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 by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24年0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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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素色长袍的男人正坐在桌案后面,见状抬头蹙眉,满脸不悦。
“这位娘子何故如此痴缠,难道听不懂我说的吗?你若再无礼,我就要喊人了,届时只怕有损名节是你!”
章玉碗眨眨眼:“我自幼飘零于江湖,不知什么是名节,只今日看见陆郎君俊秀飘逸,惊为天人,心生仰慕,可是你方才一直与郑翁在一起,我也没有机会与你说上两句,只要你容我留下一炷香,待我好好说上两句,就会离开。”
陆惟冷笑:“好生无礼的女郎,我头一回听见有人将唐突冒犯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你到底要与我说什么!”
章玉碗好似没看见人家冷脸,兀自走进来。
“我问你,你今年贵庚,可曾婚配?”
陆惟冷冷道:“虽未婚配,已有意中人,不劳阁下费心。”
章玉碗睁大眼睛:“我还没遇见你,你怎么就能有意中人了?”
如此霸道,如此理所当然,竟让陆惟一时无言以对。
他指着门口:“你出去。”
章玉碗笑盈盈:“偏不。先时在郑翁那里没来得及细看,我倒要看看,你这张脸到底有哪里俊俏,非但是我,连郑家小娘子,都迷得七荤八素呢!”
她背着手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弯下腰,故作认真端详他的容貌。
陆惟满面不适,眉头蹙起深痕,上半身顺势往后仰。
谁知章玉碗冷不防发难,竟突然跃过桌案,将陆惟扑倒在地,直接压了上去,简直如登徒子轻薄那美貌女郎一般!
她非但身体结结实实压住对方,两人距离很近,灼热气息交缠融合,陆惟甚至能闻见她发丝的淡淡清香。
形状可爱的绛唇一张一合,近似无声,但陆惟却看懂了。
“是否隔墙有耳?”

陆惟不由笑了一下,有种久违的柔软在心底微微流淌。
他轻声道:“这样说话无妨,隔壁院子有人在听,高声不行。”
只见长公主松一口气。
“那就长话短说吧,我若在此逗留太久,也容易惹人怀疑。”
她又伸手来捏陆惟的脸。
“陆郎瘦了许多,难道是相思病犯了?”
陆惟想拍掉她的手,捉住那只柔荑之后却有点舍不得松开。
“我跟苏觅查了三件事。一是芍药案,洛阳大户罗氏,为了独占芍药暴利,在大旱之下强迁民户,砸毁花种,霸占水渠,此事我已在苏觅的奏疏中联名提到过,殿下想必也已收到了。”
章玉碗点头:“罗氏今日也在宴席之中吧。我记得苏觅提过,罗氏是柳氏姻亲,是柳氏在包庇他们吗?”
陆惟:“不,是郑氏。”
章玉碗面露意外。
陆惟道:“这里面隐情颇为复杂。罗氏与柳氏虽为姻亲,关系却并不亲近,罗氏见郑氏势大,在洛阳说一不二,索性转投郑氏名下。罗氏霸占水渠强迁花户的证据,还是柳氏暗中给我的,他们早与郑氏不和,却苦于无法扳倒他们,先前他们曾寄望过温祖庭,但温祖庭死了,柳家还因跟温祖庭走得近,被郑氏整治一番,直到苏觅到来。”
章玉碗:“柳氏与郑氏是利益之争?”
陆惟:“不是,是因为当年柳家女儿嫁入郑家,柳家嫡子又娶了郑氏妇,互为儿女亲家,传为一时美谈,但十年前,郑家其中一房十口人死于非命,只有当时归宁的柳氏妇幸免于难,事后郑氏指认柳氏妇乃凶手,要求柳氏将人交出来,双方僵持许多,柳氏最后也没交人。”
章玉碗:“案子呢?”
陆惟:“不了了之了,没有真相,卷宗也记载不全。柳氏告诉我,是郑氏仗势欺人,想污蔑他们,抓柳家女儿去替罪,但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如果抛开旧案不提,这次没有柳氏协助,我们的确没办法那么快拿到这些证据。”
章玉碗:“但你们没有出手,你还成了郑氏的座上宾,应该后面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不错,另有一桩竹甲案。我查郑柳两家恩怨旧案时,翻阅洛州府库资料,无意中发现放在府库里的一批锁甲,数目对不上号,便又让人打开兵器库去查,最后发现这批锁甲上的甲片,全都被换成竹片,粗糙滥制,其中亏空不小,这又涉及洛州司马朱长林等人。今夜宴席,朱长林也在场。还有——”
陆惟顿了顿。
“这次洛阳疫病,因发病猛烈,症状相似,追根寻底,源头全在洛阳城外一个村落,我怀疑另有隐情,就让陆无事去查,最后查到洛坪村,也查到温祖庭之死有蹊跷,苏觅就也染病倒下,至今依旧缠绵病榻,尚且无法起床。而我与苏觅商议之后,兵分两路,他在明处,继续吸引郑氏注意,我则隐入暗处,交好郑氏,又表面与苏觅交恶,也断了寄信回京,先博取郑氏信任再说。”
虽然言简意赅,寥寥数语,但章玉碗却已听出其中的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洛阳已被郑氏把持,想要破局,就得先破郑氏。但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南朝有人与郑氏私相授受,另有图谋,来者这次也在宾客之列,但我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他来找郑攸的目的,只有将此人找出来,把事情原委弄清楚,才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章玉碗:“此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陆惟道:“苏觅染病之后,郑氏派人来接触我,主动想拉拢我,当时志得意满,不小心漏了口风。”
那位被派来当使者的,正是郑家大公子郑漓。
郑漓当时的原话是:“天子刻薄寡恩,连有扶龙之功的赵群玉,也说杀就杀,对李闻鹊更是飞鸟尽良弓藏,用一个禁军大将军就给打发了,反倒是何忡这样的不忠不义之徒,最后竟还能得善终,逃到吐谷浑又混了个王侯。陆廷尉,您是个有大才的人,纵是为了天子舍生忘死,他也不会记得您的好。”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察言观色,更进一步,推心置腹。
“您如今虽然已是九卿之一,但再要拜相,千难万难。原因无他,如今那左右二相,一个是皇帝的小舅子,一个则是踩着赵群玉的尸体上去的,皇帝正要拿他当个牌坊,如何会轻易换掉他们?而您出身扬州陆氏,又是这等仙品气度,才干非凡,哪里比不上严观海那等草包?”
陆惟不置可否:“照郑郎君所言,我还能有更好的选择?”
郑漓笑了:“自然,当今天下,又非章氏一姓之天下。你看何忡,便是叛乱闹事,最后不也能全身而退?如今他在吐谷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非快活!”
陆惟蹙眉讶异:“郑郎君说了这半天,敢情是让我去投奔吐谷浑?去年为了迎公主回来,我已去过西域,那里时常风沙且干旱,夏日大汗淋漓,冬日又冻入骨髓,吐谷浑地势更高,想必更冷,我是不愿意多待的。”
郑漓大笑:“我等世家子弟,早已享惯了十丈软红,吐谷浑再好,也不适合我们,我说的另有他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陆惟目光探究,似有所问。
郑漓道:“北朝虽强,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上自然有比它更强,更富庶之地。为人臣者,别无他求,不过是国泰民安,良禽择木而栖,您说是不是?”
陆惟点点头:“若真有良枝,我自然也愿意考虑,只不过郑郎君所言的良枝,是否指南朝辰国?据我所知,辰国太子掌管一支贺氏商队,又有数珍会这样的当铺商路在手,可谓富可敌国。”
郑漓却摇摇头:“数珍会在北朝势力,早都被拔除得差不多,我听说这其中还有陆廷尉出力。您别误会,我不是在替数珍会不平,而是我觉得,两国交战,细作再多,最终也还是兵力取胜,单从兵力来说,如今北朝也不占优势,您说是不是?”
陆惟待要再问,郑漓却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就此带过,不肯再说。
过后陆惟与郑家几次接触,关系一次比一次更近,郑家主动邀请他赴宴,却没再提过所谓的南朝更胜一筹。
回到眼下,陆惟说完这些,就道:“来此之前,郑漓曾向我透露,此番寿宴里,也会有位贵客前来,若时机合适,就会为我引见。我猜郑氏对我还未完全信任,此时隔壁左右,必是隔墙有耳的,殿下过来找我,实是冒险了些。”
章玉碗笑道:“若非过来找你,我怎能得知这些事情?”
陆惟叹道:“我已让你绕道洛州,你却偏生还要过来,我早该料到,你这人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
“我担心你了。”章玉碗忽然软软道。
陆惟不说话了,只是捏住她的手紧了一点。
章玉碗虽是软言娇语,动作却一点不矜持,在陆惟的脸颊摸了又摸。
“你看你瘦成这样,怕是饭都吃不好吧?”
温祖庭的死明摆着有问题,如今苏觅也中了招,陆惟之所以还没事,一方面是他小心谨慎,另外一方面,则是郑氏想拉拢他。
为了找出疫病人为的证据,也为了探究郑氏与南朝的图谋,陆惟暂时还与他们虚与委蛇。
“偌大洛阳,盘根错节,早已成郑氏之城,除非狂风骤雨,方能洗涤扫荡殆尽。”他低声说道,面上露出一点无奈,“殿下何时才能从我身上下来?”
章玉碗瞪他:“你嫌我重?”
“不如换个位置?”
陆惟翻身将人反压在身下,但章玉碗不肯轻易就范,两人竟胡闹起来,不一会儿便鬓发生汗,气喘吁吁。
“陆惟,你记不记得,从前你曾说过,你想要天下大乱的。”
章玉碗暂告休战,手抵着对方胸膛,望着居高临下的人。
“郑氏如果真跟南朝勾结,最后势必里通外合,洛阳大乱,而洛阳乃中原心腹之地,一旦乱起来,必已迅猛之势蔓延开去,这不正是你要的天下大乱,为何你还要费尽周折去查?只要答应郑漓,顺水推舟,自然可以坐看这一切的发生,反正苏觅也病倒了,以你的能耐,肯定能全身而退。”
陆惟又叹了口气:“殿下冰雪聪明,就非要我说出来吗?”
章玉碗的眼睛亮晶晶:“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呢?”
陆惟摇摇头:“我不说。”
章玉碗摇摇他的袖子:“我想听。”
大有他不说,就不肯放他离开的意思。
陆惟自然也可以振袖起身,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就像十年前的殿下,跟十年后的你,必然也是两个人。”
章玉碗含笑:“那让你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陆惟也笑:“兴许是门外路过的小野猫吧?”
章玉碗的笑容里多了威胁:“陆、远、明。”
陆惟无奈:“其实要说变,也没有变过。照如此趋势,天下终有一场大战,你我身在其中,不可能螳臂当车,我只不过是选择去略做修改,或扭转方向,让它不朝着那么糟糕的方向去变。”
因为他知道,如果由洛阳之乱而引起的大祸,必会首当其冲,危及章玉碗的性命,潮水一旦形成滔天海浪,就不可能再轻易停下。
如果这样,他宁可要天下维持这岌岌可危的太平,最起码,混乱不能最先由洛阳而起,也不能是章玉碗所在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世道,的确需要一场大乱来涤荡。
而他面前这女子,却值得一片净土。
他愿为之努力。

郑十八是东都山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管事。
郑氏按照身份地位为这些管事排行,从十八这个数字来看,郑十八在郑家的重要性并不靠前,平日里甚至没能分到主家或外头的差事,只能留在东都山庄打打杂,但郑家主人们是很少到这山庄来的,他也就只能这么混着,哀叹没有出头之日。
这回郑家就在东都山庄大宴宾客,郑十八原本以为机会来了,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想着好好表现一番,结果却被打发到陆惟隔壁的小院——郑漓让他假扮宾客之一,住在此处,监视隔壁动静。
郑十八百无聊赖,又不敢违抗,只得耐着性子坐在墙边,一边喝茶,一边往墙上听。
这面墙砌的是立砖,比别处薄,上面还有个孔洞,被幔帐遮住,郑十八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耳力比一般人好,坐在此处细心倾听,的确是能听见隔壁动静的。
方才他听见隔壁院子有人说话,就悄悄扒上去看一眼,结果看见一名年轻女郎翻墙入内,走进陆惟所在的院子,不由啧啧称奇,又是羡慕又是好奇,心说这年头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连女人都能自动送上门的。
很快隔壁就没声了,任凭他怎么伸长耳朵,都听不见半点动静,郑十八有些着急,不顾被发现的风险,将耳朵使劲贴上去。
就算是男欢女爱,干柴烈火,总该有点声音出来吧?
总不会是发现了他的存在。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在郑十八耳边炸开!
近在咫尺,花瓶碎裂,砰的一下四分五裂,郑十八被惊得骇然失色,下意识往后弹开。
下一刻,也不需要他再贴上去了,声音自然而然传过来。
“陆郎君这样容貌,早该习惯了有许多人来表明心迹才是,为何别人可以,我又不能?”
“我不喜欢你!”
“我不需要你喜欢,我喜欢就够了!”
“不知廉耻!”
“廉耻是什么?我自小行走江湖,从未有人教过我。都说男人喜欢好看的女人,难道我不好看吗?”
“你好不好看,与我并无关系,娘子还请自重!出去!”
“可你好不好看,跟我有关系呀,我偏不出去,你要如何?打又打不过我,骂也骂不过我,不如乖乖就范,等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你自然就肯了!”
听到这里,郑十八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旁的不说,这陆惟的堂堂仪表,他自然也是见过的,别说这个三更半夜突然闯进来的小娘子,就连郑家那些大小娘子们,也没有一个不嘴上夸,心里爱的,只是她们略略要些矜持,没有像这女郎敢深夜直接破门而入罢了。
要说别的男人被陌生女子这样骚扰,郑十八是不信的,放在陆惟身上,一切就合理了。
但是……
乖乖,这年头的娘们还真彪悍啊!
他这些不止是带着任务了,还伸长了脖子,生怕漏过任何一点精彩。
两人争执声越来越大,非但是郑十八这里,约莫再远一点的几个院子,也都听见了,陆陆续续响起院门开落的动静,郑十八不必再躲墙根,顺势走了出去,果然看到几人都聚在陆惟院子后门,一脸好奇。
“这是怎么了?谁在喧哗?”
“好像是陆廷尉的院子。”
“哦,就是那位貌若仙人的陆廷尉啊!”这是恍然大悟的。
“可不是,听说郑漓那小女儿,对此人也倾慕得很呢,若能娶得郑氏小孙女,岂不是从此飞黄腾达,在洛阳说一不二了?”这是嫉妒说酸话的。
“这你可就不晓得了吧,这陆惟出身扬州陆氏,当年陆氏举族北迁,得高祖皇帝赞赏,算是北朝一等一的世家了,要不然他能年纪轻轻就位列九卿?我听说在长安,连皇帝的姐姐都有意出降,他都不乐意呢!”这是消息灵通的。
“他连公主都看不上?嘶,这眼光得是多高,他该不会想娶个天仙吧?!”
郑十八一面听着热闹,一面留意里头动静,只听得又是一声花盆被推翻在地的声响,年轻女郎怒气冲冲走出来,脸上煞气四溢,一看几个围在这里凑热闹的,脚步一转,朝他们走来。
几人暗叫不好,登时作鸟兽散,余下一个郑十八就住在隔壁,跑也跑不掉,被对方捉了个正着。
“你来得正好,走,帮我评评理去!”章玉碗冷冷道,堵住了郑十八的去路。
郑十八赔笑:“这位娘子,我只是路过,没听见你们说什么……”
章玉碗:“你连鞋子都是半拉没穿好,这叫路过?隔壁院门还开着,你是住在隔壁的吧?”
郑十八:……
章玉碗:“我漂亮吗?”
郑十八连连点头:“漂亮!”
说实话,她不施粉黛,一张脸堪称素净,的确没了往常娇艳,可也称得上清丽,只是现在满脸杀气,天色又暗,就是天仙再世,郑十八也没法仔细端详。
章玉碗冷着脸:“那他为何不喜欢我?”
“啊这……”这个问题已经远远超出郑十八能够思考的范畴,“可能是因为,陆郎君另有意中人了?”
章玉碗:“男人三妻四妾,我不介意,我可以当他其中之一,可他竟还说我不知自重,赶我出来!”
郑十八绞尽脑汁:“那、那可能是因为他的意中人更为美貌?”
章玉碗抽剑出鞘,直接削去他的衣角。
“我劝你想好了再说。”
郑十八:……
他原是想敷衍两句然后走人的,现在也被定住一样,不敢走了。
“小人的意思是……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世上的女郎千千万,像娘子这样才貌双全,还身手不凡的,可就只有一个。此人不识风情,不要也罢,要不,咱们重新换个更好的?”
章玉碗冷然:“我不要别的,就要他,别的都太丑,比你还丑。”
郑十八敢怒不敢言,一脸憋屈。
他平日里虽然谈不上重要,也没人当面这样奚落他。
偏偏他现在不敢发作,更怕陆惟出来,看穿他在隔壁监视的身份,恨不得马上把章玉碗打发了。
“是是是,小人丑,小人怎敢与陆郎君相提并论?只是小人想着,你们这样吵起来也不是办法,那陆郎君吃软不吃硬,只会更加生气,彻底没了转圜余地,您看,现在天色也晚了,不如等明日,您再拿上一盆花儿,一卷书画的,上门拜访,想必陆郎君气也消了?”
章玉碗看他一眼:“听你这话,倒还像人话。”
郑十八抽了抽嘴角:“是、是,小人向来说人话的!”
章玉碗:“那好吧,我就信你一回,明日我若上门他再不理我,我就唯你是问,我看你穿着打扮,在郑家也谈不上人物吧,即便将你杀了,想必也是无人过问的。”
她随手挽了几道剑花。
郑十八只觉头顶有东西簌簌落下,抬眼一看,竟是从墙里横斜出来的桂花悉数从枝头上被削成粉末,盖了他满头满脸,花香满襟。他非但没有半点风花雪月的念头,反而浑身发冷。
因为这剑刚才要是落在他的脑袋上,他根本都来不及反应。
这娘们,是真的狠啊!
难怪陆惟不敢要她。
换了谁,谁敢要啊?!
郑十八哪里还有追根究底的心思,连忙点头哈腰然后一溜烟跑回自己屋子,不忘关上门,再用花盆堵住,浑然忘了对方还能翻墙。
见他跑了,章玉碗嘴角露出一丝玩味,也没追上去。
经此惊吓,这人肯定暂时顾不上去偷听了,也算给他个教训。
她还剑入鞘,悠然回到自己的院子。
素和也已经回来了。
方才宴席上,章玉碗在里面与郑月作伴,素和则在外面私出敬酒,旁人听说他是贺氏商队的,也愿意与他多聊两句,如此东拼西凑下来,能得到不少消息。
“郑家这次的确有位贵客,但今晚没有露面。”
素和点了油灯,先在外头巡视一圈,见无人探听,方才进来,仔细禀告。
“那贵客的身份,与郑氏交好的赵氏,似乎略知一二,与我闲聊的是赵家三郎,但他也不肯多说。只说来客不是商贾中人,也不是我们几家的姻亲,独自赴宴也是尴尬冷落,郑家就将他妥善安排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回忆。
“对了,我从他言谈之中,感觉这赵三郎,对于自己知道贵客存在的事情,很有些得意,仿佛是自己得到了郑家的认可,又仿佛是那贵客身份有些特殊。”
章玉碗沉吟:“结合陆惟方才说的,应该就是南朝来使。”
素和想了想,有些奇怪:“可是殿下,贺氏商队和数珍会都是太子陈迳的人,郑家是知道的,咱们名义上也算是南朝来使。如果还有另外一名南朝使者,那郑家为何一声不吭,既不介绍双方认识加以试探,也不揭穿我们?”
“没想到来一趟东都山庄,还有这等收获!”
章玉碗忽然笑出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也没卖关子。
“南朝如今太子与吴王相争,日趋激烈,恐怕只差兵刃相见,郑家既有南朝贵客,又不怀疑我们,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素和马上领悟:“来使是吴王的人?郑家在两头下注!”
章玉碗点点头:“不管是不是吴王的人,那位贵客肯定不是太子陈迳的人。而且对方没有露面,郑家将他藏得很好,却放任我们公然出现在席上,一方面是不希望让双方冲突,另一方面,应该也是更为看重那位贵客。”
素和举一反三:“我们代表太子陈迳,郑家却更看重另一个贵客,这是不是说明,郑家已经有了倾向?还有,南朝人千里迢迢来赴宴,暗中拉拢郑家,是不是这次洛阳的事情,还有南朝从中掺了一脚?”
章玉碗:“难怪陆惟要只身来赴宴,今日我们若不来,恐怕一时半会还被蒙在鼓里。郑氏所图甚大,偏偏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意欲为何。”
如果说南朝想怂恿郑氏在洛阳起兵造反,那是完全不可能的,郑氏的私兵顶天了也就一千左右,就算其他世家愿意跟他一条船,加起来也顶不过朝廷大军的碾压,知兵如方良也得利用流民来推波助澜达到目的,更何况是这些成日只知道纸醉金迷的世家。
再者,洛阳与南朝也不接壤,南朝人就算想北进攻打璋国,无论如何不可能先从策反洛阳开始的,郑攸老狐狸一样,如何会做这种只亏不赚的赔本买卖?
那么,郑家与南朝人眉来眼去,是想干什么?
那个神秘的南朝使者,到底是不是吴王的人,他们所图谋的,又会是什么秘密?
“东都山庄是郑家地盘,守卫森严,这两日你且不要四处走动,惹人疑窦,若有合适时机,再徐徐打探不迟。”章玉碗道。
宴会一共三日,今晚第一天过去,还有剩下两天,她准备先从郑月那边下手,郑月虽然不涉外事,但她毕竟身在郑家,有意无意总会知道一些东西。
素和点头答应下来,二人分头安置歇息。
郑家奢豪,待客也极尽周到,这屋子虽小,五脏俱全,连被褥亦是全新的干净整洁,厚薄适中。
章玉碗知道有素和在,肯定会提神警戒,就安心入睡,恬然进了梦乡。
这一觉直到下半夜,一声尖叫打破寂静,在夜色的东都山庄中重重回荡,将所有人都惊醒!
章玉碗蓦地睁眼,翻身坐起。
“素和!”
被她喊到的人很快在屋外,隔着门回应了一句。
“我出去看看。”
有了这么一出,章玉碗也无心再睡,她穿衣下榻,起身走出小院,正好看见素和匆匆折返。
“殿下,好像出人命了!”他低声道。
章玉碗神色一凛。
周围许多人都被惊动出来察看,他们二人随着人流走出去,倒也不显眼。
路上众人议论纷纷,却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很快,他们就来到一座小院门口。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素和护着章玉碗往里走,他们居然还看见陆惟。
后者显然比他们先到一步,看似被郑家人请来,正与郑漓在说话。
地上跪了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正抹泪哭泣。
而敞开的房门,章玉碗还能看见有人躺在地上,同样的凌乱狼藉。
这似乎是一件容易猜测想象的命案,可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因为死者的身份,和郑漓难看的表情。

死者姓杨名礼,是这次赴宴的宾客之一。
杨氏是个大族,本家分出去繁衍生息的不少,这杨礼,跟之前章玉碗他们认识的杨园,说起来还是刚出五服的亲戚。
章玉碗站在那里看热闹时,听周围人七嘴八舌,已经差不多将这杨礼为人和事情经过给拼凑出来了。
杨礼生性风流。
说风流还不太确切,应该是好色。
他在家时,有些姿色的婢女基本都被他调戏过,纳入房中的更是不胜其数,若说杨园的爱美色还有些底线,那杨礼只要看上了,就会千方百计弄到手,甚至是不择手段。
门外哭泣的,正是他带来赴宴的两名美妾之一。
她抽抽噎噎,说两人原本吃菜喝酒,耳鬓厮磨,杨礼在宴席上已经喝了酒,回来又喝了好几杯,酒劲上来,正拉拉扯扯准备行好事,杨礼突然两眼翻白,一头栽倒在地上,几下抽搐之后,连气儿都没了。
美妾下意识大叫,这才惊动了旁人。
郑漓听罢,虽然表情还是不好,但总算暗暗松一口气。
杨礼的情况,听着像是得了“马上风”。
他既是生性好色,又喝了那么多酒,情动之下突发急症,郑漓也是见过的。
这说明死因与郑家无关。
但杨礼来者是客,在老爷子大好的日子出事,毕竟不吉利。
杨家几名仆从面面相觑,显然也想到这一层,都有些手足无措。
郑漓沉下脸色,质问他们:“你们怎么伺候的?你们家郎君在你们眼皮底下都能发生这种事,我必要修书一份给杨老先生!”
杨氏家仆忙跪下来,连声喊冤。
“郎君回来之后就将我们都赶出来,说他要与瑢娘子好好温存,我们也不敢打扰,谁知道、谁知道——”
“杨礼是被毒死的。”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郑漓骤然望向陆惟。
后者正在察看桌案上的酒杯和酒坛子。
“将那女子提进来,我有话要问她。”
郑漓没来得及说话,美妾已经被杨家仆从粗暴拽进来,他们现在巴不得赶紧摆脱伺候不周的责任,如果杨礼真是中毒而死,那就是郑家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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