠做成之前,珍珠就已经在累丝上,这样做的好处是除非金冠散架,否则珍珠绝对不会掉落,而且这些珍珠被编在金冠上时,正好是九九八十一颗,在金冠缀成头尾相连的福与寿二字,浑然天成。
如今累丝还有不少老工匠会做,但这种在金冠上通过累丝编织,自然而然缀珠成字的手艺,却已几乎绝迹。
据说最后一个会此手艺的匠人,死在了几十年前的战乱里。
“这难道是,南面辰朝赵皇后的珍珠头冠?!”
头冠刚亮相,就有人叫起来。
朱管事颔首:“贵客好眼光,这正是辰朝前皇后赵氏的珠冠。”
众人发出细微骚动。
名贵的珠冠有许多,这顶珍珠头冠之所以有名,不仅是因为工艺精湛,无法复现,更因为关于这顶珠冠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典故。
据说赵氏年少即有美貌,被乡里士绅之子聘为正室,夫妻恩爱两年,随后家道中落,丈夫病故,赵氏新寡,为郡守所觊,纳为妾室,又过了几年,郡守高升,携爱妾赵氏入京,宴会上临川王对其一见倾心,与赵氏私通,郡守得知此事,虽然又惊又怒,却最终迫于威逼,不得不将赵氏献上,至此赵氏从一名乡间寡妇,一跃成为临川王宠妾。
可这还不算完,又过了几年,辰朝内乱,临川王在兵灾中横死,他的内眷或被流放,或被充入教坊,唯独赵氏不知所踪,不久之后,皇帝就多了一位赵妃,对其爱重有加,甚至不惜废后,就为了封赵妃为后。
自赵氏登后位,南朝第一美人的称号也不胫而走,皇帝为她寻觅名匠,不仅订制了这顶举世闻名的珍珠头冠,还做了一套十二花神美人屏风,据说屏风上十二花神,栩栩如生,各有风姿,其容貌却都是以赵氏为原型来临摹描绘的。
这位美艳绝伦又堪称传奇的赵皇后为皇帝生下一双儿女,皇帝对其所出宠爱异常,人人都以为皇帝会立赵氏的儿子为太子,但就在此时,南朝再度发生宫变,皇长子率兵逼宫,逼死了老皇帝,杀了赵氏所出的儿女。
而赵氏本人,也在这场宫变中不知所踪。
有人说她最终惨死,死状可怖;有人说她再度被巧取豪夺,纳入新皇后宫,只是新皇顾忌世人非议,不敢再明目张胆宣告,赵氏从此也成了禁脔;更有人说赵氏压根就没死,反倒趁乱逃出生天,从此逍遥自在。
这些,已经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珍珠头冠随着那场宫变和赵氏的香消玉殒,最终不知去向。
但南朝第一美人的名声却由此流传下来,在文人墨客笔下,这位赵皇后有着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容貌风姿,是神仙下凡,也是妖妃再世,她能一笑倾人城,也能顷刻颠覆一个王朝的安宁。
托赵皇后的福,这顶珍珠头冠也声名鹊起,却无人知其下落,直到此刻。
没有人能在这顶头冠上作假,因为夜明珠的辉映下,头冠上收尾相连的珍珠正好连成福、寿二字,与传说一般无二。
可这件珍品,还不是今日数珍宴的重头戏。
众人兴奋起来。
知晓其来历的议论纷纷,对其一知半解的交头接耳询问旁人,一时间热闹非凡。
在朱管事报了一个底价之后,许多人按捺不住纷纷出价,最终珍珠头冠以二十片金叶子的价格成交。
时下富贵人家流行将金子压成薄片再折叠,方便携带,一片金叶子大概是一两上下,或有些微出入,二十片金叶子就相当于二十两金子,相当于二百到三百两银子左右,南北地域不同,金银兑换比值也会随之变化。
公主记得,之前陆惟曾说过,如今京城一户普通人家,辛苦经营一年下来,可能也只有四五两,还得养活一家人。
而这些人,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数十倍于此的金银,来买一顶头冠。
她从前是不会去想这些的,但不知何时起,就从偶尔想,不经意想,到常常想。
二十片金叶子用匣子装了,当场验货,金灿灿的光仿佛隔了老远都能被看见。
朱管事却面不改色,司空见惯,他身边戴着扳指的绛袍人也一动不动,镇定自若。
显然,珍珠头冠虽然贵重,他们却也见多了这种稀罕宝贝。
不过,到珍珠头冠售出,氛围就彻底热烈起来了。
数珍会既然连这件宝物都能寻来,后面必然是更加稀罕的宝贝。
紧随其后的,是一座玉山。
这座玉山一搬出来,众人都能感觉周身为之一凉,原本被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室内,须臾就如多了股寒意,若是放在夏日,连冰和扇子都可以省了。
玉山不大,通体晶莹,内里似乎还有水流动静,细看却是光线映照下的错觉。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件珍奇。
但由于少了珍珠头冠那样香艳的渊源,反倒少了几分神秘感,相当一部分人对此表现平淡,没有方才那样兴趣盎然。
玉山很快也成交出去,价格没有头冠高。
公主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后面出现的新物件。
面具下,她轻轻挑起眉毛。
这件东西,她不仅识得,还曾将其拿在手上;不仅曾拿在手上,还曾当着草原诸部的面,用它来抽过人。
也不知道上面的血迹擦干净没有。

第18章
“这件宝物,诸位可能有些陌生,不过它半点也不逊色赵皇后的珍珠头冠,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方才错过珍珠头冠的贵客,可不要再错过这件珍品了。”朱管事笑道。
有急性子的不由催促:“老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这东西看上去不是中原的吧?”
朱管事:“不错,此杖名曰唐苏合思,突厥语中意为珍宝,柔然人也说突厥话,这就是他们的王杖。”
此物是历代可汗所用,王杖乌木所制,却坚硬如铜铁,据说原本的王杖只有这一根木头,后来不知哪位可汗受了中原文化影响,命人在王杖顶端雕刻雄鹰,镶嵌宝石。
比起中原那些精雕细琢的物件,这把王杖并不精巧,它的贵重在于它所代表的权力。
柔然分崩离析,没了主人的王杖自然也流落在外,据说逃亡的敕弥可汗出重金悬赏此物,希望重新号令群雄,没想到竟出现在这里。
陆惟也有样学样,悄悄来写字。
【王杖真品否?】
公主:【应是真的,柔然内乱,遗失或被窃走也不出奇。】
陆惟疑心是公主特意将王杖遗失,让人哄抢的。
以这女人的狡猾,这个猜测完全有可能。
有人马上出价。
也有人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王杖很快被抬到二百两金子的价格,竟是方才珍珠头冠的十倍。
虽然同样是珍宝,但细想之下倒也合理,因为头冠的价值在于它的传说,说值钱也值钱,说不值钱也不值钱,王杖则大有不同,二百两金子这付出去,日后可能还有更高回报。
这些人未必是想要王杖,而是他们肯定也听说了敕弥可汗在四处寻找王杖的消息,想要先买下来,再转手高价卖给敕弥。
“且慢!”
此时,有人忽然出声。
声音不高,恰好传遍全场。
朱管事微微皱眉。
砸场子的来了。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数珍会早有安排,随着此人起身,数珍宴四处都亮出人来,就等着朱管事一声令下,扑上来把人拿下。
戴着兰花面具的客人左右一看,不慌不忙。
“怎么,我还没说话,朱管事就准备拿人了?似我们这等身家赴宴,花这等大价钱买东西,连问都不能问一声了吗?”
朱管事:“问自然是能问的,不过我们也要以防万一,若您诚心找事,我们也不能让您影响了其他客人。”
对方笑了一声:“朱管事何必如此惊弓之鸟?众所周知,柔然虽为北朝所灭,但余孽逃往敖尔告重建牙帐,势力犹存,如今数珍会拿出王杖,我们的确很心动,可若是拍到手了,却被柔然余孽追杀,这数珍会总要保证我们的安危吧?”
朱管事:“若是贵客买得王杖,这离开数珍会势力范围之前,我们都会加以护送,绝不让贵客有半点差池,但若是离开这里,天下之大,连朝廷也力有不逮,更何况我们。”
兰花面具追问:“这里,指的是哪里?在张掖郡内算不算?还是只在永平城中?若我买下王杖,又在城中丢失,我去报官,如何向人家解释我身上有王杖的由来?若我没有记错,这王杖与珍珠头冠不同,本就是这回北朝征伐柔然的战利品之一,如今却在这里,回头我花了大价钱,却又被当成通缉犯,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不是欲哭无泪?”
他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众人议论纷纷,原本想出价的人都迟疑了。
朱管事不能当众发作,忍气道:“阁下多虑了,数珍会势力如何,您能莅临此地,应该有所耳闻,王杖既然在此,就说明不会有人来追究,就算有……”
那人打断他:“你的意思是,柔然人和北朝朝廷的人,你们都打点好了?就算我拿着王杖在永平城中大摇大摆,西州都护李闻鹊也不会来找我算账,对吗?”
朱管事眯起眼,目光似要灼烧对方的面具。
对方夷然不惧:“还请朱管事回答我的问题,我才好放心出价。”
朱管事:“请诸位放心,既然数珍会敢将此物拿出来拍卖,就必然会担保各位在永平城中的安全。”
他以为兰花面具还会继续找茬挑毛病,谁知那人听他说完,点点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希望贵会说到做到。”
言罢重新落座。
朱管事一口恶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又不能当众发作,只得暗暗记下此人衣着面具,寻思回头找机会必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也不知是不是这兰花面具的话,经过这一茬,众人对王杖的热情明显大不如前。
原本几个出价的人也把手缩回去,不再加价,最终落在一名中年人手上。
不过买家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买主,这种场合,买主惜命如金,可能会委托旁人出席代拍,即便出事,自己也能脱身。
朱管事原本还打算将王杖卖出更高的价格,见状也只能气得牙痒痒,又给方才那个捣乱的“兰花面具”暗中记上一笔,命人盯着对方,决意不让那人离开数珍会了。
这一系列事情下来,公主和陆惟冷眼旁观,沉住气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眼下的处境,离开或参与竞拍都会惹人注目,最好的办法就是安坐不动,静观其变。
不仅是他们,其他人也都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因为大家都在等最后一件珍品,比唐苏合思王杖还要贵重百倍的珍品。
据说这件珍品,还是近年来数珍会压箱底的宝贝,还是个大活人。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陆惟他们在旁边,也听见了几句。
有人觉得那便是失踪已久的赵皇后,毕竟前有珍珠头冠,后有赵皇后,首尾呼应,很合理。
但也有人觉得赵皇后都失踪三十年了,再惊世绝伦的大美人,三十年后也红颜迟暮,就算真出现在拍卖上,难不成还会有人去拍一个老太婆吗,只怕连珍珠头冠都要不值钱了。
还有人神神秘秘,说自己知道这最后一件拍卖品是什么,的确是比那人老珠黄的赵皇后还要珍贵的。
“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成不成!”有人压低声音催促。
说话的人带了几分得意,见旁边所有人故作不经意,实则都竖起耳朵在听他说话,便也悄声道:“那件拍卖品这几日刚刚抵达张掖郡,到的那天万人空巷,你们说不定也曾见过。”
有人闻言失声:“难不成你说的,是那和亲归来的邦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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