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许多事情,往往发于微末,在彻底爆发出来之前,不为外人所知。
“罢了,这些事让朝堂上衮衮诸公烦心去!”
陈济一挥手,大有这些破事与我无关的纨绔气息。
“临行前,陛下对我说,如果北朝人有意联姻,可以两朝公主互嫁交好,可你亲眼看到了,北朝上下对公主嫁入别朝一事反应激烈,别说席上那位义安公主,就是另外那个抱恙的博阳公主,北朝人恐怕也不会答应的,我看陛下的算盘是要落空了。”
崔玉道:“我看见了,如果北朝没有十年前的柔然和亲,又或者今日那位长公主不在席上,或许这桩联姻还有商榷的余地,但现在,那位长公主眼看深得北朝皇帝信重,北朝人怕是不会同意的了。”
“所以我们要换个法子,总得回去交差的么!”提到长公主,陈济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少了一块的鬓角,“一路上我就给你说过了,现在不单单是嫁一个公主,而是北朝人会因为嫁公主想起和亲的屈辱往事,甭管南朝与柔然是不是天壤之别,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不能忍受的妥协。”
崔玉沉默许多:“我明白。”
“好了,崔子璐,你哭丧着脸作甚!这对你来说,难不成是一次好机会?你在南边就好过了?”陈济翻了个白眼,絮絮叨叨,“你那些兄弟亲族,难道不是个个都想着吸你的血?真不如留下来搏一搏,我倒是想留,可我身份不允许。你要是能留下来,以后弄不好还是我的一条退路呢!”
崔玉叹息:“八字还没一撇,你别说得好像已经板上钉钉一样。”
陈济:“哎哟哟,别矫情了,怪没意思的!我可巴不得你早日升官发财,一辈子再也不用回辰国,哪天我在南边混不下去,就来投奔你好了!”
接下来几日,自然又是轮番的宴饮取乐。
只要陈济和崔玉愿意,就有参加不完的宴会等着他们,在寻欢作乐这方面,南北有着惊人的相似,区别顶多是因地制宜,南方开的花北方没有,因为举宴的名目也稍有差异罢了。
越王陈济还是一贯的醉生梦死,哪里热闹往哪里凑,他私下与崔玉一番密谈,仿佛只是他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崔玉反倒是收敛许多,宴会并没有每个都去,只是偶尔挑拣一些不那么闹腾的,可以安坐清谈,赏月赏花,不必一味应酬交际的场合,很快在长安城也因才学而闯出几分名头,倒是有不少人邀请他上门题诗作画。
这些都是小节,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那日陈济崔玉陛见之后,皇帝也接连召开了几次小朝会。
这世上,哪里会有人主动上门提出结盟联姻,却派了个混不吝的越王过来,三番两次出言不逊的道理?
不说章玉碗和谢维安等人,连严观海都看出不对劲了。
“这定是南朝人有意为之,想派一个毛头小子来激怒我们,让北朝一怒之下主动发兵,落人口实,还请陛下息怒,勿要正中他们的下怀!”
这是严观海一贯的主张了。
他行事保守,反对开战,非但这次反对,从前打柔然时,原本也是反对的,要不是后来为了跟赵群玉作对,他才转换立场。
对他这种老生常谈的调子,章骋也不意外,他直接就望向其他人。
“谢相怎么看?”
“依臣看,严相所言不错,对方的确是有意为之,只是对方到底是为了激怒我方,还是别有目的,眼下还不好说。”谢维安也没有贸然下定论。
章骋显然对他这样表态不是很满意。
“那我们这边就这么干等着?这些天,那陈济一直四处溜达,几乎逛遍了长安城的乐坊酒肆,还有崔玉,忙着参加各种诗会,他自己倒是扬名了,却好像将此行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也不再提起和亲的事情。他们这是到底想做什么?南朝就派了这么两个废物过来?”
“他们会不会也在等我们先开口?”严观海猜测,“如今南朝毕竟吞并燕国了,志得意满,拿捏下架子,也是正常的。”
谢维安沉吟:“臣倒是觉得,与其去猜测他们的意图,不如我行我素,只做我们自己的事。陛下自登基之初就整顿兵备,几年下来初见成效,臣以为,不如趁南朝现在还未彻底消化完燕国,先发制人,攻下益州,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严观海没想到他张口就是主动开打,不由大惊失色。
“万万不可!如今洛州一带自去年入冬以来就大旱,户部还在不断调拨粮食赈济,哪有余裕打仗?!再者,如果我们出兵益州,惹恼了南朝那边,他们直接大军压境,如何是好,决不能衅自我开!”
谢维安:“如果南朝遣使只是为了试探我方虚实,他们本就暗中在准备出兵攻打我们呢?”
严观海连连摇头:“绝不可能!他们要真想打,如何还会提出联姻?好歹也还派了一名皇子过来,以示诚意!照我看,陛下如今正当年轻,来日方长,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固然是好,可也不必急于一时,等我们这边准备好了,十年八年的,再打也不迟。”
谢维安冷冷道:“南朝人会等你十年八年吗?他们自从打下燕国之后,贞兴帝命吴王整顿军备,秣兵历马,举国上下,已有四十余万大军,这些兵马若不是用来对付我们,又因何而扩?每日粮草用度,也是一大笔开销,他们总不会白养着人的!不能等到对方先打了,我们再匆忙应付,到时候失于主动,恐怕就要满盘皆输了!”
严观海还是不以为然:“汝南有白远在,他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汝南一带也陈兵二十万,一旦有战事,大不了再从京城那边调集兵马过去……”
“如果他们从原燕国方向出兵呢?”李闻鹊忽然出声。
众人都住了口,循声看他。
章骋:“李卿此话怎讲?”
李闻鹊道:“臣先前看过军报和南边传来的消息,那四十万大军,他们并不是一味囤在汝南对面,而是一直往北调动。大军调动,商贾往来,消息传递,都能看见,无法做到真正保密。但许多人看见这些兵马调动,只会以为北朝这是刚灭了燕国没多久,还在整兵,却没想过他们是在为伐璋做准备!”
他顿了顿,平复情绪,继续道:“这并非臣在危言耸听,原先汝南与义阳相持不下,但今年大旱,淮河之险所剩无几,为了防止北朝入侵,南朝那边本该严阵以待,白远那边却说对面驻军并未增加多少。那四十万大军又去了哪里?总不能是辰朝皇帝拿去戍卫京师了吧?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兵马被他们放在了原先燕国的地盘上,一来防范燕国旧臣谋反,二来也是为接下来攻打我朝做准备。所以臣以为,南朝遣使此来,只为麻痹我们,而非真正想要和平,臣赞同谢相之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到时候打多少,打到哪里,都是我们占据了主动,不过臣不赞成攻打益州,最好还是打下义阳,再往南或往西推进!”
这一席话真正石破天惊,想必他也憋了许久,直接一气呵成,不给任何人打断的机会。
众人沉默许久,连想反驳的严观海一时都没回过神。
章骋是想打的,但他无法承受失败的后果,毕竟北朝打赢柔然已经是好不容易,现在元气尚未恢复,又有地方大旱,当然最好是不打,然而谢维安和李闻鹊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陈济他们此行只是为了麻痹怀柔,等对面真发兵了,他们毫无准备,无疑会很被动。
简而言之,皇帝觉得打可以,但是一定要赢。
但谁又能给、敢给他这样的保证?
他皱眉不展,又问一直未说话的章玉碗。
“阿姊以为呢?”
皇帝这一开口,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长公主身上。
便是再迟钝的人,这日复一日,也能看出皇帝对公主的信重,已远远超过他的两位同胞姐妹。
尤其严观海,更是心下有所思量。
起初,他以为皇帝只是出于名分的需要,才对公主礼贤下士,甚至加封公主,但从前那些质疑帝位来路不明的风言风语,早就随着公主回京和赵群玉的死而烟消云散,皇帝大可不必对这位从前也没见过几面的堂姐如此重视。
但事实是,章骋非但重视,还通过加封、赏赐等方式,再度昭告世人,这位长姊的地位无人可比。
当然,长公主的表现,也对得起这份殊荣,她低调谨慎,从不在外显摆。满长安原本翘首以盼,以赴长公主之宴为荣,可她竟连一次都没办过,与博阳公主天差地别。听说皇帝还在私底下劝过,让她可以放开享乐一些,估计是觉得这位姐姐在柔然十年苦惯了,回来连骄奢淫逸的生活都忘记怎么过了。公主只笑说自己性情懒惫,不爱动弹,平日里若非皇帝召唤,连宫门都不入,要么就在长公主府,要么就出城跑马几圈,骑射活动筋骨,仅此而已。
很明显,皇帝是喜欢长公主这份低调的,这更让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而严观海近来也从一些风声上听说了,皇帝有意在立储上垂询长公主的意见,这让他更为迫切地想与长公主打好关系。
从前皇帝只有一子,严观海也认为太子非他严家的外甥莫属,虽说严家出身不足,可出身好又如何,赵群玉不也倒台了?
可皇帝放着已经会说话会走路的儿子迟迟不立,又去宠爱什么杨妃,偏偏杨妃还怀了孕。严观海心里那个着急,原先的笃定也变成忐忑,又不能表现出来,生怕这位多疑的皇帝发现之后,让齐王直接出局。
原先他觉得皇帝扳倒赵群玉,厌恶权臣压制,又推行新举官制,心里必然也厌恶世家门阀,可如今看来,皇帝只是厌恶不听话的世家,却不厌恶杨妃这种出身世家的美人,说不定因为她的高贵出身,心里还暗暗嫌弃家境寻常的严妃。
由此,严观海忍不住对皇帝生出一些怨怼的念头。
这章家接连两三个皇帝可都不长命,但好歹太子也都是立了的,再折腾下去,别是万一出了事,太子都还没定下来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长公主已经开口说话了。
“臣不长于军务,唯恐误导陛下,不过以臣之见,李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就算陛下暂时不想出兵,也可命人调兵验证以对,如今西境安稳,敕弥等人很难奔袭千里从张掖入侵,不如将西州的守兵调到清河一带,以防万一。”
谢维安也看出皇帝对主动出兵犹豫不决,意愿不高了,暗叹一声之后,忙跟上章玉碗的话。
“长公主所言甚是,西州府兵有十万之巨,悉数放着不用也是浪费,更难得的是,他们有打柔然人的经验,沙场彪悍,可谓精兵,让他们去防守东面的大军,最为合适!”
皇帝望向李闻鹊:“南朝人在燕国囤兵四十万,西州府兵就算悉数调动,也不过十万,十万对四十万,岂不杯水车薪?”
李闻鹊拱手:“南朝所谓的四十万,其实也是整编原燕国军队之后的数目,其中有多少精兵强将,又有多少浮夸作假,不足为外人道。臣以为,就算这四十万军队是真,能上战场能打仗的,也就二十万有余,南朝人又要防备白远那边,不可能全放在燕国的。”
皇帝又问:“只调一半过去,五万人可否?”
李闻鹊摇摇头:“若不尽力,不如不动。十万人尚且能威慑南人,若五万人,就不足为惧了。况且这些西州兵原本就适应了西北气候,这突然又西向东,一路疾驰,必然水土不服,短期之内,必有折损,最后能凑个八万精兵,就算不错了。”
最终让李闻鹊和谢维安暂时不再提出兵之事的,是中秋当天,边关加急传到长安的奏报。
柔然人又来北叩,侵扰雁门了。
原因无他,中原大旱,北面更是雪上加霜,草木干枯,牛羊饿死,柔然人自然要入关抢掠,这也是从前的惯例了,只是众人没想到,柔然都已经被赶到敖尔告,剩下那么点人了,敕弥居然还敢倾巢出动。
奏报是雁门守将钟离发来的,他在上面写道,柔然人孤注一掷,但这回对方似乎有备而来,也不死战,好几回骚扰一顿就走,留下几个人头,也让雁门守军伤点皮毛,彼此不痛不痒,但是雁门守军以逸待劳,柔然人却是游走不停驻。
按理说,这种打法对柔然人肯定更伤,因为他们逐水而居,在关内也无据点,往往都是打一次抢一顿就走,但这次他们一反常态,似乎不畏久耗,还耐心跟雁门守军玩起捉迷藏躲猫猫,所以钟离怀疑,柔然人有所倚仗,很可能得到了某些支援,来与北朝打持久消耗仗。
中秋本有宫廷盛宴,但因此事,一场宴会上,天子与谢维安等人都心不在焉,只有义安公主,城阳王等不知内情的宗室勋贵,尚且还能尽兴。
至于南朝来使——
章玉碗的视线扫过与义安公主相谈甚欢的崔玉,落在另一张桌案后的越王陈济身上。
陈济肉眼可见胖了一圈,这些天显然没少胡吃海喝,这家伙还真不见外,直接宾至如归了,要不是当日亲眼看见辰朝国书,大伙还真当他是离家出走跑来玩的。
饶是如此,陈济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引来不少注目,非但章玉碗在看他,连皇帝的眼光也不时在“关照”他。
不管多少人明里暗里观察他,陈济也不在意,还亲自端着酒杯过来找章玉碗。
“上回莽撞无礼,长公主宽宏大量,应该不会与我计较吧。”
陈济笑嘻嘻的,好像压根就忘记自己说过什么。
章玉碗笑而不语,美目在他脑袋上转了一圈,看得陈济鬓角发凉,忙捂住没被削掉的另外一边。
“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我愿给长公主赔礼道歉,咱们还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
章玉碗掩口轻笑:“越王这是学会好好说话了?”
陈济眨眨眼:“些许雕虫小技,只能糊弄蠢人,瞒不住聪明人。我这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以为长公主是个软柿子,没想到踢到石狮子,如今鬓角也剃了,下马威我也吃了,长公主就揭过此事吧?”
章玉碗对他能屈能伸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越王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陈济嘿嘿一笑,顺势在她旁边落座。
在外人眼里,两人似乎一酒泯恩仇,还言笑晏晏,冰释前嫌了。
“实不相瞒,我这回是为了做媒人,才厚着脸皮找上长公主的。”
章玉碗轻笑:“这回是哪个倒霉鬼被越王看上了?你喜欢人家什么,我可得赶紧让她改。”
陈济差点被口水呛住,顾不上自己又被调侃了,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说笑了,我是为我好友而来的,您看崔玉与义安公主,是不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章玉碗笑道:“若是多聊两句也算佳偶天成,那咱们两个现在岂不是能入洞房了?”
陈济再次为她的语出惊人绝倒,他发现这女人看着柔弱如江南美人,可不管身手或言辞,却丝毫跟柔弱不沾边。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就这么清澈无害盯着自己,却好似要将陈济的心思看透。
他轻咳一声,知道在这位面前,兜再多圈子也是枉然,索性直言了。
“这些天,我遍访受邀于权贵之家,对贵国的想法也算有些了解,如今南北两朝虽有结好之心,可碍于朝廷脸面,贵国臣民定不会接受公主和亲南嫁,既然如此,何不退而求其之?您看崔玉也算一表人才,名门出身,比起你们北朝男儿,不说独一无二,也是出类拔萃吧,正好义安公主又正当花龄,尚未婚嫁,如此岂非一桩绝妙姻缘?一来公主可以避免离家千里,南嫁思乡,二来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不至于两手空空,到时候被他们骂我无能,再想出点什么主意来给贵国找麻烦,岂不也是让人烦心?”
章玉碗挑眉:“你的意思是,让崔玉留在璋国入赘?此事你询问过他的主意没有?”
陈济感觉有点眉目,越发来劲。“我有打听过他的口风,他似乎并未一味抗拒,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也不妨多说一些,其实崔玉在辰国虽然是崔氏,却备受排挤,只因他父亲早逝,母亲出身寻常,他自己又非太子或吴王一系,孤立无援。此番出使,我俩看似风光,实则同病相怜,崔玉在南边郁郁不得志,若能留在北边尚主,想必死心塌地,从此效忠北朝?”
章玉碗噗嗤一声:“既然越王与崔玉同病相怜,为何也不干脆入赘璋国算了?”
陈济一愣,也笑:“莫非长公主看上我了?”
章玉碗摇摇头:“我看上的人,比你俊俏许多。”
陈济:……
他抽了抽嘴角:“您还真不怕伤了我的心,不知哪家儿郎才能被您看上?”
陈济一边说,一边还暗自腹诽那个倒霉鬼,心说看上长公主的人,怕上辈子欠了她千八百吊钱。
章玉碗似笑非笑望着他:“越王在心里诋毁我第几次了?”
陈济忙喊冤:“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我怎么敢?方才还有一点没说,三来崔玉若能留下来,待我回去禀明我们陛下,让贵国也派出一名青年才俊,到辰国尚主,我妹临仙,正值妙龄,如此不就免了公主远嫁,也皆大欢喜吗?”
实话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
“越王尽心尽力,可谓想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但即便如此,等你回到辰国,这样的功劳,恐怕也不足以跟你的两位兄长媲美。”
陈济打了个哈哈:“只要能让我们陛下记得我的功劳,赏我点财货封地,我也就满足了,至于其它,我从未奢想。”
“从未主动奢想,与被逼到不得不想,是两回事。”章玉碗意味深长道,“建康繁华,若能安稳待着,谁愿意大老远跑到北朝来出使?你方才说,你与崔玉同病相怜,既然崔玉是被逼到这里来找出路,那越王殿下,比崔玉又好多少?恐怕你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不得不到此来寻找机会吧?”
陈济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暗警醒。
他原想说动长公主支持这桩婚事,没想到对方却反倒当起说客。
“我在辰国的确是不受宠,不过再怎样也比崔玉好,好歹我还是皇子,只要不去争那个位置,就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陈济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不动声色转了话题,“我如果生为女郎,就能不必动脑筋等着嫁人就好,可惜我不是,那不就得多出力。长安千年古城,巍峨壮阔,谈不上苦差事,我这非但没瘦,反倒胖了一圈,回去还能吹嘘很久呢!”
“越王有大志,何必自我拘泥?贵国陛下既然默许吴王相争,说明他对太子不满久矣,既然吴王非嫡非长,也有资格,那你又差在哪里?你想要平安富贵,只怕贵国不容得你自得其乐,否则你也不必来长安了。”
章玉碗点到即止,只说了这段话,也跟着转了话题。
“婚事我会向陛下禀告,但陛下肯定还会询问义安公主,成不成,在义安自己的意愿。”
这的确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章玉碗觉得,皇帝和义安本人十有八九是会答应的。
在皇帝看来,崔玉跟北朝任何势力都没有牵扯,婚事本身还能与南朝结盟,又能免于妹妹远嫁,可谓圆满。
对义安公主来说,她婚龄已到,不是嫁给崔玉,也要在其他人中选一个,眼看她对崔玉,的确有些不同,平日里略显内向的表情,此刻却眉目带笑,柔和放松。
陈济点点头:“这是当然的,总得你情我愿,方才是金玉良缘。”
他原本还想试探一二,但刚才被公主一番话说得冷汗津津,已经没了锐意进取旁敲侧击的心思,转身抓着酒杯就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陈济心想,这女人属实是有些邪门的,竟好似窥见他内心深处,更可怕的是,自己还真被她说得有点动心了。
再不走,怕是连夜都要开始问她怎么回去推翻太子了。
但他在辰国的处境再难,目前也不是最难的哪一个,更不是最惹眼的那一个,提前跳出去,无疑是让所有人都以他为敌,那才会死得更快。
啧啧,邦宁长公主,这样可怕的女人,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喜欢?
陈济想到对方刚才说心上人比他俊俏的话,不由轻哼一声。
比他俊俏算什么,有本事比崔玉还俊俏!
这场中秋宴固然丰盛,但众人心思各异,真正将注意力放在宴会上的人寥寥无几。
曲终人散之后,章玉碗还未离宫,就有近侍过来,说皇帝召见她。
皇帝一晚上心神不宁,想必是为了雁门增兵与否的事情,章玉碗只道等待自己的又有一场临时小朝会,却不料只有一个谢维安在。
谢维安脸色有些凝重,平日里常见的笑容也没了。
皇帝:“谢相这边有些发现,阿姊听说之后,可别着急。”
章玉碗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微变。
“陆惟和苏觅那边出事了?”
皇帝见状忙道:“阿姊勿急,此事尚未有定论,只是谢相的些许猜测罢了!”
如果只是猜测,怎会中秋佳节的深夜匆忙喊她过来?
章玉碗蹙眉,望向谢维安。
“请谢相如实相告!”
盐形或变虎,鼎气乍成龙。
洛州虽非璋国之都,自古却也沧海桑田,几经巨变,而今繁华不下于建康,更是许多世家门阀起家之地,可谓龙盘虎踞,藏风露水。
作为洛州的中心,洛阳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这一点,陆惟在去洛阳之前就知道,皇帝和谢维安也很清楚。
前年,洛州也大旱,当时的洛州刺史献《千里饿殍图》,报大饥,朝廷拨粮赈灾,但那些粮食最后却没进灾民手里,反倒差点引起民变,此事历历在目,至今已经成了一笔糊涂账。皇帝依旧弄不清当时到底是赵群玉被底下人蒙骗了,还是赵群玉跟着那些人一块来蒙骗他,又或者是赵群玉一开始也被蒙骗,后来发现大家都穿一条裤子,也就跟着那些人坑瀣一气。
赵群玉死了之后,谢维安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整顿洛州,于是他举荐温祖庭为新任刺史,前往洛州上任。
巧的是,洛州一带今年再度大旱,虽然没有前年那样触目惊心,但同样不容乐观,流民走投无路,向洛阳城下聚集,眼看再发展下去,将有秦州王二起事之祸。
温祖庭能得谢维安信任,又是去洛州那样一个龙蛇混杂之地,能力自然不平庸,他到洛州之后,一方面明察暗访,捉住囤货居奇的商家,让官家出面以平价购下粮食,每日派人分送赈济粥出城,既没有让流民吃得饱到不想离开,也不至于让他们饿得走不动路,渐渐的,流民开始陆续启程返乡,大旱随着秋色渐浓,也逐渐得到缓解,还下了两场小雨。
另一方面,温祖庭不忘结交当地士族,他甚至跟其中一家姓柳的豪强家主结义,柳氏与郑氏、赵氏等素来不太和睦,偶有龃龉。这回赵氏名下的米铺囤积粮食,柳氏本身就不赞同,温祖庭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合纵连横,游刃有余。
这些事情,温祖庭在与谢维安往来的信件上,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他。
通过温祖庭,皇帝感觉到洛州破局指日可待,只要洛州安定下来,以后就可以逐步由内转外,专心对付南朝了。
但就在这时,温祖庭来信,告知洛州起了疫病,而且疫病蔓延很快,他不得不专门在城外辟出一处场地,用来隔离病人,但大夫也不够,温祖庭只能在信上请求朝廷支援。
谢维安收到的最后一封来信上,温祖庭陈述自己身体不适,似乎也有了染疫的征兆,唯恐力有不逮,想让朝廷尽快派出御史来协助。
这也是温祖庭生前的最后一份信,没过多久,温祖庭的仆从就来报信,说温祖庭一病不起,已经去世了。
之后的陆惟,和新任洛州刺史苏觅,正是接替温祖庭去洛州的。
此事之前虽然章玉碗没有过问,但她也大略听说了一些,此时谢维安重新讲一遍,自然不是啰嗦浪费工夫,而是为了理清思路,让章玉碗更加清楚其中细节。
听到这里,她忽然问:“温祖庭既然是得病死的,他那个来报信的仆人,和信件,不知谢相是否有检查过?”
“有,那温氏侍卫刚入城,就被带去更衣沐浴,衣物也都烧了,人确定没有染病臣才见他,信件臣也是检查过的,看完就烧掉了。”
谢维安点点头,他也是个谨慎的人。
“先说苏觅那边,他去了洛州之后,一直与臣保持信件往来,基本是每旬一封。他们是七月中旬出发,最后一次来信,却是例行来信的两日之后,苏觅又追加了一封信送出,也就是今日中秋宴时,臣刚刚才收到。上面提到陆惟与他,分别查到两件事的线索。”
两人抵达洛阳之后,与温祖庭一样,表面不显,暗中调查。
洛阳以牡丹与芍药闻名,牡丹如今已经过季不开,芍药却是正当花季。今年大旱,芍药喜水,原本是活不成的,如此一来,芍药价格飞涨,从洛阳运到长安与建康的芍药,甚至有一盆千金之说。苏觅很快就发现,本地大户为了让珍稀的芍药品种能存活下来,便威逼利诱,强行迁走原先住在水渠附近的民户,又贱价强买下花户手中的芍药,砸烂灭种,致令他们无家可归,沦为流民。
另一方面,陆惟也查到,从洛阳城郊流行起来的疫病,其源头疑似洛阳城郊的洛坪村的一口井。疫病首先从日常饮用井水的村民蔓延开来,再由村民入城,带给城里的亲戚,而那亲戚,正是在刺史府灶房的厨子。也即是说,这场疫病,很有可能并非天灾,而是人为。对方绕了一圈布局,正是为了剑指温祖庭。
苏觅和陆惟分头调查,最后却都汇成一条线。
谢维安道:“洛阳城以郑氏为首,柳氏、赵氏次之,这里头的赵氏,正是赵群玉族亲,不过早出了五服,关系比较远,不过赵群玉平步青云这数十年里,与洛阳赵氏往来很是密切,他对亲族也多有关照。至于强迫民户迁移,砸毁花户芍药的罗氏,则是柳氏姻亲。而赵氏跟郑氏结亲,也有三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