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 by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24年02月02日

关灯
护眼

但他听见章玉碗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是笑了起来。
“那就依阿姊的,朕如何敢拦?”
如今外定柔然,内诛权臣,局面暂时还算安定,换作别的帝王,可能早就志得意满,偏偏皇帝又是个敏感多疑的人,帝位清冷,高处不胜寒,难免会开始渴望亲情。
但他少年丧父,膝下只有年幼的一儿一女,皇后被废了,据说跟两个妹妹关系也寻常,由于他自己就是宗室登基的,以皇帝的防备心,可能对近支宗室也不会太倚重。
算来算去,竟是章玉碗这位堂姐,既没有利益冲突,又能说得上两句体己话,彼此还有些共同的回忆。
此时皇帝忽然对宋今道:“你先下去准备吧,免得一会儿精神不济。”
言外之意,似乎另有事情让宋今去做。
宋今应声退下。
皇帝不避开章玉碗,却也没多解释。
宫婢将两个盒子打开。
一个盒子里头,装的是五颜六色的丝络,有些已经打好各种结了,有时下流行的如意结同心结,还有不常见的,竟是用丝络编成的小猫小狗,还有宣庆公主根本没见过的一些动物。
“姑姑,这是什么呀?”宣庆公主指着其中一只小动物问。
“这是白罴,也叫貘,据说曾在蜀地深山出没,匠人手巧,编这百兽,就将它也编进去了,这必是小貘,才会如此憨态可掬。”章玉碗道。
宣庆公主呀了一声,忍不住瞪大眼睛,水汪汪盯着这些形态颜色各异的动物,一副想伸手去拿又碍于礼仪的模样。
得了皇帝父亲的首肯,她这才迫不及待伸手,将那只小貘抓在手里,又用另一只手拿了只小鸭子,美滋滋把玩。
给齐王的那个盒子里,则是民间小儿爱玩的七巧板,积木等物,整整齐齐分类,简直就像个应有尽有的玩具小宝箱。
宫里也不乏积木等玩具,图案更为精巧,也少了几分趣味,齐王显然很喜欢这份礼物,朝章玉碗害羞一笑。
“多谢姑姑。”
声音不高,但总算开口了。
看两人的反应,就知道章玉碗的礼物必是送到他们心坎上了。
皇帝见两人心不在焉,早就被这些玩具俘获,便摇摇头笑道:“好吧,本来想让你们陪姑姑用饭的,结果你们有了礼物,就不管姑姑了。”
“我陪姑姑的!”宣庆公主嘴甜,反应也快些,只是眼睛还黏在玩具上。
齐王也依依不舍将视线从玩具拔出来。“我带姑姑去我的宫殿玩可好?”
皇帝哈哈一笑:“你姑姑对你的宫殿,比你自己还熟悉,不用你带。”
他又对章玉碗道:“阿姊可还记得明德殿,大郎现在就住在那里。”
大郎便是指齐王章凌,他住在属于东宫的明德殿,却迟迟未封太子,近来立太子的传言甚嚣尘上,章玉碗刚到长安没几天也听说了,但皇帝不承认也不否认,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章玉碗当然不会去提到太子的话题。
立不立太子,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如今的身份,虽然身处权力边缘,却又巧妙的不与任何一方有利害,天然便是皇帝这一边,属于难得的超然物外。
章玉碗:“自然记得,我记得有一年,咱们去明德殿看先帝,先帝病了许久,抱怨自己每日喝粥,都快把肠子喝细了,我们也都饿了,这时不知道哪个提议整点吃的,大伙就开始商量去御膳房拿一些肉,避开宫里的耳目,拿到这里来吃。”
皇帝忍笑接下去道:“结果御膳房还未开火,大伙只能拿了些生的肉和菜回来,又有人提议自己烧烤,就在明德殿后殿偷偷起了个炉子,烤了些半生不熟,最后谁也没敢让阿兄吃,反倒是我们几个吃完了上吐下泻,被皇伯训得狗血淋头,事后那块烧烤烟熏的墙上,还留下了痕迹。”
忆及往事,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当年几人,年少轻狂,意气风发,虽然一块玩的次数也不多,可这寥寥几笔,竟是人生中难得的趣事,再后来,几人早逝的早逝,和亲的和亲,远走他乡的远走他乡,即便是像他自己登上皇位,这几年也未必就过得快活,想及此,皇帝多了几分缅怀与怅然。
“阿姊,如今长安就剩我们两姐弟相依为命了,朕答应过兄长,要好好照顾你,如今你能回来,兄长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纵是公主自忖铁石心肠,听见这些话,也微微动容。
“陛下年未过而立,正是年富力强,大展宏图的时候,如何作此垂暮之叹,我还等着万国来朝,沾一沾陛下的光。”
皇帝自嘲一笑:“朕不求旁的,能活到四十,就心满意足了。”
几人一道用过午膳,皇帝见儿女一直蠢蠢欲动,想玩礼物里的玩具,便让人将他们带回去,也免得在这里一直玩不了,心里着急。
“时辰也差不多了,宋今该准备好了。不瞒阿姊,今日是良辰吉日,再过一刻钟,更是吉日里的吉时,这也是朕特地选在今日让你过来的原因。”
这个悬念从今日入宫就维持到现在,皇帝一直卖关子,章玉碗也想不到他究竟想做什么,直到再次听见需要宋今准备的话,脑海突然如同一道闪电劈过,意会了什么——
只见皇帝诡秘一笑:“阿姊,宋今能通阴阳,引鬼神,今日朕想请兄长过来,我们姐弟三人团聚叙旧。”
他的兄长,还要通鬼神才能请到,岂不就是——
先帝?!
霎时间,章玉碗只觉得寒意从背脊蹿起,几乎浑身发麻!

早在张掖时,陆惟就说过,宋今乩童出身,善占卜,通鬼神。
而宋今正是凭借这一手绝活,博得了天子的信任,成为天子近臣,在宫内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旁人说陆惟“能通鬼神审阴阳”,那是形容他断案厉害,即便从死者身上也能寻找线索最终找出真相,但说宋今通鬼神,那是来真的!
换作旁人与章玉碗这样说,她肯定要斥一句荒谬,因为她压根就不信有人真能将先帝亡魂唤出来。
退一万步,即便真有死后之说,天子的归宿不也应该是天上星宿归位吗,怎么还能随时被召出魂魄来叙旧的?
真要这么说,那她还想见见秦皇关公,宋今也能招来了?
若有朝一日,宋今借鬼神之口,说皇帝得位不正,又当如何?
但古往今来,偏生就有许多帝王信奉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之术,成仙之法,精明如秦始皇亦莫能例外,再来一个见鬼招魂的,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在遍体生寒之后,章玉碗下意识电光石火般闪过许多念头。
章玉碗见对方情状,俨然对此深信不疑,这些话也不好轻易出口扫兴。
她适当露出一些惊疑之色,委婉道:“先帝已崩,怕是回天上去了,就算、就算……过了这么久,也该投胎转世了,陛下如何能见到他?”
皇帝叹道:“阿姊,朕知道你不信,老实说,在亲眼看见之前,朕本来也不信,等你亲眼所见,亲自与兄长对话,便知晓了。”
章玉碗:……还能对话?
她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皇帝了。
皇帝似乎看出她不太相信,并未多加解释,只是对她道:“阿姊稍安勿躁,待宋今神降上身之后,你再细细询问不迟。”
对方既是这样说了,章玉碗只好暂时按下满腹疑惑,随他走入门窗紧闭的偏殿。
明明是大中午,明明是春日晴朗,章玉碗却忽然眼前一暗,周身仿佛也立刻进入冰窟之中,寒意拂面而来,激得她不由后退半步。
但身前的皇帝没有止步,他兀自走到左边的空位坐下。
右边座席早已有人。
是宋今。
他面前的案上摆着香炉,清水,符纸,铃铛。
宋今神色肃穆而平静,却对皇帝和长公主的到来熟视无睹,只是目视前方,端正跪坐。
章玉碗莫名感觉诡异,自然不会去坐宋今身旁的座席,而是走到左边的空位。
待她落座,皇帝对宋今点点头。
“开始吧。”
宋今不言语,食中二指捏起一张符纸,抖了抖。
符纸无火自燃。
他捏着燃烧的符纸在空中画了个道家符篆。
火光在昏暗中拖曳尾巴,印在他们的眼底深处。
香炉里,三根香袅袅燃起。
另一只手里的铃铛响了。
章玉碗一直在观察他。
只见宋今先是闭目沉吟,而后,表情陡然为之一变,如同躯壳里换了个人,悲喜不再由这具躯壳控制。
那眉间仿佛永远是微微皱着的,就像永远有解不开的难题,但他的目光是温和无害的,以至于小时候经常被阿姊仗着年纪欺负。
章玉碗目光一凝。
如果真是装神弄鬼,这也太像了!
但几息之后,她定了定神,就完全平静下来了。
据说宋今十几岁入宫,入宫前是乩童,这些年他默默无闻,直到当今天子,方才飞黄腾达,也就是说过去数十年里,如果他暗中观察先帝行止,加以模仿,并不奇怪。
“阿姊……终于回来了,我没看错吧……”
他不出口还罢了,一出口,连声音竟也有七八分相似。
不相似的地方,是宋今原本的嗓音。
而相似的地方,是先帝章榕的说话语气、韵律,乃至停顿习惯。
如果章玉碗在猝不及防之下听见这个声音,会真以为自己弟弟复生了!
她微微蹙眉,没有急着说话。
皇帝却开口了。
“兄长,的确阿姊回来了,先前你一直记挂,今日终于可以安心了!”
“终于……可以安心了……”
宋今复述着他的话,语调悠悠的,却让人瘆得慌。
章玉碗记得章榕从小就是这样慢吞吞的性子,连说话也慢半拍,旁人一度以为这位先帝表达有些问题,但长大之后,章榕就很少那样去说话了。
“兄长,阿姊不相信真的是你,你能说一些事情,给阿姊解惑吗?”皇帝又道。
“阿姊……从小爱看书,性子却,闲不下来,到处跑,翻墙,捉弄我的太傅……”
这些事情,只要在宫里待得久一些,都是知道的。
“啊,还有那只蜻蜓……”
章玉碗心头一颤!
她的心像掉入无尽深渊,一直往下沉。
“那只蜻蜓,夹在书里,我找不到了……”
皇帝讶异地望向她:“什么蜻蜓?”
章玉碗道:“有一年夏天,我在湖边捡到一只死掉的蜻蜓,就把它夹入先帝经常翻看的书页里,想要吓他一跳,后来果然把先帝吓得大叫,还引来父皇责备,结果后来反倒是先帝,将那只蜻蜓夹到书里,当作书签,还说等我的孩子出世,他要拿来吓唬外甥……”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这样一桩小事,虽非秘密,也应该只有他们姐弟二人知道,宋今若装神弄鬼,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皇帝闻言,点点头:“是了,看来果真是兄长来了。”
章玉碗实在忍不住,将满腹狐疑问出一句:“先帝驾崩归天,为何魂魄徘徊阳间不去,还能屡屡被招来问话?”
眼看皇帝这熟练架势,应该也不是头一回跟先帝“沟通”了。
皇帝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倒是“宋今”朝她望来,双目空洞无神,如提线人偶,在幽香之下格外阴沉。
“阿姊……我是被害死的……”
章玉碗浑身寒毛直竖,倏地看向皇帝!
皇帝却对她点点头:“当日,兄长病重,我们都被拦在外面,只有赵群玉进去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跟兄长说了什么,然后,赵群玉就出来,宣布兄长宾天了。当时我便有疑惑,兄长纵然病体沉疴,那阵子在太医的调理下还有起色,却忽然就急病去世了。”
章玉碗攥紧掌心,嘴角早没了平日里经常翘起的弧度。
“赵群玉本人,他如何说的?”
皇帝:“朕曾旁敲侧击,他自然死不承认,当时朕势单力薄,刚刚登基,根本不可能跟赵群玉抗衡,只能先把这个疑惑埋在心里。直到宋今……兄长说出来,也算间接证实了这个悬案。只是赵群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再也无法证明此事。”
章玉碗沉默片刻:“……能召到赵群玉的魂魄出来对质吗?”
皇帝摇摇头:“朕试过,行不通,这招魂术也不是任谁都能灵验,有些魂飞魄散早已无迹可寻,有些去转生投胎了,兄长情形特殊,据宋今所言,他生前病重,魂魄本来不全,加上横死,怨气不散,竟是一直徘徊在宫城附近,这才能请来问话。”
未等她说话,“宋今”一点点扭曲了表情。
“被子,好闷……他将那东西摁在我的鼻子……我喘不过气了……好难受……”
他像是被掐住脖子无法呼吸,竟真的青了脸色,双目凸出。
“兄长,赵群玉已经死了,我为你报仇了,此事过后,你就可以消除怨念,安生去投胎了!”皇帝缓缓道,“今日趁着阿姊在此,正好我有一事不决,想问问兄长。”
“宋今”铁青的面色缓缓消退,他闭上眼,表情逐渐没有那么狰狞。
这些自然而然的细微变化,常人根本做不出来。
若是作假,章玉碗真要佩服他了。
“说……”闭目的“宋今”没有睁眼。
皇帝:“朝臣欲说服朕立太子,但朕至今未有决断,兄长有以教我?”
章玉碗:……
今日的震撼委实太多了。
她只能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不如我还是先回避吧。”
皇帝摆手:“不必,阿姊不是外人,今日也只有我们姐弟三人在场。”
章玉碗:……那不是还有宋今,被先帝“附身”了就不算人是吧?
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来。
“宋今”没有睁开眼睛。
“你今年,该有二十五了吧……”
皇帝点点头:“上个月正好过了二十五的生辰。”
“当初,你是何时,被立为太子的……你自己可还记得……”
皇帝道:“二十二岁。”
“宋今”又问:“章凌如今几岁?”
皇帝道:“六岁生日还未到。”
“宋今”:“那你……缘何着急?”
皇帝叹道:“大璋立国不久,几代皇帝寿命却都不长,我只怕自己天不假年,届时来不及确立大统,为后世子孙埋下隐患。”
“宋今”语气缓缓:“不会……你诛赵群玉,灭柔然……已是不世功绩,此可延寿……”
皇帝喜上眉梢:“若果真如此,那便奉兄长之命,暂不立太子了。犬子年幼,资质未明,留意几年再做决定也不迟!”
章玉碗:……
“宋今”缓慢点点头,面色灰败,似已耗尽全身精神,倦极了一般。
此时香也燃尽了,殿内檀香浓郁,挥之不去,原本就昏暗的光线更为浑浊,章玉碗竟隐约看见一缕青烟似从宋今脑后飘出,与周身烟气混杂,最终杳然无踪。
宋今也缓缓趴倒在案上,浑身被抽取筋骨,绵软无力。
“阿姊,我们先出去吧,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了。”
皇帝说道,他起身走向殿外,亲自开了门。
门外没有守卫,想必奉帝命都离远了些。
外面天光照进一条缝隙,宛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迈出门槛时,章玉碗只来得及回头朝里面望去一眼。
宋今依旧倒伏着,昏暗空旷的偏殿内,他显得渺小无比。
可正是这个渺小的躯体,刚刚以她弟弟,也就是先帝的身份与他们对话,并让当今天子作出影响朝政乃至北朝的决定——暂时不立太子。
章玉碗收回目光。
“阿姊有些神思不属,可是吓到了?”
两人在太极殿重新坐定,皇帝关切看着她的神色变化。
章玉碗苦笑:“是有些突如其来。”
皇帝了然笑笑:“我头一回看见宋今施展如此神技,也没比你好多少,阿姊不要怕,那是先帝,也是你的亲弟弟,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章玉碗忍不住问:“宋今能否请来父皇的魂魄?”
皇帝:“皇伯?皇伯驾崩多年,早已升天了。”
章玉碗:……按需出现是吧?
皇帝:“朕原先也不信,不过宋今几回都能说出我与先帝独处时的对话,此事断无第三人知道,而且先帝魂魄也非时时都能请过来,今日正好恰逢吉时,与先帝八字相符,宋今这才能起坛作法。阿姊你看呢?”
章玉碗沉吟片刻:“我与先帝,也有十年未见了,音容笑貌,早已模糊,此事玄之又玄,我未敢轻易断言,但若陛下笃定,必然是有陛下的道理。”
这话模棱两可,但也给皇帝留下足够的余地。
皇帝点点头:“阿姊放心。”
放心什么,他没有往下说,章玉碗也没有再问。
皇帝道:“时辰还早,朕带阿姊看看花园吧,你很久没回来了,这里草木依旧,当年皇伯亲自种下的银杏树,如今也已长成了。”
她从善如流:“劳烦陛下了,我正想看看那棵树如今模样。”
十年的树还不能算是参天大树,但抬头望去,枝叶繁茂,已经足够为树下草木遮风挡雨。
章玉碗比划了一下:“当年阿父种下时,也才这么大。”
皇帝摸着树干,也颇为感慨:“都说物是人非,可连树都有变化了,人又怎么还是当初的人?若是光阴可以倒流,朕最希望回到小时候,那时无忧无虑,每天只瞎玩,连功课都不必做,成日往外跑,又被捉回来教训,当时觉得快点长大就不用被人管了,可真等长大了,又开始怀念从前。”
他望向章玉碗:“阿姊也曾后悔过吗?”
章玉碗摇摇头道:“我从来不后悔,只往前看,现在就很好,陛下也很好,愿陛下长命百岁,北朝蒸蒸日上。”
她巧笑嫣然,仿佛还是当年对藩王之子笑着说“我是你们堂姐,往后也随阿榕一样喊我阿姊好了”的少女。
皇帝有些触动,往事历历,心也跟着微微柔软起来。
“幸好,阿姊平安归来了。长公主府,朕是让人按照亲王规制来建造的,但先前出了赵群玉的事,来不及为你准备别庄。曲江边上有座微名园,乃是原先赵群玉的园林,如今赵家没了,正好那园子就空了出来,朕准备将其赐给阿姊。”
章玉碗道:“听说赵群玉生活奢靡,这园林必也栽满奇花异草,这份礼太重了,我有些愧受。”
皇帝笑道:“阿姊和亲有功,你若愧受,谁还有资格?当初若无你那封来信,李闻鹊也不可能如此顺利,长驱直入,旁人不清楚,难道我还不知阿姊的功劳吗?你我不是外人,阿姊收下便是。”
他又招来内侍:“将朕先前吩咐的两箱东西拿过来,还有那件沉香枕。”
内侍领命而去。
“对了,”皇帝似想起什么,“长安这几日有些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是关于阿姊与陆惟的。阿姊知道么?”
章玉碗怎么会不知道,但她不能对皇帝明说个中内情,因为她至今还不知道皇帝跟宋今到底信任到什么程度,难保这一说,宋今会不会转头就知道了。
所以长公主只是微微一怔,露出欲言又止的些许赧然。
“怎么此事都传到陛下这里了?”
皇帝见她表情,自以为了然了,不由笑道:“阿姊若喜欢,朕给你们赐婚如何?”
章玉碗似真似假道:“我不喜欢他,我只是逗逗他,谁知道他不经逗。”
在皇帝看来,这更像是两个冤家打情骂俏,互相嘴硬,而公主显然暂时还没有再嫁的意思。
时隔十年,记忆中许多事情与现实重叠,他对这位堂姐印象极好,也愿意顺着她的心意,换作旁人,就未必有这个体面了。
“那好吧,朕不管你们,阿姊若哪天想成婚,就告诉朕,为你们赐婚。”
章玉碗眨眨眼:“我偏要找个比他还俊俏的驸马,陛下可得记得这句话。”
皇帝哈哈一笑:“一定记得!”
此时内侍去而复返,脸色和脚步都有些慌乱,喊了一声陛下之后,便附耳小声在皇帝旁边说了几句。
章玉碗听不清,但能看见皇帝的表情一下变得难看。
片刻之后,对方平静下来。
“既然如此,你就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拿一些放进去。”
内侍忙忙应是,生怕皇帝怪罪一般,赶紧退下。
日光渐渐西斜,天空将近暮色。
皇帝又留了她用完晚膳,再让内侍领她出宫,还赐了两口箱子。
“这里面装的,都是些首饰和绫罗绸缎,阿姊在柔然十年,想必没什么好东西用,从前带出去的,也都老旧了,这些东西你先拿着赏玩,若是不够,再与朕说。”
这是皇帝的原话,章玉碗也没有再推辞,谢过恩,便出来上了马车。
风至等了一天,早等急了,中间她被告知长公主被陛下留膳,又是一阵担惊受怕,直到看见公主出现,方才长长松了口气。
但等章玉碗上了车,笑容却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若有所思。
风至见状未免又紧张起来。
“殿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今日经历之离奇,说出来你怕是都不信的。”章玉碗摇摇头,“起初我以为他是个傻子,中间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到现在,我终于能确定,谁也不是傻子。”
“啊?”风至都被她绕晕了,“您到底在说什么?谁是傻子,谁又不是傻子?”
马车驶出宫城,在青石板上辘辘而行。
长安城并不是完全的宵禁,有些坊市还会通宵达旦开张,但在这条御街及其附近,一到晚上就会禁止喧哗。
四周俱是官府衙门,高门宅第,除了偶尔有大门关闭的动静,几乎听不见任何杂音,也因此马蹄和车轮踩在地面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陛下暂时不想立太子,今日也未让严妃来见,我猜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这位唯一诞下儿女的妃子。”
风至听见章玉碗如是道。
她有点迷惑:“那与您有何关系?”
“我被拉去作了个证,堵别人的嘴。但是——”
章玉碗顿了顿,轻声道,“不知陛下有没有想过,他喜欢用这个法子来迷惑人心,如果哪天,这个法子为别人所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
风至更是听不懂了,但她知道有人听得懂。
“也许陆郎君能为您分忧?”
听见这个名字,章玉碗不由挑眉,又微微撇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正想说点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
马车外面,破空之声传来!
眨眼工夫,剑尖寒光挑破车门,直指长公主眉心!
电光石火,杀气森然!

粗重的喘息难以控制从嘴巴吐出,零碎沉重的脚步更是暗示此人身负重伤。
他一瘸一拐,闪身进了一条巷子,先是靠在墙壁上倾听等待,好一会儿都没见有人跟踪过来,方才走到巷子里诸多宅子里的其中一扇后门,伸手一推——
门居然上锁了。
男人心下一沉,眯起眼,低声道:“开门!”
门内没有动静,像是沉浸梦乡,又像人去楼空。
他并未离去,只是脸色越发阴沉,甚至还冷笑一声。
“你们不开,我翻墙也能过去,别把我逼急了,到时候我豁出去自己的命不要,去告发你们,要死就一块死!”
声音很低,但他知道门内的人能听见。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里面传来门闩抽开的动静,紧接着后门打开一条缝。
男人飞快侧身进去,后门又很快关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疯了吗!不是说了没事不要轻易过来……你干什么了,怎么有血味?!”为他开门的闻英皱起眉头,面色不善。
男人懒懒道:“杀人了,你不是看见了吗?”
对方大惊失色:“你杀谁了?!”
男人冷笑:“你这么慌张作甚,别忘了你们主人交代过,要你好好跟我们合作,好好安置我们,我若是被人发现,一定也会把你们也招出去。”
对方追问:“你到底去杀谁了?”
“去刺杀皇帝,不行吗?”
“不可能。”闻英听见这话,反倒冷静下来,“宫里守卫毕竟森严,就凭你们几个,不可能杀到皇宫里去。”
男人呵的一声:“你们中原人全是窝囊废,成天只会在背后耍阴谋诡计,要是听我的,事情早就办成了!”
眼看他死赖在这里,不可能出去了,血还顺着胳膊往下淌落,若是放着不管,这血腥气说不定引来别的麻烦,闻英只好推搡他往里走,又找来纱布和药,还有干净衣裳。
“你把衣服除下来给我,我拿去处理了,药你自己上!”
闻英直接将装着药粉的药瓶扔到他怀里。
男人将衣服三下五除二脱下,随意扔在地上。
闻英这才看见,对方竟是肩膀靠近颈部被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皮肉翻出,鲜血淋漓,得亏没伤到要害,否则现在也回不来,腰肋处还有另外一道剑伤,同样深可见骨。
“看什么?”他注意到闻英的视线,抬起头,恶意一笑,“我杀的是一个女人,不是你们皇帝。”
闻英脸色微微一变,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转身就走。
男人也不以为意,兀自上药包扎。
很久之后,闻英才回来。
“你竟然去杀长公主?!”
他恶狠狠盯着男人,脸色异常难看。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找了多少麻烦!”
“这不也是你们主人的要求吗,在边城的时候,还因此折了我们两个人,现在倒想撇清了?”男人冷笑,丝毫不惧。
闻英怒道:“此一时彼一时,张掖的事,是为了借长公主之死扳倒李闻鹊,但这里是长安!你们怎么敢的?!你知不知道陛下现在正重视长公主,你的鲁莽会害死我们!”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